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说,“可翡冷翠再好也没用,没有哥哥的翡冷翠,我是不会回去的。”
西泽尔笑笑,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如果有机会回翡冷翠,哥哥会回去么?”阿黛尔问。
“不,我厌倦了那座城市。”西泽尔摇摇头。
“那就好咯,我也不想回翡冷翠,哥哥也不想回翡冷翠!”阿黛尔抓着哥哥的胳膊,“我们就住在马斯顿!我们要过得平平静静开开心心,我们要比所有人都幸福!”
沉默了很久,西泽尔微微点头:“好啊,我们要过平静的生活,要比所有人都幸福。”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了仓库中的静谧,阿黛尔惊得一跃而起,难不成是管校舍的老修女发觉她不在,就来哥哥这边查房了?要是被逮住深更半夜她在男生校舍出没,轻则记过处分重则开除出校!
“西泽尔!西泽尔!你小子赶快开门!有事要你做!”门外的声音尖锐刺耳,像是月下的枭鸟。
“是破喉咙‘安迪斯’,没事的。”西泽尔低声说,“快点走。”
“安迪斯老师,我已经睡下了,等我穿一下衣服。”西泽尔高声说,同时抓起雨衣套在阿黛尔身上,拉开了上方的斜窗,风立刻卷着寒雨闯了进来。
“破喉咙”安迪斯是分管教学设备的老师,而西泽尔的助学工作就是帮着维护教学设备。安迪斯是个烟鬼兼酒鬼,所以嗓子坏了,大家都叫他破喉咙。
破喉咙每晚都喝得醉醺醺的,还跟下城区的妓女来往,根本没心思工作,在西泽尔住进仓库之前,很多机械品都蒙着厚厚的尘埃甚至支离破碎,学院每年都要花费大钱重新购置教学设备。但西泽尔重整了仓库,用机油洗出机械里的尘土,再用矿物油润滑保养,他把散碎的零件收集起来,按照设计图重新组装,好些校方以为已经丢失的教学设备就这样重又出现了。破喉咙非常得意地宣布是他把西泽尔调教成了一个称职的助手,然后越发沉溺于酒色。
但他心里是个聪明人,知道没有了西泽尔,他又会玩不转,因此虽然表面上对西泽尔很苛刻,想骂就骂,在校长面前却想尽了办法要保住西泽尔勤工俭学的名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破喉咙成了西泽尔在这间学院里的保护人。
阿黛尔把带食物来的两个野餐篮子往腰带上一栓,双手抓住斜窗的窗框,轻盈地翻上屋顶。虽说是娇生惯养的少女,但她出人意料地能跑能跳,体能远比哥哥优秀,连剑术老师都说阿黛尔要是勤于训练,会是不错的女剑手。
“小心点,以后再也不准做这种冒险的事!”西泽尔板着脸呵斥她。
通常情况下他是无所谓“板着脸”这回事,他很少有表情,可以说一天到晚都板着脸。唯独在面对阿黛尔的时候,他的表情和常人一样丰富,几乎总是微笑着的,所以想要呵斥她,就必须刻意地把脸板着。
隔着窗玻璃,阿黛尔对他吐吐舌头扮个鬼脸,小猫似的贴着屋顶跑走了。
西泽尔这才整了整衣服,越过各种机械设备来到门口,打开了们,这时破喉咙都快把门上的铁栓锤掉了。门一开就有一股酒气冲进来,破喉咙今晚又喝了不少,两只眼睛遍布血丝,亮得像灯一样。
“小子!怎么那么晚才来开门?别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破喉咙摇摇晃晃地往里闯,差点绊倒在一根粗大的齿链上,西泽尔及时地托了他一把,他才总算站稳了。
“哦?果然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啊!”破喉咙看见了桌上的蛋糕,眼睛更亮了,呼哧呼哧地喷着酒气,“和女孩躲在屋里吃蛋糕?真是浪漫啊小子!女孩呢?正穿得很暴露地躲在某个角落里吧?没用的!别想瞒过我的鼻子!我闻见你的味道了小野猫!你不出来的话我就揪你出来!等我揪你出来可是要开除的哦!”
他猛地一把推开西泽尔,抽动着鼻子,猎犬般围绕着桌子转圈。空气里确实弥漫着轻微的香气,那是阿黛尔留下的,闻起来像是阳光下的海藻。
西泽尔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
“小野猫?小野猫?让我猜猜你是谁,是安妮吧?我猜是安妮吧?要不然是露露?我知道你们的小秘密咯!”破喉咙念着学院里漂亮女孩的名字,砸吧着嘴,口水沿着嘴角往下流。
“没有人,今天是我的生日,蛋糕是妹妹给我准备的。”西泽尔淡淡地说。
“骗谁呢?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吃蛋糕?”破喉咙转过身,一把揪住西泽尔的领子,把他抵在墙上,大口地把酒气喷在他脸上,“你当我是个傻子吗?”
“您可以随便找,反正没人,”西泽尔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对于有人陪着吃蛋糕的人,当然要过生日,对于只有自己吃蛋糕的人,也要过生日对不对?蛋糕是我妹妹送来的,我回来晚了,就切开了自己吃。没女孩来过,如果您闻到什么味道,大概是蛋糕上草莓酱的甜味吧?”
破喉咙一愣,仍是满脸凶相:“你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我的鼻子啊小子!对于女人的味道我可有个猎狗样的鼻子!”
“您真的闻错了,是草莓酱的甜香味而已,不信您可以找管校舍的老师来看看。”西泽尔淡淡地说,“不过在那以前你可以看看蛋糕上写的字,看看是不是我妹妹送来的。”
破喉咙扯着西泽尔来到桌边,看清了蛋糕上残存的“哥哥十九岁生日快乐”,原本兴奋至极的他骤然间失去了神采,一屁股坐在那张躺椅上,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小子!你也太没出息了!我本来还为你高兴呢!我在你这样的年纪,可是很受欢迎的美男子!女孩们都赖在我屋里不走!”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他纯粹就是想从某个角落里找出衣裙单薄战战兢兢的女孩来好开开心,同时拿住了西泽尔的把柄,让这小子更听话点儿。
西泽尔站在他身边,像个等候吩咐的仆役。破喉咙粗鲁地打着酒嗝,大口呼吸,空气中依然弥漫着那股女孩的体香,但西泽尔知道破喉咙闻不出来。从一开始破喉咙就在耍诈,就算他真的有个猎狗鼻子,可烂醉如泥的猎狗也会鼻子失灵。
“安迪斯老师,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做吗?”西泽尔问。
“给我加个班,给我把那两个铜家伙收拾好,明天校长上课要用。”破喉咙斜眼看着西泽尔,“可别弄坏了!弄坏了宰了你都赔不起!”
西泽尔犹豫了几秒钟:“那么精密的设备,很久都没用过,就算熬夜调试只怕也来不及。”
“我不管!校长要用!你有意见去跟校长提!我就要求明天早晨它出现在校长的课上,蒸汽充得满满的,润滑油抹得好好地,随时可以动起来!否则你就别干这份活儿了!”破喉咙伸出一根手指,在阿黛尔精心制作的蛋糕上狠狠地一抠,把沾满奶油的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
“他妈的!这奶油不是过期变质的吧?怎么有股子酸味?”他勃然大怒,一把把蛋糕掀翻在地,转过身跌跌撞撞地离去。
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冲西泽尔诡秘地一笑:“你小子,背地里该不会很恨我吧?想要在我身上捅几个窟窿什么的?”
“我怎么会这么想呢?我能在这间学院里待着,都是靠着您的照顾。”西泽尔说。
破喉咙死死地盯着西泽尔看。一直以来他都对这小子很满意,但一直以来他都对这小子很不放心,西泽尔的沉默中似乎藏着某种无形的锋芒,让破喉咙不敢逼他逼得太凶。就像是一柄锋利的剑,即使它静静地放在那里,你也不敢伸手握紧它的刃。你想捏碎它,它的碎片就必然刺入你的掌心。
他是故意掀翻那个蛋糕的。妹妹做的蛋糕,换了谁都会珍惜吧?这小子如果真是揣着什么怒火,总该目露凶光了吧?没准还会扑上来推推搡搡。破喉咙不在乎,他身高接近两米,一胳膊就能把西泽尔掀翻在地,他还揣着带刺的铁拳套,一拳能把人打得满脸开花。
可西泽尔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保持着微微鞠躬的姿势,精美的蛋糕就摔碎在他脚边,阿黛尔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奶油溅得满地都是,可他仍是面无表情,或者可以说是毕恭毕敬。
“你小子啊……真是一个没意思的小子……”最后破喉咙也没从西泽尔脸上看出什么来,只得兴致索然地走了,一路提着散落在地的机械零件,一路骂着脏话。
直到破喉咙甩手带上了仓库的门,西泽尔依然低头躬身,影子在地上拉的很长很长。
下城区,石柱街。
狼嚎。做这种营生的女孩本就是朝不保夕,怎么开心怎么来。
引擎的轰鸣声扫过长街,车轮切开洒满落花的积水水面,光亮由远及近,最终那辆黑色的两轮机械停在了机械修理店的门口。那是一台斯泰因重机,在这座中立城市里,竟然有人拥有斯泰因重机这种军用设备。
骑手刚刚推开店门,那只红铜的机械鹦鹉就扑振着翅膀高叫起来:“坏人来啦!坏人来啦!”
“我说上校,下次能否调试一下你这只鹦鹉,让它说些好听的?”骑手解下胶皮雨披,将它挂在墙上,理了理那头闪亮的金发。
雨披下是修身的白色制服,制服胸口是醒目的金色校徽,校徽上是三枚同心的齿轮。那是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校徽,深夜到访的人竟然是庞加莱。难怪他如此清楚地知道西泽尔在格斗场上的所作所为,西泽尔前脚刚刚离开,上校的人后脚就启程赶赴庞加莱的办公室。
庞加莱从那排展示用的铁橱柜下经过,和大步迎上来的上校拥抱。“你们可不就是一群让我头疼的坏人么?”上校笑着拍打庞加莱的后背。
拉开帷幕,小牛皮沙发上已经坐满了人,肆无忌惮的客人们拿出上校的存酒,大口地饮用来祛除雨夜的寒气,根本没把自己当外人。
“我说莱卡顿少校!那是五十年陈的绝版威士忌,饮用的时候务必要搭配上好的腌橄榄,诗意地饮用!您这样牛饮简直是把清纯的处女当风月场上的女人强吻啊!我的天呐~马隆少校……那瓶可是有酿酒师签名的绝版酒啊!你怎么把我的酒标给撕了呢?”上校转过脸来,这才惊呆了,“海菲兹中校……你你你……你在干什么?”
“赶来的时候摔了一跤,胳膊在地面上擦伤了,不该消消毒么?”角落里的海菲兹中校神色淡定,举着瓶子喝了一大口三十年陈的白兰地,又浇了小半瓶在自己的伤口上,琥珀色的酒液沿着那小牛后腿般强有力的小臂流淌。
大概是觉得有点可惜,海菲兹中校又凑上去吸了几口,连血带酒吞进肚里,几个小时前腓特烈少爷在这里的时候,这还是黑道大佬的会客室,披着黑纱曲线隐约的女孩轻柔地帮你斟上一杯陈酿,上校右手义肢的黄铜指头慢悠悠地敲打着沙发的银扶手,仿佛整个下城区乃至于整个马斯顿城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此刻却成了军人俱乐部之类的地方,而且是清一色的上级军官。
可作为中立国,马斯顿本该没有驻军。
看到庞加莱进来,这些身穿便衣的军官纷纷手按帽檐向他致意,庞加莱也回以相同的礼节。他伸手示意,军官们放下酒瓶,收敛了随性的姿态,在各自的座位上坐下,腰挺得笔直,仿佛根本不曾饮酒。一看可知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随时都能进入整装待发的状态。
“又增添了几张新面孔,请自我介绍一下。”庞加莱在主位的沙发上坐下。
“异端审判局七处六科,斯梅尔少校!”面庞白净的男人站起身来,脚后跟一碰立正站好,那身黑色的牧师制服根本掩盖不住那股浓郁的军人气息。
“异端审判局六处一科,马莫斯上尉!”强壮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看服饰应该是政府部门的文员。
“异端审判局三处二科,赫斯塔尔少校!”这次起身的年轻人竟然穿着马斯顿骑警的制服。
所有人都自我介绍完毕后,以庞加莱为首,每个人都把一枚黑色的信封放在了桌面上,侧光看去,每枚信封上都隐隐出现“黑天使”的徽记。上校例外,他没有出示信封,因为发出这些黑色信件的人就是他。
“为了神座的荣光!”庞加莱举杯,军人们也纷纷举杯。
杯中酒一饮而尽,他们随手把杯子推向桌子正中央,这意味着今晚不再饮酒了,从这一刻起,他们进入了工作状态。
对这群人来说,在马斯顿开会和在翡冷翠开会是一样的,他们是最精英的军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保持钢铁般的纪律、刀锋般的意志和野兽般的直觉。
全世界只有一个国家有“异端审判局”这个机构设置,那就是教皇国。这是个纯粹的军事机构,最初是为了打击那些可能威胁到教廷的‘异端’而设立,但随着它的力量壮大起来,便开始负担更多的职责,其中最关键的一环就是间谍工作。
为了和隐藏在市井中的异端作战,异端审判局的执行官们通常都具备伪装、刺杀、情报收集和单兵突袭能力,这让他们毫无困难地转型为间谍。
庞加莱,代号“贵公子”,异端审判局中校,教皇国驻马斯顿的情报负责人,所谓“私家剑术教练”完全是伪造的身份。从五年前起,教皇国的军人们慢慢地渗透进了这座城市,如今以他们的人数,随时都能取得这座城市的控制权。
“先听‘罪人’说吧。”庞加莱向上校点了点头。
上校,代号“罪人”,异端审判局设在马斯顿的联络人。
在成为“罪人”之前他确实是一位上校,但不是普通军队的上校,而是异端审判局的上校。在某次行动中上校被异端捕获,以血祭之名斩下了他的右臂,他便以残疾为理由从异端审判局退役。
但他没有像正常的退役军人那样靠着有限的津贴生活,而是利用他在军队内部的关系收购废弃的军用甲胄,组织黑市赌博,一举成为黑道上呼风唤雨的任务,生意遍及各国。
异端审判局很快就觉察这位前雇员的非法营生,也意识到上校的价值,便在一个雨夜又把他“请”回了异端审判局。交易条件简单明确,异端审判局可以容忍上校的非法买卖,但上校必须成为一名编外的执行官,重新为异端审判局服务。
上校根本没有抵抗就接受了这个交易,作为前任执行官,他太清楚老东家的手段了。
有哲人说过:“与恶龙缠斗日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异端审判局从建立之日起就是为了与最暴虐最血腥的异端们在黑暗中搏杀,久而久之,它的手段跟异端组织一模一样,而且它还有教廷的授权。
就这样,上校被派到了马斯顿。平日里他都可以自由地经营自己的赌场,直到某一天那只机械鹦鹉忽然开始嚷嚷着坏人来了,这就说明来自翡冷翠的密使找上他了。
“翡冷翠来的消息,对方的指挥官是‘龙雀’。”上校幽幽地吐出一口雪茄烟雾,“目前后续部队还在源源不断地赶来,何时开战还是未知数,但是战场应该离马斯顿不远。”
听到“龙雀”这个名字,军官们都坐直了。他们本该是完全不为外物所动的完美军人,但这个名字还是击穿了他们僵硬的外壳,令他们心中巨震。
“我们要做什么?”海菲兹中校问。
“恰恰相反,诸位应该问的问题是,你们不要做什么。”上校把那封从翡冷翠来的密信递到庞加莱手中,“大人物们的意思是,马斯顿是中立城市,绝对不要卷入战争。作为中立城市的马斯顿比效忠教皇国的马斯顿对我们更有用。换句话说,斯梅尔少校仍是牧师,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