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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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微澜-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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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光下,他的白衬衫上浅灰色的细条纹不那么明显,卷起的袖子整整齐齐停在前臂尾端,肩部细小的褶皱安静又温
  和。不管他之前有过多少次恋爱,不管他跟我做过多少件曾经跟别人曾经跟别人做过的事情,去过多少次恋爱,不管他
  跟我做过多少件曾经跟别人做过的事情,去过多少个曾经跟别人去过的地方,这是他第一次在电影院里偷吃泡面,而跟
  他一起完成这件事情的人,是我。
  就因为这件心血来潮的小事,我内心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独占的快乐。
  那天晚上,他把我带回来家。
  他已经拉开了厚的那一层窗帘,只剩下米色半透明的薄纱盖在窗前,阳光透进来时被滤过了锋芒,只剩下温和的颜
  色。他的大书桌上摊着电脑、剃须刀、手机、PSP、相机以及它们的电池和充电器,桌侧的室内晾衣架上毛巾睡衣和穿
  过的衬衫横七竖八地搭着。
  见我醒了,他坐过来摸摸我的头:“把你吵醒了?”他穿着灰色小格子睡衣,洗得很干净,领子边缘起了几个毛
  球。在我想象中,男人在家都是穿旧T恤大裤衩和夹脚拖鞋到处走的,没想到他居然穿着干净的睡衣。
  我有点冷,缩了缩身体把被子裹上来一些,才问:“你怎么起这么早?”
  “收拾好行李要准备上班了,今天还不知道几点回来,明早五点多就得走,”他帮我把被子裹紧,“我起来的时候
  你睡得很香,这么大一张床,你缩在上面只有很小一丁点。”
  “那你有没有一种拐卖幼女的感觉?”
  “得了吧,幼女哪是你这样的人?人家好歹也能有两颗青春痘,你就两个大熊猫。”
  “还不是因为你!我在认识你之前从来就没有十一点以后睡过觉,最近几个月总是跟你聊电话聊到凌晨几点,最夸
  张的一次是挂上电话就看到天亮了!”
  “哇,你真是乖孩子。”
  “现在你是不是受良心谴责了?拐卖的不是幼女而是乖孩子……”
  “No;只拐不卖,你是我的了。”他伸手就往我鼻头上捏。
  我穿好衣服爬起来,踩着被子跑到床的另一边去穿拖鞋。他已经把桌上那一天堆东西都奇迹般地塞进了旅行包,开
  始一件一件地鉴定衣架上那些衣服究竟是可以穿的还是要洗的。
  屋里乱得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从房间角落里翻到一个帆布的折叠收纳桶,拖到他面前:“要洗的扔进来,还要穿
  的挂在那边,跟刚洗好甩干的分开不同层,已经干了的收到衣柜里去!”
  “这也能被你找到,女人真是比忍者神龟还强大!”他说着,不客气地就往收纳桶里塞待洗的衣服。
  “我还没说你呢,每天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装精英,家里乱成这样。”
  “我需要装吗?我本来就很干净!”
  “哎,没想到你这种貌似精英的CBD男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这不是有你了嘛!”
  “不是吧?给我两把钥匙就想把我关在你家当清洁工?”
  “今天可是你自告奋勇要劳动的,不怪我。好了,我去洗个澡准备出门。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好啊。那谁先刷牙?”
  他一句话都没有答,冲进了洗手间。没过两秒钟,拿着牙刷杯从门后伸出头问我:“锤子剪刀布,谁输谁在厨房刷
  牙,怎么样?”
  “懒得理你,我去厨房刷。你就一次刷牙洗澡忙完了出来吧!”我过去接牙刷,看见上面已经挤好了牙膏。
  我在厨房的洗手池边刷牙,听着旁边洗手间的水流声有种莫名的踏实感——这或许就是我曾经很向往的平稳又幸福
  的生活,每一次睁开眼睛都能看到身边的人,每一个早晨都能听到这样的水声。
  不知道是否有别的人站在这个位置刷过牙?她是不是跟他用锤子剪刀布争过洗手间?除了我,还有谁在这里感受过
  这样的早晨?
  “你可以进来洗脸,我关上浴室门了,不会淋到你!”他在里面叫我。
  洗手间灯光很亮,而整体浴室在角落里,半透明的毛玻璃完全不用担心看得见人。我抬头看到镜子前的洗脸架,底
  下一层是洗发水和沐浴露,上面的瓶瓶罐罐都是男士护肤品,有些还没开过封。
  我好奇看了看,问他:“你的装备比女人还齐全,怎么很多都不用?”
  “嫌麻烦,”他的声音跟着水流声一起传过来,“买东西的时候总是容易相信女人,有时候只是想买个洗面奶,
  结果一到专柜就被忽悠着买了一整套我我连顺序都搞不清楚的东西。”
  这个理由让我啼笑皆非:“要是所有男人都像你,专柜小姐还不开心死!”
  “以后有你陪我买,就不用担心这点了!”
  “你当我是米澜,能给你什么专业建议?”
  “不然你早一点连人带装备搬过来,让我不会因为洗脸架空虚而再买东西。这个建议好不好?”他似乎是在要求我
  同居。
  “你赶紧洗澡吧!”我觉得水温变高了,耳朵很热,脸很热,额头也很热。如果搬来这里,每一天早晨都会像今天
  一样……
  他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考虑考虑吧。”
  “噢。”我不置可否地答应了一声。
  我们一起挤地铁上班,早高峰人多得让车厢缺氧,扶手和吊环都被人占满,我扶着他的手臂。他一直把我送到站,
  才到对面坐返程的地铁去公司。恋爱刚刚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乐此不彼地重复一些原本以为很傻的举动,每一点快乐和
  担忧都太卑微,只为一些在别人眼里微不足道,自己却觉得很重要的事。很多人都跟我一样,刚刚走到开端就以为那是
  幸福的全貌,哪怕只愿意停留在这里不想继续深入,时间也会将我们推向前去,推进未知又必须经历的一切。
  回到宿舍,我才发现昨天的战场有多壮观;衣柜开着门,裙子和衣架摊在床上,一双高跟鞋倒在鞋柜旁,一叠作业
  纸堆在沙发里,两只拖鞋分别朝向不同的方向躺在床脚边。我曾经庆幸一直生活得稳定和规律,如不知道今天这一课是
  每个人都躲不过的,如果不曾在十七八岁时碰上让你手忙脚乱的恋爱,到了二十多岁也依然要像小女生那样回到不知所
  措的年纪。
  昨天一口气上了八节音乐史,今天只有晚上有课,而且是全年级这学期的第一次演奏课。音乐学专业的学生主修乐
  理、声乐、作曲和钢琴,在普修阶段选修乐理课程的本来就少,选手风琴的更少。学生来齐了,阶梯教室还空着一大
  半。我坐在阶梯教室前排,看着自己的学生背起琴笨拙地向台下鞠躬,坐下调琴谱架的高度,开始演奏。
  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学琴十五年都是在老师面前单独完成演奏的过程,一直到技巧成熟得完全可以面对观众
  才会站在台上。因为缺乏面对观众的经验,我第一次参加比赛紧张得要命,上台开始演奏了两个小节忽然感觉拉不动,
  这才发现原来是忘了打开下面的风箱扣。
  此时此刻,台上的女生正在进行《威尼斯狂欢节》,这首曲子并不复杂,只有六级水准,但它难在控制风箱,同时
  也很考验手指的力度、节奏感和演奏者的情绪。显然她已经很熟练,演奏起来却总有种放不开的紧张,节奏向被风箱拉
  扯着一路往前赶。
  我握着铅笔的手不由自主跟着节奏轻轻敲,直到演奏完毕才发现自己的铅笔尖戳到了名册上,留下一个一个浅淡的
  小圆点。我用橡皮擦去圆点,在名册上对应的位置记分数和意见。
  亦卓跟我之间的关系就像无法完全驾驭乐曲的演奏者,虽然不失和谐,却人人都看得出破绽。我不是他的对手,亦
  步亦趋地跟着他的节奏,并不吃力,只是被动。
  两节演奏课一直继续到十点多才结束,最后是教师演奏示范的环节。教室里的掌声开始由零散到整齐,大概他们都
  在期待下课前的最后一首曲目。
  走上台才注意到教室后排多了一个人,亦卓靠在椅背上看着我,十只手指交叠放在膝上,他右边的座位上搁着一个
  深灰色旅行包。我低头看看自己,德国产的120贝司四排簧HONOR在灯光下外壳漆黑发亮,我感觉左手指尖有一点出汗,
  又小又滑的白色圆形贝司键也变得粘腻起来。根据学生的平均水平,我选的示范曲目是斯卡拉蒂《C大调奏鸣曲》,它
  技巧不复杂,情绪很饱满,演奏甚至可以变成一串带有记忆的习惯性动作,我脑海里会暂时出现空白,看不见身边一切
  事物的存在,被音符关进某个狭小而静止的时空,那里面没有思考,没有视觉,只有听觉和惯性。
  “你拉琴的样子真性感!”亦卓躺在我宿舍的懒人沙发里,用一种我从没见过的神情盯着我收拾衣柜。
  见我只是笑笑不答话,他又接着强调:“是真的,我从没见过你那个样子,完全不像平时那种安全无害的温柔,而
  是充满杀伤力……怎么说呢?就好像哪怕下一秒钟这栋楼要倒下来都不关你的事一样,整个世界在你面前就是空气!”
  “你的意思是很自我陶醉?”
  “不不不,我没表达清楚。你记不记得《Titanic》?沉船之前那一瞬间海水冲进来,四个音乐家还若无其事地站
  在船头拉小提琴,你给我的就是那种感觉!从来没有见过你身上会散发这么强大的气场,这种时候坐在台下连偷偷讲话
  都不敢!”
  “这么夸张?我还是觉得《海上钢琴师》比较适合我……”我把刚刚收下来的干衣服分类叠好放进衣柜里,一边跟
  他说话。
  “哇,对啊,1900演奏完后在琴弦上点烟的镜头实在是太有感觉了!完了,你让我心情很激动,睡不着怎么办?”
  “你不是明天一早要走,怎么会来找我?”
  “已经十几个小时没见过你了,想看看你,所以就来了。我自带了牙刷毛巾睡衣拖鞋,乖不乖?”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间教室上课?”
  “原老师,你不要一直问我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问题好不好?”他指指我墙上的日程表。虽然一直都贴在那里,我
  吃惊的是他居然记下了我的课表内容。
  我弯下腰摸摸他的头:“你哪天会来?”
  “还没走就开始想念我了?好吧,我一到就给你打电话。”
  “我问的是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不是想去接我吧?”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要问你哪天回来。”
  “你想来接我就承认吧!”
  ……
  第二天清晨,他不到五点就出门了。窗外天还有点灰,天边一层层的云彩被高楼和树木遮挡住半截。很奇怪,我从
  来没有很想念某个人的感觉,也不会因为马上有八千公里的距离隔在我们之间而觉得太远。感情对我而言是稳定的状
  态,所有衡量时间和距离的单位在对“永远”的期待下都变得很微小,很微小。
  我并没有刻意等他跟我联系,他却一上MSN就向我道歉:“对不起,刚刚到的时候时差倒不过来,又忙又困,我还
  忘记了带转换插头,只好跟酒店借,到今天才充好电……”接着发过来一个脸颊变青的“生病”表情。
  “没关系。在埃因霍芬感觉怎么样?”
  “ DDW(Dutch…Design…Week;荷兰设计周的缩写)不是一般的精彩,但埃因霍芬真让人失望。工业城市,建筑没什
  么美感又有点脏,据说火车站附近还有人随地小便……”
  “没关系啊,本来你就不是去逛街的嘛。”
  “你真是好人,什么都无所谓。不过,没我陪你过周末会不会很孤单?”他在这句话末尾添上了一个抱抱的表情。
  “不用担心,周末约了米澜。你还是早点睡吧,你那边现在都快两点了吧?”电
  脑右下角显示着北京时间早上九点,我催他去休息。
  “好吧,那你们玩得愉快!晚安!”他的头像灰了下去。
  很久没有人隔着好几个小时的时差聊天,这边天已经大亮,他刚刚跟我道晚安。
  周末米澜的确约了我。一家颇有影响力的杂志创刊六周年,周五的慈善晚会米澜作为客户受邀,她约我一起去。
  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活动,从穿衣服到化妆都不得要领。米澜在电话另一边说:“只要不穿睡衣来就行,放心
  吧,那么多名人,那么大会场,根本没人会注意到我们。就当一起去吃个饭好了!”
  而当我进到北京饭店金色大厅,看见米澜穿着一件Stelis McCartney的白色半透明深V吊带坐在桌前跟人聊天,鬓
  发垂在裸露的背上。见我进来,她侧过身体朝我招手示意。
  “你还说只要不穿睡衣就行,怎么穿得这么隆重?”我坐下,小声问她。
  她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我:“我平常上班也会这么穿啊,很普通。”她椅背上搭着一件黑色小西装,看样子是刚
  刚脱下来。
  “上班也这么香艳?”
  “去你的,我整天见到的不是时尚杂志编辑、Sales就是公关公司的PR Consultant;更可怕的是经纪公司和一人,
  不穿妖孽一点,谁理我?”
  “那我跟你坐在一起,造型是不是有点太朴实了?”
  “其实你完全没关系,我们这个位置根本没人注意。我是怕有熟人会来打招呼。”她边说边抬起头东张西望,我们
  的位置已经很接近大厅边了,这一桌还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空位。
  前面厅中央已经完全满座,周围驾着一圈相机,舞台的灯光照着主持人的脸。舞台一侧有块巨大的签名板,背景印
  着巨大的杂志LOGO和赞助商的标识,只见不停有人走过,相机每停几秒钟就闪成一片。距离太远,我们只能看到黑压压
  的后脑勺。
  有礼仪小姐过来给我们发粉红丝带,桌上撤掉了绢花,开始上头盘。
  前面在热闹地发言和慈善拍卖艺术品,同桌的女人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护肤聊衣服鞋包首饰,邻桌是一圈正在休息
  的模特。
  礼仪小姐捧着透明的捐款箱一桌一桌走过来,却唯独绕过了我们这几桌往前走去。
  “我们这边属于纯蹭吃的自己人。”米澜小声告诉我。
  “那你不是客户吗?”
  “是啊,所以我们公司亚太区的CMO在前边跟他们一起抛头露面捐银子。我们小的只管蹭吃了。”她话音刚落,就
  听见背后有人叫她的英文名字。
  随着说话声而来的还有尖细的高跟鞋声:“Miranda!我还以为你没来呢,怎么没到前面去坐?”
  “Juliette!你用的是我们家唇蜜吧,一看就看出来了!”米澜站起来,接过她伸来的手。不过这种状况下女人通
  常不只是握一握就松开,还要拉着对方的手聊几句,仿佛彼此之间的熟悉程度迅速超过了“亲爱的”,直朝亲姐妹奔过
  去。
  “你还说呢,上次帮你们做活动把所有的产品都送出去了,一个小样都没剩,我自己这支都是跑去专柜买的,特意
  支持你们。哎,原老师?”穿着抹胸小黑裙、梳着盘发的Juliette说着说着看到了我。
  这个世界真小。
  她就是Jacqueline的妈妈,亦卓的前女友。她自己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关公司,因为先生是法国人,她也取了个法
  文名字。
  我只好起来跟她打招呼:“这么巧。”话一说出口自己都觉得老套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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