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俞这番话一出口,文丑、周治立刻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万万没想到大公子刘成竟会这般儿戏,渔阳郡虽与右北平郡接壤,但距平刚县尚有五百余里的路途。别说突围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突围之后的部队不着急组织本郡援军,却大老远的往渔阳郡去。一来一回所消耗的时间,就算渔阳郡肯派援军,待到援军到来时,只怕平刚县业已情况迥异了。
刘成怒不可遏,拍案斥道:“儿戏?眼下能救我们右北平郡的,就只有渔阳郡了。难道你们还真指望郡北几个县能派遣援军?说好了七天前援军就应该到了,可是现在,连一个鬼影子都没见到。好,就算因为城池被困,援军无从进来,这他们算是援军么?无非是各县百十来义勇,能指望他们帮上什么忙?”
孙高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心中自然有很多话想要说,可这些话当中又有太多的不敬之词,只能把苦恼尽可能往心里搁。
赵俞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刘成,无尽失望的摇着头,他叹声说道:“公子你心中竟然是这般想法?到底那张纯是何德何能的人物,让公子你如此丧失理智的相信于他?本郡虽然动乱,可不乏仁人义士,郡北各县援军虽然人不多,但好在能在外策应。若是公子刚才那番话传出去,我可以断言,右北平郡必丧贼手。”
刘成身为前任太守长子,又有皇室宗亲血脉,自幼养尊处优,岂受得了这般挖苦的反驳和对质。他气得全身发抖,自己无非是希望能为郡府做一些事,可为什么一定要遭受这么多人的管制和反对?细想起来,自太守府上下迎他从京城返回右北平郡之后,郡中事无巨细,自己几乎都没有完全拿定主意的权力,全然是由这些昔日的幕僚、旧属在操作打理。
他此番是回来继承父亲的事业,可不是来当这些父亲昔日旧部的傀儡。
正是因为心中有这样的念头作祟,他愈发偏执的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办成此事。现在已经不是此事对与错、好与坏的问题,而是右北平郡大公子身份地位得失的问题。
这时,文丑根本没有理会刘成脸色正在趋于复杂的变化,他大步上前,大着嗓门嚷道:“公子你到底哪里想不明白?我平刚县受困,难道渔阳郡还不知道么,他若真有心驰援,即便我等不问也会主动赶来。否则,就算我们派再多的人去相求,照样会是一无所获。这点道理连我这等大老粗都明白,为何公子你却不明白?”
刘成用怒火的眼神死死瞪着文丑,举手拍案,打断殿下众人的声音,不客气的说道:“都给我住口。怎么,难道你们是想抗命么?”
大殿里的众人全部噤声,他们倒不是屈服于刘成的威信,只是对刘成今日变得如此武断大感惊诧。平日里只要有多数劝阻某一件事时,刘成都会客客气气的认可大家的意见,然而偏偏在今时今日如此关键时刻,这位大公子竟不知发了什么疯似的,好说歹说却再也听不进只字片句。如此反常之事,又是如此严重之事,岂能叫人不惊讶?
在见到众人不再吱声,刘成总算找到了几分威严感,他误以为这些人是被自己的气势镇压下来,于是更进一步的强调道:“这是命令,三日之内,必须派遣一支精骑突围到渔阳郡求援,我亲自附书一份,就算渔阳郡官府不肯派遣援军,张伯仁必不会负我!”
文丑最是没有耐心,他原本还打算耐着性子继续开劝,但刘成既然拿出“这是命令”来压他们,若自己还要反驳,势必就成了违抗命令,这等越雷池之事可不是什么人都敢轻易而为。哪怕最后事实证明违抗命令没有错,也会造成名声上的折损,只怕日后在无其他出路可寻。当即,他冷冷的“哼”了一声,一甩袖子,一言不发的转身夺门而去。
赵俞、孙高看了文丑一眼,欲劝无言,旋即又把目光落在周治身上。
周治从进门后一言未发,不过他的心情与其他一样,以为刘成此番做出这样的决定实在太过托大。不仅托大,说难听一些那就是无理取闹。可是他心怀儒家思想,连文丑这样性格莽撞者都不能轻易抗拒主上的命令,更何况自己?
这时,刘成转向周治,直截了当的交代道:“周都尉,此事便交由你来安排。明日必给我一个周全的答复。”
周治无奈,早知道刚才就学着文丑的样子一走了之,不至于担上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没有说话,只是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
赵俞向刘成道:“此事万万三思,可不能因为一时赌气……”
刘成吼着打断赵俞的话:“你住口。枉我如此器重你,破格提拔你担任郡丞,你却处处跟我作对。此事若你还敢多言半句,明日你便再也不必到太守府来了。”他今天心头窝了许多火,尤其是赵俞一而再再而三的跟自己唱反调,若不是顾及昔日之情,自己真想立刻赶走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赵俞长叹一口气,不再多说其他,只是在他心中依然有许多不甘心。
入夜时分,文丑、周治二人来到赵俞府邸。
赵俞虽不是一个能干人,但也自诩不是什么卑鄙小人,如今郡城受困,刘成又这般无理取闹,势必会陷全城上下于水深火热之中。为了顾全大局,他特意在出了太守府之后,派了自己的亲信分别去请文丑、周治到府邸上议事。
家中尚余下为今岁开春准备的半截腌制羊腿,央下人将半截羊腿全部取来煮了。
三人围坐在小厅炉火旁,就着炉火一边烤着羊腿,一边喝着自家酿造的水酒。
文丑性子粗狂,这会儿天气不比两个月前那般酷寒,在炉火旁有些热的燥,索性便直接褪去了外衣。他不拘小节,直接用手抓起羊肉,大口大口一顿狠咬。
赵俞心思根本不在吃与喝上面,在闷声闷气自己饮下三杯酒后,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本与刘公子同为私塾同窗,从小到大,刘公子皆是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月前邀请在下出任郡丞时,也是亲自登门造访。岂能料到,这才过去多久,刘公子竟变得如此莽撞。唉……究竟那张纯有什么了得,倒叫刘公子这般执迷不悟呢。”
文丑咽下一块羊肉,用手臂抹了一下嘴巴,没好气的说道:“我听说张纯不过就是渔阳郡一个土财主罢了,能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前几次渔阳郡发下来的粮草,无一不是缺斤短两,我对渔阳人没有一个看好。”
赵俞再次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摇着头说道:“倒也不说张纯此人是好是坏,若张纯真有能力帮咱们解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此去渔阳甚远,而且张纯不过是一个财主,即便愿意出钱出力,那也是杯水车薪之事。”
早在太守刘政遇刺那一日,文丑已经预感到右北平郡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故是由幕后之人暗箱操作,尽管他不能断定此人真实意图,但可想而知很多事情绝非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尤其是经过前段时间发往右北平郡的粮草遭人手脚,让他不得不怀疑渔阳郡方面肯定有问题,自己可不会再轻易相信渔阳郡的任何人。
“哼,既是杯水车薪,此等废话,也就没必要再说了。”
他舔了舔手指上的肉沫,没好气的嘟哝了一句。
就在这时,没怎么说话的周治一脸苦闷的开口说道:“听刘公子的书童文生说,似乎刘公子在京城时就已经认识了张纯。前前后后也有两三年的联系,时常能听刘公子说张纯是真正忠肝义胆之人,假以时日比能造就一番丰功伟业。”
赵俞面色不好看,不屑一顾的说道:“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天下有雄心壮志者多不胜数,什么张纯,若真有能耐,何必今时今日还是名不见经传。”
文丑不愿再多谈张纯,他将满是油腻的手在衣衫上擦了擦,转向周治问道:“周兄,你打算如何安排此事。当真就这样听从他的命令去渔阳么?若真是如此,我看咱们离破城真的不远了。哼!”
周治之前之所以不说话,正是因为心中在忧虑此事。听到文丑这般询问,他脸色顿时更加忧愁,无奈的说道:“诚实的说,我当时真应该跟你一同离去,这烂摊子扛在肩上,唉,真正是苦不堪言。”
文丑摇了摇头,旋即又伸手去抓羊肉。
赵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闷声闷气的又喝了几杯闷酒。
沉默一阵,小厅里只能听到炉火中的柴火炸裂声响,还有文丑撕咬羊肉的唧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治忽地又说道:“我倒是以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文丑、赵俞二人听到这里,无不将目光聚投到周治身上。
【明天开拍导演课作业,哇塞,终于邀到播音班的美女了!】
第22章,夕阳西下
平刚县的受困,导致内外联系断绝,对于郡府中而言尽管他们并不清楚夕阳县目前的处境,但单凭眼下城外密密麻麻的一众叛贼也不难猜出,夕阳县显然已经沦入贼手,正因为如此张玩逆贼才能分兵与平刚县外的太平道逆贼会合围城。
诚如右北平郡郡府猜测的一样,位于郡府西南方向不出一百里的夕阳县,早在被围困的第四天便因为叛贼里应外合而告失。城中大户尽数被劫,县府上下全部惨遭屠戮,率领本县义勇抗击敌人的县长、县丞以及县尉甚至还被张玩下令悬尸城,曝晒到直至今日。
仅有少数义勇在混乱中趁机脱身,然而失去家园背井离乡,他们也没有任何出路。无非是漫无目的的游荡到临近县镇上,将夕阳县沦陷的消息传了出去。
张玩在攻占下夕阳县之后,除了照例大肆劫掠之外,同时也强征县中百姓,无论男女老少,只要不是卧床不起或年幼口黄者,一律编入麾下队伍,转而送往平刚县协助宗海、邓茂等黄巾军攻城。
然而郡府之城毕竟要坚固高大,黄巾军三路人马前前后后折腾了许多天,哪怕在不断施压之下催促部众强行攻城,勉勉强强造成了一定战果,但距离攻陷城门还是有相当远的距离。宗海、邓茂、于沪等人也不是一点头脑都没有,他们所率领的这些农民起义军缺乏武器装备,在这种情况下要想正面夺城显然不理智,只能采取困城的方式一点点消耗磨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接二连三的发动攻城作战,目的并不是在于夺取城门,仅仅是在一步接着一步刺激城中之人的心镜,一定要让绝望的氛围无时无刻都笼罩在城头之上。
张玩前前后后抽调了三批援军来协助黄巾军,第一批正是在二月初十那天携带了部分弓矢,之后陆陆续续赶来的部队人数一次比一次多。他很清楚右北平郡眼下已经陷入混乱不堪的局势,往东的辽西郡战战兢兢、不敢轻举妄动,往西渔阳郡又有张纯暗箱操作,彻底将右北平郡陷入孤立之中。
攻下夕阳县之后,他自是很放心的将麾下大部队抽调到平刚县战场上,至于郡北剩余的那几个偏远小县,早打听到这些县只能调派几百人的援军队伍,全然不值一提。眼下只要能顺利攻下郡府,按照早先的计划,郡北诸县大可传檄而定。
这几日,张玩正盘算着是否要亲往平刚县坐镇指挥,然而在他的亲信谋士范阳建议下,索性把攻打郡府的事全然交给黄巾军负责得了。
一则黄巾军与他们毕竟不是一路人,无非是在一定程度上有共同利益罢了,宗海、于沪二人只听命于巨鹿人张角,唯独邓茂尚有几分交情,一旦张玩前往平刚县,指挥上肯定会有失分寸,宗海、于沪万一不买账,甚至会引发内部矛盾。二则攻坚之事讲得就是软磨硬泡,此等费时费力的功夫,没必要亲力亲为。
至于攻下郡府之后,反正张玩已经派遣了大队人马支援,届时只要一声令下抢先占城,再另行商议分割事宜,从容不迫,何乐而不为。
正因为如此,张玩这才高枕无忧呆在夕阳县。好不容易正儿八经的攻下一座城池,自然要摆出一副称王称霸的姿态。虽说他在昌城县起家,但就算不用动刀动枪,昌城县依然是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而广城县的情况严格的来说,与他并无太大的关系,最终还是因为太平道一众人等是在广昌县突然起义,直接推翻了广昌县官府,后在邓茂的倡议之下,这才打着是与昌城县如出一辙的旗号。
夕阳县刚刚拿下这段时间,总有很多事情是可以做的,必然搜刮大户人家的钱财,又比如去挨家挨户搜集美女。对张玩而言,这一辈子很少能像现在这样有如此自由自在的统治权,当然要好好的运用一番。
于是,从夕阳县城破,到今天已经过去七、八天时间。张玩占据着县府大宅,每日每夜无不是歌舞欢愉,至于城中之事一应交给一众良莠不齐的手下来全权打理。西南方向的城楼在进攻时,因为内应的放火,最终将整个城楼都烧塌了,直到今日,也没有任何人来修缮城墙,又或者哪怕只是稍微填补一下。
此时已过了入夜,城中灯火寥寥,唯一还能清清楚楚看到火光的地方,那也必然是县府所在的地方。张玩将城中颇有姿色的美女全部劫掳至行辕,夜里载歌载舞,日里却又有无数美女闷声啜泣。就如同今日一样,殿堂上,灯火辉光,美酒佳肴。而朱墙之外,不仅城中损失殆尽的老百姓们苦不堪言,就连张玩的那些所谓的“部下”们,也都是在夜风中瑟瑟发抖,望着县府那些炫目的光亮,以及幻想着能够实现当初参与叛乱的愿望。
西南破败的城门废墟中,仍然有一支负责戒备的叛军小队驻手。
冒着夜里伶俐的劲风,十多人大多是坐不住的样子,或站着,或来回走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先聊着一些毫无头绪的话题。
“唉,大老远的从昌城到夕阳,这会儿还是吃不饱饭,何必呢?”
“可不是么?在昌城吃不饱饭,好歹能睡的暖和一些,你看看,到这会儿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可不是瞎折腾么?”
“看看咱们张老爷,天天当新郎,天天能吃上肉,这……唉。”
“可不敢乱说,这话要是传到张老爷那里,嘿嘿,指不定你又要挨板子。”
“唉……”
忽然,西南方向远处的黑暗中似是传来了一些动静,隐隐约约听上去就好像是马鸣声。
在坍塌城楼外巡逻的这些人当中,有耳尖者不由警觉了起来。
一名站在最外围的叛军立刻扭头向进城道路远方看了一眼,愣了一会儿后,似是喃喃自语的说道:“咦,怎么好像……”
这时,在他身旁的另外一人问道:“怎么了?”
那人极目向黑暗中仔细搜寻,可惜用来照明的火盆就在身旁,视线再往远处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有一团又浓又稠的墨黑。他犹豫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好像,好像听到有什么声音似的。”
身旁的那人探头探脑看了一眼远方的黑暗,忽然笑呵呵的说道:“你听错了。我可什么都没听到呢。”
“可能……是我听错了……”
二人打笑了一番,继而正要转身向城门遗迹的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转身的一瞬间,身后远处的黑暗之中根本毫无预兆的并发出一阵“嗖嗖嗖”响声。还没来得急仔细辨认究竟是什么声音,二人之中的一人冷不防背脊吃疼,一支冰冷的羽箭由后背直接透射到胸膛前。
“啊……”
他惨叫的声音根本无法从喉咙里发出。
另外一人看到这里,大惊失色,赶紧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不好,有贼……”
只是,喊叫的声音才出口,另外几支羽箭很是精准的钉入了他的后背。他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说不出任何一个字音。
先前那人跪倒在地上,伸手向着城楼坍塌的地方,那里有一些同伴正用错愕的眼神看着自己。他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又或者想要求救什么,可惜一切都实在太晚了。
背后轰轰烈烈传来一阵马蹄声。他吃惊的回过头时,只看见一道明晃晃的刀光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