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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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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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嗣。”
  邓芝又喊了声。
  张裔手一动,水声彻底惊醒了他。
  一看,原来自己正泡在浮着干花的水中,不远处龙涎香袅袅升腾。
  “怎么会这样……”邓芝叹道。
  张裔翻了个身趴在沐桶里,低声回答:“还好。”
  自从被雍辏窒氯肼沓怠⒃酥两乓峋兔还弦惶旌萌兆印K锶ψ庞肓醣缸髡剑垢徽偌宏'的人,那些人在武昌呆了十天,眼看张裔染上重病,索性将他一丢,扬长而去。很脆弱的人,原来也能很坚强。张裔没有死,他隐匿姓名,四处流亡,本想谋个差使糊口,考虑到一旦泄露身份,就要被重新捆绑到孙权面前,便只好乞讨为生。
  “三年了……”张裔哽声问,“丞相好么?”
  邓芝颔首笑道:“好。新开了丞相府,正等着君嗣。”
  “所以苟活在世,就是盼着有今天。”张裔急切地问,“几时走?我再不能多停留了!”
  “至少要谢过吴王。”邓芝提醒。
  “一定要见吗?我担心……”
  漂泊太久了,只望眨眨眼就到了成都,像个无助的孩子只盼望能早一刻见到亲人。然而礼节不能轻忽,张裔在见到诸葛亮之前,先见到了孙权。吴王将一双深绿的眸子盯住他看,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张裔攒着衣带,身躯轻轻颤抖。以至孙权第三次说:“坐吧,就坐在左席。”他才听清了,蹭着坐下。
  “好漂亮的人!”孙权喝了口酒,叹道,“孤不该答应孔明的。”
  他后悔了。
  第72节:青青陵上柏(2)
  这个男子,就算摆在朝廷里看看,也是一道风景。
  “玉人啊,”孙权笑嘻嘻看着张裔,“既然孔明指名要你,你回去之后,必然得到重用,到时你将怎样报答我?”
  张裔施礼说:“我以负罪之身回朝,将被有司依法处置。”——张裔在任被叛党俘虏,理当追究过失。“倘若有幸不死,”他想想道,“三十八岁之前,我活父母给的命;三十八岁以后,张裔之生存,便是大王赐予的。”意思是三十八岁后,他将全力回报孙权,听凭驱使。
  “好好!”孙权放声大笑,“我等着你啦!”
  这场欢宴,孙权照旧大醉酩酊,连张裔、邓芝几时离开都不知道。张裔闻着厅里弥漫的香气,看看孙权胡须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酒水,又打了个寒战。他跟着邓芝一走出门就说:“伯苗,我要先行一步。”
  “到哪里去?”邓芝不解地问。
  “入川。”张裔直接说,“伯苗身负重任,轻易走不了;我只是个罪人,离开是很简单的。”
  “何必那么急?”邓芝挽留道,“一同走不好吗?”
  “我怕吴王不放我,”张裔回答,“只有入了蜀境才放心。”
  “哪里至于……”邓芝虽觉张裔小题大做,仍未强留。没准他还有别的任务,是丞相直接授予的呢?万一迁延误事,自己可吃罪不起。
  是夜,邓芝备好一叶扁舟,送走了张裔。小船在江水里跌宕起伏,载着多年的辛酸。张裔花钱雇了好几个船夫,命令昼夜不停,直奔蜀中!吃多了苦的人,一面战战兢兢,一面又野兽般,能直觉地避开将要到来的危险。张裔正是如此。出发后四日,他收到邓芝飞鸽传信,说孙权果然派潘璋追来了。“君嗣行迹,我已告知丞相。”邓芝在信末尾处这样写道。张裔将信笺塞入怀里,跺足催促:
  “再快一些吧!”
  “够快了哟……老爷。”船夫没奈何说,“是逆流哇!”
  过了巫峡,就是白帝。
  隐约能见到巫峡影子时,张裔看看身后安静的江水,轻轻舒了口气。“追不上了……”张裔想。突然他感到船停了,脱口问:“怎么?”抬头一看,再不必船夫答腔:不远处,排开一字楼船,全是东吴军用,为首一艘上挂锦帆,绣着个蔚蓝的“陆”字。张裔捏住船杆,捏到指节“格格”地响。
  “老爷,您没吃官司吧?”船夫发慌了。
  “往前。”张裔说。
  “老爷……?”
  “往前去!”张裔一把夺过桨,刚划了一下,就被船夫们手忙脚乱地抱住。
  这时楼船徐徐靠近,停在小舟边;没有一个人下船,张裔惊讶地看见船舷上站着个白衣男子,眉目含笑、饶有兴味地俯望着自己。
  “是张裔张君嗣么?”男子问。
  “不错!”张裔豁出去了。
  “名不虚传。”男子笑道,“君嗣请吧,孔明正在东川视察,十日内必可相见。见到他后,请代为致意。”他一扬手,楼船让出了水路。
  船夫们迟疑着不敢上前。
  “请。”男子又说。
  张裔推开船夫,奋力将小舟划过船队,这才高声问:“江陵侯吗?”
  “正是,在下江东陆逊。”
  回答声顺风而来,飘散在亮澄澄的阳光下。
  等潘璋赶上时,张裔已入永安界数十里。潘璋仗着胆大,竟也追入永安。“能将张裔抓回去,大王定有重赏。”他是这样想的,不过,当他看到张裔踉跄着奔到某个人身旁、膝盖一软几乎跌倒时,他才想:自己太冒失了。冷汗顺着脊梁流下来。“不要给孔明知道,千万别令他笑话孤言而无信!”孙权叮嘱过,但现在……潘璋看看几十步远处,那个羽扇纶巾、一身丞相服饰的男子,看到他腰上挂着金鱼佩,甚至他笑吟吟的眉眼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潘璋想:完了、完了。
  王连、费祎一左一右站在诸葛亮身边,笑容可掬。
  “辛苦了。”诸葛亮拉起张裔,笑着对潘璋说,“有劳吴王远送。”
  “不辛苦……”潘璋尴尬地拱手。
  “请转告吴王,下次亮将派此人出使江东,想必他更合吴王脾气。”诸葛亮朝左面一看,费祎上前两步,嬉皮笑脸地一礼:“黄门侍郎费文伟,没有张裔漂亮,戏谑之才却胜过他。”
  “是、是!”
  “要亮派人送足下归去吗?”
  “不,不用……”
  潘璋转身时,听到身后一阵大笑。他悄悄回头看,见诸葛亮正微笑着蹙起眉,用手背拍了费祎、王连一人一下。
  “哪那么好笑?”诸葛亮笑道。
  费祎捧着肚子说:“遵命……不笑了。”
  “但真的很好笑……哈哈!”王连揉着腮帮子,推推费祎又道,“好啦,哈哈……文伟你吓着玉人了!”
  确实,张裔看到这两个孩子般没头没脑、跟在诸葛亮身边的男子,没能立即适应过来。他将目光落到诸葛亮身上,出于礼貌,没有直接看丞相的脸,而是凝望着那一尘不染的衣衫、鞋袜,心道:回来了,真回来了。
  第73节:青青陵上柏(3)
  “王连,字文仪,丞相府长史。”诸葛亮介绍说。
  长史?张裔一惊,那是与丞相最亲近的官职。
  “久仰!”张裔客套道。
  “不敢当!”王连笑问,“听说君嗣把三十八岁以后许给了孙权?”
  “哦。”
  “为什么是三十八?”费祎很好奇。
  “赵直说我活不过那一年。”张裔很简洁地说。
  “不……”费祎刚开口,诸葛亮便拦住他道:
  “好啦!走,安排一下去蜀郡。”
  “丞相正在考较官员,听说君嗣归来,便改换行程,先来白帝看看李(严)大人;而今接到你了,”王连正解释,转念一想,问,“丞相,要安排车马送君嗣回都么?”
  诸葛亮看看张裔,笑问:“有力气陪到蜀郡吗?”
  “有的。”张裔马上说。
  “那就一起去看看吧。”诸葛亮说。
  此番前往蜀郡,有很明确的目的。传言那儿的督军从事何祗为人轻率、放纵,好色、贪吃、更重要的,是玩忽职守,名义上管着刑事,却从不抓贼、不拿盗,即使是关在狱里的盗贼,他也懒得审。对一般的毛病,诸葛亮能宽容的都宽容了,可一旦“玩忽职守”,他就绝不会放过。“国家那么大,朝廷看在百姓们眼里,就是一个个地方官员。地方官残酷,百姓就会说国君残酷;地方官贪婪,百姓就会说国君贪婪。”诸葛亮颁布教令说,“所以,发现不良官吏,无论是否出生名门,都要立即免职,以儆效尤。”
  “小何要惨喽!”一路上,王连幸灾乐祸的。
  “明春锦税翻不了倍,我保证你比他更惨。”费祎一手摩挲着骰子,一手文不加点地处理文卷,口里问,“没错吧,丞相?”
  诸葛亮看看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王连,淡淡笑道:“没错。”
  ——费祎、王连是对“活宝”,这正是诸葛亮带二人出来的缘故。既能令旅途有滋有味,也不至留他俩在成都“作奸犯科”。比起王连,显然蒋琬更适合留守,宫廷里,董允也能很好地劝导君王向善。
  只苦了张裔。他整日被唧唧喳喳的笑声包围,被嘻嘻哈哈的调侃环绕,想安静一刻也难。他想不到为什么王、费竟敢如此!面对丞相,难道不失礼吗?也想不到诸葛亮怎能不生气?非但不生气,王连偶然闷闷地说弄不够钱时,诸葛亮还会很鼓励地说:“文仪讲个笑话来听?”这一句,就能将王连一脸的乌云都吹散,使他又兴高采烈地陷入了以“从前……”开头的、低俗的故事中。
  “再不到蜀郡就要疯了。”张裔想。
  好在蜀郡到了。
  是日落后到的,一行人没有直接去官衙,在馆驿里住了一夜。
  “馆驿太破了,该修一修,拨点钱。”第二天,诸葛亮一起身就说。
  王连揉着惺忪睡眼,“哦”了声。
  “何祗在哪里?”诸葛亮边穿衣边问。
  费祎顺口说:“是我就在赌坊。”
  “或许还没睡醒吧?”张裔瞥了眼王连,说。
  王连摆摆手:“不,在狱里批案……”说到这,他猛将手掩着口,眼珠“骨碌碌”转了两下,“这……我猜……”
  “我知道你将我来的消息趁夜告诉何祗了。”诸葛亮瞪了王连一眼,“好,我就给他一夜。怎样?他上任三个月,三个月的事,一夜能批完了?”听到诸葛亮用的是“我”字,王连松了口气,假若要办自己的罪,他至少会称“孤”。是以,王连一声不吭地领受斥责,被问到时,就小声回答一句:
  “不晓得。”
  “带路!”诸葛亮严厉地说。
  王连将诸葛亮、费祎、张裔带入了潮湿漏水的蜀郡狱,大白天这里光线却很暗。“修缮监狱也是督军从事的职责。”诸葛亮拨开王连递过来搀扶他的手。“是、是,会拨钱来。”王连忙说。一旁,费祎捂着嘴笑了。他一笑,诸葛亮目光就追上了:“真那么好笑?”“不好笑。”费祎绷住唇角,瞪大眼睛说。
  四个人深深浅浅地走了一炷香工夫,才看到几尺开外摆了张矮几,几上铁烛台生着斑斑锈迹,被一层层蜡油覆盖。一支白烛烧得只剩拇指长,旁边叠了半人高的宗卷。有个胖子正趴在几上睡觉,乍一看,就像一座小山,呼噜连天,庞大的肚子挤在案下,随着他一呼一吸,几面被顶得颤巍巍的,烛台也在“咯咯吱吱”地摇晃。
  “这就是……?”张裔皱起眉。
  “是呀,是何君肃。”王连苦笑道,“人胖、人胖……”一边上前推他。
  诸葛亮看了看费祎,费祎一把拉开王连,冲“小山”大叫道:
  “何君肃,完事啦?”
  “完了!”“小山”回答一声,竟又重重地“呼噜”起来。
  2
  一夜间,何祗真将三个月的公案都审完了。诸葛亮随手抽出份宗卷询问他时,这个看似迷迷糊糊的胖子回答起来,却像流水一般毫无凝滞。非但将问题答得清清楚楚,还往往举一反三,左右逢源。渐渐的,诸葛亮绷得紧紧的面目舒缓下来,眼里也流露出喜色。王连悄悄打量丞相的每一点变化,用肩膀撞撞费祎,小声道:“不会再追究了吧?”
  第74节:青青陵上柏(4)
  “还别说……胖倒胖得很可爱!”费祎答非所问。
  一旁张裔瞪了瞪他二人,心道:哪有点朝廷官员的样子?
  “何君肃,”七、八桩案子一问完,诸葛亮叹了口气,“你是在学庞士元呢,还是蒋公琰?既然有如此才华,为什么三个月不理正事?莫非是千里马自恃身价,不愿在低微的官职上效力吗?”
  “不、不是!”何祗摇着肥大的手掌。
  “那……?”
  “半年前,我做了个梦。”何祗咂咂嘴。
  他梦见一口井,井上沾着滑溜溜的青苔,探头往井里一看,只见汪汪水中,生长了颗青翠欲滴的桑树,叶子正在翡翠般闪亮。
  “醒来后,我想想就奇怪,想想又更奇怪,桑树怎么能生在井里呢?怪、怪!所以我写了封信问赵直。”
  赵直!这个飘飘忽忽的名字,冷不丁撞入诸葛亮耳里。
  “他怎么说?”王连问。
  何祗没答腔,摸出张纸递给诸葛亮,那是赵直回信:
  “桑非井中物,不久就会移植,何君将要受到重用;然而,桑字由四个‘十’加一个‘八’构成,恐怕您也只能活到四十八岁。”(桑,古时书为‘桒’)
  “天下第一的占梦师都开了口,我何必杞人忧天?”何祗眯起眼,“反正功名很快就会送上门,瞧,丞相您来了;我呢,活不到五十,趁着还有口气,多喝几杯酒,多摘几朵花,多看几个美人……”说着,这个胖到连小指上都能切下四两肉的男子,竟学美人翘起兰花指!王连看到,操起墨盒砸过去,口里道:“别恶心人!”何祗反应也快,顺手接住墨盒,手腕一转,换了个端盘子的姿势,继续说,“多吃几个好菜,快快活活的,也就够了……”
  “一派胡言!”诸葛亮猛道。
  这一声,令王连、费祎、何祗三人都噤若寒蝉,只有张裔从唇边泛起笑容。他喜欢看诸葛亮生气,那令他更显丞相之尊。
  “只因一个梦,就将国计民生置之脑后吗?”诸葛亮怒斥,“赵直的话,难道比《蜀科》更重?天道茫茫,凡人怎能预料?孤不信这个邪!”
  “您是您……”何祗嘀咕。
  “好啦,不要命了?”王连拉拉老朋友,压低声音。
  “丞相乃真君子,君子不畏天命,”费祎赶紧打起圆场,“至于君肃,一看就和祎一样,是个‘小人’来着。”
  “小人难养!”话虽如此,诸葛亮脸色却是一缓,问,“赵直在哪?”
  王连赔笑说:“成都牢里。”
  他这一说,诸葛亮记起来了,正是自己将赵直下的狱,原因是此人擅断先帝驾崩之日。管理刑狱的官员接到案子,不知该怎么处置才好,拖拖拉拉地将赵直一关就是一年多。
  “也该会会他了。”诸葛亮沉吟道,“备车,回成都。”
  “是!那……何祗……怎么办?”王连小心地问。
  “带回去。”
  “要治罪的话,就在蜀郡行吗?”何祗哭丧了脸,肚子圆滚滚、颤巍巍的,“卑职母亲六十多岁了。”他求助地看向王连。
  王连笑着踹了他一脚:“走运了呀你!”
  他又躬身对诸葛亮说:“成都北郊的郫县少了个县令。”
  “不,着何祗为成都令。”诸葛亮不假思索道。
  何祗傻了眼!相对他现在职位来说,做到郫县令,就是升了一级半;成都是国家首府,督军从事与成都令之间,隔着整整三级!就是说,丞相刚才一句话,已令他连升三级!“卑、卑职……不敢……”
  “试试吧。”诸葛亮微微一笑。
  “那郫县?”王连插口问。
  “一并交给他。”诸葛亮看看目瞪口呆的何祗,道。
  此后路上一个多月,何祗都疑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简直怀疑车到成都,就会有人将他捆到廷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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