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无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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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 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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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坐下来时,王蒲忱直望着徐铁英。

徐铁英:“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第一,为什么我还要用孙秘书。第二,为什么我要将这份报告给你看。直接告诉你吧,这都是陈部长的指示。我必须用孙秘书,因为他是有利于经国同志的人,我要用他,还要装作不知道他是经国同志的人。上午开会时我们去打电话,我打的是陈部长,他直接指示将这份报告给你看。为了党国,也为了更好地保护经国同志……蒲忱同志,你的烟烧着手了。”

“没关系。”王蒲忱直接用指头将燃着的烟捏熄了,“陈部长希望我干什么?”

“不希望你干什么,希望你什么也不要干。”徐铁英这是摊牌了,“铁血救国会好些年轻人都在陷经国先生于不利。曾可达不足道。可那个梁经纶一边缠上了美国人,一边缠上了共产党,缠得太深。出了这个门,他的事必须由我去处理。我会带孙秘书去,一切过程都由孙朝忠向经国同志报告,与你无关。记住,你没有看刚才那份报告,因为经国同志也不知道有这份报告。我们不希望你失去经国同志的信任。”

王蒲忱:“我能再问一句吗?”

“请问。”

王蒲忱:“刚才那份报告总统看了吗?”

徐铁英:“总统不看,我敢给你看吗?”

“我服从。”

西山监狱大门院内。

孙秘书、执行组长、宪兵连长和那个特务营长终于看见徐铁英和王蒲忱出来了。

王蒲忱手里拿着名单,向执行组长、宪兵连长和那个特务营长说道:“你们都过来。”

三个人的头都凑了过去。

王蒲忱点着名单:“根据名单调车。北平籍的师生送到各自的学校。外地的学生都打了钩,直接送火车站,有钱的自己买票,没钱的给他们代买,送回原籍。”

接下来,详细分配任务。

孙秘书早已站在徐铁英身边,徐铁英在看着王蒲忱安排任务,一直没说话,他也不好说话。

这时孙秘书必须问话了:“主任,一个也不审就放人,怎么回事?”

徐铁英这才也望向了他:“美国人插手了,南京今天又成立了一个什么美援合理配给委员会,司徒雷登点名,何其沧当了副主任,条件是抓捕的师生都要释放。”说到这里他停住了,想了想,问道,“严春明和梁经纶他们关在哪里?”

孙秘书:“分别关在一号和三号。”

“去见见他们。”徐铁英已经向监狱方向走去。

孙秘书紧步跟了上来:“要不要跟王站长打个招呼?”

徐铁英:“陈副总司令的命令,不用跟他打招呼。”

孙秘书只好越到前面引路。

孙秘书的步伐是如此年轻,徐铁英眼中突然露出一丝“老了”的苍凉。

徐铁英一行来到西山监狱后院。

“墙是后砌的吧?”徐铁英隔着三面高墙,但见西山无限风光被挡在了墙外,不禁问道。

监押组陪同那人:“报告局长,是马汉山当站长时修的。”

徐铁英的目光从高墙前面那块草坪转了回来,扫视院内,海棠梅枝,几年未曾修剪,长得已经不成模样,向中间那座草亭走去:“崔中石就是在这里枪毙的?”

“是。”监押组那人跟在身后答道。

徐铁英在亭子里坐下了:“挑这么一个地方杀人,你们马站长真会煞风景啊。”

监押组那人不知怎么回答了。

徐铁英:“叫孙秘书带严春明来吧。”

监押组那人:“是。”

囚房通往后院的铁门那边是长长的监牢通道,穿过铁门左转居然还有一条长长的通道,两边全是石墙,远处仿佛有光,便是后院。

孙秘书领着严春明在石墙通道中慢慢走着,突然低声问道:“我们见过面,谈过话吗?”

严春明当然听出了,这个声音就是对自己背诵总学委指示的那个声音,沉默了少顷:“请问你是谁?”

孙秘书:“我在问你,此前我们见没见过面?”

严春明:“我们不认识。”

孙秘书:“不认识就好。告诉你我的身份,我姓孙,是北平警察局徐局长的机要秘书。”

通道走到了尽头,后院,高墙,还有高墙外的西山尽在眼前。

可在严春明面前,这一大片灰,这一大片绿,也只是自己人生这本书的最后一页罢了。

孙秘书押着严春明来到西山监狱后院。

“你问他吧,做好笔录。”徐铁英对孙秘书轻轻撂了这句话,便转过头看墙外的山。

草亭内,石桌旁,四个石凳。

“是。”

徐铁英已坐了背对高墙外的西山的石凳,孙秘书便将严春明让到草亭右边的石凳前:“坐吧,坐下谈。”

严春明静静坐下了。

孙秘书走到他对面的石凳前,掏出笔记本,抽出钢笔也坐下了。

“燕大出面保释你们了。”孙秘书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话记了下来。

严春明在静静地听着。

徐铁英显然也在听着。

严春明耳边这时响起的却是对面这个人在牢房的话:“刘初五同志昨晚还在尽最后努力叫你离开。这话你不会说不明白吧……”

孙秘书录完抬头望去。

徐铁英依然在看山,严春明竟也在看山。

——周遭如此寂静,偌大的西山没有一声鸟叫,没有一丝风声。

孙秘书屏住呼吸,又低下了头,这次是先写了一行字,再边说边写:“因此我们不能放你。何副校长救不了你,司徒雷登大使也救不了你。严书记。”

严春明的头慢慢转回来,答道:“我从来没有指望谁来救我。”

徐铁英也回头了,望了望严春明,又望向正在记录的孙秘书。

孙秘书记录完严春明的答话,抬头看见了徐铁英的目光,便等着他的指示。

徐铁英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指示,又转回头继续看山。

孙秘书只能继续一边说一边记录:“我们能救你。前提你知道,告诉我们,抓的人里还有哪些是共产党?”

严春明慢慢站起来:“必须说吗?”

孙秘书又抬起了头,借看严春明,见徐铁英的背影纹丝未动,只好记下严春明这句反问,接着边说边记:“我们会为你保密。”

严春明:“没有什么密可保了。今天你们抓的人只有我一个人是共产党。”

孙秘书挥笔记录不再抬头,接着问道:“你这样说我们会相信吗?”

“你这句话不要记了。”徐铁英这时倏地站起,中断了审问,“让他签字吧。”

“是。”

难得孙秘书将心中的惊诧掩饰得如此自然,拿起记录本递给严春明,“签名吧。”

严春明将记录凑到眼前,也就几句话,很快看完了:“笔给我。”

孙秘书递过了钢笔。

徐铁英直接把记录本拿过去,撕下了那一页笔录,把本子还给孙秘书:“可以把燕大学委另外几个共产党带来了。”

“另外几个共产党?”孙秘书询望向徐铁英。

严春明也惊望向徐铁英,可惜没有眼镜,看不清面前这巨大的一团模糊。

孙秘书必须问了:“局长,哪几个共产党?”

徐铁英今天的口袋里像是装满了名单,在把严春明的笔录放进去时,掏出了另一份名单:“都在上面。”

孙秘书手里那份名单:

“梁经纶”赫然写在第一个!

接下来是几个或陌生或不陌生的姓名。

孙秘书的目光定在了最后一个姓名上——“谢木兰”!

不能再掩饰犹豫,孙秘书走近徐铁英,指着谢木兰的名字低声说道:“局长,这个人是不是最好不要叫?”

徐铁英并不看名单,回道:“都叫。”

梁经纶囚房窗口的日光直射在那份抓人的名单上!

“这不是在抓共产党,不是打压我一个人,这是要破坏币制改革!”梁经纶的手一抖,将名单掷还给孙秘书,“立刻报告建丰同志!”

孙秘书:“徐铁英是突然袭击,我没有时间报告。”

梁经纶:“曾可达呢?铁血救国会就我一个人在北平孤军作战吗?!”

“梁经纶同志。”孙秘书低声喝住了他,“曾可达同志正在行辕留守处开会,何其沧、方步亭都在那里。出了门你要求见王站长,请他立刻打电话到会场去,请何其沧、方步亭出面保谢木兰。牵涉共产党,报告建丰同志,他也为难。”

王蒲忱的眼中,两辆载着军警和学生的车开出了监狱大门。

最后一批学生在上最后一辆车了。

王蒲忱的耳边,监押组那个人在报告。

他掏出了烟和火柴,点烟的手突然停住了:“谁?”

监押组那人:“谢木兰。”

王蒲忱扔掉火柴,掏出那份释放名单飞快扫视,竟然没有谢木兰!

王蒲忱倏地抬起头。

最后那辆车已发动了,后挡板刚推上。

王蒲忱喊道:“还有人,这辆车先不要开!”

一个车下的宪兵:“是!”立刻跑向驾驶室旁,“王站长命令,先不要开。”

王蒲忱领着监押组那人,快步向牢房方向走去。

西山监狱这处后院,从接手保密局北平站一年多来,也是王蒲忱特喜欢独处的地方,今日进来,如此怪异。

徐铁英一个人坐镇草亭,高墙外的西山居然没有一声鸟叫,没有一丝风声。

王蒲忱平时徜徉的步子慢得更徜徉了,进了草亭。

徐铁英望着他。

他也望着徐铁英。

“孙秘书叫你来的?”徐铁英望向他的眼。

王蒲忱:“是梁经纶,在牢房通道抗议。”

“抗议什么?”

“徐主任。”王蒲忱叫着徐铁英党通局的职务,在旁边石凳坐下了,“今天突然成立美援合理配给委员会,显然是美国向南京施加了压力。司徒雷登大使又亲自点名何其沧、方步亭出任副主任和委员。这个时候当着谢木兰暴露梁经纶的身份,如果谢木兰不就范,无论是杀她还是关她,方家和何家这一关都过不去。事关大局,请徐主任考虑这一层利害关系。”

“这一层关系我好像还真忘了。”徐铁英乜向王蒲忱,“陈部长说过,牵涉到复杂的人事可以听听你的意见。王站长认为该怎么办?”

王蒲忱:“我的意见刚才已经说了。”

徐铁英:“释放谢木兰?”

王蒲忱:“请中央党部考虑我的意见。”

徐铁英:“可以。但是必须履行释放程序。”

王蒲忱:“我们都知道,谢木兰并不是共产党,无须履行释放程序。”

“可梁经纶是共产党,正在发展谢木兰。”徐铁英断然回道,“因此,梁经纶必须向谢木兰说清楚自己铁血救国会的身份。说清楚了,谢木兰还愿意跟他,就可以释放。”

王蒲忱失去了平时的淡定,有些激动:“徐主任,我理解中央党部对我党党员的甄别纪律,只想提请中央党部考虑,今天释放学生是总统的决定。尤其牵涉到谢木兰,必定惊动美国盟友的态度。我请求中央党部先报告总统……”

“中华民国不是美国盟友的情妇!总统也犯不着事事看美国人的脸色!”徐铁英倏地站起来,“我再提醒你,总统首先是我党的总裁,是代表我党竞选的总统。现在总裁就在中央党部听取陈部长的全面汇报。你还请求向总统报告吗?”

王蒲忱终于惊了:“就为了一个梁经纶?”

“到现在你还认为只是一个梁经纶?”徐铁英彻底摊牌了,“这一年多来美国跟我们的外交关系日益恶化,原因之一就是党国内部有人离心离德丑化党国形象。譬如这个梁经纶,利用何其沧跟司徒雷登的关系,多次向美国人传达负面影响。他到底是在执行你们经国局长推动币制改革的计划,还是在执行共产党学委的指示?!王站长,刚才那份报告已经给你看了,你们都是铁血救国会的成员。对你,党部是放心的。可这个梁经纶到底是曹营还是汉营?你们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居然还让他跟那个有重大中共嫌疑的方孟敖联手行动。经国局长走险棋,你们谁都可以逢迎,我们中央党部必须为党国负责。”

王蒲忱望向高墙外的西山,似乎明白为什么满山的鸟都不敢叫了。

“不谈了。”徐铁英看表了,“顾全经国局长的工作,也是给梁经纶最后的机会,我们给他半个小时争取谢木兰,然后向那几个共产党公开他的真实身份。至于谢木兰能不能争取,对方家、何家应该如何善后,王蒲忱同志,无论作为保密局,还是铁血救国会,你们都知道应该怎么办。”

王蒲忱没有再说话,慢慢站起来,慢慢转身,往后院通道走去。

与进来时不同,他的脚步重了,而且踏地有声。

徐铁英向他那双脚乜去,辨析着那双踏地有声的脚步传出何种滋味在心头。

王蒲忱其实已经没有更多想法,只想惊动背后西山的鸟都飞起来,像平时一样聒噪,赶走挥之不去的耳鸣。

西山却依然沉寂!





第76章 旁若无人

方宅一楼客厅。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方孟韦在客厅门前站住了,望向厨房那边。

团圆美满,今朝最……

上海国语,吴侬风韵,程小云今天唱来却隐隐露出“镜花水月”的感觉。

何孝钰在一旁帮着拌蔬菜沙拉,停住了钢叉,没有跟着学唱这一句。

程小云在面包烘箱前回过头:“怎么不唱了?”

何孝钰:“程姨,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唱《红楼梦》……”

程小云怔在那里:“是吗?”

“是。”

“是我走神了。”程小云歉笑了一下,“今晚是团圆饭,可不能唱成《红楼梦》。我们再来。”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方孟韦的背影听着身后的歌声,已经在通往二楼办公室的楼梯上。

办公室的门开着,能看见姑爹在办公桌前整理东西,也能看出姑爹在听着厨房教唱的歌声。

团圆美满,今朝最……

方孟韦的身影来到二楼办公室。

谢培东回头望着方孟韦。

方孟韦也在望着姑爹。

谢培东:“木兰没有跟你出来?”

“找几张崔叔的亲笔信函,报告也行。”方孟韦没有接姑爹的话题,淡淡地说道。

谢培东怔了一下,见他目光游移望着别处,便转身去开文件柜:“何伯伯出面了,南京那边来了电话,抓的人今天都会保释出来。还有,开完会,你爸会陪何伯伯来家里吃饭。”

谢培东拿着信函转身,见方孟韦依然没有接言,但听见楼下教唱的歌声又隐隐传来: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谢培东:“何副校长轻易不来我们家。你小妈教孝钰唱这个曲子,是想晚饭时让老人开开心。”

方孟韦还是没接言,只伸手去接谢培东手里的信函。

谢培东望着他,这时才问:“要崔叔的信函干什么?”

方孟韦:“崔叔家还有两个孩子呢,人家也想爸。这么久了,总得写封信吧。”

谢培东一愣,半晌才说道:“人在美国,有信也不会这么快。你要写得不像,反而会引起崔婶怀疑。”

方孟韦从他手里拿过了信函:“美国人的飞机天天往中国飞,崔婶心里比谁都明白,崔叔早该有报告送到这里了。”转身走出门口,又站住了。

一楼厨房那句反复教唱的歌声又传来了:

柔情蜜意满人间……

方孟韦的背影:“姑爹,您能不能去说一声,今天不是唱歌的时候。”这才走了出去。

方孟韦房间的书桌上,崔中石的信函。

方孟韦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落款“崔中石”三个字上。

方孟韦用派克钢笔在一张空白信函上先写了一个扁扁的“石”字。

他又在信函中找到了一个斜玉旁的“王”字,又找到了一个“白”字。

然后把斜王和白字摹到了那个石字上面——“碧”字出来了。

他继续在崔中石的信函里搜索。

手中的笔写出了四个字:“碧玉吾妻”!

一滴水,泪水,潸然落在了信函的空白处!

方孟韦倏地站起来,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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