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出入王沉家,给王家打打杂,不知怎么的王沉就和这个妇女搞上关系,生下了王浚。本来这事无人知晓,现在可好,连儿子都有了,不是强奸就是通奸,铁证如山,所以王沉一辈子都痛恨这个儿子。
王沉死时,王浚才十五岁,亲戚们共推王浚为嗣子,继承了父亲的博陵县公爵位。
王浚的存在是太原王氏的一个笑柄,所以他一直被同族的人所轻视。从父王浑出将入相、从弟王济尚公主誉满天下,而王浚却始终无法靠近权力中枢。
王浑、王济是齐王党人,王浚则投向了贾皇后,害死太子之后,王浚被任命为宁北将军、青州刺史,后来又转为宁朔将军、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因为远离中枢,所以王浚没有遭到清算,后来风云际会,此人成为晋末割据一方的实权人物,在八王之乱后期,王浚成为左右政局的重要人物,容后再表。
太子在许昌薨逝的消息传回洛阳,痛心疾首者不在少数,暗中弹冠相庆者也不在少数。
一直在忙碌着,致力于拯救太子的司马雅与钟超心理遭到重创,觉得兵变已失去了意义,所以宣称身体不适企图退出兵变。而此前一直推三阻四的赵王司马伦此刻却热情空前高涨,大肆活动,孙秀前来说服司马雅:既然未能及时救出太子,那就替太子报仇。
朝堂之上,官员们又为太子葬礼的规格起了争执。有人说太子已经被废黜,那只能按照庶人的规格下葬,这些人其实只是配合贾皇后唱双簧,因为贾皇后对死人一向宽大为怀,汝南王、卫瓘死后都恢复了名誉与爵位。果然,对于太子,贾皇后再次亮出了高姿态,她装模作样的上表替太子说情:“遹儿不幸丧亡,妾身为他生前的迷乱悖逆而痛心,也为他的短命早亡而哀伤,悲痛之怀,不能自己。遹儿被废黜之时,妾身原希望他能刻骨铭记这个教训,从此遵从孝道,妾身也将替他求情,恢复其嗣君名位。如今斯人已逝,此志难遂,更加令妾身哀恸。遹儿虽然罪孽深重,毕竟他是王者子孙,如以庶人的礼节送终实在令人怜愍,妾身因此乞求陛下天恩,赐遹儿以王礼下葬。”
拜贾皇后的恩赐,太子最后按广陵王的礼节下葬在许昌。当初传说广陵这个地方有王气,所以武帝封太子为广陵王,以此来表明心迹,预订太子的皇嗣之位。现在盖棺定论,太子的悲惨命运实际就是从被封广陵王那一日确定的。
太子死了,留在许昌别宫里的两个皇孙司马臧、司马尚从此失去了任何依靠。他们兄弟俩大概都只有四五岁,如果贾皇后不死,兄弟俩的命运岌岌可危。因为在晋朝,儿童夭折是一件十分普遍的事情,两个小皇孙得个感冒误吃个巴豆,然后一不小心就病死了,到时候贾皇后在朝堂上为可怜的小孙儿流一把鳄鱼泪,谁敢怀疑这位恶毒的奶奶毒杀嫡长孙?
幸好,政变在永康元年三月癸巳日傍晚,即孙虑前往许昌毒害太子的十二天之后,及时发生了。
四、夜半刀出鞘
司空张华是范阳方城人,父亲张平曾经是曹魏的渔阳郡守,可惜在张华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张华幼年家境窘迫,以至于不得不靠牧羊为生。张华爱读书,“朗赡多通,图纬方伎之书莫不详览”,爱书是他一生未改的爱好,他死后被抄家,“家无余财,惟有文史溢于机箧”。他是靠学问起家的,“学业优博,辞藻温丽”,少年时写过一篇《鹪鹩赋》自励,结果大名士阮籍过目之后大为赞赏,称之为“王佐之才也”!由此一言荣身,张华声名鹊起,步入仕途。
四十年光阴转瞬即逝,当年的掌权者还是文帝司马昭,如今掌权者已经更替了三代,张华也已两鬓斑白。他入仕虽早,却是大器晚成,此前有好几机会登阁拜相,结果都阴差阳错的失之交臂。
早在武帝咸宁年间,张华就担任中书令这种重要职位,但不多久母亲病逝,他离职丁忧;咸宁末,武帝准备征讨孙吴,举朝反对,只有羊祜、杜预、张华三人竭力支持,平定江南之后,武帝论功行赏,大家都以为张华将被重用,谁料到他在齐王问题上站错队,被贬放幽州。
幽州有鲜卑、匈奴,历来是不安稳的地方,但在张华的治理之下,“远夷宾服,四境无虞,频岁丰稔,士马强盛”。武帝晚年,念及张华的好处,打算托以后事,却又被政敌进了谗言。张华被召回洛阳,仅仅担任太常的职务,管理皇家的祭祀。不久祸不单行,太庙的一根大梁突然折断,太常失职免官。一直到武帝驾崩,张华的身份始终是一介白衣。直到元康元年,贾皇后上台,张华才真正进入权力中枢,左右朝政。
十年之后的永康元年,张华已经是一个六十九岁的老人。那些曾与他一起仕途跨越魏、晋两个朝代的政坛元老,大多已经作古入土。这些人曾经在朝堂上与张华争议过或唱和过,制造过阴谋也曾被阴谋造访,枪林弹雨中,下场各不相同。
有的始终身居高位,寿终正寝,并且身后享尽哀荣,如羊祜、杜预、山涛、裴秀;有的显赫一时,然后中道废黜,默默老死,如任恺、和峤;有的生前权重一时,死后背尽骂名,如何曾、贾充;还有的最不幸,遭罹惨祸不得善终,如杨珧、卫瓘。
不知道张华可曾预测过自己会以哪一种结局收场,有一点可以肯定,经历了宦海四十年的风风雨雨,张华已经不像年轻时那样意气风发百折不挠了,他的内心是悲观无奈的。
儿子张韪劝他退位免祸,张华说道:“天道玄远,惟修德以应之耳。不如静以待之,以俟天命。”这说明当时他已经很消极,听天由命了。
而命运容不得他消极怠工,在严酷的政治环境里,被卷入其中的人是不允许中立的。沉默就意味着不合作,不合作就意味着是敌人,这种混账逻辑直至今日还大有市场。
永康元年四月癸巳,垂垂老矣的张华又一次面临决定生死的选择。右卫督司马雅再次找到张华,对他说:“今社稷将危,赵王欲与公共匡朝廷,为霸者之事。”
司马雅的措词是十分不当的,什么叫“为霸者之事”?那意思就是说,赵王司马伦要灭了贾皇后,自己当“霸者”。所谓“霸者”,就是像春秋五霸那样号令天下的诸侯。这似乎不是一个忠臣所应该说的话。
赵王这人朽木不可雕,是不可靠的,张华仔细思量后,拒绝与赵王合作。
司马雅本怀着一片好意前来,哪知明月照沟壑,他勃然大怒,说道:“刃将加颈,而吐言如此!(真是不知死活!)”说完转身愤然离去。
张华没有想到,刚才的选择已经判了自己死刑。他有昼卧的习惯,结果当天就做梦梦见房倒屋塌,把自己吓醒。几个时辰之后,政变就发生了。
政变经过周密的部署。孙秀早就和通事令史张林、省事张衡、殿中侍御史殷浑、右卫司马督路始接上了头。这些文武官员职位都不高,但都在心脏部位的殿中任职,他们的背叛都很致命。
此外,赵王还策反了翊军校尉齐王司马冏和右卫佽飞虎贲督闾和,这部分兵力再加上赵王麾下的右军,司马雅麾下的右卫督,还有士猗麾下的殿中虎贲,洛阳禁军半数兵马参与了进来,禁军名义上的统领北军中候王衍与中护军赵浚已经被架空。所以严格来讲,这是一场以禁军中下层将领发动的兵变。
兵变时间定于四月癸巳丙夜一筹,即4月4日凌晨。当夜,赵王招来右卫将军麾下的前驱、由基、强驽三部司马,假称奉了惠帝诏书,说:“中宫与贾谧等杀吾太子,今使车骑入废中宫。汝等皆当从命,赐爵关中侯。不从,诛三族。”
三部司马一看,连顶头上司、右卫司马督路始都已经参与,哪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于是“众皆从之”。
赵王率领着禁军赶到宫城,早有人替他把宫城大门打开,兵变的部队消无声息地进入宫城,陈兵列队在御道南侧。
然后,赵王命令侄孙齐王司马冏率领三部司马进殿去废黜贾皇后。
为什么要派齐王出马呢?这是有原因的。
参与兵变的禁军将领出身都很低微,平素也是任由贾皇后指使的,这些人做惯了奴才,此刻只是想趁机赌一下富贵,未必能镇得住皇帝皇后。贾皇后可不像杨骏那样无能,以她的手段,万一说动这些将领反水,不仅兵变胎死腹中,赵王等人也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只有能派与贾皇后分庭抗礼的宗室成员出面,才可以把她治住,而且这个人起码得是宗室近亲。司马雅是疏族,不具资格,剩下的人选就寥寥无几了。
梁王司马肜也参与了兵变,但是他并没有到达现场,兵变现场地位最高的是赵王,他是这次行动的主谋,按理说应该身先士卒。可是赵王一来年迈二来无能,孙秀不敢对他抱有期望,而且估计赵王自己也胆怯,所以就指使年轻力壮的齐王作了先锋。
齐王是惠帝的堂弟、景帝的嫡孙,这个身份绝对有说服力,何况他还是齐献王司马攸的嫡子,“少称仁惠,好振施,有父风”,在宗室中口牌相当好。
最最关键的还有一个原因,齐王绝对不会对贾皇后心慈手软。若说武帝司马炎是害死他父亲的杀父仇人,那么贾皇后就是害死他母亲的杀母仇人。
贾皇后其实是齐王的姨妈(司马冏若按母亲的亲戚关系,他应该是惠帝的子侄辈,但按父亲的亲戚关系,他是惠帝的堂弟。),她与齐王的母亲贾荃是同父异母的姊妹,但这对姊妹却是仇人。
这段恩怨可以追溯到五十年前,齐王的外公贾充还是个年轻人的时候。
贾充的父亲贾逵是曹魏有名的忠臣,他文武双全,领兵为将则立有战功,担任郡守则多有政绩,以至于死后百姓给他立碑以寄怀念。贾逵的临终遗言是:“受国厚恩,恨不斩孙权以下见先帝。”
而如此忠诚的父亲竟然生出贾充这种儿子,让人惊诧不已。
贾逵死时贾充十七岁,贾充的第一次婚姻娶的是李丰的女儿,生下了贾荃、贾裕姊妹俩。曹魏嘉平末年,李丰在魏主曹芳的授意下,与皇后之父、光禄大夫张缉,太常夏侯玄密谋政变推翻司马师,结果秘密泄露。皇帝曹芳在九个月后被废黜,李丰则被司马师亲手用刀环砸死,夏侯玄、张缉被夷三族。
贾充的前妻李氏因此受到牵连,被流放辽东。后来贾充另娶了城阳太守郭配的女儿郭槐,生下了贾南风、贾午两姊妹。
泰始元年,武帝受禅大赦天下,流放在外十一年的李氏获释回到洛阳。
当时贾充的母亲柳氏还在世,她要求儿子把李氏接回家来。武帝听说了此事,特地下旨允许贾充设左右两位夫人(一夫一妻,其余只能为妾,这才合乎礼数,贾充两夫人并列,是特例),可是郭槐不干,她是一个泼辣的悍妇,而贾充怕老婆,不敢违背郭槐的意愿。
最后,贾充在洛阳永年里建了屋室,安置李氏,自己却从不过往。贾荃与妹妹贾裕多次请求父亲去看望生母,而贾充不为所动。
泰始三年,贾充被任命都督秦凉二州诸军事,要出发前去关中,百官在城西夕阳亭为贾充送行,贾荃、贾裕当众恳求贾充召回母亲,叩头以至额头鲜血直流。当时贾荃已是齐献王司马攸的王妃,百官一看王妃下跪,心想清官难断家务事,都吓跑了。
不久后,贾南风做了太子妃,武帝下旨,严令像李氏这样的罪人家属不许回到夫家。
皇帝开了金口,李氏最后就只能终老永年里。柳氏因为这儿媳,一辈子都不原谅儿子,柳氏临终,贾充问母亲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柳氏白了他一眼,说:“我教汝迎李新妇尚不肯,安问他事!”
大女儿贾荃也绝望了,她又气又恨,不久就生病去世了。
贾荃死后十几年,她的儿子司马冏终于逮到机会,要替母亲与外祖母李氏出一口恶气了。
五、杀人活人
齐王领着一百多人推开大门,悄无声息地进入后宫,皇家华林园的园令骆休作为内应在里面接应。两人一合计,觉得首先要控制皇帝,以正出师之名,于是大伙潜至寝宫,把惠帝从被窝里揪出来,簇拥到东堂。
有皇帝在手,就不用担心矫诏的问题了,贾皇后已是瓮中之鳖,不着急下手。先得提防宫外的贾氏一党兴兵反扑,东武公司马澹毕竟是赵王的亲侄子,人又贪利粗鄙不足为虑,值得担心的是贾谧狗急跳墙,如果他联络上中护军赵浚,那就不可避免有一场厮杀。
齐王使人去召贾谧火速入宫到东堂,贾谧不知是陷阱,睡梦惺忪中匆忙赶来。来到殿前看到全身披挂整齐的齐王横眉怒目,才觉察不妙,但此刻宫门已闭成为入瓮之鳖,贾谧就绕殿躲避,边躲边向贾皇后求救:“阿后救我!”
东堂与贾皇后寝宫相隔甚远,贾皇后如何听得见?此时此景,听见了又能如何?贾谧在绝望中周旋了好几圈,终于在殿西钟楼下被逮住,乱刀砍死。
外患已除,齐王率部直奔皇后寝宫。此时贾皇后已经惊醒,只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忽然瞥见齐王,贾皇后大吃一惊,问:“你为何在此?”
齐王冷冷答道:“奉诏收捕皇后!”
贾皇后大概还没睡醒,脑子里一片乱码,她很惊异:“诏书当由我来发布,你何来诏书?”
齐王懒得跟她废话,指挥手下架起来就走。来到东堂,贾皇后看见丈夫司马衷泥偶一样呆呆地坐在殿上,此时她已完全清醒,明白报应到了。贾皇后远远的冲着丈夫喊:“陛下,我是你妻子,你废黜我,就是在废黜你自己啊。”
平心而论,贾皇后说的是事实,虽然司马衷一直被她操纵于股掌之中,但是与司马衷的命运休戚相关,对司马衷维护最有力的,还是只有贾皇后。贾皇后的失势,是司马衷悲惨命运的开始。
不过即使是肺腑之言,对一个白痴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司马衷有判断能力,能够乾纲独断,他就不可能坐视嫡母被杀、亲生儿子被杀而无动于衷。贾皇后濒临绝境时对着丈夫大吼大叫,有什么用呢?难道是期望出现奇迹?
假使这个奇迹真的发生,司马衷会不会赦免这个妻子呢?外公杨骏、嫡母杨芷、叔祖司马亮、弟弟司马柬、司马玮、侧室谢玖、唯一的儿子司马遹、长孙司马虨都直接或间接死在这个悍妻手下,可谓血海深仇。平时的蛮横泼辣尚且不论,手剖胎儿的罪行尚且不追究,仅仅抱来妹妹的儿子试图冒充皇子这也是死罪啊。
假使司马衷恢复了正常人的神智,可能他不仅不救妻子,反而会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贾皇后吼完,也觉得徒劳无益,然后她看到了贾谧的尸体,放声大哭,哭了几声突然收住。此刻贾皇后承认大势已去,但是刀箭及身却连谋使者都不知道,这输得也未免太惨了。
贾皇后问齐王:“谁是起事者?”
齐王抛出两个辈分最大的老头,回答:“梁王、赵王。”
贾皇后骂自己太大意了,说:“系狗当系头颈,我却系了尾巴,难怪会有今日!”
齐王顾不上贾皇后的自怨自哀,当即宣布奉诏废黜皇后贾南风为庶人,暂且幽禁于建始殿。随后,他派人去请赵王,同时使人去收捕贾午、赵桀,交付掖庭暴室收押,当夜杖毙。贾皇后的心腹黄门令董猛,参与谋害太子的刘振、孙虑、程据也被收押。
赵王到了东堂,下令招集中书监、侍中、黄门侍郎,还有所有在“八坐”范围(注:所谓“八坐”在晋朝是指尚书省内官员,包括尚书令、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