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随着眸色的光彩一暗,初兰猛地坐了起来,越过林景皓,下了地。不带任何迟疑地径直走到林景皓的衣服前翻了起来,什么也没有。转身又去他处寻找,起初她还是轻手轻脚的,后来却似是有些魔障一般什么也不顾。抽屉,小箱,一处不落。只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她脑中竟是一片空白的,仿似梦游一般,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想不到,只机械性的寻找着。
终于,眼神被桌上的一本打开的书吸引住,这本书就这么静静地摆在桌上,清清楚楚地暴露在月光之下,没有任何遮掩,反而让她忽略掉了。
初兰移步桌前,伸手讲书拿了起来,只见封皮上端端正正地写了四个字:万安诗集。
初兰打开,一页一页地翻着,果真只是一本普通的诗集。
“公主。”初兰正捧了诗集出神,林景皓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惊得她一激灵。
初兰回过头,只见林景皓披了中衣站在他身后。
“这么晚了,公主不睡觉,怎么有闲情看上书了。”林景皓看了看初兰手中的书,笑道:“公主也喜欢万安的诗?”
“啊?”初兰一怔。
林景皓随口道:“臣颇喜欢这万安的才情,只他的诗集市面上却不常见,不想卢大人竟是私藏了一本,转送给了臣,臣也算是没有白白被他叫了一场公子’吧。”
原来是这样,是这样,初兰只觉胸口的积郁一下子豁然开朗。
林景皓脱了身上的中衣,边给初兰披上边道:“这夜里凉,公主白日才有些不适,万莫受凉了,臣……”
初兰抬手捂了林景皓的嘴,无力地摇了摇头,瘫软在他怀中。
什么都不要说了,够了,只到这里就够了。
“公主怎么了?”
初兰喃喃道:“做了一场噩梦……”
林景皓拥紧初兰,他很想说“没关系,有我呢。”只是,嘴角抽搐了两下,终是没有说出口。
他知道,初兰的那个噩梦,是他带给她的。
他其实一直没睡,躺在她身后安静的看着她,直到她翻身那一刻,他才闭了眼。她在看他,轻柔地抚过他的嘴角、脸颊、鼻梁、额头,直抚进了他的心里,甜蜜,酸涩,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下一刻,她猛地起身下床,渐渐失去理智般疯狂地翻箱倒柜。他极力克制自己冲上去拥住她的欲望,一直到她发现了那本书……
他知道,他的那些话,她相信了,不是这筹谋有多么精巧,只因为说这话的人是他。
她可以怀疑,应该怀疑,但是她没有,只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她就相信了,他知道这是她内心的一种妥协。他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他不知道有朝一日她知道真相后会怎样,亦不知道那时他还能不能这样拥她入怀。
他下意识地将她拥的更紧些。
月色如霜,洒在默默相拥的二人身上,宁谧温情,只前方等着他们的,注定是一路荆棘。
第三十八章
据皇上给初兰的收粮期限只差几日,眼看着收粮官就要到达商泽,卢秉义那边却一直没有任何动作,所谓的来取账册之人更是连影儿都不见。初兰有种预感,除非盗取账册,否则即便再让凌天夜以继日地监视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可她却不敢继续往下深想。自林景皓的事儿后,她心中便留下了一片阴影,不是不相信他,而是怕自己再深究下去会钻进牛角尖儿,最终除了让自己惶惶不可终日之外,什么也解决不了。
于是,两日前,初兰便让凌天停了监视,并快马赶往奉郡赵府。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果然,傍晚十分,凌天回了别院。
“一切按公主的吩咐,赵家粮队晚些时候就到。”凌天道。
初兰眉头紧缩,似是有些担心,但仍是点了点头,只道:“好,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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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卢秉义书房中传出幽幽的灯火。
“可看清楚了?”卢秉义道。
管家躬身道:“不会看错,就是奉郡赵家,他们府上的管家小人认得,这次竟也是亲自压粮前来了,看来是怕出什么差错。”
卢秉义心中纳闷,自言自语地道:“怎么大夜里的运粮?”
管家闻言,谄笑道:“老爷,郜兰公主奉了皇命来商泽筹粮,用尽下三路的手段也只收了三十万,想是不够皇上给她定的底数,也只好把自家的粮食抬出来充数。说到底是个丢脸的事儿,她是公主,更是要脸面的,总不能青天白日的自抽嘴巴吧。”
卢秉义没有答话,他岂能不知这个道理。那赵家早多少日子就开始收粮了,就是准备着给这位公主兜底儿呢,只是自郜兰公主来商泽之后,赵家也随之停了收粮。他还没来得及细琢磨,郜兰公主就从商泽的女人们那里得手了。
不过,他料定以这种小打小闹的方法,最多也就收个二三十万,怕是不够皇上给她定的数目。只这位公主似乎迟迟没有进一步动作,这让给他十分不安,日夜担心着她还有什么后招,如今看来,这位郜兰公主真是黔驴技穷了,想想她也不过如此,终还需要靠着自己的家底儿。
思及此,卢秉义不由得不屑地哼了一声,随口问道:“他们此来运了多少粮?”
“这个具体数目小人也不清楚,不过依小人估摸,将近二十万石吧。”管家答道。
卢秉义惊道:“二十万?这么多!”
管家忙道:“因是天黑,小人也看不真切,不过看那粮队的阵仗,数目小不了。小人眼看着赵家的粮队直接将粮食压进了东仓。那东仓总共能囤三十万石的粮食,之前公主收的三十万,有二十万存在了西仓,这东仓只存了十万。赵家人走后,小人去问了粮官儿,这东仓现在已经是全满了。是以,小人估计赵家这次差不多出了二十万石粮食。”
卢秉义略思量,不由得冷笑,看来赵家这次真是大出血了。二十万石的粮食,即便是富足如赵家,若往日并无准备,也定是元气大伤。他这几日心中积郁的怨气,此刻终于稍得宣泄。心中暗叹道:郜兰公主,你折腾了这小一个月,到最后也不过落得和咱们五五分账罢了。咱们这儿有八十万石粮食撑着腰杆子,而赵家怕这二十万石一出,且也歇不过来呢。到底谁难受还真不一定!
初兰和卢秉义各有盘算,相安无事,两日后的下午,押粮官曾番到达商泽,不待歇脚,直奔别院参拜。
二人坐定,初兰开口道:“本宫一直在商泽筹粮,却也没有途径得知战况,心中一直惦念,将军从前线而来,不知战事如何?”
曾番坐在椅上,志得意满地道:“公主不必担忧,眼下两军虽在焦灼中,但局势已在我军掌控之中,直捣蓉城指日可待。”
蓉城为天启国都所在,初兰听这话一惊,心道这场战事实在不简单,竟是要攻下对方国都?想来是母皇酝酿的多年了,所谓的摩擦也不过是个借口吧。
只是不知怎么一拖竟拖了两年,她虽然不懂兵法,但也明白兵贵神速的道理,既然是酝酿多年,那前年争执一起,理应顺势挥军北上,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才对,如此拖拖拉拉,和谈交涉,不正给了对方准备的机会了吗?
或是,有其他原有?初兰心中苦笑,可叹自己堂堂公主,竟是什么也不知道。
此刻再细想,母皇所要四十万石粮食应该是个虚数,真若是酝酿多年的一战,不会不暗中囤粮的。看来自己当时真是算对了,母皇也是借此捎带手地收拾赵家这远患,甚或也包括商泽这群富商吧。
初兰笑了笑,放了心。她并不了解曾番,但知道他是大姐的爱将,不是夸夸其谈之人,他能这么信心满满地说出这些话,看来这场仗离胜利真是不远了。
二人寒暄过后,初兰将此次收粮的账目交给曾番,曾番一见账目吃了一惊,五十万石粮食,已远远超出了预期。不想这位公主还真有些手段,他是带兵打仗之人,性格直爽,心中没那么多阴谋算计,此刻见了这账目,对初兰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言语更多了几分敬重。
两人聊了一阵,天色也渐暗,初兰顺势留了曾番用晚饭。曾番因对初兰生了些敬佩之情,倒也不加推诿,饭中二人亦是相谈甚欢。
二人正兴起,举杯欲饮,忽见画眉也不通报,火急火燎地从外面的跑了进来。
初兰有些不悦地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画眉一脸焦急地道:“回公主,府衙来人报,东仓出事儿了。”
闻此言,桌上的初兰和曾番都不由得大惊失色。
“来人呢!”初兰急道。
话才说完,屋外便进来一名差人,面带惊恐地道:“回公主,东仓起火了!”
“什么!”初兰惊呼,手中一松,酒杯应声摔碎在了地上。
不待仆人备轿,初兰忙去牵了马,曾番紧随其后。才一出别院,便能遥见东面的天空被火光映得通明,黑烟滚滚,可想火势之大。
待到初兰与曾番赶到东仓,均被眼前的情景惊得说不出话。
只见整个东仓已是一片火海,大火仿似发了疯般逃窜肆虐。商泽大小官员均到了现场,一个个手忙脚乱。只卢秉义还稍有些担当,却也是满头大汗,一脸惶恐地叫嚷着指挥差役门灭火。
然,火势迅猛,终不过是杯水车薪。
曾番见此,极度震惊、愤怒地大喝道:“怎么回事儿!”
这时慌忙中的众人方注意到了公主,只见她没有慌乱,没有惊叫,似是局外人一般呆呆的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良久,身子颤了颤,一步,两步,慢慢地走向那大火。众人看不见她的神情,只在她的身后,见她的背影在冲天的火光中显得格外的瘦弱单薄。
老实说,商泽众官员在刚刚得知东仓失火之时,除了惊恐外,心中还生出了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感。郜兰公主此来商泽不但收了他们的粮食,还搅得家中女人一个个气焰大涨。怎奈她公主的身份尊给,他们是敢怒不敢言。如今这一场大火,竟像是替他们复仇了一般,让他们胸中闷气终是得以宣泄。众人明里跑来救火,其实心里都暗藏了看好戏的心思,眼看着郜兰公主被这火势惊吓的呆若木鸡,心中好不痛快!
只是,此刻,望着郜兰公主步步向前,在冲天大火下,她的背影显得格外的渺小与孤寂。众人心中竟也不由得生出悲悯之情。
众人不敢前去拉扯初兰,只有画眉哭喊着冲了上去,攥着初兰的胳膊,高喊道:“公主!快走吧,快走吧!”这悲哭声在这熊熊烈火之下亦显得微不足道,尽管她就在初兰的耳边大喊着,然,那初兰仍旧一动不动,仿似被钉在那里似的,怔怔地站在众人前方。
火势仍在蔓延着,火舌犹如一条条参天巨龙飞也似的四处逃窜,失去了控制。差人已经放弃了救火,纷纷逃命去了。众官员却不敢后退一步,纷纷高叫着:
“公主!危险!”
“火势凶猛!请公主速离!”
“公主!公主!”
然那娇弱的身影却宛如一尊泥塑,只让人觉得连她的呼吸都停止了。
眼看大火即将扑来,众官员全都傻了眼。曾番行伍出身,面对险情到底比这一众文官冷静些,待要冲上前去抱走公主,只才要上前,却忽见一人影闪过,将公主揽入怀中,一个箭步跃出了火场。
曾番大惊,才要追赶,却听一旁画眉悲喜交加地唤了一声:“凌侍卫长……”方知这人是公主的侍卫。
众人慌忙逃离火场,待到安全的地方,但见公主的贴身侍女慌忙冲向一男子,而那男子怀中之人正是公主。众人连忙围了上去,只见公主窝在这男子的怀中,已然昏了过去。
凌天看也不看众人,转身而去,仿似这世界只有怀中之人一般。
在场众人,只有画眉见惯了凌天的行事作风,丝毫不敢诧异,连忙追了上去。其余众人都呆呆的愣在原地,在这火势冲天的夜晚,这凭空出现的所谓侍卫,面上竟没露一丝的慌乱,火光映照下,那双眸宛如寒潭般静寂,让人心中生出阵阵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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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别院前厅。
商泽大小官员齐刷刷跪了一地。公主被那名侍卫带走之后,许久众人才回过神来,匆忙赶至别院,公主已经回卧房休息,大夫也已赶来诊脉了。未几,公主叫了前来压粮的曾番曾将军进屋说话,而他们这些人就被这样生生地晾在了这里,也不说见,也不让回。
他们既不知公主的情况,又不知公主的心思,个个均是忐忑不安,待要开口问卢秉义拿主意,他却是一脸讳莫如深的垂头深思。众人见这光景,也不便开口,只得默默地跪着等待公主发落。
许久,后堂传来脚步声,众人抬头,只见曾番走了出来。对众人道:“哪位是于大人?”
一男子连忙起身,道:“下官正是。”
曾番道:“公主有令,请于大人带本官前往西仓取粮,速将二十万石粮食运往前线。”
那男子连忙称喏,引着曾番而去。
众人心道看来郜兰公主是怕剩下二十万石的粮食再出什么意外,故而才会让曾番连夜运走吧,难不成公主认准了此次大火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众人正思量,画眉从内堂走了出来,宣道:“公主有命,请诸位大人各自回府吧。”
众人起身,交换了神色,仍是卢秉义开口道:“敢问公主凤体如何?是否还有其他吩咐?”
画眉只恭敬地重复道:“公主有命,请诸位大人各自回府吧。”
卢秉义见此,知道也问不出个什么,转身出屋了。众人自然跟在他后面。待到出了别院,众官员一一散去,只三两名官员仍是围着卢秉义。其中一人四下张望了一下,见别无他人,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卢大人,这火来得蹊跷。您看,会不会是……”他这话说到这里就收了声,只伸了一根手指,向上指了指。
其他两自是明白他所指之人,都望向卢秉义,期望着他能给他们个答案。
然卢秉义却只眯着眼睛,目光在三人面上游移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道:“上峰的意思,可是你我能随便揣摩到的吗?”
别院,房内。
初兰靠在床上,林景皓则侧身坐到床边,用温暖的笑容掩了心中忧虑,柔声道:“别担心,一切都过去了。”
初兰伸手轻轻一扯林景皓,眼神一瞥。林景皓会意,靠坐在了初兰旁边,将她揽进怀里。他此刻心中充满了疑惑,他知道,这无端端的大火,绝非偶然。不过到底是何人所为,他却真是想不明白了。这场大火最直接的受益者自是天启,只是商泽地处南省,天启奸细若想混进来放火,几乎是不可能的。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这场大火是冲着初兰去的。
会是……他吗?只是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不是他的作风。
林景皓拥着初兰,兀自出神。许久,只听初兰在他怀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她语带疲惫,幽幽地道:“景皓,咱们回家吧。”
第三十九章
初兰回京了,差事办得不甚圆满。一场大火葬送了三十万石粮食,超过了筹来的半数,没有人能直说这是她的责任,然疏忽之责却是明摆着的。不过对此事,皇上却半字没提,连带商泽众官员的失职之罪皇帝也未追究。初兰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她没料到的是,母皇不但对那场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