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尔等,则惟愿努力作耕田识字之好秀才,佳子弟,不愿学老夫也。盖兵者凶器,不得已而用之。《易》曰:圣人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明指为毒,可知用之者必不得已也。盖天下之乱起于一县,平时保民治匪,果有好地方官,清查保甲,分别良莠,结实办理,自然无事,不宜随便用兵。无论宵小踪迹,出没无常,发兵捕剿,百不得一。即兵实可用,带兵之人实在能干,亦只可用壮声威,以振良民之气,而寒宵小之心。至于清查村堡之人,仍以用本地绅民为主。若以昏懦之官,带无纪律之兵,下乡查访,所到之地鸡犬一空,首要各犯早已闻风远遁。甚或妄拿良民,要功冒赏,而良民亦激为匪祸,且至数年不息。三省教匪,即由地方官派兵查拿而起,其前鉴也。比园平阳会匪一案,感而书此。
'5' 淮军是在曾国藩指示下由李鸿章招募淮勇编练的一支军队。因为兵员及将领主要来自安徽江淮一带,故称“淮军”。成立的原因是, 1861年,太平军向上海进军,上海守备清军不能抵抗,外援英军未到,曾国藩为两江总督,总督江苏,安徽,浙江,江西四省军务,湘军驻安庆,上海地方官绅派代表向他求援。曾国藩早有用湘军制度练两淮勇丁的计划,当即命他的得力幕僚李鸿章招募淮勇,于1862年3月在安庆编成一军,称“淮勇”,又称“淮军”。
第十一章 密谋问鼎
第十一章
密谋问鼎
似可问鼎
1868年底,平定捻军,军务稍息。这时,左宗棠从官场上已风闻儿皇帝同治曾对自己下达过斩杀令,脚底陡然升出一股凉气。
左宗棠有点痛惜地回忆:1861年下半年,湖南籍的官员们,曾对清廷政权去从,有过一次倒戈密谋。
扳倒杨霈,湘官集团与满官集团力量对比开始失衡;樊燮事件中,斗赢官文,湘官集团迎来蓬勃发展的夏天。湘官集团事实主宰了中国的命运,这已经是朝廷上下公开的秘密。
湘官们难道不想再造一个新王朝吗?
而清王朝此时恰好处在充满了不确定性的颠荡中。对手握王朝军事实力的湘官,问鼎近在咫尺,机会千载难逢。
1856年至1860年,英国与法国联手,以“亚罗号事件”及“西林教案事件”为借口,联手发动第二次鸦片战争。联军杀进北京,咸丰皇帝北逃热河。
1861年8月22日,咸丰皇帝在热河避暑山庄的烟波致爽殿撒手人寰'1'。
根据遗诏,皇后钮祜(hù,福)禄氏和懿(yì,美好)贵妃叶赫那拉氏同时被尊为皇太后:钮祜禄氏为母后皇太后,叶赫那拉氏为圣母皇太后。
钮祜禄氏就是后来的慈安太后,习惯称东太后;叶赫那拉氏就是后来的慈禧太后,习惯称西太后。
咸丰皇帝临死前,交代了三件后事:
一、立皇长子载淳为皇太子;
二、命御前大臣载垣、瑞华、景寿,大学士肃顺和军机大臣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八人为顾命大臣;三、授予皇后钮祜禄氏“御赏”印章,授予皇子载淳“同道堂”印章。
“御赏”印章名义上由两宫皇太后共同把管,实际掌握在叶赫那拉氏手里。八位顾命大臣如果想要拟发圣旨,得同时加盖“御赏”和“同道堂”印章才能生效,就是说,他们必须征得叶赫那拉氏的同意,才能下发文件。
一权两印,会出问题。从遗诏宣布时起,叶赫那拉氏与以肃顺为首的八位顾命大臣之间,围绕“权力到底归谁所有”,酝酿一场潜流暗涌、你死我活的宫廷斗争。
8月11日,两宫皇太后慈安、慈禧主动召见八大臣。
这次召见的目的,是个见面沟通会,讨论两宫皇太后如何来“垂帘听政”。
慈禧想出个“垂帘听政”的构想,能不能做成,自己没底。她想先探一探顾命大臣的反应,再定对策。
肃顺是八位顾命大臣的头,一听她要“垂帘听政”,激烈反对。理由:一是,咸丰皇帝遗诏没有安排这个事情;二是,根据清朝祖制,也从来没听说有过皇太后可以“垂帘听政”的先例。
两宫皇太后一听都很生气:祖宗没有做过的事,我们难道不可以改革创新?王安石不是说过“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吗?死守祖训有什么出息!慈安皇太后才24岁,慈禧皇太后也不过才26岁,她俩以青年女性的泼辣劲头,与八大臣当场展开激烈的辩论。
肃顺性格刚直,是个火暴脾气,已经55岁高龄,论年龄算长辈,搞了一辈子国家政权,知道国之大事,死生之器,不可不慎。如今大权被两个20来岁的年轻女子笔直道理弯弯绕,绕得八大臣居然理屈词穷,肃顺当时就火冒三丈,“哓哓置辩,已无人臣礼”,在朝廷上当众骂起娘来。
史籍《越缦堂国事日记》里说,肃顺当时气愤至极,声音震动四方,骂得这座临时皇宫的台阶都在隆隆作响,才满5岁的儿皇帝同治被他的怒吼早吓得放声大哭,尿湿了裤子(“声震殿陛,天子惊怖,至于涕泣,遗溺后衣”)。
两宫皇太后却没被吓倒,仍然坚持要“垂帘听政”。“一个权力,各自表述”,辩论共识达不成。八大臣再次商量:先答应两宫太后也可以;吵架惊了大行皇帝,在地下也不安,不妥;回到北京再解决这两个妇人不迟。就不信8个饱读诗书的老头子辩不赢2个没读什么书的年轻女子。
不想,问题就出在“回到北京”上。
农历九月二十三日,咸丰皇帝的棺材由热河避暑山庄运回北京。八大臣跟着同治皇帝和两宫皇太后,从承德启程。
两宫皇太后上月已经探出了肃顺的态度,心里有底。慈禧心想,对付这帮老家伙,必须拿出蝎子心肠来。于是暗地密谋布置,只等回京,马上和八大臣搞一次胜券在握的生死决斗。
两人带着同治皇帝,只陪了一天灵驾,谎称皇帝年龄太小、自己是年轻妇道人家,沿路多有不便,抄小道飞速赶回北京。
八大臣哪里想得到两个20出头的小寡妇会设阴谋?依然梗直了双脚,跟着咸丰皇帝的棺材,心情沉重,边哭边走。碰巧这几天从河北到北京一路在下雨,道路泥泞不堪,行进十分缓慢。
两宫皇太后比八大臣足足提前4天到京。她俩充分利用这4天安排,对八大臣设计完满圈套,决定采取霹雳手段。
26岁的慈禧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对搞宫廷斗争,却像先天就懂,无师自通。她当即在大内召见29岁的恭亲王奕訢,通过他,将政权、军权、人事权,全部掌控起来。
事实上,奕訢早在热河时就与两宫皇太后全部密谋安排好,已经做好了关键的两步:第一步,迅速提拔醇郡王奕缮为正黄旗汉军都统,掌握实际军事权力。这样,慈禧握稳了枪杆子。
第二步,御史董元醇提前造舆论,上奏折请求太后权理朝政、选一二名亲王辅佐。这样,慈禧又握稳了笔杆子。
奕訢提前回到北京,早早笼络了驻扎在京、津一带掌握兵权的兵部侍郎胜保,作好了发动政变所需要的全部准备。
农历九月三十日,八大臣终于到京。他们沿路商量,吸取上次辩论失败的教训,苦思出不少怎么当面对付两宫皇太后弯弯绕的话,务必将她俩说服弃权。
八大臣正准备早朝当面发表意见,没承想两宫皇太后抢先用军事做后盾发动了政变。同治皇帝与两宫皇太后,在皇宫里当着满朝文武,宣读在承德就预先由醇郡王奕譞(xuān,聪明)写好的谕旨,不由分说,宣判了八大臣的罪状。
一切来得太突然,八个大男人目瞪口呆!都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两个青年寡妇现场“双规”。
1861年农历十月初六, 26岁的叶赫那拉氏慈禧,以同治皇帝并两宫皇太后的名义,果断地对八位顾命大臣做了以下处决:肃顺判处斩立决;
载垣、端华赐令自尽;
其余五位,革职查办,发往新疆,效力赎罪。
肃顺是八大臣的头儿,反抗最烈,遭遇最惨。他不知道,自己在热河临时皇宫里“声震殿陛”的痛骂,让慈禧痛恨入骨,忍到现在,快速将他斩于菜市口,总算出了这口怨气。
通过辛酉政变,慈禧太后扫清了障碍,攫夺取了中国最高的皇权,如愿以偿,实现“垂帘听政”。'2'
天上有乌云翻滚,地上必暗流乱涌。
那段时间,正好是湘勇破太平军最艰难的关口。安庆的咽喉,被曾国藩用“围点打援”战略成功掐断,形势急转直下,太平军已成强弩之末,湘勇实力如日中天。
全国形成这样一种局面:政治的权力握在慈禧太后手里,军事的实力握在曾国藩手里。
政治想利用权力的运作,将军事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军事未必就不想通过武力的手段,再来发起一次军事政变,直接夺取政治的权力?
这一切都在悄悄地进行。辛酉政变那段时间,朝廷内部的秘密,对湘官集团几乎全部封锁。他们在充满了焦虑、不安的各种传言中,只知道一点,咸丰皇帝死在热河。
其他细节,基本靠猜。
但正在膨胀的军事实力,让湘官集团内部在酝酿该发生一点什么了。
那段时间,湘官集团各大员通信频繁。通过樊燮事件,湘官几乎全员出动,通力营救。通过这次行动,团结性更强了,凝聚力也更大了。
现在,他们固然需要讨论作战计划,但战斗之外,他们还商谈了些什么?
商谈的秘密内容,不见于任何正史。当然,这种绝密级的事情,正史也不可能取到材料,但野史说得有鼻子有眼。左宗棠后人左景伊通过研究,揭开了鲜为人知的秘密。他们在激烈地讨论两个事情:一是湘勇打败太平军后的前途问题;二是天下与国家未来的归属问题。
两个问题归结为一个,就是湘勇到底是将来解散,还是现在起来倒戈夺权?
根据野史记载,综合各种版本,梳理后比较一致的看法是,第一个提出倒戈夺权的,是左宗棠。他军务缠身,托胡林翼给曾国藩送了一副对联:神所依凭,将在得矣;鼎之轻重,似可问焉。
翻译成白话,神州现在要靠国藩兄带领湘勇,老曾你最大的功劳是取得神州;所以,中国最高权力这口锅子,到底有几斤几两,你去拿来掂一掂,掂得起来,就提过去算了。
这里用到了一个典故:“问鼎”。 “问鼎”就是图谋夺取国家政权的代名词。'3'
左宗棠意思直接,劝曾国藩带头号令,将湘勇组织起来,挥戈倒逼,夺取清朝政权。
曾国藩将对联拿在手里,表情生冷,神态严峻,不说一句话。
胡林翼见他没有表态,担心建议被及时否定,便又快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说:我也有一联,不妨一起来向仁兄请教。
曾国藩伸手接过,打开一看,上面写着:“用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胡林翼“喜任术”,说话转弯抹角,本来看不出什么意思。但有了左宗棠的铺垫,用意就显现出来了:用霹雳手段推翻清朝政府,用菩萨心肠来安定天下苍生。
曾国藩看懂了,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曾国藩没表态,湘官集团一班要员,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机遇关口,他们都急切盼望,能从曾国藩那里得到一个他们想要的确切答复。
曾国藩一手培养起来的爱将彭玉麟'4',这时也按捺不住了。彭玉麟现在已是安徽巡抚,他从池州专门赶到安庆,给曾国藩送来一封密信。曾国藩小心翼翼地拆开,几个大字,让他的三角眼发直:东南半壁无主,老师岂有意乎?
彭玉麟为人用情专一,持身严谨,这种性格与曾国藩同类,因此他们很谈得来,曾国藩常常引为知己。但没有想到,这个与自己一样,平时胆小谨慎的学生,居然也来鼓动他夺权。
面对众人的鼓动,曾国藩的心被架空了。
在众星捧月的时刻,他战战兢兢,隐约有那么一丝激动。但他害怕这种激动,很想让心落下来,哪怕能踏实一刻,也好。
彭玉麟见曾国藩没作声,自己先表态了。他说,我看今天,已经进入混乱之秋,咸丰皇帝早死,现在皇位落到一个六岁(虚岁)的娃娃手里,这是国家之大不幸。这个时候,凡是有爱国心、爱民心的人,都应该挺身而出,当仁不让,将国家与人民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但举目四顾,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能够了。现在湘勇既然将灭掉长毛贼,担当起擎江山的大任,湘勇的统帅,理所当然就是一国之君。
彭玉麟这一番直接而激烈的话,让曾国藩张口结舌。他一直以为,彭玉麟与自己最合得来,会十分谨慎地,甚至是避而不谈地面对目前的局势。让他没想到的是,左宗棠用对联虽然生猛,但还算含蓄;胡林翼狡猾闪烁,听风打拳,多端多义;而彭玉麟居然会如此直接,如此通脱地将问题一下子全部挑出来。
三个湖南人同时来劝,曾国藩已经没有退路。他必须在“顺从儿皇帝”的朝廷与“夺取政权”之间做出一个选择,这个选择不能骑墙,不能似是而非,更不能举起左手打右边的人、举起右手打左边的人。他必须直接、干脆、立场坚定,态度鲜明。否则湘官集团内部意见分歧,会发生分裂。
曾国藩决定,现在暂时都不表态,以他这么多年对事情的洞悉,对事务繁杂、争执剧烈的官场关系的处理,凭经验可以判断出,现在还没到表态的时候。他不能直接拒绝同壕的同乡战友,弄到最后三对一,让自己陷入孤立。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噩耗传来,湘勇的顶梁柱式人物胡林翼病死于任上。
这对率先倡议倒戈夺权谋划的左宗棠,无疑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左宗棠一直跟胡林翼交情最好,也跟他最谈得来。
左宗棠与曾国藩谈不来。他俩性格,几乎全相反,直接沟通难以谈成事。而胡林翼天才的智慧,公子哥儿的做派,“喜任术,善牢笼”的风格,让他在衔接这两人关系上能发挥巨大作用。
野史流传一种说法,胡林翼事先基本设计好了:夺权成功,左宗棠来做皇帝,曾国藩与他自己来掌握军机、内阁大权,分别做宰相。
为什么是左宗棠当皇帝呢?胡林翼从21岁跟左宗棠认识,当时就下了结论,“品学以湘中士类第一,横览七十二州,更无才出其右者。”同时,左宗棠性格豪迈,敢作敢当,精力充沛,体健胜牛,如此全面的大才,完全可以承载起掌管中国的重任。
当然了,这只是胡林翼的看法。作为左宗棠一生交情最好、相互也最了解的朋友,胡林翼认定左宗棠可以做。
对于这些流传甚广的野史,左宗棠研究专家杨东梁认为完全不靠谱。因为没有任何正史记载。即使用严谨的学术逻辑推论,也全都是荒诞不经的天方夜谭。但小说家对这些野史格外感兴趣,唐浩明在长篇小说《曾国藩》中,还专门写到过曾国藩晚年对自己没有倒戈的反思,隐约流露出过某种后悔之意。
根据民间野史与小说家言,胡林翼一死,最支持左宗棠、也最了解左宗棠的人从世界上消失了。
夺权大计,就此暂时搁置下来。
想法既然已经挑明,而且大家普遍都有,事情就还没完。
胡林翼追悼会期间,左宗棠悲痛欲绝,他回忆道:“交公幼年,哭公暮齿。自公云亡,无与为善。孰拯我穷,孰救我褊(biǎn,狭小,狭隘)?我忧何诉,我喜何告?我苦何怜,我死何吊?追维畴昔,历三十年。一言一笑,愈思愈妍。”
左宗棠哭声哽咽,满脸被泪水浸湿。回想21岁那年,两人在北京会试,芳华还在,青春不死。如今一转眼,已经天地两隔。交往28年,如果没有胡林翼一再推荐,没有他在关键时候多次相救,左宗棠哪里还有今天呢?胡林翼以自己灵活、机巧的性格,弥补了左宗棠多少性格上的缺失!这样一个肝胆相照的朋友,如今先自己离开人世,就像被生生打断了胳膊,怎不叫人痛彻心扉?!
左宗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