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无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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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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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火车站货运站台。

“马局长、钱处长,怎么回事?有什么问题吗?”被郭晋阳押来的这个二十多岁的人,一过来不等别人问他,反倒望着马汉山和那个军需处长发问。

马汉山和那个军需处长显然跟他很熟,这时都不接言,也不看他,只望向方孟敖。

方孟敖一眼望去便心生憎恶。

此人上穿一件夏威夷短袖衬衫,下着一条华达呢轻绸西裤,棕色的尖皮鞋,满脸的不满意,身边还带着一个化着浓妆的女子。

那人大约也知道身边这个空军军官是个把舵的人,但依然不放在眼里,只望着马汉山和那个军需处长:“有什么问题你们两家协商解决嘛。我今晚还得赶回天津。”

“这里脏死了!”他身边那女子接言就是牢骚,“我先回客车车厢去了啊。”说着就要走。

郭晋阳立刻挡住了她的去路:“谁叫你走的?回去!”

“什么人啊?敢对我们这么凶?”那女子兀自不省,对那个青年男人,“打电话,我们立刻给孔总打电话!”

那个青年男人也十分生气:“谁是北平车站负责的?电话在哪里?”

“省了吧,孔副主任!”马汉山一脸不以为然,对着那个青年男人,“白天电话里你们孔总答应得好好的,今晚一千吨大米准定给我们运到。怎么又弄出个第四兵团的军粮?你们耍人也不要这样耍嘛!”

“怎么耍人啦?谁耍人啦?”那个孔副主任腔调比马汉山还高,“市场这么萎缩,交通又这么困难,国军要粮,你们民调会也要粮,我们一时从哪儿弄那么多粮去!马局长,我们的生意可是直接跟南京方面谈好的,还轮不到你来指责我们孔总。”

“那你说这一车粮食到底是给我们的,还是给第四兵团的?”马汉山就是要当着方孟敖的面让他把话说穿。

“是嘛。”那个军需处长也接言了,“你们给我们兵团打电话通知,今晚有八百吨军粮让我们来运,现在我们的人反让国防部抓了。这是怎么说?”

那个孔副主任这才望向方孟敖,心中预感此人不好对付,但依然不肯放下架子:“你就是国防部的?请问国防部哪个部门的?”

“回答他们两个人刚才的问话。”方孟敖盯着他,眼睛眯了起来。

那个孔副主任怔了一下,立刻又硬了起来:“我不会回答他们。不管你们是哪个部门的,都没有权力让我在这里回话。有什么事情你们弄不清楚,可以去请示你们的上司,向南京方面问去。”说到这里他居然又转望向马汉山和那个军需处长,“这车粮你们下不下?不下,剩下的我拉回天津了。真是!我们走。”

“抓了!”方孟敖低声下令。

郭晋阳手里的铐子早就准备在那里,一只立刻铐住了这个孔副主任,另一只铐住了他身边那个女人!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那孔副主任一阵剧痛说不出话了。

郭晋阳手中使劲,手铐的钢牙紧卡下去!

方孟敖:“这两个人,还有第四兵团那两个人都带回去!这一车粮食今晚运回军营。人和粮明天都交给五人小组发落!”





第23章 稽查大队

凌晨两点。

尖厉的电话铃声在五人小组组长、中央财政部总稽核杜万乘的床头响起。

杜万乘猛地惊醒,伸手便去床头摸眼镜,偏让他摸着了话筒,刚放到耳边便被电话里的声音闹蒙了!

——电话里竟有两个声音在交替地吼叫:

“我是华北剿总司令部……”

“我是国军第四兵团……”

“是财政部杜总稽核吗……”

“是五人小组杜组长吗……”

“我们傅总司令托我向你传话,你们财政部管不好钱,还要到北平来把前方的战事搅乱!华北的军事他指挥不了了,请你们王云五部长来指挥吧……”

“我们第四兵团向你严重抗议,今天晚上的事是谁安排的?为什么派人把我们的军粮抢了?到底是谁给你们的权力?你们这个五人小组到底要干什么……”

杜万乘彻底被弄蒙了,另一只手终于摸到了眼镜,戴上了眼镜去看那个话筒,话筒清晰了,似乎对那两个同时传来的声音也有些摸着头脑了,于是对着话筒大声问道:“你们到底是华北剿总还是第四兵团?你们电话局到底怎么搞的?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总得让我问清楚……我立刻开会,我们五人小组立刻开会调查……”

再也受不了对方两个声音的交替吼叫,杜万乘赶忙将话筒搁下,坐在床上一阵发愣。

愣了几秒钟,他终于有些清醒了,颤抖着手拨电话:“内线吗?马上给我接马临深主任房间!”

内线很快传过话来:“对不起,马主任房间占线。”

马临深也是在几分钟前被尖厉的电话声突然惊醒的。惊醒时那一声长鼾正打了一半,一口气便有些喘不过来。惊魂甫定拿起了话筒,便被电话里两个同时吼叫的声音把脑袋轰大了。

此刻,电话里那两个声音还在同时吼着:

“你们民食调配委员会到底要干什么?共军都要打到北平城郊了,你们这个时候派人抢夺第四兵团的军粮……

“你们民食调配委员会是贪疯了吗?我们第四兵团即将与共军血战,你们拿了央行的钱不买粮,来抢我们的军粮……”

杜万乘捧着电话,脸上已经开始流汗:“内线,内线,接王贲泉主任秘书房间!”

话筒里内线接线员的声音让他的眼镜都模糊了:“对不起,王主任秘书房间的电话也占线……”

杜万乘气得将电话搁回话机,却将床头的茶杯撞翻了。

中央银行主任秘书王贲泉靠在床头捧着电话眼睛也睁得好大。

——电话里两个声音这时也在同时吼叫:

“你们中央银行的钱到底借没借给民食调配委员会?!白天弄得学生包围我们华北剿总抗议闹事,晚上又派人抢夺第四兵团的军粮……

“你们中央银行的钱到底拨到物资供应委员会没有?!我们第四兵团的军需是总统特批的专项开支,民调会怎么会争抢我们的军粮……”

杜万乘没有管床头柜上一片狼藉的茶叶茶水,也没有让话筒对方的内线接线员说话,自己对着话筒大声说道:“给我接曾督察房间!立刻接通!占线不占线都给我接通!”

话筒里内线接线员的声音让他感到了希望:“杜总稽核,杜总稽核,曾督察房间的电话通了……”

杜万乘连声叫道:“曾督察吗?是曾督察吗……”

电话里传来的却是电话接通后的长音——无人接听电话!

杜万乘急得要死,使劲按了一下话机:“是内线吗……曾督察房间为什么无人接听电话!”

内线接线员:“对不起,那就是无人接听电话……”

杜万乘气得将电话扔到了一边。

北平西北郊通往燕大公路旁的树林里。

月如钩。

好在不远处燕京大学有些灯光散照过来。

公路上,六辆自行车都架停在路边,曾可达的副官和四个青年军便衣影影绰绰在那里戒备。

公路边那片所谓的树林,只是些刚长到一人多高的稀疏树苗。曾可达在前,梁经纶在后,二人向树林深处走去。

“何孝钰今天什么时候见的方孟敖?他们在一起都谈了些什么?我现在就需要知道详细情况。”曾可达在前面走着就急切地提出了两个问题一个要求。

梁经纶一怔,停下了脚步。

曾可达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因有燕大那边微弱散照过来的灯光,站得又近,双方依稀能辨认出对方的面孔。

梁经纶见他十分严峻,却无法回答他的提问,只好反问道:“方孟敖有什么反常举动吗?可达同志。”

曾可达的严峻立刻变成了反感,他不能容忍对方在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前,提出反问:“很反常,也很正常。梁经纶同志,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梁经纶感觉到了,沉默了少顷,然后答道:“我还没有见到何孝钰。她去见方孟敖的情况我现在也还不知道。见完你以后,回去见到她才能了解。”

“及时了解和把握方孟敖的动向是你当前的首要任务!”曾可达今天十分严厉,“现在都深夜两点半了!白天不是你安排那个谢木兰带着何孝钰去见方孟敖的吗?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没有见到何孝钰,不在第一时间掌握方孟敖的情况?”

梁经纶心里一凉,平静地解释道:“晚上我一直在何其沧家里等她。十一点突然接到北平共产党学委严春明的电话,说是有重要指示,叫我去见面。因此没能等到何孝钰回家及时了解情况。再说,我也不知道可达同志会在这个时候急着要了解何孝钰见方孟敖的情况。”

曾可达激烈的情绪这才缓和了一些,手轻轻一挥:“那就先说说共党委的重要指示吧。”

北平顾维钧宅邸五人小组会议室已然灯火通明。

杜万乘显然是急得不知所措了,一向温文的他嗓门也提高了八度,向门外负责警卫的青年军军官大声嚷道:“继续找,立刻找!马上给我找到曾督察,就说五人小组紧急会议在等他开会!”

面对大门那排椅子上,五人小组成员只来了四个。

马临深、王贲泉还是坐在原来的位子上,脸像死人一样,一声不吭。

徐铁英接到电话从北平警察局赶到了,还是坐在杜万乘的右边,却像个局外人,也是一声不吭。

偏偏杜万乘左边曾可达的位子空着,能顶事的却找不见,叫杜万乘如何不急!

两个冲突的当事人也已经来了,就坐在五人小组对面的椅子上:左边是马汉山,右边是第四兵团那个钱处长。

马汉山那张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提粮的单子摆在杜万乘面前的桌子上。

钱处长那张国军第四兵团提粮的单子也摆在杜万乘面前的桌子上。

白纸黑字红印:文字清楚,数字清楚,印章清楚!

嚷完了,杜万乘用手扶着眼镜架上的腿,实在不想看,可又不得不看那两张提粮单据:“可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中央民调会和中央银行总应该清楚吧?买粮提粮的单据就在这里,你们自己看吧!”

马临深十分不配合,微闭着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听见杜万乘的话。

王贲泉的态度好些,但也没好到哪儿去,也坐在那里没动,只是冷冷地说道:“买粮的单据是北平民调会的,提粮的单据是第四兵团的,粮食是国防部经济稽查大队扣下的。这三条似乎都不关我们中央银行什么事吧?杜总稽核刚才说这件事我们中央银行清楚,这两张单据我想看也不能看了,免得人家真以为我们央行清楚内情。真要看,就等曾督察来了一起看。”

杜万乘被他们气得一口气憋在那里,整张脸立刻涨红了,只好望向了徐铁英。

徐铁英倒是十分买账,笑了一下,两手各拿起一张单子比对着看,看完又摆回到杜万乘面前。

杜万乘十分愤懑地扫望了一眼马临深和王贲泉:“徐局长,你都看了。物资供应委员会的军粮和民食调配委员会的配给粮居然从一家公司购买!而且拿了中央银行的拨款和借款公然不供应粮食!真正岂有此理!要查,要彻查!徐局长,你的意见呢?”

徐铁英立刻十分配合:“当然要查,这样的事还不查真正没有党纪国法了!杜总稽核,钱和账你们财政部尽管查。我们中统和军警负责抓人。你查完了,说抓谁,我就抓谁。”说完这几句话,他的目光并不看马临深和王贲泉,而是瞟向了马汉山。

一番杀气腾腾的表白,又递过来一个敲山震虎的眼神,马汉山当然明白徐铁英的意思,这是在暗示自己,出了这件事还不把侯俊堂那20%股份让出来,他就要公事公办了!

马汉山还不敢流露不满,赶紧向徐铁英回了一个“何必着急”的眼神。

徐铁英却早就将头埋下了,拉过那两张单子又十分认真地看了起来。

杜万乘偏将马汉山的神态望在眼里,当即盯住了马汉山:“马局长,央行北平分行借给你们北平民调会的钱是买一万吨粮。你们已经购进了多少,配给了多少?除了这一千吨,那九千吨是在哪里买的?”

马汉山今晚闹事也只是想让扬子公司和他背后那些大佬明白,再不拿出粮来自己可不愿意再一个人扛了。现在面对杜万乘的提问,却是万万不能正面回答的,可又不能不回答,因此答道:“北平民调会也不是我一个人管事,杜总稽核的问题,我们需要回去看账单,还要查了库存的粮食才知道。”

“共军就要打到房山、良乡一带了!”那个第四兵团的钱处长拍着桌子接言了,“我们第四兵团的弟兄们也要等到你们查了账、查了库存再去打仗吗?!”

“你们第四兵团打不打仗关我什么事!”马汉山也拍了桌子,“今晚可是你们来抢我们民食调配委员会的配给粮!有本事找国防部经济稽查大队要去!”

“我去要?笑话!”那个钱处长站了起来,“国防部经济稽查大队就是你挑唆来的,破坏前方军事,自有傅总司令和我们第四兵团的长官找南京说去。马汉山,你脱不了干系!”说着又拍了一下桌子。

马汉山立刻还拍了一下桌子,也倏地站了起来:“今晚的一千吨粮明天发不到学生手里,弄得学生再去包围华北剿总抗议,你们傅总司令和第四兵团就不要再来找我们!那时候,钱佑生,干系全是你的!”

当着中央派的五人调查小组就拍桌子吵架,这又把杜万乘气坏了,他也拍了桌子:“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徐局长,你兼着警备司令部的职务,本人以五人调查小组组长的名义授权,你可以抓人了!”

马汉山和那个钱处长停止了争吵,却并不害怕,都望向徐铁英。

一直没有吭声的马临深这时插言了:“杜总稽核也犯不着说气话。有矛盾就解决矛盾,刚才你把责任往我们中央民调会和中央银行推,现在又叫徐局长抓北平民调会和第四兵团的人,人可不是那么好抓的。”

杜万乘真是气得没有办法了,下意识地往左边一看,曾可达那把椅子还是空的,只好转过头又望向徐铁英。

“那也不见得。”徐铁英这句话明显是顶着马临深来的,他站了起来,“方大队长不就抓了几个人吗?该抓的还是得抓,只要不抓错就行。我看就凭这两张向扬子公司提粮的单子还得抓人。那一千吨粮明明是白天五人小组说好了运给民食调配委员会的嘛,那个卖粮的公司怎么就敢把粮食又卖给第四兵团?现在第四兵团反过来责怪我们五人小组,五人小组的人还不敢说话。这就奇怪了。杜总稽核,事情并不难处理,通知方大队长,把那两个什么公司的人押到这里来一问,我就不信供不出几个人来!”

杜万乘眼睛立刻亮了,望着徐铁英:“那就拜托徐局长叫方大队长把人立刻押过来!”

徐铁英:“方大队长归国防部管,这个令还得曾督察下。不过我们都是五人小组的,我也可以干这个事,只是人押来以后还得曾督察一起审问。”说着离开了座位,向墙边那架专用电话走去。

马临深和王贲泉都睁大了眼望着从身边走过的徐铁英,二人同时又对望了一眼,他们都是有股份的,哪能不明白,此人这样做是为了侯俊堂的那些股份。为了钱他要跟自己这一拨人作对了!

更明白这个道理的当然是马汉山,这时也不知是该担心还是该叫好——股份早就该让了,不让就大家一起死吧!

徐铁英已经拿起了电话:“接方孟韦副局长。”

所有的眼睛都望着他,望着他架在耳边的电话。

“方副局长吗?”徐铁英对着电话大声说道,“你立刻带一队人找到国防部经济稽查大队的方大队长,把他抓的那两个今晚押粮的人送到五人小组来。马上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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