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帝国最后的"鹰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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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帝国最后的"鹰派"-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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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以为大功告成,大办酒席。没想到,左宗棠又向皇帝上奏折,说西捻军首领张宗禹并没有投河自杀,而是逃走了。
他要李鸿章拿出张宗禹的尸体来证明自己举报错了。
李鸿章自然找不出来。
皇帝果然怀疑起来,问李鸿章:怎么回事?
李鸿章说:已经消灭了,只是找不到,不信朝廷可以派左宗棠去找。
左宗棠当真派出士兵,到处悬重赏去找张宗禹尸体。当然,最后也没有找到。
淮系将领刘铭传听说了,气得半死,破口大骂:左宗棠这个王八蛋,也不想想,现在盛夏,张宗禹尸体早腐烂了,到哪里可以去找来做证?我如果碰到左宗棠,非一刀砍了他不可!
李鸿章则无所谓,笑着说:麻子,你气什么气呀?让人家去搜嘛。
这次左宗棠举报张宗禹没死,就像湘勇打下南京后,他举报幼天王没死一样。当年曾国藩与此时李鸿章的反应一样,很生气。但幼天王确实没死;至于张宗禹,是死是活,永远是个谜案了。
民间至今还在流传,张宗禹确实没有战死。后来或者出家为僧,也有可能落难到了孔家庄。'3'
左宗棠的举报,看准事实,认死理,死较真。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他都在那里。
这种性格好还是坏,福还是祸?左宗棠自己不会去考虑。
与认死理、死较真风格对应的,是他的刚正、直率、敢担当的性格。易中天曾提出“性格互补结构”概念,认为湖南人“霸蛮”,必然有“灵泛”补充。性格矛盾对立、相互转化,像一枚硬币的两面,相互依存。
左宗棠因为这种性格,得罪了李鸿章,也得罪了曾国藩,还得罪过许多朋友。可也有人喜欢:陶澍临死前与他“结亲托孤”,看中的是他这点;林则徐对他“事业托孤”,还是看重他这一点。
现在,慈禧太后也发现了他这个性格。
清廷国防正危机四伏,“少争论”、“不争论”需求强烈,朝廷不允许重臣左宗棠与李鸿章把大量时间花在空口辩论上。大敌临头,大事在即,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但在封建集权社会,“不争论”首先得靠一个实权人物来平息。
已经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的眼光与判断,变得重要起来。
海防,还是塞防?到底起用左宗棠,还是听信李鸿章?
她要二选一。
西北危急
中国海防与塞防同时出现了大危机。
左宗棠知道,要破解这个危机,首先得弄清楚:这些危机,在历史上是怎么形成的?
中国东南沿海的危机,最早起源于日本的处心积虑。
1609年,萨摩藩发动了侵略琉球的战争,以武力征服了琉球王国,背着中国,将琉球北部的几个岛屿全部置于自己的直接统治之下。
1874年4月4日,日本正式成立侵略台湾的机构:台湾都督府。授命中将西乡从道为“台湾番地事务都督”,率军舰5艘,从厦门进犯台湾。
此时已经经过两百多年,日本企图篡改历史,禁止琉球群岛向清廷进贡。
总理衙门派何如璋去日本交涉。
交涉首先需要确定中方原则。李鸿章下指示说:“琉球以黑子弹丸之地,孤悬海外,远于中国而迩于日本。若再以威力相角,争小国区区之贡,务虚名而勤远略,百唯不暇,亦且无谓。”按照这个意见,琉球舍弃给日本,对中国有大好处。原因是琉球跟中国远而跟日本近,为琉球每年对清廷的那点小小的贡品而跑大老远跟日本打一仗,是贪图虚名,是吃饱了饭没事干。
如此现实功利,难免目光短浅。用长远眼光来说,李鸿章错得彻底。因为本来独立自治的琉球,一旦沦落为日本附庸,则完全可以成为日本侵占台湾,进而侵略中国的一块跳板。以军事家百年的战略眼光,以政治家千年的长远布局来看,李鸿章等于在为中国挖坑。(后来的中日甲午战争已经证实)。
晚清朝廷伤病缠身,病痛不止。相比于远隔东海的琉球,另一个发生在陆地上的更大危机,正如一把尖刀,锋利地插入中国的脊背。那就是新疆刚成立的阿古柏政权。
阿古柏政权是怎么产生的?
1864年,新疆民间发生动乱,库车、和阗、喀什、吐鲁番等地,动乱的首领,先后建立了地方割据政权,与清兵互相攻伐,局势陷入一片混乱。
占据喀什旧城的柯尔克孜伯克司迪尔自立为“帕夏”,为了树立威信,决定派手下金相印去浩罕城迎回号称“圣裔”的布素鲁克。其父张格尔多次入侵南疆,被立为傀儡。
1865年春,浩罕阿力木库尔汗派阿古柏率领50名骑兵护送布素鲁克去喀什。
一到喀什,布素鲁克和阿古柏便组织兵变,将司迪尔逐出喀什。 3月,司迪尔率7000余柯尔克孜兵回袭喀什。阿古柏仅带100名骑兵夜袭敌军,击溃了司迪尔,接收了司迪尔势力的阿古柏迅速组建了数千名士兵的军队。 4月11日又攻克了英吉沙,并将司迪尔残部彻底逐出新疆。
在阿古柏的扶持下,布素鲁克于1865年4月建立了“哲德沙尔汗国”,意即“七城汗国”,表明了一统南疆七大城(一般认为是喀什、英吉沙、叶尔羌、和阗、阿克苏、库车、乌什)的野心。
1868年,英国派遣特使会晤阿古柏。
1868年,阿古柏分两路,一路派侄子沙迪·米尔扎去阿拉木图,到了塔什干和圣彼得堡,一路派亲信穆罕默德·那扎尔赴印度旁遮普会见英国总督,争取英国支持。英国给他赠送了一大批军火,还允许他在印度招募工匠回喀什设立军工厂。
同年,俄国派赖因塔尔上尉来喀什沟通, 1872年6月,俄国派人前往喀什会晤阿古柏,双方签订通商条约,俄国正式承认阿古柏政权。
有了大批先进的杀伤性武器,阿古柏1870年5月攻占了吐鲁番,切断了北疆和河西走廊的联系,又收降了以白彦虎为首的陕甘回民起义军残部,实力进一步增强。
到1871年底,迪化、玛纳斯、鄯善先后被阿古柏攻克。同时,俄国为阻止阿古柏进一步扩张,出兵占领伊犁。这样,清军除塔城、乌苏等还有少数据点外,已经全部从新疆撤出。
俄国与英国都在极力扶持这个外来政权,阴谋让新疆“去中国化”。
1872年,俄国与阿古柏签订条约:俄国承认“洪福汗国”,“洪福汗国”给予俄国控制区内贸易权。
阿古柏随即派遣阿吉托拉回访圣彼得堡,并访问奥斯曼帝国,身兼伊斯兰教领袖哈里发的奥斯曼苏丹阿卜杜勒·阿齐兹封阿古柏为“埃米尔”(意为“受命的人”,伊斯兰教国家对上层统治者、王公、军事长官的称号),并派遣军事教官去喀什噶尔,这样阿古柏在伊斯兰教法上就获得了合法地位。英国维多利亚女王亲笔致信阿古柏,拉拢关系。
1874年2月2日,“英阿条约”签订,除了“俄阿条约”内容,还规定双方互派大使。
新疆160多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因为阿古柏这个外来入侵政权迈出脱离中国的第一步,变得岌岌可危;如果再朝前迈出一步,就要被俄国与英国联合起来瓜分。
东南沿海与西北边陲同时遇此大难,清廷该怎么做?
在慈禧太后表态之前,要看左宗棠与李鸿章想怎么做。
李鸿章抢先发表了他对新疆问题的全面看法。
1874年12月10日,李鸿章写了一本长达九千字的《筹议海防折》。在这篇洋洋洒洒的文章中,李鸿章系统提出并论证了“放弃新疆、专务海防”的主张。
新疆本来是中国的领土,为什么要抓紧时间送给别国呢?李鸿章说出自己的理由。
第一,新疆土地贫瘠,难以开发,如果不送给别国,这块百无一用的土地,不但不能帮中国赚钱,反而消耗掉国家大把的钱。李鸿章提笔这样表达:“而且新疆各城,自乾隆年间始归版图。无论开辟之难,即无事时,岁需兵费三百余万,徒收数千里之旷地,而增千百年之卮漏,已为不值。”
第二,新疆邻居都是虎狼之国,强而且多,就算我们现在守得住,不代表我们将来也守得住。而且我们现在已经根本没有力量去守得住了,早放弃早得利,为什么不早放弃?曾国藩早年也主张放弃新疆。“且其地北邻俄罗斯,西界土耳其、天方、波斯各国,南近英属之印度,外日强大,内日侵削,今昔异势,即勉力恢复,将来定不能守。而论中国目前力量,实不及专顾西域。”
在这两点论证基础上,最后他作了指导性的结论:现在中国应抓紧丢弃新疆领土,将派去新疆的兵,“可撤则撤,可停则停”。将这些撤、停省出来的钱,用到海防上去。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打比方来劝导朝廷:新疆呢,就像中国的手和脚,东南沿海呢,就像中国的心脏。手和脚被人砍掉了,有什么关系呢?照样可以活;心脏被刺中了,就有大麻烦了。李鸿章继续提笔给朝廷写道,“新疆不复,于肢体之元气无伤;海疆不复,则腹心之大患愈棘”。
李鸿章颠倒黑白,将卖国卖得这么有理,卖得这么名正言顺、苦口婆心、冠冕堂皇,实在叫人担心。
李鸿章论述没有摆事实,而只是论观点,继续在清王朝闭目塞听的路上越走越远。他没有去了解世界,不知道当时中国已经被动地卷入了世界争端中。翻开美国的历史,有一则故事,值得借鉴。
那是发生在李鸿章出生前一个世纪的事。
故事是关于美国当年买下了位于北美洲西北角的阿拉斯加(Alaska)的事。
阿拉斯加是西半球最大的半岛。北接北冰洋,西临白令海峡和白令海,南靠太平洋和阿拉斯加湾,东与加拿大育空地区和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接壤,面积150万平方公里,略小于新疆。
阿拉斯加本来属于俄国领土。 1784年,俄国人在该地三圣湾建立居民点,宣布主权;1799年,俄国正式将阿拉斯加纳入版图。但俄国后来发现有点麻烦,阿拉斯加跟中国新疆一样,地势偏远,土地荒凉,难得管理。 1867年,美国当时一位政治家,愿意花720万美元买走。俄国那位跟李鸿章想法差不多的外交官,头脑发热,拍板成交。俄国人拿到那笔巨款,以为狠赚了一把,暗自高兴。其实算下来,一亩地才卖几分钱。
俄国的外交官回去后受到朝廷表扬,一块垃圾土地被卖出宝贝价钱;美国的政治家买回后全民指责, 720万怎么买了块有六个英国大的荒地?
就在李鸿章现在提出专注海防放弃塞防的时候,他不知道俄国已经品尝到了苦头。不说阿拉斯加成了美国挑战、侵略俄国的跳板,弄得俄国人每年额外支付军费来对付,早超出区区720万美元的数万倍,未来千年军费支出还看不到头,关键是,阿拉斯加被探明是美国资源最丰富的州,潜力抵得上六个英国。也就是说,六个英国加在一起,被俄国外交官卖了720万美元。如果英国可以拍卖,俄国外交官就有本事卖出120万美元的价钱。
那么,左宗棠又是怎么看的呢?
朝廷将李鸿章的上述意见,下发给左宗棠参考。
左宗棠还没看完,拿起来就丢了。
他自己早有主见。
左宗棠想不通李鸿章的逻辑:琉球地小,他建议扔掉;新疆地大,他力主放弃。
看到李鸿章的比方,左宗棠冷笑了一下:到底是自己砍断手和脚好,还是被一刀刺中自己的心脏好?你以为自砍手脚为最佳方案。怎么就不去想,还有既不自砍手脚,也不自刺心脏的选项呢?你还可以选择将刀锋对准侵略你的人的手脚与心脏嘛。
左宗棠冷静下来,并不急着反驳。
支持左宗棠塞防的恭亲王,对李鸿章就没有这么客气。他看完奏折,抓过桌上的大盖碗,狠狠地往地上一甩,哐当!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李鸿章!
西北军情紧急,软弱不是办法,投降不是方法,自割自残是违法。唯一的出路,是面对周边大小国家的挑战,为捍卫主权,用拳头打出中国气魄。
帝国的外交与主权问题,“唯铁血可以购公理,唯武装可以企和平”。
朝廷内意见分歧如此之大,一场在道理上说服对手,在政见上扳倒对手的大较量,无法避免。
左宗棠有什么办法,争取朝廷来支持塞防?
海塞并防
站队伍,分派别,组团队,压服人,是中国官场政见斗争的传统,这次也不例外。
“海防派”以李鸿章为首,很快就凝聚了一班人。浙江巡抚杨昌浚、两江总督李宗羲、湖广总督李瀚章、福建巡抚王凯泰、江西巡抚刘坤一、督办台湾钦差大臣沈葆桢,成了这一派的支持者。
“塞防派”除了左宗棠,鼎力支持的有湖南巡抚王文韶、山东巡抚丁宝桢、江苏巡抚吴元炳、漕运总督文彬。
“海防还是塞防”争论正不可开交,半路又杀出个“江防派”。他们更加保守,认为重点既不在海,也不在塞,而在长江、黄河。这派主张的人,有长江水师统领彭玉麟、两广总督英翰、安徽巡抚裕禄。
“江防派”的意见,像在建议头痛医头发,完全不靠谱,没有几个人相信。
但“海防派”既然有当时担任直隶总督的李鸿章牵头,一旦面对左宗棠出面挑战,他们就展开了自己的拿手好戏,四处搞人际关系网络圈,组团来打击“塞防派”。
集权体制中,每一个政见成败背后,都事关官员的切身利益。利益面前,他们会奋起力争。
1875年1月,刚参加完同治皇帝的丧礼,李鸿章回到天津,马上规划“倒塞行动”。他的策略是党同伐异。“党同”的做法,是给河南巡抚钱鼎铭写信,发动他来打先锋。钱鼎铭根据李鸿章的安排,上奏折请将豫军撤回河南,让想西征的左宗棠削弱军队。“伐异”的方法,是将支持左宗棠的江西巡抚刘秉璋一手拉、一手打。打的方法是骂,说他“坐在屋内说瞎话”。通过骂将他拉成“海防派”。刘秉璋是李鸿章的老部下,碍于情面,不好再支持左宗棠。
通过李鸿章不遗余力的鼓动,中国的官方与民间,几乎同时形成一种舆论氛围:放弃新疆是爱国行为,收复新疆是卖国举动。
在站队的政治压力与官僚的利益诱惑支配下,不少大员成了李鸿章的信徒。在“海防派”的成员里,沈葆桢的名字列入,让左宗棠格外受刺激。
沈葆桢是林则徐的得意女婿。在左宗棠办理洋务运动时,曾重点培养过他,举荐他做了福州船政大臣。
如今大权已经在握的左宗棠,始终不忘柳庄时与林则徐的湘江夜谈。林则徐对塞防认识最深,左宗棠想,这些沈葆桢应该知道。毕竟,林则徐临终前事业托孤,就是将收复新疆的历史担子,一把压到左宗棠肩上了。这些都是“心忧天下”的大事,是国家与民族利益,而不是左宗棠个人私家事情,沈葆桢也应该想得到。
左宗棠心里气啊。收复新疆这副担子,没有交给你沈葆桢,已经愧对祖宗了。
左宗棠猜测沈葆桢是出于官僚利益、人情考虑,违心地背叛了林则徐,也背叛了自己。
左宗棠一生从不背后议论人,但他会当面骂人。以他刚直的性格,自然骂得一点不留情面。他拿着沈葆桢的折子,当着幕僚与部下的面,骂沈葆桢是卖国贼,是林文忠公家的败类,连丧权辱国的李鸿章都看不清。又说林则徐当年被沈葆桢这个大骗子欺骗了,错将女儿嫁给了他。又说曾国藩当年瞎了眼,还保举推荐沈葆桢。
骂着骂着,他放声大哭起来,说自己也是天下第一无用的人,眼看着林文忠公守住的伊犁,被俄国人占领了,自己竟不能收回来。
在场的人听着,有人愤慨,有人惭愧,有人跟着他一起哭了起来,场面悲切,促人泪下。
这恐怕是左宗棠一生中唯一一次因朋友背叛而大哭。
当年在湘阴旱涝灾害相继袭来,全家几乎遭遇灭顶之灾,他也没有哭过。
左宗棠势力单薄,有心保疆,无力争权。他此时最大的痛苦,是不能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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