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眼下,初兰却也没有心思替旁人不平担忧,因为最大的麻烦偏就是冲着她来的。
皇帝当朝赐婚的几日后,雅容借口操办婚事而向皇帝告假,暂停了手上办着的所有差事。自然,也包括安置关照顾卿婵姐弟之事。她歇了差事,自然得有人接着,皇帝一道口谕,将顾卿婵姐弟托付给了初兰。
而初兰自得了这口谕,便再也坐不安稳了。
雅容办不了这差事,为何不交给昭辰?按母皇现在对股卿婵姐弟的礼遇,昭辰的身份自比她要合适,可母皇偏偏就跳过了昭辰,直接将差事交给了她,这其中定有深意,初兰琢磨着,只怕母皇不只是想让她接了雅容的差事,而是连顾卿尧也打算让她一并接收了。
雅容于朝堂之上请旨纳娶莫谦,“逼”着母皇下了圣旨,即便母皇不满,可也断不能让她同时再娶顾卿尧了。若是母皇定要联这门亲事,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其他几位公主里选择。
除去雅容,论身份,论地位,就应当是昭辰。然而按大颜礼法,公主只得封娶四位侧驸,其他男子最多只能得个公子的名分,入不得宗庙。昭辰贯以姻亲拉拢权贵,她府上各院早就是满了,总不能让顾卿尧去做个公子。
雅容不想娶,昭辰不能娶,如此一来,可不就轮到她了吗?
初兰也希望是自己多想了,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多想。她知道若是母皇铁定了心思让她娶那顾卿尧,她是绝无回环的余地的。可若是让她学雅容一般,她却也是做不到,因她与雅容不同。
虽说不知道个中原因,但事情明摆着的,雅容纳娶莫谦,无非是不愿娶顾卿尧。而她却不是,她是谁也不想纳娶。
曾经,她心中只有墨云,希望与他双宿双栖,共偕白首。然命运弄人,那人终是化为她记忆深处的一抹绚丽而苦涩的身影。
如今,她心里只有林景皓,她开心,难过,甜蜜,心酸全都只为他一人。她对未来所有的憧憬,所有的设想,从来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初兰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傻,以她的身份几乎不可能实现,但她还是憧憬着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如今,她该这么办?母皇若是对她明示,她是不能拒绝,也拒绝不了的。
或是,她该写信给林景皓,让他快点儿回来?
虽说他回来未必有用,若是母皇有心,她固然不能改变圣意,只怕林景皓也是无力回天,即便他再有筹谋,再能算计,也无法与母皇相争。只话虽如此,她还是希望林景皓能早些回来,至少他们两个能一起面对,而不是等他回来之时,她身边已经多了个侧驸了。
可这信该怎么写呢?说你快回来吧,你再不回来,我就要与别人成亲了?他人在平阳殚精竭虑,而她却要在京城迎娶新欢?初兰心烦,也不知他此时差事办得如何了,若是顺利还好,倘若是正遇到麻烦,她将眼下的状况一说,可不更让他心烦意乱吗?
或者什么也不说,只写些关切思念的话,再问问他何时回来?也不行,她前些天才给他回了一封信,这才没过几日,若是再去一封,林景皓心细,只怕会琢磨出什么味道来。
只初兰正这么为如何落笔而伤神,忽然画眉来报,说是宫中来人了。初兰心慌,别不是怕什么来什么吧。
第六十二章 。。。
宫中女官带来的旨意并不如初兰想得那么糟,却也好不到哪儿去。顾卿蝉姐弟欲为已故双亲上香祭奠,皇帝准她二人前往京西云山的皇家寺庙云隐寺进香,令初兰相伴同往。前往云山,快马加鞭方需半日行程,他们此去定是要在那儿过夜了。
几日后的清晨,天才蒙蒙亮,初兰便带了一众侍卫、随从到了凤鸣别苑。她原想自己来得早,或是需要在厅上等候一会儿,不想顾卿蝉姐弟却是比她起得还早,已是吃完了早饭,在厅上等她多时了。
“郜兰来迟,让公主和殿下久侯了。”初兰道。
“不,是我姐弟二人习惯了早起,此行劳烦三公主了。”顾卿蝉脸上的笑容温柔又不失端庄,让初兰对她不由得更生出几分好感。
初兰与顾卿蝉对坐交谈,顾卿尧只静坐一旁,默不作声,让初兰得不着机会正视他一眼。因这两日突生的变故,顾卿尧在初兰心里再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人物,她虽然不喜欢他,却也终是做不到心无旁骛。她恍然觉得,自己竟是不记得这顾卿尧长什么样子,尽管他与顾卿蝉是双生姐弟,容貌无差,然印象中二人却似有着天壤之别似的,一个谈吐得宜,落落大发,另一个却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仔细想来,她好像也从来没听他开口说过话,倘不是当日雅容为救他而受伤时他说了句关切的话,她怕真是会当他是个哑巴了。
三人,或者说是两人聊了一会儿,便动身往外走,仍是初兰与顾卿蝉并肩走在前面,顾卿尧独自跟在后面,一路无言。
出了凤鸣别院,初兰准备好的三两车辇已等在门外。
初兰道:“路程遥远,乘马只恐公主和殿下劳顿,乘车虽是慢些,只咱们并不急着今日往回赶,倒也舒适。”
“是,三公主想得周全……”顾卿婵正说着,忽然一顿,神情怔住,似是看到了什么,笑意立时不见了,只剩下了一脸的惊异。
初兰乍见她这模样,自是一愣,她自初见顾卿婵以来,每每只见她一脸的端庄恬静,从未见她露过如此神情,初兰不解之下,顺着她的目光向下望去,只见她目光所及之处,站着她的侍卫队,最前面的便是侍卫长凌天。
初兰不禁蹙眉,回过头再看顾卿婵,见她却已是收了惊色,只眸中仍是透出一丝迷茫与不解。
“怎么了?”初兰问道。
“没,没什么。”顾卿婵道,“只是我见这些侍卫有些眼生。”
“啊,他们不是宫中侍卫,是我府上的贴身近卫。”初兰道。
“哦……难怪,难怪……”顾卿婵似是若有所思的答道,目光只在凌天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忽又意识到初兰正在看她,忙是收回了目光,有些尴尬的讪笑道:“三公主见笑了,因这一两个月来连生变故,卿婵有些草木皆兵了,只见着陌生的面孔,心中就有些紧张,偏生公主的侍卫又是让人望而生畏,故而才有些惊恐,实是惭愧了。”
“公主说哪里话,若换作是我,只怕还不及公主万一。”初兰如是回道,心中却生出些许的疑惑,草木皆兵?这几次下来的接触,她看得出顾卿婵不是这种胆小之人,令人望而生畏?是说凌天吗?他却倒是有些冷冰冰的,却也还不至于让她堂堂公主畏得露了惊色吧。莫不成顾卿婵往日的端庄从容都只是勉强为之?
初兰心中奇怪,顾卿婵却是不再多言,只径自上了中间那辆车辇,顾卿尧亦跟着上了后一辆。待她姐弟二人安顿好,初兰方踱步上了前车,命队伍其行。
待到大队人马入了云隐寺已是过了下午申时。皇帝早前已派了人前来打点,初兰三人甫到,上香祭奠所需事宜便已经全部准备妥当。顾卿婵姐弟前往上香,初兰原是立于一旁,只见他二人神色渐显凝重忧伤,便就避开了。
祭奠过后,初兰陪着顾卿婵姐弟观赏了寺中风光,因天色已晚便没往山中行走。之后晚斋,闲谈,相安无事,不再话下。
只说入夜之后,初兰躺在床上,如何也睡不着,起身穿了衣裳,出了房门。
或是因为在山中,云隐寺的冬夜比京城要清冷许多。在公主府,每晚都有守夜当值的仆役,庭院里也都点了夜灯,而云隐寺的厢房别院却是一片漆黑,只借着幽幽的月光可见近旁脚下的小路,却也不知这小路延向何方。
今夜无风,虽也是凉得紧,却也合初兰的意,她正想要清醒清醒脑子,舒舒心中的烦郁。只走着走着,不觉间竟是沿着小路近了顾卿尧居住的院落,初兰抬眼一看,见屋子里还亮着灯,忙是退了回去,只恐出了什么声音,惹人注意。且不说此刻入夜,她出现在他的院子有失体统,即便是在白天,她也小心翼翼的,尽量不与他独处。这一点倒是不需她如何伤神,顾卿尧本就少与人接触,且似乎也在有意无意的避着她。
初兰沿着原路退了回来,却也并不愿就此回屋,又择了另一条小路,这条小路曲曲折折,一路将她引致了云隐寺正殿。远远地,初兰望见殿中还亮着光火,想来应是殿中通夜不息的佛烛。点点微光,在这寂静得暗夜里却显得格外引人,直让初兰不由自主地寻那光亮而去。
初兰上了几级台阶,近了正殿,但见正殿大门洞开,隐隐的望见殿前似是站着一个人。是僧人吗?黑黑的看不清楚,初兰轻步上前,只见那人一动不动只站在那里,背对着殿门。初兰心中渐生了一丝恐惧,这么晚了,怎么那人一人站在那里,却也不僧人,若是僧人的话应是或跪或坐,断不会这么直直的站在佛前。
再近一些,借接着殿前幽暗的烛火,终是看得清楚了,是一名男子。
虽然与他并不相熟,甚至从未认真的打量过他,但初兰却是莫名的一下子认出了这个背影,顾卿尧。
这么晚了,他一人在这儿做什么?
初兰心奇,才看见他院子里的灯火亮着,以为他在屋中,不想他竟是在这殿里。她心中告诉自己,她应该马上转身离开,只是双脚似是不听使唤似的,仍是一步步慢慢向前,直到近了殿门,方是停住。
初兰侧身,稍稍隐在了殿门之后,只见顾卿尧站在殿前,入神的望着那佛像,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靠近。幽暗的烛光中,初兰只觉他的背影显得有些清瘦,孤寂,却不知他此刻心中在想着什么,又或是在向神佛祈祷着什么。
深夜,云隐寺前殿,一男,一女,静默伫立着,顾卿尧出神的望着佛像,初兰则是出神的望着他。
许久,一声长长的浅叹,是顾卿尧在叹息。
初兰心中没来由的一紧,一时间竟是百感交集,同情,怜悯,甚或是怜惜,只为眼前这名男子。想他一国皇子,何等尊荣,转眼间国破家亡,一路逃亡,如今只连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把握,任人摆布推诿,多少凄苦,多少辛酸,却也只落得在这异国寺院中夜半无人时的一声长叹。
初兰低头暗叹,只复一抬头正遇顾卿尧转身欲走,两人均是一惊。
顾卿尧一脸的惊异,或是因那烛火的映照,双颊竟是有些红光。初兰更是尴尬,自己默不作声的在人家身后站着,实是失礼,可一时间却也不知如何是好,两人便这么面面相觑的站着,半晌,初兰方是讪讪地开口道:“才我在院中闲走,不觉中便循着烛光走到这儿来了,不想却是打扰了殿下,实是失礼。”
顾卿尧没有答话,只抿了抿嘴唇,收了惊色,眸中复又蒙上一层孤寒,走出了大殿,待到经过初兰身边,浅浅的向她点了点头以作回应,什么也没说便翩然而去了。
初兰被干干的晾在了大殿门口,心中却没有一丝的不爽或是恼怒,她眼见着顾卿尧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下,方才转身进了大殿。她站在刚刚顾卿尧站着的地方,如他刚刚一般抬头凝望着那数米高的佛像,似是明白体味到了顾卿尧那声蕴含着太多情感的长叹。
命运多舛,人如草木,皇女皇子又如何?终是什么也搏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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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初兰前往偏堂用早斋,顾卿婵果真是有早起的习惯,竟已是在此等候了,可却只她一人,并不见顾卿尧的身影。
初兰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怎么不见殿下?”
顾卿婵道:“他有些不舒服,没有过来。”
“啊,想是昨晚着凉了。”初兰随口回道,但见顾卿婵挑着眉梢望着自己,方觉自己一时口误说错了话,人家还没说如何不舒服,她可怎么就知道着凉了?她有些尴尬,紧着道,“山中寒凉,这寺庙又不比京中府邸,寒窑片瓦的,殿□子单薄,夜里歇着难免受寒。一会儿我让人给殿下熬些姜汤喝了,先暂且趋趋寒气,待到返京再请太医仔细诊治。”
顾卿婵微微一下笑,道:“三公主倒是关心舍弟,我这做姐姐的却也自叹弗如,我在这儿先替他谢三公主关心了。”她说话间笑意深浓,竟似有些玩味打趣的意思。
初兰一阵尴尬,但觉自己刚刚竟是越说越错,什么身子单薄,什么夜里受寒,又是姜汤,又是太医的,她说这么一大堆,无非是掩饰她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只怕人知道她昨儿个夜里见了顾卿尧而产生误会,可不成想这一番信口搪塞的话却更是不妥,好似她有多关心他似的,反倒让顾卿婵误会了。
初兰忙是回道:“公主和殿下是母皇的贵宾,郜兰自当尽心尽力,倘若因郜兰的疏忽而令公主或是殿下有个什么闪失,别说在母皇那儿没法交差,只我心中也是过意不去,一万个自责。”她正说着,忽听屋外仆役敬声道:“殿下。”
初兰一怔,心道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
顾卿尧进了屋子,见了顾卿婵与初兰仍是没有开口,只向初兰点了一下头权作问好。初兰也不好开口,只欠身回应。倒是顾卿婵一脸的随意,似是不察初兰与顾卿尧之间的微妙,反是笑着对顾卿尧道:“你来的正好,刚刚三公主还提到你了。”
顾卿尧闻言一愣,瞥了一眼初兰,脸上满是尴尬。
初兰见他这模样,怕他误会自己与顾卿婵提到昨晚之事,忙是开口道:“才听公主说殿□子不爽,我怕殿下不惯这山中清凉,原想让人给殿下熬些姜汤趋趋寒气。只才说着,殿下就过来了,不知殿下现在如何了?”
顾卿尧微蹙的眉头轻轻一展,淡淡的回道:“多谢公主关心,卿尧无碍了。”
“那便好。”初兰道,“如此,一会儿吃过早斋,公主和殿下略歇歇,我去打点一下,咱们巳时出发,傍晚之前便可返京了。”
“也好。”顾卿婵道。
语毕三人各自落座用斋,初兰与顾卿尧因昨晚的偶遇都有些尴尬拘谨,只由顾卿婵一直引着话题,初兰在旁应和着答话,顾卿尧自如往日般无言。
“三公主今年贵庚?”
“郜兰甲子年生人,今年十八。”
“哦,出了正月我与卿尧便是二十一了,比三公主长三岁。”
“三公主平日可有什么爱好?”
“却也没什么特别的,闲来无事时无非是看看书而已。”
“哦,那三公主府上定是藏了不少好书,前几日卿尧还说无甚好书可看,等咱们回京之后,不知可否向三公主借几本书来看看。”
“乐意之至,郜兰随时恭候公主与殿下。”
初兰答着顾卿婵的问话,只越来越觉得她这话音不对,怎么听来竟像是给她和顾卿尧牵红线似的,看来母皇定是已经向她暗示了什么。
初兰用余光扫向顾卿尧,只见他夹菜的动作也是越来越慢,似也是感到了顾卿婵话里话外的深意。她虽是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却是能明显感到他的不快。
顾卿婵间或的瞥着顾卿尧,显然她是知道顾卿尧的心思,却似是故意不察一般,仍是问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直让这饭桌上的尴尬气氛愈来愈浓。初兰如坐针毡,只恨不得这早斋早点儿用完。
左盼右盼,一顿早斋终是在顾卿婵悠然的问答,以及初兰和顾卿尧的尴尬下结束了,初兰忙是起身道:“公主和殿下先歇歇,我这就去打点。”说完转身欲走,却被顾卿婵拦了。
“公主有事?”初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