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祖昭点头叹道:“田大人果然是守义之人。岂不多说,我定要擒住那贼酋!”
田宪连忙告诫道:“祖公子果是少年豪杰,只是在往前便是连绵十数里的戈壁,过了戈壁再行二十余里则是边境,常有胡人出没于此,就怕到时候远离县城无从照应。”
祖昭沉思片刻,说道:“田大人放心,我自有分寸。”
言罢,以马戟拍了几下马股,加速向前冲去。
田宪自是不能不跟上去,连祖昭这些外县人都如此拼命杀贼,他身为本地官员若不尽力,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在拉近与黑箭贼的距离之后,祖昭收起马戟,再取弓在手。他对自己的箭法还算有几分心得,既然那黑箭贼善弓,这会儿又不能立刻追到跟上,那就索性以箭对箭。他借助马镫稳固身形,不减速的情况下双手开弓,向前方连射三、四箭。
此时彼此相距不远,这射出的几箭偏差极微。
然而黑箭贼甚是机灵,每每听到弓弦声便更换坐姿躲避,竟没有受伤。
不过祖昭有一箭并非射人,而是刻意压低射向对方的坐骑。这一箭直接命中马股。
黑箭胡人的马顿时放慢了一些速度,没过多久却又再次加速,毕竟马股不是什么要害部位,真正的好马还是能挺住一段时间。
趁着黑箭胡人慢下来的一刹那,祖昭跃马追上,举起马戟便向那矮小的身形挥击下去。
那胡人手中并无兵刃,只能以马弓弓臂相抗。祖昭自以为凭借这一击之力,足以将对方马弓一并摧垮,哪里知道马戟与马弓碰撞之后,竟然相持不下。也不知道那马弓到底是什么材质,却能有如此这般的坚固。
祖昭手上发力,试图压制对方。黑箭胡人的臂力远不如先前那铁叉胡人,马戟下压的极快,相持不到一会儿已经抵在了对方肩头上。他趁机一扭马戟,让戟刃下打,就这样刺进了黑箭胡人肩膀上的皮肉。
“啊!”黑箭胡人吃痛的低叫了一声。
祖昭微微一愣,只觉得这声音很是奇怪,相比之前其他胡人遇袭时的惨叫,黑箭胡人显然太没有中气,倒像是一个娘们似的。当然,单凭这一声轻呼,他也不能做出明确的判断。
黑箭胡人趁着祖昭分身之际,用力推开架在自己弓臂上的马戟,反手抓住弓的一端,狠狠的向祖昭抽去。马弓虽不长,但二人这会儿的距离很近。祖昭不敢怠慢,哪怕被弓臂抽一下不会造成重大伤害,但面对对方的攻击,哪里有不闪避的道理?他稍微后挪了一下身子,手中马戟上挑,轻易的便格挡开弓臂。
本以为黑箭胡人已无其他招式,可就在收起马戟进行格挡的同时,对方忽地从箭囊中拔出一支箭,顺势收弓,搭箭上弦,几乎都没有将弓举起来,甩手照着祖昭便射去一箭。这一连串动作完成的十分迅捷,即便是对弓术颇有信心的祖昭,也从没见过有这么快的射箭动作。仓促之下,他来不及挺马戟去格挡,只能猛然扭腰,竭尽全力去躲避。
只可惜距离过近,胡人出箭速度又太快,这一箭十分有劲的擦过祖昭脖颈。
他顿时感到脖颈处一片火辣,伸手去捂伤口时,都能明显的感触到脖颈处有一道凹痕,鲜血放佛止不住的从指缝间溢出。
糟!他心头一震,一时间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伤到颈动脉,万一不走运,性命可就危殆了。
心有顾虑,自然无从恋战。
黑箭胡人见先前一箭有所成效,也没有半斯迟疑,马上又取出第二支箭。
祖昭死死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真正怒火丛生。他并不是愤恨胡人暗箭伤人,战场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规矩,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只是,他对自己即将丧命当场有数不尽的不甘心,这数不尽的不甘心汇聚在一起,便成就了一股爆发式的怒气——这是对残酷命运的“决不妥协”。
与其死于胡贼之手,倒不如拼一个决死!
一念及此,他索性不再捂着脖颈处的伤口,双手掌戟,爆喝一声,抡起马戟一记势如开天辟地般的横扫。
怕是连胡人也万万没料到,已经受伤的人还能有如此骇人的反应。胡人放弃开弓,急忙低头。马戟呼啸而过,直接切中了斗篷上的兜帽。兜帽脱落,显出了密密麻麻的黑丝,竟是一头飘逸柔顺的长发。
祖昭没能看清楚黑箭胡人的容貌,只觉得男人是绝不可能有这么细、这么柔的长发,他暗暗吃了一惊:难道黑箭贼是女人?
未及多想,黑箭胡人突然直起身,动作幅度极大的侧身开弓。不过这胡人也不知为什么,明明有机会回身瞄准,却没有把头扭过来,居然就这样“近乎盲目”的随意射出一箭。这一箭毫无准头,擦着祖昭的身侧而过。
只不过,祖昭无论如何也算是领教过黑箭胡人的箭法,心中难免有所顾忌,下意识放慢马速拉开距离。
正是得此时机,黑箭胡人狠踢马肚子,拼命催逼带伤的马加速。
祖昭血气迸发,正待要发力追上去,却听到身后传来连声呼唤:“大公子,别追了,快快撤还回来。”这是田宪的声音。
祖昭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不仅仅田宪的人马已经在放慢速度,就连祖陵、祖繁等人马同样正在收住疾奔的势头。田宪一边呼喊着,一边还伸手往北边远处指去。他眉宇微蹙,意识到情况必有变化,忙又回过身,举目向前方眺望。夜幕下,北方戈壁滩地平线上竟浮现了许多零零星星的轮廓,不知什么时候,远处居然又出现了一批人影,虽然相隔甚远,但不难看出这些人都骑着马。
他想起早先田宪说过的话,再往北是边境,时常有胡人出没。
夜黑风高,由北方骑行而来,十之**是胡人,而且还是专程赶来接应黑箭胡人的人马。
考虑到人困马乏,自己又多处负伤,祖昭深知不宜再追。望着逃窜越来越远的胡骑队伍,人群中那失去兜帽的黑箭贼似乎有回头,不过毕竟光线不足,根本看不清楚究竟的相貌。他冷冷的哼了一声,纵然有千般万般的怒火,此时此刻也得控制下来,最终勒住缰绳。
韩当、田宪、祖繁、祖厉等人纷纷打马来到祖昭身边,看到祖昭满身是血,而且脖颈处还是湿漉漉的一片,无不露出担忧之色。
“大公子,伤势如何?”祖陵关切的问道。
祖昭再次检查了一下他脖颈上的伤势,尽管仍在流血,不过却明显不是动脉伤损那般血喷如注,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
“皮肉小伤,无碍。”他摇了摇头,果断的说道。转而又看向祖繁,忙追问道,“阿繁,适才可是你接应了阿季,他伤势如何?”
“他被射中了腹部,好在有铁甲护身,没有伤得太厉害。”祖繁说道。
“此次剿贼,没想到竟有胡人牵涉其中,想必定有阴谋。”祖昭语气铿锵有力的说道,他说完,再次转身看向北面。那些胡人越行越远,几乎快要跟地平线上浮现的那些黑影融合。他面色冷峻,锐利的目光闪着熠熠的光泽。
第54章,善后之后
大队人马折回树林北面,祖昭将队伍一分为二,先让祖厉、祖恪二人带一队人护送伤员往令支县去安置。田宪解下自己的官印,交由两名捕役随同祖厉、祖恪等人一并回城,方便到城门下好叫开城门。
随后,祖昭又安排剩下的一队人,一边将陆续捉获的贼人集中起来,一边在荒原上展开搜索,或搜寻遗漏的伤员、贼人,或收集丢落的兵器、马匹。整个善后之事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期间不仅寻回了几名伤员、马匹,还缴获了一些毙命胡人的座骑、兵器等物。
在田宪陪同之下,祖昭等人押解着捉获的贼人前往令支县城。
先前祖厉、祖恪等人叫开城门后,又专门留下在城门前等候接应。此时天色正值夜深,城楼上下问得有贼人犯境,早已加派人手戒严。十数步弓手戍卫在城垛之后,其余役兵也都紧张不已的聚守在门洞前,哪怕祖家子弟与随同先回的捕役再三告之已击退贼敌,但仍然无法打消众人疑虑。
直到祖昭、田宪带着第二队人马到来,在看到如此之多装备精良的祖家子弟,不知情者还误以为是附近卢龙塞的官兵,多少能安慰人心。
迎进城后,田宪差遣手下去张罗安置之处,让县城里的各个馆驿、旅舍尽量屯让空房。
百余人的队伍很快被分配到相距不远的馆驿下榻,又另备酒食款待。至于伤者集中安顿在一处,早传唤医工、药师和道人前来救治。此行一共捉获三十八贼人,除伤重及无关紧要者被押送到县牢狱,由捕役连夜拷审之外,余下五、六个颇有主犯嫌疑者,则立刻被带到县府,交由令支县王县君亲自审问。
祖昭先在馆驿中处理了一下伤口,之后随意吃了一些热食,又前往伤员聚集的馆舍探望受伤的众子弟,简单说了一些慰问的话。祖季因为失血过多,这会儿尚在昏迷,不过经医工诊断已无性命之忧,只需日后多做调理即可。从伤员这边的馆舍出来,他与祖繁、祖陵等稍有身份资辈者,打道前往县府,不管怎么说,此事与祖家既有直接关联,又是祖家出人出力剿灭贼寇,自然是要弄清楚背后缘故。
韩当既是待罪之身,自然没有跟随同去。
早有县府的人在馆舍外等候,随之便引着祖昭等人前往县府。
来到县府衙门时,院内已然灯火通明,时不时还能听到贼人拷问的惨叫,以及官吏厉声斥问的声音。一番通报,田宪由堂上赶到前院,先接应祖昭等人到公堂一侧的小厅,招待众人稍坐片刻,又专门奉上茶水。
田宪告诉祖昭等人道:“既是堂审,自有规矩,还请祖公子诸位稍等片刻。待到县君大人审问罢了,自会与祖公子相见。”
祖昭心中虽有郁闷,毕竟从始至终此事都是祖家出力,还折损了那么多族中子弟,这会儿居然还得不到第一手的情报消息,实在有所不尽人意。不过看在田宪的面子上,他暂时也没有发什么牢骚,于是便耐心的在小厅等候。
不包括祖昭等人在馆驿休整的时间,堂审前前后后又进行了有一个多时辰,时不时能听到对犯人用刑的声音,以及犯人招架不住的寒苦求饶。在小厅里,前后换了三、四盏茶水,祖昭甚至都有点想要打瞌睡了。不单单是他,即便是祖陵、祖厉、祖恪这几位叔辈,也都是哈欠连天,一宿厮杀消耗的不仅是体力,也有精力。
倒是祖繁还算安好,四平八稳坐下来,摆出一副煞有其事般的正经。不愧是公门中人,早对公门之中的办事程序习以为常了。
王县君堂审罢了,正在不疾不徐转道来到小厅,本县的几位官吏陪同在旁。王县君生的又矮又胖,一身官服到肚子部分已经变形。这会儿他一边用巾子小心翼翼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态度谨慎的向祖家众人微微颔首。
“祖公子,这位便是本县王县君。”跟在后方的田宪立刻介绍道。
祖昭等人起身,各自抱拳施礼。
王县君没有急着开口说什么话,倒是显得一副疲惫不堪之态,慢条斯理踱步到跟前的一张座椅上落座,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前日本官已收到陈县君的官书,此事非同小可,本官业已传令全县加紧戒防,也委派县尉带人快马赶往本郡郡府通报。着实不料,祖公子等人昨日就赶到此间,让本官委实是始料未及的呢。”王县君这番话说的阴阳怪气,其中自是少不了一些埋怨。
祖昭面不改色,既然是他提前发动这次围剿行动,理所当然会知道事后会有许多繁文缛节要经过,不过重要的是破坏贼人阴谋,相比较而言无论官府还是家中都会辨析孰轻孰重。眼下听了王县君这般揶揄的话,他心头倒是有几分疑虑,总不至于拷问了那些贼犯一个多时辰,却没有任何收获?
“此次事发突然,在下也是迫于无奈。敢问县君大人,适才审问这些贼子可有招供?”他保持温文尔雅的态度,先道了一声歉,旋即问到正事上面。
“人赃并获,岂敢不招?哼,一些刁民小贼,串通胡人,意图埋伏官道左近,趁机偷袭商队。不过是寻常打家劫舍的毛贼罢了。”王县君不屑一顾的说道。
“县君大人以为这只是寻常毛贼?”祖恪脾气急躁,对王县君的话大感好笑。
“如今已经是入冬,贼寇频繁出没纯属正常,更何况你我两县皆是边地,以往又并非没有汉人勾结胡贼为非作歹的前例。只不过此次规模稍大一些罢了。”王县君对祖恪的语气很是不悦,黑着脸色强调的说道。
“县君大人,此次发现的胡骑绝非一般胡贼。往常在边境出没劫道的胡贼,多知识寻常牧民罢了,可此次与我等交手的胡贼,进退有序,攻防有度,绝对不是寻常小毛贼所为,只怕此事背后定有其他阴谋,还望王大人明察。”祖陵上前一步,义正言辞的说道。
“胡人善弓会骑,这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能值得多大的惊怪?”王县君全然不当作一回事,语气轻描淡写的说道。
“区区百十来个小贼,倒叫你们担忧至如斯地步,难道不可笑么?大前年本县入冬备盗,可是还经历过近千贼人来犯,最后不还一样是破贼凯旋么?”一旁令支县主簿附和着王县君的语气,不掩讽刺的说道。
祖昭露出一个冷笑,近千人的贼寇团伙那俨然可以算作叛乱,别说区区一个边县能守得住城郭,只怕即便调派官军前来,也都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方才能平息贼乱。除此之外,尽管他并不是令支县人,但徐无县与令支县接壤乡邻,邻县若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徐无县也无可避免的会收到风声。只是,在他记忆之中,最严重的一次备盗,也不过是三、四百山贼和流民闹事,后来还是合徐无、令支两县之力,才制住祸乱。
由此不难看出,王县君十之**是一个好大喜功之人,故意托大其辞谎报战功。此时此刻之所以表现的那么轻描淡写,也许确有轻敌的一面,但更多的相信还是企图独领此功。故而表现出一副根本不在乎的态度,就是想将祖家众人赶紧打发走。
对于他而言,他根本没想过借此事贪图一杯功赏,仅仅是希望引起官府的警惕,为今年入冬开始的招兵买马争取一个口实罢了。不过退一步说,他完全没必要在王县君面前计较这些事,此地并非徐无县,自己要想招兵买马那也是应该拉拢本县县君。
这时,一旁田宪脸色很难堪,他向王县君道:“大人,此次卑职碰巧与祖公子相遇,共同追贼,卑职以为此事确实别有隐情。岂不说此次涉案多是天平道徒,并且还是由外郡太平道徒远道而来发起组织,纵然不在乎胡人这一节,可太平道如此野心,实在不能不防。”
王县君不耐烦的冷声说道:“左一句太平道,右一句太平道,此事都议了大半年的光景,太平道若是要作乱,早就作乱了,何待今日?早就说你们根本不懂,这太平道盛行多少是一桩好事,让那些百姓心里有一个念想,反而还会安分守己。”
祖恪大声抢道:“我祖家子弟此役伤亡数十人,你却来告诉我此案不过是寻常毛贼!”
他气势凌人,怒目相对,颇显出一股意欲动粗的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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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贪图己利
祖恪激怒的态度让王县君等人吓了一跳,不管怎么说,祖家毕竟是一方豪族,眼下又有百余甲士寄宿县中,此等威吓可不容小视。不过王县君自持身份,犹是拿出一副官威迫人之势,毫不客气的拍案而起。
“你等擅自聚众,事先又无支会,知道的是以为你们前来剿贼,不知道的反以为你们是执锐造反!本官尚未追究你们此事,你们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