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汉子没有答话,只是细细地把他打量,有时退两步皱着眉看,有时上前两步凑近脸端详。雨寒被他作弄得不知所措,索性由他去。最后那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停下来,长舒一口气,好像做完一件很累的事,说道:“你,把手伸出来,不用紧张,对,这样,捏上拳,弯过来,嗯……”他瞧了瞧雨寒胳膊上结实的肌肉,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从中抽出一块灰条送进嘴里细嚼,赞道:“嗯,好极了,非常好。”
雨寒知道那是一种用药汁煮过的树皮,叫做朴土,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很是提神,但是售价非常高,可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汉子脸上已渗出一层细细的汗,随后吐掉嚼得无味的朴土渣,便对雨寒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从静谧城来的,是纯正的伊青族吧。”
雨寒点头承认,那人又吃进一块朴土,一面用力地咀嚼一面赞同地说:“那很好,和我想的完全一样。现在我还要问一下,你一年可以挣多少钱。”
雨寒渐渐地开始厌烦,他觉得这个家伙可能是挣了大钱,便喜欢和其他人攀比,如果其他人的钱比他少,他就会很高兴。为了故意气气他,雨寒信口答道:“也不多,就每年五百个银币吧。”心想这样一来他一定会暴跳如雷。
哪知那人不但不恼,反而笑着说:“你的日子还很不错嘛。但是现在有一个机会,你可以每年挣到五百个金币,不知你愿不愿意。难道还继续做以前的事?”雨寒不说话,奇怪地盯住他。黑汉子接着说道:“你一定在怀疑我吧,可是我并不需要做过多的说明。看看,这包朴土,这可是小圣山的朴土,用的是独秀山庄的药液。绝对是一等一的好货,光是这包,就可以卖三个银币。”
这话不假,那些朴土长短大小正好,眼色均匀,香气扑鼻,的确是上等货。
汉子猛地一抡手,把包朴土砸在地上,然后拍拍手,轻松地笑笑:“虽然东西很好,可我不在乎。只要我愿意,我可以马上再买十包。你以为我在摆阔是吧?其实我是想向你说明一件事,你知道吗,在一年前我可根本不敢想像能吃上这好东西,那时候我天天都待在田里,从白天忙到晚上,可是缴了租后就没剩几个钱了。可是你看看,现在我的生活大不同了。别说是吃包朴土,就是长老们吃的,我也能买来,还有,易物园所有的卖身女郎,我哪天不玩两个?”
他望着雨寒,满以为后者脸上会是羡慕之色。然而雨寒不以为然地说:“我不清楚你的意思,但是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不缺钱花,也不打算去挣更多的钱。”
汉子脸色微变,眼珠一转,整张脸都耷拉下去,膝盖也软得跪在地上,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哀求道:“大兄弟你别忙着走,你听我说嘛。我也不容易呀,刚才我的确是在骗你,可是我也有苦衷呀,主人家需要一个马夫,我已经找了好几个,可是主人都不满意,他老人家说,如果我再不给他找来合适的人,就把我送到神职那里饿饭。我饿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家里还有七八张口要我养活,我死了,他们也会饿死的。你说什么也要帮我的忙,求求你,神会保佑你的……”
雨寒更是厌恶,转身要走,哪知那汉子竟拉住他不放手。“你这人怎么不讲理!”雨寒愤怒地喝斥道,要挣脱他,只觉得背后有人跑来,耳朵里嗡的一响,便失去了知觉,倒在地上。汉子站起身,对他的同伙笑道:“这小子可真难做,有股子倔气,还满结实的,这次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
他的同伙是一个尖耳朵的瘦高男人,刚才就是他用棒子打昏雨寒的,说道:“你还说什么,快把他搬走,别叫他主人发现了。”
两人抬起雨寒,扔在一辆大篷车上。那车便磕磕碰碰地驶上大道,渐渐消失在人流车队中。在原地有几个人目睹了一切,谁都没有吱声,见大篷车走远了,才各自走开,仿佛这是很平常的事,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上那包朴土,也被几个人拾了去。这可是上好的朴土,别浪费呀!
车子开走已经有段时间了,雨寒尚未苏醒却被绑得死死的。那黑汉子看了他半天,怔怔地对同伙说:“哎呀,你不会又下手重了吧,你看,他动也不动,该不会死了吧。”尖耳朵的瘦男人立马就急了,大声反驳道:“哪里那么容易就死了!再说了,他这么壮,我不用力些能行吗?”
虽然同伴大吼大叫,黑汉子却一点也不急,慢吞吞地说道:“你别老是张着大嘴瞎叫唤,上次不是吗,那个小子就死了,本来抬上车时还有气喘,后来就硬得像木头了。结果主人骂咱俩是大笨蛋。”听他这么一说,瘦男人也有点慌了,嘟哝着:“哪能那么容易就死了。”一面伸手去探雨寒是否还有气。当他发现雨寒还活着,只觉心头一宽,自嘲地晃着头说:“还好,还好。这小子没死。”
黑汉子这才放下心来,靠着车壁坐下,在衣袋里摸摸,突然想起那包朴土全扔在交易会场外,自好作罢,回头有看看雨寒,说道:“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买奴隶的人是一天比一天多。抢再多的人,也不够卖。”瘦男人冷笑一声,道:“亏你还说这种话,现在小圣山在加紧采矿冶铁,奴隶们累死得太多,矿主们都缺人手,他们只有不断地买进新的人才能赶工呀。”
黑汉子轻蔑地笑笑,叹道:“算了,咱哥俩管不了这么多,也没法子去管。大家都是混饭吃,你我再多找几个人,就能领到赏金了。”
正当雨寒被运往一个巨大的城堡时,奥丁从交易会场走出来,惊奇地发现雨寒没了踪影。他四处找了找,只看见放在地上的箱子,人却不见了。奥丁向几个人询问是否看见一个抗箱子穿白衣的青年,连问几人都说没见过。
后来在树下找到一个老是傻笑的老头,那老头似乎很高兴有人来过问此事,便迫不及待地说:“我知道,先开始呀,你找的那个青年在睡觉,后来有个胖子和他争执起来,一会又来了一个高个子,一棒把那青年打倒了,他就和胖子把青年抬上车走了。”
奥丁半信半疑,老头补充道:“我还骗你不成,这种事很正常,又不是头一次了。以前也有下人被带走,不过没有一人回来。”
奥丁若有所思地停顿一会,塞给老头一个银币,说道:“这钱你拿着,一会我们小姐会来问你,你就说那个青年自己跟人跑了。”
老头捏着银币爱不释手,裂开缺牙的嘴笑道:“你放心,我一定照办。”奥丁赞许地点头,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第六章 奴隶买卖(中)
“这是什么地方?”雨寒透过模糊的双眼四下瞧了一瞧,任凭他苦苦思索回忆,对眼前的景象仍然象远空中的尘埃那么虚无缥缈。他的确处在一个古怪的地方,脚下是一块圆形的毛毯,又厚又软,散发着羊毛的甜腥味,毛毯边上是一圈火池,燃着熊熊烈火,那灼热的光芒似细针般扎得雨寒浑身血液躁动。这时有声音传来,即象从远方漂来,又象是从自己意识里浮现出来:“我一直在等你,亲爱的。”
雨寒想睁大眼看穿火幕外是否有人,但是令他绝望的是,火光太刺眼了,于是他问道:“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那个声音并没有如他所愿的回答,仍然是用着平平的语调缓缓说:“亲爱的,你觉得很热吧。”
“是的,的确很热,你为什么烧这么多的火?”雨寒觉得自己周身都被汗湿了,渴得要命。
“你不久就会知道的,我呀,最喜欢吃烤干的人肉。那可是天下难寻的美味,而且,要看着人在烈火中活活地烧死,我吃起来就更味美了。当人们在火中用哑得渗血的嗓子痛苦号叫,借着最后一点气力作无用的挣扎,我告诉你,亲爱的,那扭曲痉挛的肉体就会画出世界上最美的曲线。”
雨寒惊悸地骂道:“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骂吧,狠狠地骂好了。在你生命的终点,把所有的能耐都使出来,用你最后的理智在烈焰中为我舞蹈吧。哈哈哈哈……”声音渐渐远去。整个世界都变为火的海洋,雨寒没有藏身之地,只有绝望地挣扎喊叫。
“啊呀!”雨寒惊叫一声,猛一睁眼,从恶梦中醒来。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感到头疼欲裂。别以为从梦境中逃出来就得到解脱了,眼前的现实却是另一个地狱。
此时的雨寒身处一间阴暗潮湿的牢狱里,四面都是厚厚的石壁,只有一扇小铁门。而他的手脚都被锁上了铁镣,如果不是手上冰冷的熟铁和抑人的潮气,他一定会以为还在做梦。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雨寒痛苦地问道,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摸索着爬下床,铁链叮当作响。石板地的缝隙生着厚厚的苔藓,从那些暗绿的植物根部爬出长长的蜈蚣。
他爬到了门前,推了推,锁得死死的。“我的真神呀,这到底是怎么了。”雨寒害怕得浑身无力,他鼓足劲,用力捶打起门。不一会,门上开了一扇小窗,露出一张灰色的脸,生着小眼睛大鼻头,恶狠狠地嚷道:“你个混蛋敲什么敲,拉屎撒尿的就在屋子里搞定。别有事没事地乱敲,给我老实点,别他妈的想耍花样。”
雨寒用最诚挚的声音说道:“大哥,求求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小子好服气哩,不久就会有大财主把你买去享福咯。”
“买,买什么?”
那人不耐烦地说:“你是给打傻了不成,这里是威福堡。”
“威福堡……”雨寒懵了,呆滞地重复着,他知道,威福堡是买卖奴隶的地方。当他明白自己将会被当作奴隶卖掉时,一股愤怒之火便燃烧起来,他象一头狮子那样爆发了:“你们不能把我关在这里,我是自由人,我有封号的,快放我走!”他一遍又一遍地撞击着铁门,似乎不知道疼痛,然而铁门纹丝不动。
外面的人说道:“你少费气力了,要是撞坏了身子,价钱就少了。好好享受你这作自由人的快乐时光吧,哈哈哈……”
十几次的反抗后雨寒已经筋疲力尽,他完全丧失了痛感,整个人都是空空的。他便睁着眼睛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几只小虫子从脚边爬过,雨寒静静地听着它们细微的动静,又过了许久门外传来脚步声,有几个人走到门外停住了,然后听到金属钥匙的清脆撞击声,吱嘎一声铁门被拉开了。
从门口投进的光拉出了三个人的影子,那是三个人高马大的壮汉,都提着铁棍。不知是背光还是雨寒无心去注意,反正他没看清那三个人的脸面。
其中一人大声喝斥道:“你,出来,吃东西了!”
雨寒漠然地看他一眼,没有动。那人继续吼道:“听见没有!想装死吗?”
雨寒的嘴角翕动了一下,突然一跃而起,猛扑前去。虽然手脚上拖着沉重的铁镣,但积累在胸中的悲愤激发出人体的全部力量,速度如此之快,就连林中矫健的野兔也会自叹不如。
雨寒拼命地向门外冲去,于是他顺利地撞开了拦他的壮汉,凭着对自由生活的渴望飞快地逃离了牢狱。不,他并没有成功,一股强大的力量勒住了他,令他无法喘息,不能再往前迈出一步,那是壮汉手中的铁钩,已经牢牢扣住他的肩胛。雨寒疼得跪在地上,眼泪无声地滚落。身边的人张开大手拽着他的脖颈拖住往外走,雨寒不想再反抗了,他呆滞的表情诉说着自己的不幸遭遇。
雨寒被拖曳着穿过一条昏暗的走廊,走廊两边都是同样的牢狱,那些锈迹斑斑的铁门或者紧锁或者半掩,从中散发出呛人的霉臭味。
出了走廊是一圈高墙围死的院子,强边站着一排手持利刃的盔甲兵。院子中央有个矮墩墩的家伙,光着上身,坐在两个大木筐后面。
院子里还有几十个人,都是戴着脚镣的奴隶,个个满面愁容,唉声叹气,正排着队伍到那两个大木筐前领面包干。雨寒也进了队伍,只觉得四处嗡嗡作响,天旋地转,人已经麻木得像具僵尸,他在队伍里不知动弹,每当身后的人一撞他,他便往前机械地迈一步。这样磨磨蹭蹭地走到了两个大木筐边上,筐里是喷香的面包干。坐在筐后的矮子生有厚厚的嘴唇,却盖不住从口中龇出的门牙,所以说话也有漏风音:“你死(自)己拿吧,能死(吃)多少拿多少。今天可是主人开恩,饭(晚)上就废(会)有买主来了,要是你们饿相太凶了,价钱就不好说了。”
雨寒红着眼睛不说话,拿了三个面包干。
面包干是新鲜的,有着诱人的香味,雨寒也饿了,他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没有吃东西了,饥饿的感觉从肠胃爬到了喉咙。但是他把面包干放在地上,没有吃,单是瞪着眼木然地看。
“如果我饿死了,就解脱了。”他对自己说道。
身旁的人就大不同了,有的似乎担心再也吃不上了,紧紧地搂着十几个面包干大吃大嚼,有的咬一口面包就叽叽咕咕说几句没人听得清的话,还有的神经兮兮地捧着面包干一面吃一面东张西望。
突然有个瘦小伙大叫一声,扔开面包干向院门冲去,一边张牙舞爪地挥着手一边大呼小叫,模样着实骇人。那些盔甲兵立马就反应过来了,他们迅速地向院门收拢,形成一个弧圆只等小伙子冲进包围圈。盔甲兵们个个膀宽腰圆,训练有素,小伙子纵然有三头六臂,也难逃脱。但是他们却猜错了,小伙子并没有跑向院门,他中途一转弯,径直奔向那高大的青砖围墙,直截了当地撞在上面。“咚”的一声,沉闷得令人心颤。
好大一滩血。
两个盔甲兵把尸体拖走,其中一人骂道:“妈的,死了就全没了。”
雨寒呆呆地望着那滩血,好像明白了什么,“是的,死了就全没了。爷爷还等着我的,我还要回到静谧城接受封号呢,我已经是个管家了,如果死了,真的就全没了。我不能死。而且,还有一个小夜妖跟着我的。”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挂在脖子上的戒指,仍然是冷冰冰的。
他拿起面包干,张开嘴,一口又一口,努力地咽了下去。
第六章 奴隶买卖(下)
吃过饭之后,他们又被押回牢狱。雨寒依然呆坐着磨洋工,时而看看地上,时而看看天花板。等了不知多久,走廊里有了声音。有的门被打开了,吱嘎地响着,又哐当一声关上,接着是人的脚步声,听见他们走进又走出,还有人的吆喝和铁链的碰撞声,这些响动合在一起,在走廊里打着旋久久不肯散去。
不久雨寒面前的牢门也拉开了。两个身材魁梧的盔甲兵站在门外,他们透过头盔发出瓮声瓮气的命令:“出来!去洗澡!”雨寒疑惑地反问道:“洗澡,为什么要洗澡?”盔甲兵并不理会他,走进来抓住他的衣襟一扯,又一推,雨寒便跌跌撞撞地走进走廊。
刚才一直没动,现在一走动,肩上被铁钩抓破的地方隐隐作痛,甚至于影响了他的步子,每行进两步只得稍微停一下扶住墙。然而他一停下,后面的兵就照他背脊上猛地一掌,雨寒只好咬着牙往前走。
这条弯弯曲曲的走廊,雨寒走了好久才进到院子。盔甲兵把他带到一间圆顶棚的房子前,示意他进去。雨寒提起脚上的铁链以免挂住门口的断砖。一进门,一股热腾腾的气浪扑面而来,里面有一个石砌的大水池,正冒着腾腾的热气。
门边走近一个人,把他一推,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把衣服脱掉,快点!”
房间里水汽弥漫,雨寒看不出那个人的模样,只瞧见一个黑乎乎的大影子,那人声音粗哑:“你还傻愣着干什么,难道要我动手吗?快些脱!”
雨寒听话地脱去沾着血迹的衣物,他没想到那个人有着非凡的视力,竟能透过浓重的雾气看见他脖子上挂的戒指。雨寒还没有来得及把戒指遮住,那人已经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