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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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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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年前?”
  “三顾茅庐时。”
  他注定要生存在传奇里,李严酸溜溜地想。
  “黄元呢?”忽然诸葛亮问。
  “哦,陈曶、郑绰二将在南安峡口生擒了他。”
  “斩了吗?”
  “斩了。”
  “那就好。”诸葛亮仍旧淡淡然的。
  一个如此对待生死的人,说出“君子之交”,是指什么呢?李严越发想要问个明白,很显然刘备活不了多久,诸葛亮很快就有、甚至已经有了“相父”这个身份,那与之搞好关系就至关重要。可惜这个人……与法正、庞统、刘巴完全不一样,交往多年,李严到现在也不清楚诸葛亮爱吃哪道菜、哪种酒,至于女人,诸葛亮心里眼里更是只有一个:他结发之妻舜英,传说她黑皮肤、黄头发。“宽容才能博大,无欲才能刚强。”诸葛亮常提醒别人说,他又在屋里悬了块竹简,刻着:“澹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
  真可怕……李严惴惴道。
  “今天是四月……?”诸葛亮一脚跨入馆舍,问。
  李严指指又圆又大、黄澄澄像烧饼般贴在夜幕的月亮说:“十五。”一面,他小声补充一句:“赵直说四月不利至尊……”
  “逮起来!”诸葛亮打断李严的话。
  “啊?”
  “赵直冒犯圣驾,着即落狱议罪。”诸葛亮严肃地说。
  赵直虽然被逮捕,然而预言并未落空。九天后,刘备驾崩在永安宫,当时他已将遗诏交付给了诸葛亮,人生走到这一步,就算有再多放不下,也都只好撒手不顾。皇帝吃力地转动瞳子,目光落到丞相腰边佩剑上,那是蜀汉最好的八把剑之一,也是唯一仍未命名的。“孔明……”刘备抬了抬手,指指诸葛亮的剑,这使四十三岁的丞相略一怔,以为被责备带剑入宫——入白帝后,刘备以“非常时期”为由,特准诸葛亮挂剑朝见。“章、章武……”刘备断断续续道,“是……它的名……”章武是国家年号,是一个即将逝去的时代!刘备动动手指,诸葛亮会意上前,刚将手搁到皇帝手边时,就被他用力捏住了。“刻、刻上去……章武……”刘备说。“遵命。多、多谢陛下。”诸葛亮哽咽道。刘备笑了笑。这笑容永恒地凝固在了他苍老的面孔上。
  第66节:没想到丞相也会掉眼泪(6)
  “陛下……大行了。”诸葛亮将手指从刘备手指里抽出,垂泪道。
  一时,永安宫被淹没在泪水里。
  哭声从窗格间飘散入黑漆漆的夜,飘散到天空的星辰上。一小弯月亮蜷缩在夜幕一角,偷眼打量着人世悲愁。零星光辉洒落白帝小径,死亡讯息奔走在石子路上、奔走在江水跌宕中。刘理、刘永扑到父亲渐渐凉了的身躯上呼号时,李严、马谡上前,扶住了哀切的王子。
  “相父!”刘理眼泪汪汪看向诸葛亮,“几时……回家?”
  “三日后,殿下。”诸葛亮回答。他转向李严又说:“白帝城就有赖正方兄了。三日后,亮扶梓宫回成都。”
  五月初,太子携百官出城三十里来迎皇帝灵柩。十七岁的少年——刘禅,早在半个月前就收到了诸葛亮的《请宣大行皇帝遗诏表》,建议百官举哀,满三日除孝服,等丧期到了再着孝;各郡国太守、相、都尉、县令长守孝三日就好。表里虽没有直接提到皇帝登基仪式,可眼望着表章上“大行皇帝”四个字时,刘禅意识到国家的重量正沉甸甸地往他肩上压来。“淑儿就要做皇后了,不再是太子妃。”刘禅抚着张淑儿水流般的长发说。女孩儿将面孔辗转在刘禅怀里,小声问:“父皇遗诏,你见到了吗?”
  “没有,在丞相手里。”刘禅说。
  刘禅等了半个月,等到了收殓着父亲的黑色棺木,等到了泪水淋淋的弟弟们,也等到了丞相:他仍是羽扇纶巾的装束,一身素服,面容稳重而哀伤。诸葛亮跪倒在尘土飞扬的道上,手把羽扇道:“太子。”
  刘禅慌忙扶起诸葛亮。
  两人如此之近,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彼此眼里的泪光。
  “丞相礼重了。”刘禅小声说,克制着不要哭出来。
  “今日之太子,便是明日之皇帝。”诸葛亮随在少年身后说,“入宫便将遗诏敬呈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依臣之见,殿下宜早登大宝。”
  “是……”刘禅点点头,“全凭丞相安排。”
  诸葛亮脚步一停,几乎就想说“亮是殿下之臣”,忍了忍,终于只是叹了一口气。刘禅非常警觉,立即便问:“怎么了?”
  “没事。”
  “丞相一路辛劳,是累了么?”刘禅问。
  “还好,”诸葛亮想想说,“若蒙太子允准,亮希望能早些回家。”
  “当然、当然,应该的!”刘禅一迭声说。
  将梓宫送入内廷后,诸葛亮直接回了府。连晚饭都没有吃,脱去外衣便抱膝坐在床上,眼睁睁望着金黄的天空悄悄暗了、黑了,日头滚落到山后面去了。没有蜡烛的屋里弥漫着凉意,鹤望兰的幽香在月光里漂浮,仆从们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腔,嘈嘈切切的声音令诸葛亮感到不耐,他却没有力气制止他们,他像很多年之前、得到了铃死亡消息的那个夜里一样,抱住身躯蜷在只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深深呼吸。这个世界有深蓝的湖水,也有使人窒息的血海汪洋,有广袤无边的黑暗,也有闪耀在高空、永不坠落的北辰。“多一些坚硬吧,再多给一些勇气……”他小声说,一个哨声从唇里溜出来,低沉和浑厚,反复回旋,直至消弭也听不到一丝尖锐。“要从心里去找到勇气,”诸葛亮想,“当此之时,胆怯比愚蠢更令人不能原谅。”
  有勇气面对少年君王。
  面对文武百官。
  面对一战而败的军卒们。
  面对翘首盼望的黎民百姓。
  有勇气——去面对和承担整个国家。
  还有北方幸灾乐祸的曹魏,东边首鼠两端的孙吴及以南面气势汹汹的叛党:益州大姓雍辏А⒃綆Q夷王高定……
  “吱扭”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诸葛亮没有动。
  这人走近了,将手指放在床榻上,诸葛亮手指落下来,才一移动,便觉她从身后安安静静地抱住了他,将面孔贴在他后背上,被这一贴、一拥,方才完整的孤独、冷清就像被阳光直射的冰雪般融化得一点也不剩。多温暖啊……世上至少有一个人,能使诸葛亮安详、放松。
  “抱歉……”诸葛亮低声说。
  “怎么?”她笑着问。
  “我本该回来就去看你。果儿好么?”
  “挺好,她口里不说,心里却很挂念你。”女人笑道。
  “舜英一直相信诸葛亮吗?”他问她。
  “是,一直。”她回答。
  “现在呢?”
  “信的。”
  “住回来好么?”
  诸葛亮摸到舜英手指,握住了。
  “虽然没多大差别,仍然想要你住回来,与我在一处。”诸葛亮解释了一句,一面担心会被妻子拒绝。
  “好。”舜英说。没及诸葛亮再开口,她又说:“你啊……有个儿子才好。”看情形,诸葛亮就要被封侯了;没有儿子,后代就不能继承其爵位。“做丞相的,有三妻四妾也……”舜英笑嘻嘻说。
  第67节:没想到丞相也会掉眼泪(7)
  “从大哥那里过继一个吧。”诸葛亮很快说,“一样是诸葛家的血脉。”
  何况,蜀汉与江东必然要在近期恢复更广泛的邦交,一国丞相过继另一地重臣之子,尽管是兄弟间的私事,也能显示出相互的“友好”。
  “唉……”
  舜英才一轻叹,便被猛转身的诸葛亮拥入怀中。
  此时建章宫里,刘禅也正抱住淑儿,忍不住的眼泪落在遗诏上:
  “朕刚得病时,仅仅痢疾罢了,后来又染上别的病,看来治不好了。人活到五十岁就不算夭折,朕活了六十多,哪还有遗憾?不必自伤自悼。只是放心不下你们兄弟。丞相称赞你智量宏大,学业比所期盼的更好,真能如此,朕复何忧!勉之!勉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只有贤能、仁德能服人。多读《汉书》、《礼记》,闲暇时再读读诸子及《六韬》、《商君书》,这些都能增益智谋。听说丞相为你抄完了《申》、《韩》、《管子》、《六韬》,可惜没送到就半路遗失了,你不妨自己找来看看,以了解其中意旨。”
  3
  章武三年五月,刘禅登基,改元建兴。诸葛亮上书请将刘禅生母甘氏追尊为昭烈皇后,其灵柩迁至惠陵与刘备合葬。刘禅坐上宝座后,立即封诸葛亮为武乡侯,准开府治事,不多久,又令他兼任益州牧,加上之前诸葛亮就领了原张飞的司隶校尉职,这一来,蜀汉国政落入诸葛亮一人之手——尽管国家是靠百官文武支撑着的,而那个人在羽扇纶巾之间,却有了臧否判决的全权。权力太盛,难免要使人惶惑。然而,现在不是他惶惑之时。新生而遭受重创的国家,由一个十七岁少年掌控玉玺,原本汇聚的人心竟呈出了流散的势头,诸葛亮站在庙堂上,能感到一双双眼睛或置疑、或观望地瞥向他。
  “该升官了吧?”
  “该多大赦几次……”
  “奖励群臣……”
  “不为钱、权,谁肯守在这儿?”
  私欲汹涌,潜伏在峨冠博带里。最直接的是被授予将军职的廖立,在荆州时,诸葛亮曾将他与庞统相提并论。“我怎能排在众将军之中?”廖立拦住丞相说,“您就算不表我为上卿,也该让我位列五校哇!”诸葛亮看了看他,淡淡笑道:“将军都是经过考订的,并非凭空授予。至于卿么,连李正方都得不到这个殊荣,而只能列名五校。”说罢,没及廖立接口,诸葛亮已登车而去。
  “我本寄望廖立,想要将更重的担子交给他,现在看是不能了。”回府后,诸葛亮手握狼毫,一声轻叹。他看看正在整理文卷的蒋琬,微笑着又说:“公琰呢?我征辟你为丞相府东曹椽,而非更高品阶的长史,你可不满吗?”
  蒋琬——他三十岁了,比之当年,更加稳重、温和,宝蓝色官服穿在身上,一条皱褶也无。眉目舒展、唇角含笑,显示出男子的愉悦。
  “能在丞相府里做事,便很够了。”蒋琬笑着回答。
  “长史一职,该交给更有才华的人。”他又说。
  “谁呢?”诸葛亮问。
  “王连很不错。”
  “王文仪?”诸葛亮笑叹,“没想到你会推荐他。”
  蒋琬在广都做县令时,就认识了王连;当时王连在他手下理财,相处得很不愉快。以至当刘备命令将蒋琬下狱时,王连头一个冲上来把县老爷捆成了个粽子,临了还踢踢蒋琬,笑嘻嘻竖起三根手指:“我治广都,胜君三倍。”蒋琬被削职后,刘备果然让王连治广都。蒋琬以平民身份等着被奚落,不过王连没有来;他等着看王连究竟怎样“胜三倍”,等到了广都税收连翻三倍!“县老爷将地皮也刮薄了!”百姓们说,很奇怪却也没人饿肚子。
  “国库空虚,王连最能生财。”蒋琬叹道,“我为国家荐长史,才肯说到那个刻薄鬼的名字哟。”
  “刻薄鬼”三字,令诸葛亮忍俊不禁。“真贴切!”他边笑边说,“公琰能与文仪共事么?同在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蒋琬老实说:“我位在王连之上,就处不好;居他之下,想必没事。”
  “哈哈!”诸葛亮拍手道,“公琰果然能与我一起辅佐王业!此次拔擢,就举你为茂才吧!”
  受选茂才,是极高荣誉,证明此人无论品德、才干,都出类拔萃。是以蒋琬一听这话,忙起身说:“不敢!”
  “怎么?”诸葛亮笑吟吟的。
  “论机敏,我比不上阴化;论严谨,我不及庞延;论博学,我逊于廖淳。丞相不如将茂才之名授予他们。”蒋琬拱手说,“何况,琬是府里人……”顾忌到刚刚建府,新君继位后第一次茂才就由丞相府属官担当,蒋琬担心会引起旁人议论,说诸葛亮“偏私”。
  诸葛亮羽扇轻挥,虚扶起蒋琬:“你外举不避仇,孤内举不避亲。”他使用了“孤”字,说明此事不容更改——封侯者自称“孤”,虽然被允许,但出于谦逊,很少有人这样做;诸葛亮决定用这个字,来建立起他不可动摇的威严。见蒋琬仍有疑色,他上前抚着他背说:“乱世里放弃道德、背叛亲友的人,数不胜数,危害百姓。人们议论纷纷,怀疑朝廷选才的公正性,进而置疑举茂才究竟是为了有利国家,或仅只是卖官鬻爵的手段。机敏、严谨、博学,你确实不及那三人;然而,你兼集三人优点,却没有其浮华、骄纵、贪小的缺点,这便是亮看重你的缘故。公琰哇,只望你多尽心力,建立功业,向世人证明选才的清廉和威重。”
  第68节:没想到丞相也会掉眼泪(8)
  一番话,将蒋琬说红了脸。
  “丞相言重了。”蒋琬道。
  “一日三省,自然名副其实。”说着,诸葛亮将目光转向一旁小几,注意到那里有好几封缄口的信笺,不是蜀汉流行的样式。“从北方来的?”他问。自打刘备死后,曹魏不断有信递到诸葛亮手里,那些原本与他一点关系没有的曹魏官员,突然就和他称兄道弟起来,几句寒暄后,便将天命、人事一一搬出,说:“您父母坟茔皆在中原,若能劝说君王举国称臣,便能重回故乡,一来是衣锦荣归,二来也尽到了孝道。”若说动诸葛亮,蜀汉便要就此灭国:曹魏皇帝曹丕认准这一点,宣称谁能劝诸葛亮来降,就封万户,赏千金。
  “华歆、王朗、陈群、许芝……”蒋琬一个个报出来信人。这些人,分别担当着司徒、司空、尚书令、太史令之职,都是魏国显贵。
  “还有谒者仆射诸葛璋。”蒋琬说。
  “璋?”诸葛亮略一思忖,“那是我叔表兄弟。不看了,”他挥挥手,“哪能一个个去应酬?抽空回一封书就好。”
  “一封?”
  “是。驳斥谬论,只须一封书。”
  “那,”蒋琬笑着,忽然举起一封信晃晃,“徐先生的呢?”
  “徐……?”诸葛亮正预备出门,换便服时听到这句话,只套上一个袖子就急步上前,“元直?”他从蒋琬手里摘了信,一看,落款果然是“徐庶”!
  十多年不见徐庶了。
  一见那蹩脚的字迹,诸葛亮就忍不住想笑。
  仿佛多年前那一段烂漫、闲散、激扬青春的时光,忽然全回来了。隆中飘荡着琴歌,飘荡着花香,飘荡着女孩儿无所忌惮的笑声。铃……假若嫁给元直,诸葛亮摇摇头,克制着不要令负疚蔓延,他拆开信看到只有短短几行字:
  “近来一直在做梦,梦到伏龙山上杜鹃开了,怀疑不是个好兆头,可惜不能亲眼去看看。保重、保重。”
  原来徐庶仍会梦到隆中吗?
  “元直自是多情。”诸葛亮轻声说,将信往几上一丢,提起马鞭大步走出,一边走,一边系好腰带。身后,蒋琬喊道:“丞相往哪里去?西充、广元有火井、盐铁……”“拜访一下杜微!”庭院里,飘来诸葛亮的回答。蒋琬望着他渐远的背影,心下一阵感动。几时能做到丞相一般呢?蒋琬想:将整个国家都装在心内,从不疏忽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人,也不会遗漏最琐碎的一件事。像杜微,固执到能与刘巴媲美,仗着“德高望重”,至少给诸葛亮吃了三次闭门羹。“不、不,我哪是能出仕的人呢?”每次被邀请出山为国家效力,他就摇着手这样说;到后来,甚至借口耳聋,连话也懒得多讲。
  “杜微是有名的学问人,就算不做事,做个表率也好。”诸葛亮曾说,“像许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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