程半日可达。在无险可守的情况下，云开勒令东川各地戍兵坚壁清野退保城池，与远道而来的秦军打消耗战。
汉中城高粮足，经过历代修缮加固，已然成为类似襄阳长安之类的一流坚城，而晋军又摆出一副死耗的架势，所以蒙佐决心在褒河建立秦军在东川的第一个据点，用以应付这场可能到来的持久战。他把伤兵老弱粮草军械俘虏和整个褒河镇大营的事务统统交给曾成功镇守陇西、长于军务和守城的王统，并派铁面从旁协助，确保后方万无一失。
褒河镇之战的第三天，两支秦军秘密离开大营：邓陇寸英率领五千步兵往西，向玉带河进发，与青谷西面的毛当部夹击驻守青谷的杨亮部；蒙佐慕容风率骑兵往东，向东川最肥沃的城固盆地进发，抢先一步截断守军突围的去路。
黄昏中，邓陇寸英统率的大军急速行进在冰冻的汉水河谷。身着棉衣皮靴的秦军战士们早已习惯了在恶劣环境下行军作战，因为没有马，所以整支部队显得十分安静，只有靴踩雪面的“沙沙”声和身后那串长长的脚印。
从褒河镇西渡结冰的汉水，经过白雪皑皑的定军山，再走十余里，就是玉带河流出青谷的谷口。青谷是一道两头狭窄、中间宽约十里的一小片盆地，由于北面的汉水河谷崎岖难行，所以青谷成了从汉中到阳平关的大道。杨亮统率的近万名晋巴联军，就驻扎在青谷那头。
在原野上匀速行军对士兵们来说只是一项机械运动，两条腿自觉的跟着前面人的步伐，甚至连脚印都踩在同一个地方，老兵们甚至练就了在行军中打盹的本领，他们比将军们更懂得战场的生存之道。
蓦的，一道人影从队伍里窜出，飞一般掠向雪原深处。
“有逃兵！”小队长大叫起来，惊醒了半梦半醒状态的战士们。一名百夫长快步跑来，大喊一声“追！”，便带着自己的百人队冲了出去。秦国军法，但有逃兵者，同队的千夫长百夫长都要受重责，所以那个百夫长不顾一切要把那逃兵追回来。
将军和千夫长们分头维持着队伍的秩序，黑色长龙仍在有条不紊的前进。邓陇继续带队前行，寸英则飞奔到中军，顺着部下手指的方向，遥遥望见了那迅速远离的黑影。离黑影数丈外，是百夫长和他的追捕队伍。
寸英扣上弩箭，估算那人的距离，心道：此人脚程极快似有轻功，不像寻常士兵，难道是晋国派来的奸细？想到这儿，寸英提了口气，发足追赶。那逃兵好像意识到有大批追兵到来，突然一个变向，折入另一处山坳。
“分头追，用弩箭逼住他！”寸英大喊，追捕队伍立刻分作两路，从左右两边包抄过去。
“唰唰！”两枝弩箭从山坳处射来，只听一声惨叫，一名秦军应声倒地，箭矢从脑门入，贯后脑而出，红色与白色的液体炸开一地，将雪地染得花里斑斓。
“散开走，放箭！”寸英跃上几步冲到百夫长身旁，喝问，“这人什么来头，箭法这么好！”
那百夫长瞧了惨死的部下一眼，恨的牙痒痒：“一个月前来眉县投军的，标下见他身子骨棒又会说氐话，便留下了，不想竟是个逃兵！标下甘愿受罚！”
“他娘的不是逃兵，是晋国奸细！”寸英咬牙道，“出了山谷就是晋军大营，不能让他活着去报信，不论死活，都得弄回来，否则大军就危险了！”
“嗨！”百夫长又愧又怒，当了快十年的兵，也打了几十仗，人没打死，倒弄出个奸细来，这叫自己以后怎么在兄弟们面前抬起头来，就是死了，也丢不起这个脸！
山坳那头，逃兵摘下了秦军皮帽，赫然便是从仇池出逃的杨古廷！陈仓道被秦军封锁后，杨古廷别无他法，只得借着一口氐话前往褒斜道，正巧赶上秦军招募流民，便顺其自然的成为黑色衣甲下的一员。
在军营的一个月，杨古廷不仅彻底养好了伤势，还偷学了不少秦军制度和战法。他隶属王统后续部队，并未参加几天前的那场恶战，但根据军中流传的消息，他已基本掌握了东川战局。他没想到秦军来势如此之猛、晋军如此不堪一击。
这次西进的五千人都是从王统部选拔而来，杨古廷自然也在其中。若不能抢在秦军之前把偷袭的消息通报给驻守青谷的杨亮，晋军将彻底失去对战局的把握。
一路上，杨古廷都在寻找机会，只有当夜色来临秦军将士们都陷入疲惫状态时，自己才有出逃的机会！果然，他成功了，尽管秦军很快追来，但他对自己的本事很有信心，再一次拉开弩弦架上矢箭，对准了将军模样的寸英。
“呼！”寸英也是神射手，与慕容风擅长弓箭骑射不同，他更擅长弩箭点射；听到了风声后，马上判断出来矢的角度，就地一滚，迅速调整姿势架起弩箭，瞄准对面矢箭来的方向，扣动扳机！敌人被压制，两侧步兵马上跟进，又靠近丈许。
“放下武器，饶你不死！”寸英开始攻心战。山坳里没有回应，风声呜呜。寸英一挥手，示意战士们慢慢靠近，几十把弩箭对准了那块突出的岩石，只要大石头后的人稍有动静，定当场格杀之！
“噗噗！”伴着两记箭穿身体的闷响，两名秦军跌开丈许，均是咽喉被射穿，当场毙命；他们的脖子被矢箭牢牢钉在雪地深处，大半个脑袋都震入积雪下。追捕的战士们已围成一个半圈，人人都蹲着身子向山坳缓缓靠拢。寸英喝道，“我看你还有几箭能放！”
十丈、五丈、三丈、一丈……
“轰！”一声巨响，雪沫滔天、碎石横飞，飞雪走石下，一道寒光霍然闪过；血光崩现，最接近山坳的几名秦军一个个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往后飘飞，落地毙命。寸英还算机敏，原地滚倒避开了对手蓄势一击，在不远处定下身子，“砰！”还以一箭！
强烈的寒气夹着劲风而来，杨古廷暗暗心惊，秦军中竟还有这等厉害角色！当下收起轻敌之心，举起钢刀狠狠砍落，将矢箭砸在地上。奇怪的是，矢箭落地后，仍在积雪里飞速旋转，竟沿着雪槽又前进了数尺方才停下。
杨古廷必须坚持，这个山坳是个死角，外面仍有二十几个敌人，且个个都有弩箭，只有把他们慢慢引过来，分头击杀，才有突围的机会。
围捕与反击还在继续，六具秦军尸体静静的躺在不远处。寸英像是看出了杨古廷的企图，吩咐十人留在外围用弩箭封锁住山口的各个方向，另外十几人跟着自己重新向口子迫近。
山坳的南面，是陡然拔起的米仓山余脉，山上积压着大片大片白茫茫的雪块，每当山风吹过，都会有淅淅嗦嗦的小雪块滚落。这声音在空旷的雪原上分外刺耳，山口外的秦军个个都小心翼翼的，脑海中都闪过整座山峰会不会就此坍塌的念头。
“山峰、雪块——”杨古廷背靠岩石，抬头望去，右后方的山崖上，堆积着厚厚的新雪；他出生在仇池的崇山峻岭中，每当冬季，尤其是大风时，那些囤积在危崖上的积雪承受不住风力和重力，有时候只要用拳头在山脚下一砸，都能震下一大片积雪，厉害些的，就是雪崩，很少有人能从雪崩中逃生。
敌人在步步逼近，杨古廷悄然往后退去，躲在那处山崖下方，把皮帽搁在显眼处，要把秦军引过来。果然，那名百夫长一眼认定那顶皮帽，大喝一声，招呼兄弟们朝那儿扑去。
“来得好！”杨古廷深吸一口气，放下弩箭拔出佩刀。想要成功，就不能顾虑太多，杨古廷根本没有考虑秦军手中的弩箭，突然大喝一声，整个人蹬在山石上横掠起来，手中钢刀卷起强大劲气，狠狠朝崖壁砸去。
“不好！快给我回来！”寸英声嘶力竭，然而一切已晚，山体在杨古廷强烈刀气的震动下闷响起来，整个山坳开始震动，雪沫子雪块子从高高的崖顶淅淅嗦嗦滚落，一带二、小带大，一时间高崖在咆哮，大片积雪从天而降，轰隆隆砸向地面。
“撤！”寸英朝百夫长一干人大吼着，白茫茫天幕垂临，又岂是人力所能阻之？
天地混沌、山原咆哮，白色将一切掩埋——寸英呆呆的站着，目睹了雪崩的整个过程；一盏茶的时间，震动停歇，雪幕散去，山坳里已是一片鲜嫩的白，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希望他死了吧！”寸英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带着十几名士兵掉头追赶大部队。
“哗啦～！”鲜嫩的白色中，顶起一点明光，那是刀；又是一点黑，那是杨古廷的脑袋！
“他奶奶的，老子没死，仇池死不了，这儿死不了，老子是福将，九条命！”杨古廷骂骂咧咧着，人在历经艰险后总要找机会发泄，杨古廷也不例外。可惜冰天雪地的鬼地方没有窑子和女人，只能借几句粗口一吐胸中恶气！
追兵已经远去，四下昏沉一片，不时传来几声怪鸣，静的让人恐怖。杨古廷抓了把雪往脸上一抹，刺寒刺骨让他的脑子活泛起来，一个大大的问号升起在心头：还要不要再赶去青谷大营？从时间上算，秦军当以到达青谷，即便自己赶到了，也来不及让杨亮布置好一切，好不容易捡来的一条命，可不能这样白搭。
“那去哪儿？”杨古廷再问自己——汉中！对，就是汉中，与其救一支深陷绝地的死军，不如先一步前去汉中找云开，至不济，也能提醒他早做撤离的打算。想到这儿，杨古廷精神大好，拿雪洗了把脸，又用雪水灌下几块干粮，活动了下身子，便掉头往汉中方向去。
桓桢怀孕的消息让云开兴奋了好一阵，几日来精神抖擞把汉中防务打理的井井有条。他让方常青派一名汉江帮弟子将一封密函带给荆州刺史桓豁，希望桓豁能派一支荆州军前来东川协同作战，以解燃眉之急。
汉中刚刚稳定，前方又有战报传来：梁州刺史杨亮再度兵败青谷，引余部走东江小道退守阆中；汉中以西完全沦陷，毛当邓陇两路人马正朝汉中挺进。
不久，巡哨士兵在城外捉到一名形迹可疑者，押到云开面前，才认出是杨古廷！
杨古廷吃饱洗完换了套衣服，来到太守府，将一个月来种种简略一讲，才道：“大人，东川的局势已经很明了，汉中周围险要尽失、无可倚仗，不如早走！”
“我们还有尹万。”云开不肯放弃最后的希望，他承认杨古廷说得都对，可他不能退，作为朝廷派来两川的巡阅使，短短一个月就丢了东川，将来还如何在西川四大家族面前抬头说话；人争一张脸，宁可战死，决不能不战而逃！
杨古廷叹道：“我明白大人忠义为公，可大人想想，您在东川拼死拼活，四大家族的人在做甚？他们是出钱出粮了呢，还是说服周仲孙发兵来援？不把战火烧到他们屁股上去，他们是不会明白大人的处境的。”
“汉中万余人马，尚有一战之力！”
“大人错矣！”杨古廷提高嗓音，袖子一拂，开始分析局势，“杨某斗胆问一句，大人手上真正所能调用的，有多少人马？”
“杨亮余部、地方戍兵、巴族战士，都是拼凑而成，没有嫡系。”云开老老实实答道。手中无兵，一直是云开最大的束缚，杨亮败走阆中，汉中晋军名义上都归自己管辖，可经过几次败仗的驻军无论在士气上还是战力上都十分缺乏，除此之外，张重所剩下的四千多巴军也出现了军心动摇的迹象。虽说尚可一战，可究竟有几成把握，连云开自己都没数。
杨古廷微微一笑，道：“只要把他们带离东川，这一万多大军自然就会成为大人自己的人马。是在东川决死一战落得单枪匹马进西川看四大家族的脸色，还是率领大军堂而皇之的入主巴蜀让四大家族看您的脸色——个中玄妙，想必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
“强敌在侧，很难瞒过秦军斥候；再者，阳平关已失，如何回去？”
“走安康，向尹万借道！”杨古廷斩钉截铁的说，“尹万此人蛇鼠两端见风使舵，我怀疑秦国已经再次派人前去说动尹万倒戈。”
“不论如何，此人不能再留。”云开面色阴沉起来，他从来最厌恶背信弃义之人，恨恨道，“我们手上有一万大军，不管他肯还是不肯，这个道，是一定要借的；如果他再玩什么小花招，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大人说得好，既保存下一支军队，又拔掉尹万那厮，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谁来拖住秦军？”
“张重。”杨古廷不假思索道，“只要我们佯装再次反攻褒河镇，让张重和巴军镇守汉中，我们则在夜里偷偷东进，从安康入川。只有如此，大人才能在两川干出一番事业来。”
就在此时，斥候匆匆来报，说秦军和尹万的巴军在子午谷口打起来了。
云开杨古廷面面相觑，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也太不可思议，谁能想到一直狼狈为奸的秦国和尹万竟会自己先斗起来。
沉吟片刻后，云开才道：“这不是巧合，局面要比我们想象的复杂的多。”
“愿闻其详。”
“秦军掌握东川战局主动后，下一步要做的必是合围汉中，不让我军有撤退的机会，而我军唯一能走的，就是尹万的安康道。”云开气定神闲、侃侃而谈，“而秦国的使者也在同时到达尹万处，威逼利诱说动他出兵西进占住安康道断了我军退路。从石泉镇到安康有一条近路，走的是汉阴蒲溪道，也可以走汉水河谷，所以尹万索性派兵进驻扼守汉水河谷与蒲溪道的牧马河白勉峡。白勉峡的北面，恰好是子午谷在东川的入口，秦军从褒河镇东去，过城固，快马一个时辰就能到牧马河；眼下冰封河道，渡过白勉峡与巴军遭遇，也是有可能的事。”
说到这儿，云开突然想起了什么，喃喃道：“等等，等等——白勉峡北面是子午河，有子午谷通关中；南面是牧马河，靠着米仓山——米仓山，米仓山小道！哈，对对，米仓山小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云开一把拉过杨古廷，摊开地图，手指指向汉川平原的中部，在秦岭与米仓山之间，汉水蜿蜒曲折形成白勉峡，峡谷南北各有一条河流注入其中，有河就有谷，有谷就有路，只要穿越不算太高太险的米仓山，就能直接抵达巴中——剑阁、梓潼、阆中、巴中，便是完整的一道西川防线！
第 三 章 白勉之战
牧马河畔，白勉峡头，一队队骑兵打马而过。蒙佐和慕容风并肩站在河畔的高地上，一骑飞驰而来，是放出去探路的斥候。那斥候衣甲带血气喘吁吁和鞍禀道：“前部斥候遭遇敌情，在石泉镇被巴人袭击，阵亡两人，请大人定夺！”
“巴人？”蒙佐暗暗纳闷，巴人怎么会出现在白勉峡，还跟本部人马发生冲突？遂问道：“是不宣而战么？大约有多少人？”
斥候从马鞍旁取下一柄短斧交到蒙佐手中，道：“不宣而战，人数约两千！”
蒙佐接过短斧，握在手里甩了甩，又交给慕容风，对那斥候道：“你速传令前军停止前进，抢占白勉峡北岸河滩，就地列阵；后军随后跟进，做鹤翼阵，准备迎敌！”
军令下，清一色的骑兵大军井然有序的调动起来，两支黑色洪流沿着白色河谷好似张开的双翼，踏起漫天雪沫，一队队进入战斗位置。由于天寒河面结冰，骑士们把战马的蹄子都包上了布套，以免冰面打滑，也可减轻铁蹄踏地发出的声响。
两人沿着高地纵马而行，灰蒙蒙的天边，出现了一片灰褐色的树林，树林发出“啊啊”的响动，朝峡谷涌来。蒙佐抖了抖缰绳，道：“风，你带一队弓骑手在河谷旁埋伏着，我去会会这些巴人，若真是为晋国而来，咱们就不用客气了，痛痛快快杀一番！”
“嗨！”慕容风早已憋的手痒痒，摆弄了几下那柄短斧，又插回鞍间，道：“巴人是晋国藩僚，派一支人马前去增援汉中未尝不可，要是让他们抢占了峡口，咱们就麻烦了！”说完，吆喝一声，便打马带队去了。
蒙佐驰下高地，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