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开车的宪兵推门下了车,走向了后面的中吉普。
孙秘书似乎明白了,连忙转到了驾驶座这边,准备开车。
徐铁英站在那里并没让开,笑了一下:“跟我这么久,还没见我开过车吧?”
孙秘书怔了一下,徐铁英已经将手中的公文包递了过来:“坐到那边去,今天我来开。”
孙秘书敏捷地回过了神,已经替徐铁英拉大了驾驶座的门。
徐铁英进车时又笑着向孙秘书投来一瞥。
孙秘书关了车门,大步绕到副驾驶座那边,开了门,上了车。
车立刻发动了,徐铁英开着车驶出大门。
守门的警卫惊诧地敬礼!
徐铁英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还潇洒地还了个礼。
孙秘书下意识地抱了一下腿上的公文包,望向徐铁英:“主任好车技。可还得注意安全。”
“听你的。”徐铁英那只手也搭上了方向盘,“我们都注意安全。”
——引而不发,跃如也!
徐铁英的车不疾不徐向前面开去。
方孟敖走进曾可达住处客厅的门时,只有穿着青年军普通军服的梁经纶坐在面对门的单人沙发上。
梁经纶看着方孟敖慢慢站了起来。
方孟敖看了一下他的眼,接着望向他面前茶几上那顶青年军大檐帽和宽边墨镜。
曾可达从里边房间出来了,拿着一叠电文:“都来了就好。请坐吧。”
方孟敖在靠门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了。
梁经纶还站着,让曾可达从自己身前走过,走到了长沙发前,自己才坐下。
曾可达坐下时竭力控制着激动和兴奋,望了一下方孟敖,接着转望向梁经纶:“币制改革终于可以宣布了。建丰同志托我转告梁经纶同志,你协助何校长写的那份致司徒雷登大使的函件他看到了,总统也看了,很好。起到了推动的作用,在美国人面前还维护了民国的尊严。建丰同志说,你们是民族的脊梁,他向你们致敬。”
方孟敖不禁又望向了梁经纶。
梁经纶脸上没有任何得色,只低声回了一句:“我们是学经济的,分内的事。”
曾可达也只能笑了一下,这才将手里的电文分别递给二人:“这是币制改革的全部法案,时间很紧了,先看看纲要重点,接下来南京有重要任务。”
“有一份会议记录,打开包第一份就是。”前面已能望见西直门了,徐铁英开了快十分钟车才又说了这句话。
孙秘书开了包,拿出了那份记录,只默默地拿在手里。
规定是没叫看不能看,显然又不能递给徐铁英。他在等着,徐铁英向自己摊牌的时候到了!
徐铁英眼望前方:“看吧,我能看的你都能看。”
孙秘书只好看了,尽管有心理准备,可真正看时还是心里一惊!
孙秘书手里的文件,那行标题如此赫然:
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
接下来的内容更让孙秘书惊骇:
中常会特别会议记录
孙秘书不能看了,掩了文件:“主任,党部有规定,这一级文件我不能看。”
徐铁英:“过几个小时就币制改革了,党国都生死存亡了,还有什么不能看的。对党国负责,对你们经国局长负责,看吧,看完后我们也不用再互相掩饰了。”
孙秘书闭了一下眼,一咬牙,展开那份文件看了起来。
一份币制改革的法案,梁经纶看得很快,方孟敖也只是在翻阅,纲要重点很快便看完了。
曾可达立刻望了一眼客厅壁上的挂钟。
指针已过六点!
曾可达:“我简要讲一下我们的任务吧。全国分上海、天津、广州三个经济管制区。重点当然在上海,那里是建丰同志亲自督导。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我们天津经济管制区了。冀平津整个华北都属于这个经济管制区,共产党的首脑机关在这里,清华、北大、燕大、南开,全国最有影响、学潮闹得最厉害的大学都在这里。保障我们这个经济区的民生物资,尤其是北平的民生物资,直接影响到币制改革的成败。还有华北‘剿总’五十多万军队的后勤军需,牵制共产党的首脑机关、跟华北共军的决战要靠他们,必须保障!南京决定,我们这个经济管制区的督导员由行政院张副院长厉生亲自兼任,坐镇天津。我们在北平成立协助督导组,主要任务就是推行北平的币制改革。重点和难点是两条:一是继续清查平津的贪腐案件,逼使那些囤积大量物资的官商将物资都交出来投入市场;二是尽力争取将美国的援助物资运往平津。建丰同志要我转达,这也就是‘孔雀东南飞’的核心任务。”
说到这里,曾可达又看了一眼壁钟,接着望向了梁经纶:“建丰同志特地指出,对于经济,尤其是金融,我和方大队长还要补课,行动前让梁经纶同志阐述一下要点。梁经纶同志……”
梁经纶慢慢站起来:“我简单说一下吧。”
“看完了?”徐铁英的车已经离西山监狱不远了。
孙秘书:“看完了。”
徐铁英:“看到你们经国局长的签名了?”
孙秘书:“看到了。”
徐铁英声音大了起来:“我之所以称你们经国局长,是因为总有那么一批人打着经国局长的名义、借反腐的口号搅乱党国争权夺位。从党部到政府,有没有贪腐?当然有,也当然要惩治。可绝不能成为某些人颠覆党国的工具。经国局长成立铁血救国会,某些人就以为这个组织是用来取代党国老一辈位置的进身之阶。他们从来就不想想,总裁不征求中央党部的意见,就不可能成立这个铁血救国会。‘一手反腐’不只是铁血救国会的专利,也是党部长期的任务,可国策永远是戡乱救国!中常会的会议记录你刚才看了,币制改革期间最艰巨的任务是防共反共。在北平如何执行,党部将任务交给了我。想知道协助配合我的人选是谁吗?”
孙秘书望着扑面而来的西山:“主任宣布吧。”
徐铁英:“两个人,一个是王站长,一个是你。”
尽管已经猜到,听徐铁英一说出,孙秘书还是怔了一下。
徐铁英轻叹了口气:“从现在开始,你不用再隐瞒铁血救国会的身份了,我也不用再装作不知道你的身份了。枪毙崔中石,处决严春明还有谢木兰,经过这两次考察,你坚决反共的态度,党部是肯定的。之所以破格让你看中常会的记录,是为了让你明白,经国局长就是中常委;中常会的决定,经国局长也会坚决执行。你如果还有顾虑,现在就告诉我,我立刻报告党部。”
孙朝忠感觉到自己和这辆吉普已经没入了西山,四面都是山影,答道:“我服从党的决定。”
曾可达住处客厅。
“请等一下。”
曾可达打断了梁经纶,在密密麻麻的稿纸上飞快地记下了“布匹棉纱”四个字,又画了一杠,写下了“物价杠杆”四个字,才接着问道:“布匹棉纱为什么是物价杠杆?请接着说。”
梁经纶:“跟美国和西方工业国不同,我国是落后的农业国,从一般民众到大学教授,生活都还停留在穿衣吃饭的水平。粮食是农民生产的,农民把粮食拿到城市来卖,主要是为了交换布匹棉纱。因此布匹棉纱就成了我国市场的物价杠杆……”
“这就是要点!”曾可达搁了笔,又望向了方孟敖,“方大队长还有问题要问吗?”
方孟敖:“我在听。”
曾可达拿起了覆在茶几上的一份名册:“‘物价杠杆’都在这里面了!”
那份名册上:
非常复杂的一份表格,第一栏标着公司和商行,第二栏标着经营范围,第三栏财产统计是空白,第四栏持股人身份是空白,第五栏纳税情况是空白!
曾可达:“这份名册上的公司和厂商经营的就是平津地区的布匹棉纱。按梁教授的说法,平津地区的物价杠杆就操纵在他们手里。这些公司和厂商多数坐落在天津,大部分业务却在北平分行走账。一年多前,这些公司厂商多数挂靠在孔家和宋家的棉纱公司名下。可恨的是,孔祥熙和宋子文免去财政部长和行政院长的职务后,便把股东的名字陆续换了,挂靠到了中央党部和各级党部的党产下!现在要严禁所有黄金、白银、外汇在市场流通,严令囤积的物资必须立刻投入市场按金圆券限价出售,暗中反对的首先是他们。动他们,不但触及孔宋,还触及党产,招来中央党部的抵制。不动他们,平津地区的币制改革第一步便迈不出去。”说到这里,他望了望梁经纶,又望向了方孟敖。
方孟敖:“怎么动?查北平分行的账,让我去抓人?”
曾可达摇了摇头:“查了一个多月,我们已经知道,北平分行那些账,他们早就在中央银行洗白了,查账面谁也查不清。真正知道内情的两个人,崔中石已经被他们杀了,还有一个活着的,就是马汉山。真要查,必须马汉山配合。”说到这里,他拿起了覆在茶几上的最后一份文件,“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已经批准我们的申请,马汉山由天津经济管制区控制,配合查名册上这些公司。从今天起,这些公司由我督办彻查。”
方孟敖笑了一下:“徐铁英和他背后的党部会听行政院的?”
第82章 经国局长
“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是币制改革最高权力机构!”曾可达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去西山监狱提调马汉山。方大队长和梁经纶同志,你们的任务是立刻执行‘孔雀东南飞’行动。具体部署是,方大队立刻恢复航空飞行大队编制,三架C46飞机已经调到南苑机场由你指挥,今天的任务是配合北平分行去天津押运金圆券,嗣后的主要任务是为冀平津美援合理配给委员会运送物资。建丰同志特别嘱咐,希望你跟方行长好好合作。梁经纶同志的具体任务依然是配合好何副校长的工作,争取司徒雷登大使给平津地区增加援助。币制改革的前一个月,务必保证北平和天津半年的民生物资储备,保证华北‘剿总’五十万军队半年的军需物资储备。”
一番激昂慷慨,曾可达一手拿起了军帽,一手刚要伸向方孟敖,电话铃突然响了。
曾可达只好过去拿起了话筒:“是我,王站长有话请说。”
话筒那边也就说了几句话,曾可达的脸色立刻变了:“拖半个小时!半个小时过后是我的责任,半个小时内马汉山被押走你向行政院交代去!”
搁了话筒,曾可达慢慢转过身来:“被方大队长说中了,徐铁英要把马汉山押飞南京。”说着将两只手同时伸向了方孟敖和梁经纶。
梁经纶握住了他的手,方孟敖也把手伸向了他。
曾可达同时握紧了两个人的手:“党国存亡,民生危难,一次革命,两面作战,全靠我们精诚合作了!”
松了手,曾可达戴上军帽,大步走出了房门。
“王副官!”曾可达的脚步从门外走下了台阶,声音已经飘向园子的后门。
剩下了方孟敖,剩下了梁经纶。
方孟敖望着梁经纶,梁经纶望着方孟敖。
方孟敖的目光转望向了茶几上梁经纶那顶青年军的大檐帽和那副宽边大墨镜:“记得那天晚上我问了你一句话,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
梁经纶:“我正面回答,你会相信吗?”
方孟敖:“请说。”
梁经纶:“不要再想我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中国的现实是四万万五千万民众仍然生活在苦难之中。将来不管谁胜谁败,都不能再让国人饥寒交迫。”
说了这几句话,梁经纶拿起了大檐帽和墨镜:“至于你的家人,我的先生,还有孝钰,包括那些无辜的学生,保护他们是我的良心,请相信我!”
戴上了帽子,戴上了墨镜,梁经纶第一次向方孟敖行了个军礼,也没等他还礼便走了出去。
方孟敖突然发现梁经纶门外的背影涂上了一层园子里的阳光。
已经看不见梁经纶了,方孟敖还是默默地向门外还了个军礼。接着大步走了出去。
保密局的监狱,从大门到大坪倒被警备司令部侦缉处的宪兵警戒了,到处是列队的钢盔和卡宾枪。
王蒲忱从大楼内出来了。
徐铁英和孙秘书站在坪中,望着走过来的王蒲忱。
王蒲忱:“请示了保密局,命令我们配合党部的行动。徐局长稍候,我去提调马汉山。”
徐铁英:“辛苦。”
王蒲忱向监狱方向独自走去。
徐铁英望向了孙秘书。
孙秘书回望徐铁英时眼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空虚无神。
徐铁英:“对王蒲忱王站长你怎么看?”
孙秘书:“我不知道徐主任指哪些方面。”
徐铁英:“想不想知道中央党部对他的看法?”
孙秘书望着徐铁英。
徐铁英:“王蒲忱,民国二十五年入党,民国三十八年加入铁血救国会,忠诚执行党国任务,竭力协助经国局长和中央党部精诚团结。你觉得是不是应该从他身上学些什么?”
王蒲忱的身份党部居然也已掌握!孙秘书顿时觉得铁血救国会的光环被黑暗一点点吞噬,沉默少顷,答道:“是。”
徐铁英:“好好学习。”
没有带任何人,王蒲忱腋下夹着一套干净衣服,开了锁,提起门外一大桶水,走进了西山监狱一号囚室。
马汉山闭目盘腿在囚床上打坐,气色居然不错,身旁还摆着一本书。
王蒲忱轻轻放下了水桶,轻轻将那套衣服放在床上。
“曾文正公每日三事。”马汉山显然知道是要上路了,却仍闭着眼说道,“写一篇日记,下一局围棋,静坐四刻钟。蒲忱哪,你这本《曾文正公日记》好哇,自己天天读,为什么不早点儿借给我看?”说到这里,他才睁开了眼。
尽管习惯了他的做派,尽管还在保持不露声色,王蒲忱心里还是酸了一下,只得答道:“老站长如果喜欢,就送给你了。”
“好!”马汉山练过全真功,用了个托天式收了功,顺手脱了衣服,光着上身,站起来走向水桶,“到了南京,对付那帮不黑不白、不痛不痒审老子的人,老子就用曾文正公的话让他们录口供。总统看了,一感动就将我调到中央研究院当了研究员……蒲忱,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
王蒲忱转身走到门边,通道空荡,心里也空空荡荡:“您可以慢点儿洗。不管走到哪里,我们军统的人都要仪容整洁。”向门外走去。
“蒲忱。”马汉山在身后又喊住了他。
王蒲忱站住了,慢慢回头。
马汉山却没急着说话,拿起湿毛巾将脸洗了,又去桶里将毛巾搓了搓,拧干了开始擦上身:“那本书你拿去。”
王蒲忱望着他。
马汉山:“这个党国已经无药可救了。曾文正公说,只能靠一二君子,争一分是一分。这个一二君子也只能从你们铁血救国会里面找了……”
“老站长说什么我不明白。”王蒲忱有些暗惊,马汉山居然也知道铁血救国会,还知道自己是铁血救国会的!
“明不明白都不要紧了。”马汉山拿着毛巾开始勒背,“送你一场功劳,就在那本书里,这几天我写的。全是好些混账王八蛋的黑账,交给经国局长,够全北平老百姓半年的口粮和五十万大军的军饷。”
王蒲忱快步走了过去,从床上拿起了那本《曾文正公日记》,翻开。
囚房的灯虽然暗弱,还是能看清书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王蒲忱看了几行又倏地将书合上,走到马汉山身边:“老站长,徐铁英和他身后那些人急着将你解往南京。曾督察正往这里赶,你只要配合他们查账,经国局长就可能救你。记住,这本书的事对谁都不要说,我会想办法送上去。”
马汉山的手停住了,将王蒲忱看了又看,一声喟叹:“还是经国局长识人啊!有件事本不想说的,现在说了也不算施恩了,想不想知道?”
王蒲忱:“老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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