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颜从来没有试过不打麻醉地被缝合伤口,她苦笑,现在这种状况,必须得能忍啊!否则留着这块伤口,待会有机会逃跑,也不跑利索,当下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针穿透皮肤,冉颜微微颤了一下,很疼,但其实并没有想像中那么不能忍受,因为这一块伤口已经疼得麻木了,再多加一点半点也不算什么,只是针穿过皮肉的那种感觉,让人浑身难受。
因着李恪伤势严重,也没空理他们,苏伏才得以有时间把冉颜的伤口处理妥当。
等到三寸长的伤口被缝合完毕,冉颜已经浑身虚脱,浑身的汗水像是淋过一场雨般,面上的汗水都滴落在地板上,然而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吭一声。
“还好么?”苏伏给她包扎好,一贯冷冽的声音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嗯。”冉颜应道。
那些侍卫看的目瞪口呆——这都是些什么人!苏伏是杀手倒也罢了,可一个小娘子生生地被缝合皮肉却不喊不叫,这就太奇怪了吧!
但旋即,他们想到连自家主子都被伤成那样,这小娘子指不定也是个杀手。李恪可不是被养在京都的文弱皇子,论谋略胆识和骁勇,连当今圣上都十分欣赏。当下侍卫们立刻把她归列到与苏伏一个等级的危险人物。
苏伏和冉颜对视了一眼,想法不谋而合,现在李恪无暇指挥侍卫,正是逃跑的大好时机,以苏伏的武功,至少突围应该不成问题。
苏伏是担忧冉颜受伤过重,支持不住,但看见她眼中的坚定,微微抿唇,伸手握住她纤柔的手,温声道:“在我身后。”
“好。”冉颜不能帮忙,但是她绝对不会使自己成为累赘。
苏伏先松开冉颜的手,宛如猎豹一般迅猛地冲出去,掳住一个侍卫的头,将他向后拖拽,瞬间离开一众侍卫,左手小臂卡住那人的头颅,右手猛然一扭,只听咔嚓一声,侍卫的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垂下。
这一系列的动作不过瞬息之间,被杀的侍卫连丝毫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冉颜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仿佛能察觉到张助理那只手生生把自己脖子掐断时发出的恐怖声音。
“走!”苏伏不知何时已经拿着刀返回,一把抓住她的手。
冉颜连忙收回神思,紧跟在他身后。
那把普通的侍卫用刀,在苏伏的手中,却如死神收割生命的镰刀,所过之处,无一处不是血雨腥风。
冉颜见过的死人很多,可是像这样看见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从她眼前消失还是第一次,她稳住心神,极力地说服自己,现在的情形不是他们死就是自己死,绝不能心软!
她就这样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紧紧跟着苏伏,保证自己不拖后腿。
不过眨眼功夫,苏伏便已经带她冲出了房间。
院子中还是大雪纷飞,只有几盏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苏伏拦腰抱住冉颜,避过正院,贴墙根窜过偏院,他们身影经过的时候,四周忽然箭雨纷纷,在风雪中带着破风之声呼啸而来。
苏伏选择的位置很少有箭矢能够到达,偶尔有几个,也都被他手中的刀挡下。
到了一个死巷中,苏伏抱着冉颜,脚在不平整的青砖墙上微微借力,轻而易举地翻越过去。
出了院子,入眼却是一片旷野。
冉颜这才发觉,原来早已经不在长安城内。
苏伏有很准的方向感,在雪地里脚下如飞,那些普通的士兵根本不可能赶上他,但很快,便有马蹄声传来。
他方向一转,往附近的林子里去。
那里不是逃跑的正确方向,却是个杀人伏击的好地方。
“不要怕,这么点人伤不到我们。”苏伏轻声道。
苏伏暗暗估计了一下,李恪任安州都督,他的主力都在安州,若是大规模转移,肯定会引来别人的怀疑,而在长安安插的人手,他是不可能轻易动用的,因此这些人也不足畏惧。
原本,如果一切尽在李恪的掌握,苏伏现在可能就死在乱箭之下了,但谁知道他低估了冉颜,还因此几乎丧命。没有了主帅,又被苏伏气势所摄,底下的士兵自然乱作一团,对苏伏这种杀手来说,不能凝聚成一股的队伍,也就是一块大点的豆腐,怎么切,横竖都由他来决定。
苏伏从来都没有怕过武力,只畏惧智慧。李恪怎么牢牢地压制住他,他记得一清二楚。
没入林子之中,冉颜忽然想起自己脖子上似乎还在流血,她怕自己血滴到地上被人发现,便伸手捂住伤口处。
两人在林子里搜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合衬的地方。
“这里应该很安全,你先待着别动,我去解决他们。”苏伏将冉颜放下,指了指一个粗大的树洞。
这是一颗三人合抱的老树,因着天色太暗,看不清楚是什么树,树下有个到大腿高度的树洞,洞口很窄,被雪覆盖了一半,以冉颜的身材能够轻而易举地钻进去。
第212章 毛茸茸的
冉颜明白自己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奔波,树洞里面相对会比较暖和,即便体力不支昏过去,也不会被冻死。
冉颜正要钻进去,却忽然想起一件事,噌地站起来,“糟了!”
“怎么?”苏伏转头看着她。
冉颜声音有些急促,“之前我被另一批人从府里被截出来时,晚绿与我在一起,不知道有没有被李恪一并抓过来!”
方才冉颜一醒过来就是那种情形,她神经一直紧紧绷着,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去考虑其他,现在稍微放松一些才忽然想起晚绿不在身边。
“她没事。”苏伏的语气却很肯定,见冉颜依旧紧张的神情,才解释道:“我来之前去冉府确认过你是否真的被李恪掳走,亲眼看见萧府的侍卫把她送回去了。”
冉颜松了口气,道了声谢,躬身钻进树洞里。
苏伏在外面用雪做了伪装,将树洞挡起来,最后周围的脚印拂去。光线很暗,他确定没有任何破绽才转身准备离开。
“你自己小心,若是情况不对,便想法子逃走,我在这里不会有事。”冉颜说着,怕他还顾忌什么,又补充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保住性命最要紧。”
苏伏站在不远处的横枝上,看着那枯树,眼眸底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涌动,只有微弱的雪光反射,夜色幽暗,所以他能放纵最真实的自己。
“好。”他应下。
苏伏离开之后,四周一片寂静,也许是林子太密,风入林之后就变小了。
冉颜感觉周围没有任何人,便稍稍松了口气,身子往树干后靠了靠,稍作休息。
有可能是运动过度,或者失血过多,抑或两者都有,放松下来之后,冉颜腿脚架势发软,止不住地颤抖。她顺着树干缓缓向下滑,冬日蚁虫不多,也就没有太多顾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歇了一会儿,感觉稍微好了一些,冉颜微微动了动手,想揉揉腿,右手手指忽然触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冉颜心中一凛,这个触感……
她心提到嗓子眼,试探性地轻轻拉了拉,发现没有动静,便用力抓着这毛茸茸的事物把东西拎到眼前,借着微弱的光线,一个腐烂萎缩的人头映入眼帘。风干萎缩的皮肉紧紧附着头部骨骼,大部分地方都已经森然可见白骨,毛发松动很容易脱落。看情形,这个人已经至少已经死了半年以上。
原来只是骷髅!冉颜松了口气。
以现在的状况来说,碰上一具尸体比碰上豺狼虎豹之类的危险动物要好得多。
没有光源,只能隐隐辨别骷髅可能是一个女性,即便再看下去也看不出别的什么,所以冉颜便将头颅轻轻搁在一边,继续休息。
歇过来之后,冉颜便开始仔细观察树洞里的情形。
这棵树中间几乎都已经空了,直通到分叉处,冉颜仰头,隐隐能看见微弱的光线从顶部照下来。里面空间很大,动作不会受到拘束。
这样一个树洞,怎么会有人死在里面?冉颜用脚粗略地探了一下脚下土地,似乎没有其他身体部分,也就是说,这个洞里可能只有一个头颅。
约莫过了一刻,树顶响起窸窣的雪落声,紧接着洞口就被人扒开。
“十七娘。”苏伏略带喘息的声音传来。
冉颜顿了一下,从树洞里钻了出去,立刻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有没有受伤?”
“没有。”苏伏靠在树上稍微喘息了一下,“他们应该暂时不会追过来。”
不是自己的血,那就是敌人的血了!这样浓郁的血腥味,冉颜估计不出他究竟杀了多少人,但她知道,这一次并不会被官府缉捕。
李恪是安州都督,如今却暗中出现在长安附近,如果被有心人知道,危险的是他而不是苏伏,所以他非但不会告发,反而会掩饰痕迹。
只是冉颜这次算是彻彻底底地把李恪给得罪了。她心里叹了口气,蹲下用雪把树洞再次掩藏起来,她一个女子,总不能提着人头去官衙报案吧?那样也太惊世骇俗了。还是先搁在这里,回去告诉萧颂。
想起萧颂,冉颜忽然问道:“这里是不是城东?”
“嗯。”苏伏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补充了一句道:“过了这片林子,再往南走两三里,建有许多权贵私园。”
这些权贵私园恐怕也包括程府,也就是说,这片林子正是在那天她们打雪仗的附近。
“我们得离开了,这些人没有得到李恪的命令,加上死伤不少,才不敢轻举妄动,但我素知李恪此人,性情暴烈,睚眦必报,定然不会轻易放弃。”苏伏道。
每个人都有一张面具,尤其是像李恪从一生下来就处于高位,言行举止都被一双双眼睛盯着的人。
史书上记载的李恪血统高贵,果敢英决、礼贤下士,不仅文武群臣都尊重他,连都太宗觉得他“类己”,但高贵之人往往都难脱孤傲之气,且器量不大,处处都要争强好胜,从李恪行事上来看,也十分率性,锋芒过露。
而苏伏是黑暗的,所以能接近人心里最黑暗或最怯弱的部分。冉颜毫不犹豫地相信他口中所描述的这个李恪,默默随着他出林。
苏伏的动作很快,很快看见了一片空旷的雪地。
这时候城门都已经关了,四周高大的城墙和守卫,都不是内部坊市的围墙能比,苏伏一个人或许能险险地偷偷翻越过去,可带着受伤的冉颜,想不被发现很难。
“根本过不去,咱们还是找个避风的地方等待天亮吧?”冉颜背部贴在冰冷的城墙上,小声对苏伏道。
苏伏紧紧盯着延兴门,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冉颜神经也绷紧起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城门。
苏伏站在冉颜身后,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心底有一种并不清晰的疼痛悄悄蔓延开来。他抬手,将她身后滑脱的帛带解开,帮她重新系起。
“有毒。”冉颜提醒了一句,却并未阻止,因为她确信苏伏能解开此毒。
微凉的如绸缎般的发丝从指间划过,很是舒适,苏伏笨拙地帮她绑好,松开手道:“他来了。”
说罢,如影一般没入黑暗中。
冉颜愣了一下,还在想那句“他来了”是什么意思,便听城门吱呀开了。
第213章 不共戴天之仇
城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五个人骑马从打开的一扇门缝中闪了出来。冉颜心中微惊,半夜私自开城门可是死罪啊!但旋即想起苏伏的话,冉颜陡然明白,那个“他”很可能是萧颂。
果然,为首的人着一袭紫色常服,风雪中斗笠低垂,只露出紧绷的下颚和紧抿的唇。
冉颜距离城门很近,眼见着他们就要从她身边冲过去,便急唤了一声,“萧郎君!”
一声嘶鸣,已经如箭矢般冲出去的马匹前蹄猛然扬起,带起一片积雪。马在雪地里转了个圈,停下。
萧颂看着形容有些凌乱的冉颜,翻身下马,几个箭步就冲到她跟前,什么话都还未曾说,便一把将她捞入怀里。
温暖坚实,瞬间将冉颜包围,让她浑身的疼痛突然显得明显起来。
“伤到哪里没有?”萧颂声带紧绷的久了,醇厚的嗓音显得很沙哑。
冉颜埋头在他怀里,呼吸中都是他身上温暖而清爽的男性味道:“只是点小伤,没有大碍。”
萧颂见冉颜并不抗拒他的拥抱,便没有放手,大手轻轻抚着她柔顺的秀发,道:“先回城再说吧。”
说罢,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帮冉颜披上,在为她系脖颈间的带子时,无意间看见了冉颜脖子上一片片红印,霎时间脑子里一片轰鸣声,额上和手上的青筋陡然暴了出来。
杀气犹如利芒,顿时炸开。
冉颜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抬起头来时,却看见萧颂朝她温然一笑,“走吧。”
“嗯。”冉颜疑惑,她敢肯定,方才的感觉并非错觉。
想起昏迷快醒的时候,感觉脖子上微微刺痛,冉颜忽然明白萧颂为什么忽然炸毛,即便她以前没感受过,但不影响理解,肯定是被留下“草莓印”了。
看着萧颂僵直的脊背,冉颜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说什么呢?自己被脱成那样,亲也是被真的亲了,这就是失节,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冉颜叹了口气,他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的话,这世上的女子多的是,贞洁的女子也多得是,不差她一个。
冉颜正想着,脚下一空,却是被萧颂抱上了马,耳边传来他磁性的声音,“得罪了,你现在的状况不合适独自骑马。”
“无事。”冉颜淡淡道。
萧颂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紧,马行的很慢,有护卫对城门的守兵打了招呼,厚重的大门两旁的小侧门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仅容一匹马通过。
过了城门,冉颜小声问:“夜开城门不会有事吗?”
“无事,守城的将领是从小与我一起翻墙的纨绔,他若是敢告发我,我就把他小时候翻墙去偷香的事情抖出去。”萧颂笑道。
冉颜自然不会以为事情只有这么简单,但萧颂不愿深讲,她也不会追根问底。
萧颂心中一片冷厉,眸中划过刻骨的仇恨。他谨守着规矩,不敢逾越一分一毫,甚至连翻个墙与她说几句话都觉得是对她的不尊重,却被那个混蛋先下了手,他们萧家人,从来都不会任人欺负,如此耻辱,若不能报仇雪恨,他就在萧氏宗祠前以死谢罪!
萧颂抓马缰的那只手上青筋凸起,几乎要把缰绳握断。
冉颜一直觉得萧颂情绪有些不对,可是他面上一直如平素那般淡淡的,带着两分笑意,说话也没有丝毫异样,让她不禁以为自己是太多心了。
“掳你的人是吴王恪吧。”萧颂随口问道。
冉颜顿了一下,还是如实答道:“是。”然后等待下文。
可是萧颂却不曾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这次是我疏忽了,应该再多派几个暗卫护着你……你不会怪我暗中派人……”
“谢谢。”冉颜打断他的话,如果不是萧颂的暗卫,她的处境可能更糟,况且他是出自一片好心,她怎么能责怪?
萧颂伸手帮她拉了拉大氅,看她迷迷糊糊要睡的模样,温声道:“别睡着了,在这冰天雪地地睡着,容易被风寒侵袭。”
“哦。”冉颜强打起精神。
萧颂见她强撑着的模样,脑袋一点一点地撞在他胸口,又满脸朦胧睡意的惊醒,样子不同于平常的冷硬,竟显现出几分可爱来,心中也柔软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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