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上报却私自处决崔中石,我今晚就将案情上报,让徐局长等候特种刑事法庭传讯。第三,平津的民食配给和军需供给为什么突然有了你们的20%股份?崔中石死了,我也会以北平分行行长的身份查明后上报央行总部。如有必要,不排除将报告一并呈交立法院直接质询全国党员通讯局。我说得够直接吗?”
北平警察局局长办公室。
徐铁英的笑容僵硬了,咬了咬牙,话筒拿着,却是转望向谢培东:“谢襄理,能否到外边回避一下?”
谢培东默默地走了出去。
徐铁英这才对着话筒:“方行长,还在吗……”
方邸二楼方步亭办公室。
方步亭听完了话筒里徐铁英的一番话,语气由平静转而冷峻:“徐局长,这是你今天第二次用‘玉石俱焚’这个词了。焚就焚了,我不希望第三次再听你说这个词。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崔中石不能放也不能死。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可以杀他,也可以关他。怎么秘密囚禁一个人我想对徐局长也并不难。但你一定要选择杀他,我也就只有一个选择,将我刚才说的第二条、第三条立刻付诸实施!……没有理由,更与国民党、共产党无关。你有妻室,三个儿女都好好地迁到了台北。我两个儿子,却要因为这件事不认我这个父亲。这就是我的理由。……你说他们串通共产党?那好,方孟敖、方孟韦现在就在楼下,我可以叫他们立刻到你那里自首,好吗?!”
北平警察局局长办公室。
徐铁英一向以精力充沛著称,这时竟也露出了精疲力竭的状态,拿着话筒在那里休息,其实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了。
他沉默着,也知道对方仍然拿着话筒在沉默着,这太要命了。
毕竟要过这个坎,徐铁英拿起茶杯喝了口水,放下后对着话筒,声音还是显出了喑哑:“我可以接受方行长的建议,今天不杀崔中石。可是明天后天,或者是十天半月,一旦这个人的存在危害党国,我不杀他,别人也要杀他……这点我能做到,决定前一定跟您通气……方行长这话我认同,共济时艰吧……好,您等着。”
“孙秘书!”徐铁英今天这一声叫得十分无力。
孙秘书却还是及时地进来了。
徐铁英:“谢襄理呢?”
孙秘书:“在单副局长办公室等着。”
“就没有空房子让他坐了?”徐铁英很少如此严厉,“告诉你,在北平这个地方任何人都不能相信!”
方邸二楼方步亭办公室。
电话还通着,话筒里徐铁英对孙秘书发火的话方步亭也听见了。他也累了,等谢培东接听电话总还要几分钟,将话筒厌恶地放到了桌上。
北平警察局局长办公室。
“明白。”谢培东对着话筒答道,“我按行长的吩咐,现在就开。……是,我会先到崔中石家,安抚好了我立刻回来。”
放好了电话,谢培东从手提皮包里拿出了一本现金支票簿,一支专开支票的笔,就坐在徐铁英的办公桌前,开始开支票。
徐铁英已经高兴不起来了,坐在沙发上,也不看谢培东。
“徐局长。”谢培东站起来。
徐铁英这才慢慢站起,走了过去。
谢培东一共递给他三张支票。
徐铁英眼中又起了疑意,打起精神注目望去。
第一张支票大写小写俱全,数字是十五万美金。
第二张支票也是大写小写俱全,数字也是十五万美金。可徐铁英的脸色却变了,立刻翻看第三张支票,大写小写俱全,数字是十七万五千美金,他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徐铁英望向谢培东:“怎么只有第一张有签名?”
谢培东答道:“我们行长吩咐,十天后签第二张,再过十天签第三张。”
徐铁英这口气憋得脸都青了,将支票往桌上一扔:“不要了。带回去给你们行长,就说徐某人明天也许又会调回南京了。这些钱你们留着给我的下任吧。”
谢培东目光湛湛地望着他:“忘记了,我们行长还有句话叫我转告徐局长。我们有一家公司已经在台北注册,规模应该不会比这个项目小。股东不多,其中一位就是徐局长的夫人。这是股东注册的登记表,徐局长不妨也看看。”
这倒大出徐铁英意外,望着谢培东递过来的那张表,脸色转了,目光仍然淡淡的:“你们行长也太替朋友操心了……让人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呀。”
谢培东:“以徐局长的为人,朋友怎么帮忙都值。”
徐铁英的目光这才也转了过来,赏识地望着谢培东:“方行长如果早让谢襄理跟我联络,也不会弄得彼此为难了。我送你吧。”
“不用了。”谢培东立刻拱了下手,拿起了手提皮包,“今后有什么需要跟我们行长沟通的,徐局长可以先找我。”
“好,好。”徐铁英有力地伸过去一只手。
谢培东也伸过了手,被他握得有些生疼。
二楼方步亭办公室的门开了。
方步亭慢慢走了出来,却是一怔。
楼下客厅里只有程小云一个人,这时迎了过来。
“他们呢?”方步亭站在二楼的楼梯口问道。
程小云在楼梯下停住了:“孟敖回军营了,孟韦送孝钰和木兰去了。”
方步亭怅然站在那里。
程小云望着他脸上有了笑容:“孟敖说了,叫我给他收拾一间房。他可能不时要回来住住。”
方步亭脸上也慢慢有了笑容,却笑得那样无力。
北平警察局局长办公室。
徐铁英已经将三张支票和一张注册登记表锁进了办公桌旁靠墙的保险柜里,关了沉沉的保险柜门,又拧了一把保密锁,站起时才叫道:“孙秘书!”
孙秘书又及时出现了。
徐铁英:“你亲自去安排,不要让什么单副局长和方副局长知道,今晚就将崔中石送到我们中统驻北平的监狱里去。按甲级囚犯禁闭。”
孙秘书这次却没有吭声,只是望着徐铁英。
“怎么了?不该问的不要问。”徐铁英今天对他的表现不甚满意,说完这句便向里间走去。
“局长!”孙秘书这声叫得有些异样。
徐铁英站住了,慢慢转过了头,发现了他的异样。
孙秘书:“报告局长,崔中石我已经交给了马汉山带来的军统,秘密押往西山去执行了!”
徐铁英的眼睁圆了!
第39章 坚定立场
北平警察局局长办公室。
依然身着中山装的孙秘书在徐铁英的眼中突然出现了幻觉,变成了穿着青年军军服的铁血救国会!蓦地耳边响起了曾可达在电话里的声音:“对于徐局长突然插手这件事,我们认为是很不正常的!……希望他把事情办好,今晚就办好,最好不要拖到明天。一定要逼我介入,尤其是方大队长介入,都是不明智的……”
干了一辈子党务,由中统而全国党员通讯局,徐铁英一直身居要津,从共产党到党国内部的军公政教,从来是自己代表党部为总裁操杀别人,现在突然发现自己被别人从背后操杀了,而且是来自总裁血缘的资浅少壮!想到自己投身几十年的强大党务系统,在此党国存亡绝续之时,只不过如沙如水,而人家仅凭着一脉亲缘,却能够如铁如血!一阵寒心,倒激起了代表老辈要与这些少壮一决高下的意气。
徐铁英挤出笑,目光反转温和:“没关系,都是为党国办事嘛。我只是好奇,你什么时候加入铁血救国会的?”
那孙秘书被他问得一怔,却没有回话,只是望着他。
徐铁英仍然笑着:“如果铁血救国会有纪律,不好回答,就不用回答了。不过,党部的纪律你也知道。不管谁,不管哪个部门,暗中插手党务,都将受到党纪的严厉制裁。告诉我,谁叫你这样做的?”
“是局长。”孙秘书回答得很冷静。
徐铁英的手慢慢伸向了身旁办公桌上的茶杯,凑到嘴边喝了一小口,接着猛地将杯子里的茶水茶叶泼向孙秘书的脸!
孙秘书竟依然笔直站在那里,只是伸手抹去了沾在脸上的茶叶:“局长……”
“清醒!清醒了再回话!”徐铁英终于低吼了,“你不回答,我也可以立刻以党部的名义制裁你!”
“是。”孙秘书应了一声。
“说吧。”徐铁英放下了茶杯。
孙秘书:“局长指示,叫我将崔中石先送上车,只等十分钟。我等了十分钟。”
这句回答,倒让徐铁英愣了一下。可很快又给了他一个冷笑,等听他说。
孙秘书:“党部有铁的纪律,上司的指示我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
“嘿嘿!”徐铁英的冷笑有了声音,目光也不再看他,盯着他头部上方的天花板,“党部的指示是叫马汉山带军统去执行?”
孙秘书:“属下察觉局长被铁血救国会和北平分行从两面挟持了。局长在北平代表的是中央党部,挟持局长,就是挟持中央党部!他们铁血救国会既然打着国防部调查组的牌子杀人,就应该让国防部保密局所属军统去执行。局长不应该忍受他们的挟持,因为这将使党部的形象受到玷污。如果属下干错了,宁愿接受党纪制裁,但绝不能忍受他们挟持局长,玷污党部。”
徐铁英的目光又从天花板上慢慢移下来了。
孙秘书的面孔又渐渐清晰了,望着他一脸的茶水还沾着几片茶叶,徐铁英对他的疑心在一点点消失。
“愚忠!”这个词最终取代了怀疑,心里也随之慢慢好受了些,可焦躁又上来了。对此愚忠,爱也不是,恨也不能。关键是因自己的怀疑白白耽误了要命的几分钟时间!
“好忠诚!好干部!”徐铁英从牙缝里迸出了这两句,接着急问道,“马汉山他们走多久了,执行地点在哪里?”
孙秘书:“二十分钟了,地点是西山军统秘密监狱。”
徐铁英不再问他,一把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却又停在那里,急剧想着,打哪个电话才能阻止马汉山,留下崔中石!
伺候方步亭洗了澡,换了夏季短装睡衣,陪他回到卧室,程小云没有开风扇,拿着一把蒲扇站在他身后轻轻地扇着。
“我今天要审你。”程小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审我什么?”方步亭坐在那里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依然没有睁眼。
程小云:“你不像三年没有弹过琴。平时在哪里练琴,从实招来。”
方步亭脸上有了难得的笑容:“一三五在二姨太家练,二四六在三姨太家练。”
程小云撇嘴一笑,流露出了迷人的风韵:“那就只剩下礼拜天了,在哪里弹?”
方步亭:“礼拜天当然该去教堂给圣母弹,可为了陪你这个圣母,又不能去。”
程小云收了笑容,手中的蒲扇也停了:“用不着哄我了……她才是你心里的圣母……你知道自己今天弹得有多好吗?还有孟敖,真没想到他能唱得这样好。我在房间里听着一直流泪。其实你们父子的心是相通的。你们一个在想妻子,一个在想妈妈……”
方步亭慢慢睁开了眼,抬起头,转望着她。
程小云也正望着他,轻轻念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我理解你的心情。”说着,眼中已闪出了泪星。
方步亭站起来,从程小云手里拿过了蒲扇,按着她坐下,给她轻轻扇了起来,轻轻回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生逢乱世,失去了她,又遇到了你,苍天待我已经很厚了。小云,孟敖这一关我还不知道过得去过不去。国已不国,我只想保全这个家,可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全……”
突然,门外传来办公室的电话铃声。
方步亭的心跳了一下,手里的蒲扇也停了一下,决定继续给程小云扇着,任电话隐隐传来。
“去接吧。”程小云站起来,拿过了他手里的蒲扇,将他轻轻一推,“去接。”
北平警察局局长办公室。
徐铁英对着话筒:“没有时间解释了,我现在怎么解释你也不会相信!方行长,孟韦在燕大,离西山近,这个时候只能让孟韦先去阻止马汉山……我当然去,我到了就让孟韦离开!”
燕南园何其沧宅邸一楼客厅。
“孟韦。”何其沧坐在沙发上,抬头望着方孟韦。
方孟韦这时穿着一件普通青年的衬衫,肩上扛着一袋面粉怔怔地站在客厅中。
何孝钰站在一旁,谢木兰也站在一旁,两人都很尴尬,也有些同情地望着愣在那里的方孟韦。
何其沧:“我跟你爸有君子协定,这个时局,学校的老师和学生都在挨饿,我不会接受他任何馈赠。你要是尊重何伯伯,就带回去。”
方孟韦对何其沧像对父亲一般恭敬,忍了很久的话必须说了:“何伯伯,这不是我爸送的,是我哥嘱咐我送的。”
何其沧一怔,下意识地望向了何孝钰。
何孝钰蓦地想起了那晚方孟敖离开时说要给自己送一袋面粉,却没想到他会叫弟弟以这种方式送来!
——这就不仅仅是一袋面粉了。无辜面对父亲质询的眼光,她还要承受尴尬。
好在此时电话铃响了。
何其沧就坐在电话旁,不再看女儿,伸手拿起了话筒:“……还在,你们说吧。九点了,我是要去睡觉了。”
何其沧手里掂着话筒,何孝钰已经过来搀他站起。
何其沧望着方孟韦:“你爸打给你的。”
其实方孟韦,包括何孝钰和谢木兰都早已听出了是方步亭来的电话。
方孟韦这才放下了肩上的面粉,连忙过去双手接过话筒,恭敬地避在一边,让何孝钰搀着何其沧走向楼梯。
方孟韦这才将话筒对向耳边,听着,脸色陡然变了。
谢木兰望着小哥神色陡变,立刻关注地问道:“小哥……”
方孟韦伸手止住了她,对着话筒急促地低声说道:“爸不用急,我立刻去,一定将人救下。……我知道,不会有什么冲突。您注意身体,早点歇着。爸,我挂了。”
方孟韦平时跟父亲通话都要等父亲先挂,这回自己先挂了,还是没忘把电话轻轻地放下,接着快步走了出去。
“小哥!”谢木兰在背后叫他。
方孟韦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没什么事,你们也早点睡。”
人已经消失在门外。
转眼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谢木兰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她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去哪里,只是不知道去了后会是什么情形。
院外小哥的吉普车响了,她的脚步也飞快地走出了客厅的门。
这一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都是突然而来,又突然而去。
何孝钰一个人独自站在院门外,但见昏黄的路灯照着远远近近的树影,燕大的校园从来没有这么沉寂,无边的夜也从来没有这么沉寂。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她眼前幻出了白天谢培东临走时留下的那个眼神,可那个眼神很快消失在神秘的夜空。她眼前又幻出了老刘同志含蓄的笑容,很快那笑容也消失在神秘的夜空。接着出现的便是梁经纶深邃的眼,仿佛就在夜空中深望着她。她连忙闭上了眼,梁经纶那双眼也终于消失了。
脚下的路实实在在就在脚下,她却不知道能去找谁。
慢慢转过了身,茫然走回院门,却又出现了耳鸣。她又停住了脚步,闭上了眼睛,竭力使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偏又隐隐约约听见了钢琴伴奏的歌声:
你为我们受苦难,
替我们戴上锁链,
……
方孟敖的歌声!
何孝钰立刻睁开了眼,四周一片沉寂,哪有什么歌声。
西山军统秘密监狱院内。
“我操他徐铁英祖宗十八代!”马汉山的下颌被方孟韦的枪口顶着,头仰得老高,破口大骂,“自己被共产党算计了,接着来算计老子。人已经执行了,我拿什么还你!”
方孟韦顶着马汉山下颌的那把枪在发着抖,问他的声音也在发抖:“你最好是在说假话……立刻把人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