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丽慢慢地点点头。“我知道,提拉森一向都很少有笑容。”
老陈想起提拉森在卓金村战场上咧嘴大笑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冷战。“丽丽,在那些恐怖的故事里,我是救不了你的。但是,我希望你能让酿酒坊的村民都做好准备,防止同样的悲剧发生在他们身上。石耙兄弟是相当糟糕的农夫,但如果给他们一把镰刀或是连枷,他们就可以给赞达拉送去噩梦。如今,祝踏岚和沃金的手中握着一个拯救潘达利亚的机会,而你每培养出一名改头换面的农夫或者渔夫,胜利的天平就会更偏向我们一些。”
“你把未来都赌在我身上了。”
“除了你,还有谁更值得信任呢?”
丽丽扑进他的怀抱里,紧紧抱着他,就像小时候想要阻止老陈去冒险那样。他也回抱住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脊。然后他们分开,向着对方久久地深鞠一躬,接着便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 * *
老陈和提拉森的队伍与难民只同走了一小段路,然后便分开了。他们一路北上,而丽丽和雅丽亚则带着难民向南。到达山顶时,提拉森叫停了队伍,佯装在山顶记录地形。老陈目送着难民队伍消失在远处一条蜿蜒小路上,等到他转身回来,提拉森也恰如其时地做完了记录。
老陈心中悱恻,但他不会让自己陷入阴郁。当他和人类一直往北,穿过一座又一座村庄时,他总是会在四下里发现那些能够让自己想起雅丽亚的事物。他摘了些“心之所往”,轻轻将花瓣碾碎,细嗅其香。他发现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身材巨大的食人魔正弯腰盯着地上的兔妖洞穴。他仔细记忆着石块的轮廓,因为他知道雅丽亚一定会对他的描述相当感兴趣。而且当自己解释到一半陷入词不达意的窘样时,她的欢笑也许还会更多。
约摸前行了一个小时,提拉森再一次喊停队伍,带着大家来到道路以东半英里处一片覆满青草的凹地里稍作休憩。从这里再往西行便是高耸入云的昆莱山脉。
除去跟雅丽亚一样负责保卫难民的那些武僧,其余所有战斗力量都会跟着沃金和祝踏岚一起深入群山。在那儿影踪派的武僧们会筑好防御工事,并根据侦察兵的报告做出进一步部署。
提拉森打开一个糯米团子。“雅丽亚的确足以让人心神不宁,但是老陈,再走下去我们可就得集中精神了。把心收回来吧。”
熊猫人盯着他。“我对雅丽亚·圣言所持的是无比纯洁的敬意,我的朋友。说什么心神不宁,胡说什么呢,那可是对她大大的不敬……”
“是的,老陈,我的错。”人类眼中闪着祝福的光芒,“其实你们彼此都互有感觉,而且她看起来真的很特别。”
“她确实是独一无二的。而且,她让我感觉自己找到了……归属。”潘达利亚确实是他穷其一生所寻找的地方,但她,才是他想要寻找家园的理由,“对,她让我找到了家的感觉。”
“那就结婚生子,在你的酿酒坊里携手白头。”
“我也希望可以那样。”老陈笑了笑,然后停住,“影踪禅院的武僧可以结婚吗?他们有孩子吗?”
“我确定他们可以。”人类轻声笑着,“你会儿女成群的,我确定。”
“你知道的,我永远都会欢迎你。你可以享有跟雅丽亚父亲一样的特权。可以在我的任何一座酒坊里敞开肚子开怀畅饮。你也可以把家人一并带来,我们的孩子可以一起玩耍。”老陈突然皱起了眉头,“你成家了吗?”
提拉森看了看手中吃了一半的糯米团子,然后把它重新包了起来。“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
熊猫人感到有些不安。“你失去家人了,是吗?战争……”
人类摇摇头。“他们都活着,据我所知是这样。失去与死亡完全是两回事,老陈。无论你将会做什么,不要失去雅丽亚。”
“我怎么会失去她呢?”
“你这么问,说明你从未想过会失去她。”提拉森瘫坐下来,开始研究路线,“我愿意用任何东西去交换一副侏儒望远镜,或者地精望远镜。当然,要是有一整排他们制作的火炮就更好了。赞达拉战舰最有意思的地方便在于:没有火炮。除了巨魔,那上面几乎什么都没有。”
“沃金应该知道其中原因。”老陈一边点头一边在人类身旁坐下,然后望着前方的路,“他也想跟我们一起到这儿来,但你是对的,祝踏岚比我们更需要他。”
“我曾经告诉过他,我最擅长这样的局部战争。”提拉森滑下草丛,“我精于战术,但却不是一名战略思想家。而沃金已经在部落中干了不少这样的事情。我的意思是,他可以制定战略,可以找出拯救潘达利亚的方法,而这是你和我都做不了的。”
* * *
接下来的三天里,熊猫人和人类反反复复地在这条道路上往来,严谨周全地观察记录着北方的种种细节。他们的步伐极其缓慢,相形之下让蜗牛看起来都像是振翅疾飞的狮鹫一样迅捷。提拉森记下了许多备注,并且勾画了许多配图。老陈甚至怀疑除了魔古人的末代皇帝以外,从没有人做过如此细致的考察。
他们露营在高寒之处。老陈毛多肉厚,没感到有什么不适,但提拉森明显是哆嗦着迎来的清晨。不过从九十点钟开始,他跛脚的症状倒是终于完全消失了。这个人类小心翼翼地抹去了沿路留下的所有痕迹,即使没有见到任何人迹,他也坚持要折返一段路程,在来时的路上隐蔽埋伏一段时间以防万一。
通过观察和协助提拉森,老陈对他的理解又更深了一层。提拉森指出赞达拉之所以没有派出散兵和掠夺者,是因为他们对这次入侵准备得非常充分。他猜测敌人有三分之二的船只都装载着物资补给和后勤人员。他们至今仍未向南推进,这说明他们是在准备着进行一场持久战。这给了熊猫人一个集结兵力的机会,但也意味着他们面临的挑战将会更加严峻。
那你还说自己不善于制定战略。他突然明白了提拉森只是不想返回禅院而已。在这里,在这片旷野上,老陈总是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想让自己想起卓金村——人类在战场上那个令人难忘的笑容是原因之一,但除此以外还有什么,老陈说不上来。
提拉森不愿承认自己的战略能力,但老陈知道沃金会担负起这个职责的。沃金会将他们搜集回来的情报一一消化,并编织成一份精妙的作战计划。能够判断出一支军队的规模是一回事,但找出正确的应对方式则是另一回事。沃金是可以看透这一切的人,他能够从敌人看似完美的计划中找出纰漏,继而扭转乾坤。
老陈发现,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提拉森就会热切地想要跟他交流对于这次任务的想法,但这些幽静的时光却总是特别容易把谈话引到这个人类的家庭问题上去。老陈出于他天生的好奇心,自然想要一探究竟,可他又担心人类会反过来追问雅丽亚的事情,并且调侃他心中埋藏的那个小小计划。
熊猫人知道这种朋友间的相互调侃会相当有趣。可如果真被人问起,他只能选择摆上一大杯啤酒或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香茶,用自己最好的珍藏来封上对方的嘴。他不想破坏自己和雅丽亚之间的淡淡情愫。他很珍视那些美好的回忆和念想,甚至于即使他明白这些念想很可能只是一场无痕之梦,他也依然故我。
因此,两个男人谁也没有让这些对话发生,他们各自在暗夜中为值得开心的事情而开心着。然后在每一个早晨,他们都会隐藏好野营留下的痕迹,继续前行。
第三天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座建在山坡上的小农场。山陵四周都环绕着梯田,看上去曾经有人精心照料过这儿。可现在野草疯长,许多庄稼也被野生动物咬坏了。乌云在北边的天空慢慢聚集,暴雨转眼将至。两人没说一句话,也顾不得隐匿行踪,在大雨倾盆落下之前跑到了小农场里。
这座农舍是由坚固的石头砌成,木质屋顶把落雨挡在了外面。农场主和他的家人一定是在接到了武僧或者难民的警告之后就已经撤离。虽然有一些匆忙打包留下的痕迹,但整座房子还是显得格外干净整洁。事实上,除了吱吱作响的木地板以外,老陈觉得这间农舍简直完美。
而提拉森却在关心着一些别的事情。他用拳头轻轻敲打着身后的墙壁,当敲打到壁炉旁的食品柜时,他发现这后面听起来是空心的。他寻遍四周,找到了一些可以当作杠杆的东西。他使劲一撬,食品柜便滑动到了壁炉后面,露出了一条漆黑的通道。
通道的阶梯所指向的是一间储物用的地窖。提拉森握着匕首走在前面,而老陈则跟随其后,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和一盏灯笼。老陈才刚走到楼梯中间时,提拉森就已经抵达了地面。然后不知道他们之中谁踩到了机关,身后的食品柜突然滑回原位,封上了入口。
提拉森抬头扫了一眼,挥手示意老陈赶快下来。“我的朋友,我想咱们躲避风暴的时候终于有个安身的好地方了。”
储藏室虽小,却到处排列着货架。每个架子上都放着几十罐装得满满的腌萝卜和白菜。胡萝卜也已经整齐地堆放在篮筐里。用蔬菜在集市上换来的鱼干也在屋椽下方挂满了整整一排。
而且,在角落里,一个橡木的小酒桶,正等待着被人打开。
老陈望望酒桶,再望望提拉森。“就尝一口?”
提拉森想了想,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阵穿堂之风就从他们头上呼啸而过。门被撞开了,通常来说这应该是风暴造成的。
但紧接着头顶上就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巨魔叫骂着这该死的天气,显然,不仅仅是因为风暴。
老陈和提拉森默默相望。
人类缓缓地摇摇头。看来今晚是没机会品尝佳酿了,尽管这会是一个令人口渴难耐的漫长夜晚。
第 17 章
沃金蜷着身子单膝跪在地上,右臂紧抱着侧身。他现在的位置比之前和提拉森谈话的地方还要更高一些,但也没有离得太远。越往后走,山势越是陡峭。登山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但侧身的伤痛让他无法以自己想要的方式攻克这座山峰。
他之前非常希望加入老陈与提拉森的侦查任务,但祝踏岚同意了人类对沃金的评价,认为他更应该去制订防御计划。这并非本意,但沃金还是感到很高兴,他在这方面拥有相当丰富的经验,而且作为一名巨魔,他比任何人都更深谙赞达拉的行动。
“沃金,你的身体在清除了残毒之后依然没有痊愈?你不好奇其中原因吗?”
沃金使劲摇了摇头,他的胸口仍旧上下起伏不止。
在小径下方大约六码的地方,祝踏岚悠然地站在那里,仿佛只是信步闲游至此一般。
沃金断定这是因为武僧的体魄比大多数人都要强健,而与之相反的,他自己则还处在一个相当虚弱的时期。“不知道。祖尔金失去了一只眼睛,截掉了一只手臂。那些都没有痊愈。”
“断肢或者某个复杂器官的再生,和伤口的痊愈不是一回事。”祝踏岚幽幽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的喉咙导致发声变得异常艰难,你的侧身会让你在战斗中饱受煎熬。你我都明白,如果让你和他们一道去执行侦查任务,你只会拖慢步伐。”
沃金点点头。“嗯,即使有那个人类帮我。”
“嗯。姑且认为他在这里待的比你更久吧,但即使刨除这一点,他恢复的势头也比你更加良好。”
巨魔绷着脸问道:“你为何会这样认为?”
“某种程度上,他认为自己值得恢复。”祝踏岚摇了摇头,“而你却没有。”
沃金想要大喊以示反对,但他的嗓子状况不允许这样。“继续。”
“有一种蟹类会寄居在别的甲壳中以保护自己。曾经就有一对这样的寄居蟹,他们是兄弟,从小一起生活。随着他们逐渐长大,某天其中一只蟹发现了一颗面部已经粉碎的颅骨,然后他爬了进去。另一只则发现了曾经保护这颗头颅的头盔。第一只十分钟爱那颗颅骨,从此便成长其中。第二只则视那头盔只是他寄居的外壳而已。当本该离去的那一刻到来之时,第一只不想离开,颅骨的空间已经让其成型,他停止了生长。而第二只呢,他不得不离开头盔和他的兄弟,因为他必须不断成长。”
“那我是哪一只呢?”
“这取决于你的选择。是要做那只作茧自缚的骨中蟹呢?”祝踏岚耸耸肩,“还是做那只不断成长,勇敢寻找新家的盔中蟹?”
沃金用一只手摩挲着自己的脸。“我是巨魔呢,还是沃金?”
“这样说不太对,你不妨反过来想想。你是那个差点死在山洞的沃金呢,还是一名寻找新家的巨魔?”
“家……有点儿讽刺吧。”
“是有点儿。”
我被困在那个山洞了吗?他一想到自己是怎样被引诱过去,羞耻之感就涌上心头。的确,他没有死在那里,这勉强可以算作胜利,但实际上他根本就不该参加那场战斗。加尔鲁什扔出诱饵,他就这么咬住了它。加尔鲁什用一场两人之间的私宴就麻痹了他,否则他本该料到那是个陷阱,并领着暗矛部落的所有战士一同登陆。
巨魔打了个寒战。
我被束缚在了耻辱之中。沃金看着它,看到了那个骇人的循环。任何一个有自尊心的巨魔都不该被那样欺骗。即使是提拉森那样的人类都不会落入如此拙劣的诡计。这耻辱令他无法脱身。同时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逃走的,这意味着解开束缚的途径也无从寻起。关于这一点,提拉森说得对。沃金惧怕的是自己不知道的那部分。
然而,在观察这个循环的过程中,沃金注意到了它的弱点。他是如何活下来的并不重要。他本该被兔妖从山洞里叼走,然后扔到河里洗洗干净吃掉,但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活着。他还可以继续成长,继续前进。他可以选择不被束缚。
这就对了。没有哪个巨魔应该被自己的本性束缚,但他又的确曾被束缚过,所以现在沃金把自身意识从巨魔的身份中释放了出来。作为一名巨魔,他会奋力反抗,他也能够反抗,但这仅仅只是为了向熊猫人和赞达拉证明他的巨魔本性而已。若是作为一名人类,我又能走多远呢?
他摇摇头。巨魔绝不会像那样被困。但也只有巨魔能够在那般绝境中生还。加尔鲁什派遣了一名兽人刺客想把他干掉——区区一名。加尔鲁什难道就这么不清醒吗?我难道没有威胁过要是他不乖就会用毒箭将他射穿吗?他居然以为泰坦或者巨魔之外的生物能干掉我?
祝踏岚谨慎地举起一只手爪说道:“沃金,你正处在一个重要关头。继续听我讲完蟹的故事吧。那第二只蟹锲而不舍地寻找着新家,他又找到了一个更大的颅骨,上面同样覆着头盔。他必须做出选择,头盔还是颅骨。”
巨魔慢慢地点了点头。“但他为什么要把选择局限于这两者呢。”
“对影踪派来说,这根本无需考虑。但是你,从另一方面来看,你确有其他选择。”祝踏岚点点头,“若你想要更多寓言,我很乐意告诉你。我也希望你能乐意在军事上继续为我出谋划策。”
“嗯。不管是不是骨中蟹,都是我内心的一部分。”
“看来我应当留你独自思量思量了。”
半蹲着的沃金换了个姿势,坐到了地面上。没有巨魔会像他这样受困,他想要说服自己他已经不再是一名巨魔,可是向外人证明一个谎言并不能改变自己内心的想法。我是一名巨魔。我存活了下来。现在的我就是过去的我,只是更加睿智而已。
想着自身的获益,他轻笑了几声。这份睿智足以让我看清过往的荒唐。
沃金不断地自我剖析,在洛阿神灵面前展露内心。他坠入了一片灰色的景致中,植物朦胧的轮廓在丛林中显得影影绰绰。他想着这应该是个好兆头,然后突然之间天旋地转,邦桑迪隐约出现在上空。
“我不会再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