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各种教学用机械设备。勤工俭学方面你还是蛮认真的,这说明你还是蛮缺钱的。但勤工俭学的学生必须品性良好,校长大可以说你品行不端,取消你勤工俭学的资格。”
“校长不会这么做的。”
“你对自己真是信心十足啊,西泽尔先生,”庞加莱哑然失笑,“说说你的理由,为什么校长不敢取消你勤工俭学的资格?”
“因为没人愿意干那份工作,如果我不做的话,很多教学机械就会被丢在库房里慢慢生锈,那会造成更多的成本。”西泽尔说,“每年申请那份工作的学生只有一个,就是我。”
“喔!”庞加莱也无话可说了,两个人就此沉默起来。
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庞加莱的助理推门进来,把一枚黑色的信封放在了办公桌上:“刚刚有人派信差送来的,加急信件,说请您务必立刻看一下。”
庞加莱拿起那枚信封,在台灯下快速地晃了一下,神色微微变化。那似乎是一封很重要的信,但庞加莱却没有立刻拆开的意思。
“今晚我还有些工作,你的问题留到下次再谈吧。”庞加莱把黑色信封和成绩单收拢在一起,“你是个很有前途的学生,别毁了自己。”
“谢谢教务长。”西泽尔站起身来,把沉重的钱袋放在庞加莱面前。
“校规上没说赌博赢来的钱得上缴,自己收着吧,有了这笔钱你就不用勤工俭学了,能像那几位大少爷一样潇洒地花钱。”庞加莱耸耸肩。
“这是我和我妹妹下一年的学费,今天是缴费的最后一天。”西泽尔说。
庞加莱一怔。收学费确实也是他这个教务长的工作,但对缴费的截止日期他也没什么概念。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学生多半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世家子弟,他们的父母会开具转款用的汇票送到财务老师处,不涉及什么现金往来。像西泽尔这样拿出沉甸甸一袋子金币来缴款的,庞加莱还真没遇到过。
“难道你是要赢这笔钱来缴学费?你的家里人没寄钱来么?全靠你自己支撑?”庞加莱有些诧异。
他知道西泽尔在钱上不宽裕,否则也不必勤工俭学。但这间学院的学费极其高昂,可不是靠勤工俭学能够解决的。其他勤工俭学的学生也都有家里的经济支持,自己赚的钱都用来补贴生活和社交,在这间贵族学院里,社交是很重要的一环,多数学生都家世不凡,你结交的同学将来都会对你有所帮助。
“学费本该从翡冷翠寄来,可现在都四月份了,账上还没看到钱,大概被停了吧。财务老师说再不支付就得办退学了。”西泽尔说,“所以弄到钱对我来说更重要。您刚才说悬崖,钱才是我的悬崖。”
这个男孩用平静的语调,平静的面孔,说着自己的“悬崖”,而他的悬崖对于这间学院里的其他学生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庞加莱再度打量起这个清寒的男孩,若有所思。
“如果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你本可以告诉我。作为教务长,我可以延长你的支付期限,也许到时候你的学费就寄来了。”
“有人跟我说,在你还能爬行的时候,千万不要靠在别人肩膀上行走,因为别人总会把你扔下的,那时候你可能爬都爬不动了。”西泽尔轻声说,“但还是谢谢您。”
“谁跟你说的?真是残酷的话啊。”
“我原来的老师。”
“你家里……缺钱么?”庞加莱问。
“不,他们只是把我忘了。”西泽尔微微鞠躬,“告辞了,教务长先生。”
西泽尔转身出门,庞加莱坐在灯下沉思。他忽然起身,拉开了办公室的侧门。门后是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档案室,一排排柚木质地的大型书柜,上通屋顶。百年来的学生档案都保存在这里,数万个棕色的档案袋中,这枚黑色的档案袋显得异常突兀。
西泽尔的档案袋竟然是漆黑的。
吹去浮灰之后,他带着那个档案袋返回办公桌边,就着台灯的侧光,银色的天使暗纹从黑色的背景上凸显出来。这是某种特殊的印刷油墨,混入了金属碎屑,只在特定的角度下才能看出隐藏的纹路。
天使长着六枚羽翼,两枚遮眼,两枚遮脚,两枚用来飞翔,被漆黑的烈焰所环绕,眼瞳中却是一片空白。
档案袋里只有薄薄的一页纸,除了姓名年龄身高血型,此外全是空白,家庭成员一栏也是空白,根据这份档案,这个男孩在世界上根本一无所有,连妹妹在法律上都不是他的亲人。
“异端审判局……”庞加莱轻声说。
他认识那个名为“黑天使”的纹章,那是某个令人敬畏的机关——教皇国异端审判局的标记。
这个机构专门负责宗教事务,人数极少,权限极大,对于那些可能威胁到弥赛亚圣教的危险分子,他们有权抓捕和审判,甚至直接抹杀。他们给西泽尔的档案用上了黑天使封套,是在警告浏览这份档案的人不要试图过多地探寻这个男孩的过去。
可西泽尔转来这里的时候才16岁而已,一个16岁的男孩,何以能威胁到弥赛亚圣教呢?
庞加莱若有所思,他左手拿着那枚黑色的信封,右手拿着西泽尔的档案袋,翻转的时候,一模一样的银色天使徽记在灯下闪而复灭。
西泽尔推开校舍的门,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来。
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校舍由几栋独立的建筑构成,男生和女生分开居住,但所有的建筑都可以通往中央的会客厅,这是学生们社交的地方,格局和大贵族家的客厅类似,蓝色描金的合欢花壁纸,墨绿色的羊毛地毯,家具用高级的白橡木制作,大厅顶部中央悬挂着水晶吊灯。
平时会客厅并没有这么热闹,几个有势力的学生社团控制着会客厅的使用权,若不加入这些社团,你就会被礼貌地请出去,漂亮的女孩例外。
但今晚很多学生都聚集在会客厅里,沙发和长凳都挤得满满的。社团领袖们也都在,他们占据了最关键的几张单人沙发,社团成员们围绕着领袖,听他们讲国家大事。通常社团成员们对这种话题是不感兴趣的,但今天十字禁卫军过境,亲眼看见那雄壮的铁之骑兵流后,他们也兴奋起来。
这样的军事调动最近发生了好几次,想必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社团领袖们也很乐意在此时炫耀一下自家在政界和军界的地位,把从长辈那里听来的消息加以渲染,侃侃而谈。
女孩们另外围坐一圈,军事和政治她们都不关心,她们在意的是今年的仲夏夜庆典还会不会按期举办,以及庆典上该穿什么样的舞裙。
每年的仲夏夜庆典都是展示自我的最佳时机,女孩们会戴上家传的首饰,穿上特意定制的舞裙,等待心仪的男孩来邀请自己跳舞。那时你的舞裙是否时尚,你戴的首饰值多少钱,便可看出你的家世身份,所以仲夏夜庆典对女孩们来说是另一种竞技场。
学生会主席,这所学院的校花之一安妮定做了一件舞裙,刚刚寄来,立刻就穿来会客厅给亲近的女生看,及膝的素纱裙,用昂贵的蝉翼纱缝制,搭配白色的高跟鞋和月光石的项链,原来就高挑的安妮看上去格外的亭亭玉立,女生们围着她啧啧赞美,羡慕和嫉妒兼而有之。
西泽尔贴着墙走,远离人群。
他既没有加入社团,也不是校内知名美女,所以总是自觉地不进入会客厅。平时学生既可以穿越会客厅进入各自的校舍,也可以走别的出入口,但今夜情况特殊,别的门都被锁了,他不得不走会客厅的通道。
他的脚步很轻,可还是有人发现了他。
“我说谁呢,匆匆地来匆匆地走,这不是甲胄格斗场上的勇士西泽尔么?让我们以隆重的掌声欢迎英雄归来。”法比奥公爵家的长子手持细长的手杖,遥遥地指着西泽尔的背影。
法比奥少爷担任会长的“假面骑士兄弟会”在社团中排名第一,他的家世在这帮贵族学生中也排在第一,作为长子,他有希望成为一位真正的公爵。
法比奥少爷的体育成绩名列前茅,腿脚当然没有问题,但他说这支手杖是查理曼国王的恩赐,象征了法比奥家的荣誉,走到哪里都带着,多数时候像马鞭那样夹在腋下,进门则潇洒地扔给仆人。
荣誉不荣誉的其实不重要,法比奥少爷是觉得这样比较有气派,令他在少爷的派头上增添了老爷的威严。
老大开腔了,兄弟们当然鼓掌,可是西泽尔既不停步也不回头。
“我说西泽尔,我听说学校可是想着开除你呢。”法比奥少爷冷嘲热讽,“不过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么?最适合你的地方是军队啊,去军队里杀人吧,没准会成为伟大的征服者呢!当机械师对你来说太屈才了。”
法比奥少爷有足够的理由讨厌西泽尔,他是公爵之子而西泽尔是个私生子,西泽尔的成绩却在他之上。
他有好几位德高望重的家庭教师,学院里该学的东西,有一大半他都在家里学过了,所以来马斯顿上学的时候他信心满满,争的就是第一名。他也确实当过一年的第一名,可自从西泽尔出现他就只能当第二。西泽尔上课并不怎么认真,也从不在图书馆露面,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用功了,可他就是能考高分甚至满分。
法比奥少爷喜欢安妮,安妮高挑漂亮,号称有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最长的双腿。法比奥少爷隆重邀请安妮参加他的派对,安妮小姐温柔地接受了,法比奥少爷激动了好久……可是安妮小姐带着新来的西泽尔一起出现在派对上,安妮小姐向每个人介绍西泽尔。
尴尬的法比奥少爷说没想到你会自带舞伴来,安妮小姐羞涩地说不是舞伴啦是我作为学生会主席有向大家介绍新同学的义务。法比奥少爷面对那张漂亮的、羞红的脸,满心愤恨。
基于类似的理由,在其他男孩那里西泽尔也不受欢迎,在女孩那里倒不一定,他孤僻不合群的性格蛮吸引这个年纪的女孩,譬如那个赶紧抚平了裙上褶皱褶、端正坐好的安妮。
“法比奥,你这话可说得太自以为是了,谁说西泽尔想当机械师呢?也许人家的目标就是成为伟大的征服者,只不过暂时在这间学院里隐姓埋名而已。”拜伦家的少爷冷冷地说。
拜伦少爷也是学院里很有地位的社团领袖,主持着以军事爱好者为主体的“银翼兄弟会”,此外他还被公认为学生里最优秀的剑手。
拜伦少爷讨厌西泽尔还有另一个原因,他是最早给阿黛尔送花的男孩之一,花篮里附了一份措辞优雅的信,邀请阿黛尔一起喝下午茶。作为侯爵之子,拜伦少爷很少在这件事上被拒绝,只要对方还没有男朋友。
阿黛尔回复了一封措辞同样优雅的信,答允了,结果阿黛尔挽着哥哥的胳膊出现在茶桌旁。
西泽尔推开侧门,离开了会客厅。自始至终他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更别提回应了。
法比奥少爷看了拜伦少爷一眼,两人都无趣地耸了耸肩膀。这也是西泽尔身上惹人讨厌的一点,无论你怎么讽刺他嘲笑他,他都不会回应,好像矛枪刺在他身上他都不会疼似的。
安妮默默地低下头去,纤长的手指在自己圆润的膝盖上跳舞。今晚她穿着那件很美的蝉翼纱舞裙和优雅的高跟鞋子,在女孩群里像只骄傲的天鹅,她做这条裙子,是等着某个人在仲夏夜的庆典上来邀请自己跳舞,可某人从进门到出门,连一秒钟都没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西泽尔并不住在校舍里,他住在校舍隔壁的仓库里,有一条单独的通道把仓库和会客厅连在了一起。
他算是插班生,入学的时候已经没有空着的男生校舍了,有些房间还有空床,但男孩都不愿跟这个“翡冷翠来的私生子”同住一个房间。最后分管校舍的老师便把西泽尔带到满是灰尘的仓库,表示如果他能接受的话,校方会出钱进行装修。
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别的男孩身上,应该会被看作一种侮辱,可西泽尔却一口答应了。他喜欢仓库的安静,远离人群,还有一扇推开来就可以看到星空的斜窗。
仓库很大,改造出来的校舍只占了小小的一角,其他的空间里照旧堆满了教学用的机械设备,各种蒸汽机的模型,从最早的瓦式蒸汽机到新式的冲压蒸汽机、双流式蒸汽机,都用锃亮的黄铜打造;一台蒸汽机车的小型化模型停在轨道上,虽然尺寸只是正常机车的几分之一,但那东西确实能满校园地跑;甚至有一台从中间剖开的斯泰因重机,这样学生们便可清楚地看到这台以红水银为燃料的铁马是怎么运行的。
这里的每件设备都价值不菲,普通的机械学院根本不可能拥有。但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不是普通学院,它以培养顶级机械师为目标,自然要设法取得最好的机械作品展示给学生们看。
可事实上这间学院里的学生并没有几个想成为顶级机械师,他们都是贵族之后,不想整天跟金属和机油打交道。他们来这里上学只是想混个好学历,以后在政府部门里可以平步青云,毕竟是机械革命带来了西方的繁荣,懂机械的人在哪里都会被人高看一眼。
而贵族少女们来这里根本就不是学习机械的,在转为机械学院前,这里本是一间很有名望的神学院,至今它的神学教育也算顶级。女孩们多半都在神学分院中就读,让她们稍稍接触一下机械她们都受不了,怕润滑油弄脏了她们的裙子。
西泽尔却和机械很亲近。有时候他能在斜窗下坐整整一下午,默默地拆解某件机械,用晶莹的油膜把轴承和齿轮包裹起来,再重新组合好。经他调试的机械仿佛焕发了新的生命,运转起来发出丝绒般的微声,金属之间贴合得完美无缺。
西泽尔自己给人的感觉也像是这样一件机械,流畅自如,但是没有温度,钢铁般坚硬。
负责教学设备的老师正是看中了他这方面的天赋,才给了他那份勤工俭学的工作。反正他就住在仓库里面,找他也很方便。
西泽尔脱下湿漉漉的校服,挂在椅背上,转身走进简单改造的淋浴间。原本只在豪华校舍里才有的独立淋浴间在仓库里也有,蒸汽站提供24小时不断的热水。这是管校舍的老师对他的奖励,奖励他愿意接受这间仓库改造的简陋校舍。
因淋雨而冰冷的身体在热水中渐渐恢复了柔韧性,西泽尔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块冻硬的黄油,在热水中微微地融化了,与此同时左肋下方那处瘀青也越发疼痛起来,好像锋利的刀片被埋在了皮肤下方。
屠龙者的轮转式重击还是伤到了他,肋下一直麻木地痛着。当时他急着跟米内会合离开,所以没有检查伤口。现在看来伤势比他想的要重,肋下一片瘀青,最糟糕的是一枚细小的螺丝从黑武士上脱落,刺进了他的身体里。
这种程度的伤口本该去校医院处理,不过现在外面狂风暴雨,校医应该不会在。他也不是那种带着仆人来上学的贵公子,能让仆人去喊校医来校舍里问诊。
好在他始终准备着酒精和止血用的软膏,还有尖头钳子。他关闭水龙头,用棉花蘸取酒精,给尖头钳子简单消了毒,然后用它钳住了螺丝的末端,螺丝埋得有点深,只有尾端露在外面。他把毛巾叠好咬在嘴里,握着钳子的手猛地用力,螺丝被拔了出来,伤口暴露,血汩汩地涌出。
他把早就准备好的抹了酒精的纱布按了上去,痛楚数倍于之前,酒精和裸露的伤口接触总是会这样,但这能有效地控制伤口感染。他靠在淋浴间的墙壁上,咬着毛巾直到那股痛感退却,这才给伤口敷上止血软膏,再换上新的清洁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