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中充满着焦急与期望,卫风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于是转身解释道:“入了城,将丧失骑兵机动灵活的优势,孙恩势必会将城池团团围困,而余姚城高两丈,周长十里,坚守极其困难,在城外下寨,本将有五千精骑在手,孙恩必然投鼠忌器,不敢挖沟壕围困,甚至也没法全力攻城,余姚当可安然无羡!”
余姚县令还不死心的劝道:“卫将军,余姚虽小,但有城壁,进了城总是踏实点啊,何况不是有朝庭援军吗?届时里应外合,一样能破去孙恩,又何必兵行险着呢?”
张宁顿时小声嘀咕道:“这老家伙怎的如此烦人?将军您如何拒敌怎轮到他来指手划脚?”
卫风摆了摆手:“面对孙恩八万大军生出惧意也是人之常情,余姚县令只是个文官,理当认为兵越多越安全,听着也就算了,不必苛责于他,外人瞧不起咱们行伍,地位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行为言语粗鲁,使人避而远之,以后这方面都要注意,能好言相劝尽量不要恶语相向,咱们要的是敬,而不是惧,明白吗?”
“哦,请将军放心,末将会留意的!”张宁拱了拱手。
卫风点了点头,又向城上唤道:“请转告城内父老,都请放心,本将自有妙法保得余姚不失,另请派人将城内可移动的投石机全部集中来此,一待向将军立好营寨,就送入营中莫要耽搁。”
余姚县令虽然即失望又慌张,但卫风的话语中透出了股不容悖逆的意味,只得勉强应道:“老夫这就去办,卫将军要小心啊!”说完,向着城下匆匆而去。
卫风也朝后一招手,骑兵很快列成一锥形阵,策马缓缓前行。
第一四一章神器再现
约摸半刻不到,向弥领着一万步卒来到了北门外,还有数百名女子医护兵,女人轻装简行,但男人都推着独轮车,装载有营帐、粮草、兵甲等一应物事,由于黑夜看不清楚,又有骑兵守护,孙恩也不敢冒然进击,至下半夜,一座简易营寨已立在了余姚北城下方。
这座营寨的确简陋的很,按普遍立寨标准,寨墙应设里外两列,外高内低,两列之间架上木板,共有上下两层,上层可以做为掩体,下层可以存放兵器箭矢和用来休息,而且营帐要两两相对,营帐周围和营区之间要挖排水沟与厕所,有骑兵的还要建马厩,但卫风的营寨,就是一圈木栅栏围着一堆帐篷,没办法,时间太紧了。
好在这一夜平安无事,但清晨刚过,孙恩就领着卢循、徐道覆及几名亲军登上了箭楼眺望对面的城寨,城头上,兵仗稀疏,城头下方的营寨里则全无动静。
卢循却注意到个细节,不由问道:“那卫姓的确实是个将才,他不入城倒是明智之举,否则被我大军一围,包教他插翅难飞!但将军您请看,他把投石机摆放在寨墙后方,这是何意?难道是想凭着几块石头来阻挡我军进攻?”
“这…”孙恩也觉得挺不理解的,整个寨墙后方,投石机只有百架不到,还分散排开,以那缓慢的射速与令人抓狂的命中率,这才能杀伤多少人?更何况一架投石机需要数十人操作,近百架投石机,就占了三分之一的兵力,他究竟要做什么?
在潜意识中,孙恩认为卫风不至于如此无聊,却揣摩不透背后的意图,于是把征询的目光投向了徐道覆,徐道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也罢!”孙恩冷哼一声:“料他也玩不出花样,传令,按预定方案出击!”
“遵命!”亲军重重一拱手,连忙探头向下传达了命令。
“咚咚咚~~”牛皮大鼓重重檑响,随着沉闷的鼓声,营门缓缓向内开启,各营都有军士奔出列好队形,片刻之后,一队队军士车辆鱼贯而出。
最先开出的是被近万弓箭手及枪盾兵护持的数百架车载墙盾,这种盾高一丈,宽半丈,下部呈尖锥形,使用时插入泥土,后方以士卒或大车顶托,连在一起有如一堵墙,往往与三丈铁枪配合使用,专门防骑兵冲击。
之后则是普通长矛兵与弓箭手的混合编队,这是进攻主力,总人数约有四万左右,再往后还有一些飞梯军,他们只在营门附近集结,并未上前,看来是打算破了营寨再一鼓作气攻城,至于投石机与床弩,孙恩军中没有,去年攻打山阴时已损失殆尽,在海岛上也造不出来,他的进攻思路依然是打人海战术。
鼓声隆隆,军阵稳步推进,车载大盾在两侧行驶,中间是步卒,而在卫风军中,除了骑兵,大部分人手都分布在投石机附近,寨中显得空空荡荡,这不仅止于孙恩不理解,余姚城上观战的一众人等也是额头直冒冷汗,他们虽然不通兵法,但清楚投石机对散兵的杀伤力着实有限的很。
他败了不打紧,有骑兵可以随时跑路,可咱们这满城老小得活活送死啊。
卫风根本无暇理会这些人的想法,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暗暗数着距离。
“杀!”还隔着一里左右,前方突然爆出一阵呐喊,约四万人一瞬间加快速度,声势的确非同小可,城头有的人都被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卫风当即猛一挥手:“放!”
“绷绷绷~~”一根根拽住投石机梢杆的绳索被巨斧砍断,一蓬蓬布包被投射向了半空中!
“他娘的,搞什么玩意儿?”城头的余姚县令,再也忍不住的破口大骂,这一刻,他悔恨交加,恨的是卫风拿作战当儿戏,悔的是昨天就该举家出逃啊!
孙恩、卢循、徐道覆也是目瞪口呆,各种猜测纷至沓来,布包里究竟是什么,死人衣服、狗血驴蹄、或者是豆子?
“哈哈哈哈~~”卢循伸手一指,纵声狂笑道:“莫非那姓卫的受了王凝之盅惑,也来玩一手撒豆成兵?将军,末将猜测,他那布包里定然是黄豆!复堂,你猜是什么?”
徐道覆可不敢大意,自从去年攻打阳羡以来,自已这方在卫风手上就没讨得好处,他相信,去年就算没有北府军来援,很可能撑不住的还是孙恩,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玩撒豆成兵?要知道,除了王凝之把道术当回事,即使孙恩身为天师道系师,也不相信神神鬼鬼的玩意儿,道术只是蒙骗百姓,谀媚权贵的一种手段!
徐道覆隐约有所感应,布包里的玩意儿定有奇用,可是究竟是什么呢?他觉得自已似乎明白了一二,但急切间,又总隔着一层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徐道覆紧紧盯着半空中的布包,仅几息不到,布包已投掷到了最高处,紧接着,包裹的布块被高空中狂风吹拂的接二连三抖开,一团团鸡蛋大小的黑色圆球如冰雹般向着下方的军阵撒落而去。
“这难道能把人砸死?”孙恩不自觉的喃喃自语。
徐道覆却是豁然开朗,一瞬间现出了惊骇欲绝之色,急叫道:“将军,赶紧鸣金,不可耽搁!”
这玩意儿孙恩与卢循不认识,徐道覆可是印象深刻,在阳羡城下就是因猝不及防吃了它的大亏,它名叫铁蒺藜!
在汉朝时已经发展出了铸造寸许厚铁板的工艺,铁蒺藜对工艺的要求并不复杂,只须将铁水浇铸入土制模具即可成型,当初在阳羡,卫风花几个月的时间做了数千枚,而山阴的规模远非阳羡可比,经过将近一年的准备,已铸造出了铁蒺藜数万只!
投掷用的布包也是非常有讲究的,经军中反复试验,使用两层粗麻布包裹最为合适,每包约为百枚,其中布包的活扣最为折腾人,既不能过松,也不能过紧,必须要保证在半空中被狂风扯开,因此在布包的结上又系了枚铁蒺藜,以提供相应的拉扯力道,可纵是如此,也试验了数百次,才堪堪掌握到了平衡!
徐道覆的话音刚落,孙恩卢循的询问还未出口,阵中已是哎唷哎唷的呼痛声连片响起,由于孙恩军的主力都没甲披,有人给直接砸中了脑袋,运气好的头破血流,命不好的当场一命呜呼,要知道,铁蒺藜四面尖刺,被投石机抛射到高空百来丈产生的力道又岂是从阳羡两丈城头泼洒所能相比?
而没被砸中的,稍不留神一脚踩上,当即痛的满地打滚,打滚过程中,又被身边的铁蒺藜扎中,浑身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仅一轮投掷,原本还算得上整齐的队列已是趋于混乱,其实这一轮仅抛洒了万枚不到的铁蒺藜,并不能覆盖孙恩全军,可同伴的凄惨模样令人心胆俱丧,而前方营寨里一排弓箭手已张弓搭箭,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投石机附近的军士又开始拽拉起了梢杆,这预示着第二轮的发射即将开始,谁也不愿被尖刺扎中失去行动力啊!
“好!”卫风猛叫一声好,大喝道:“骑兵冲击,少杀人,多抓些俘虏!”
“遵命!”将士们轰然应诺!
轰隆隆的马蹄声骤然暴响,骑兵分为数支旋风般杀出营寨,步卒受铁蒺蒺克制,但骑兵不怕,马蹄都钉有铁掌,铁蒺藜的尖刺刺不穿,倾刻间,“跪地不杀!”的呼喝声响彻全场!
余姚城头的观众都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这份胜利来的也太容易了吧,难怪卫将军信心十足,一时之间,吁气声接二连三,各张脸面纷纷现出了如释重负之色。
可对面箭楼上,孙恩面色铁青,两眼喷火,被寄予厚望的一次进攻就这么土崩瓦解掉了,甚至连对方营寨的木栅栏都没挨着,这让他没法接受,如果攻了没攻破,心里也好受点啊!
见孙恩还在发着愣,徐道覆连忙提醒道:“将军,速速鸣金,调弓箭手接应,先退回来,咱们再从长计议!”
孙恩立刻回过神,大呼道:“鸣金,鸣金!”
“咣咣咣~~”扎耳的铜锣重重敲响!
这更是加速了全军的溃败,踩中铁蒺藜的,只能抱着脚等待命运的裁决,没踩中的,则撒开腿拼命飞奔,两翼看护巨盾的万余士卒,连车盾也顾不得了,原先车盾是为了防御骑兵从两侧包抄,但会稽骑兵是趁乱直接由中路突进!
两军营寨间的大片空地上,人挤着人,互相推攮撕打,五千骑兵再度分散,对满地打滚的孙恩军卒暂不理会,尽全力追击溃逃的未受伤军士,只要马蹄踏过,不跪地投降,当头就是一刀!
有些军卒被追赶上,眼见逃跑无望,顿时扑通跪下,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兵器!
逃去远处的,骑兵索性不追赶,后方大营中已有数千步卒排成鸳鸯阵冲出,一边以大竹枝当作扫把使用,清扫、收拾铁蒺藜,一边收剿降卒,押送回寨,还有人把火把掷向了两边的巨盾,骑兵则纷纷上前,距孙恩营寨五百步列队,防他再次攻打!
第一四二章严辞斥责
会稽步骑军相互配合,押送降卒,清理战场,根本就不顾忌前方的营寨中还有着数倍于已方的大军,一幅旁若无人的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羞辱,卢循气的须发直颤,大怒道:“这姓卫的太他娘的嚣张了,将军,不如点起营中将兵,索性一涌而上!”
“不可!”徐道覆急忙阻止道:“一日夜间,我军接连三败,已锐气尽丧,此时出击,弟兄们必将怨声四起,或会一败涂地,何况他那铁蒺藜配合骑兵使用,急切之间奈何不得,只有稳守营寨,徐徐图谋方是上策!”
说着,徐道覆向孙恩拱了拱手:“那姓卫的表面上连胜三场,似乎不可一世,但我军元气未伤,三战合计,也不过折损万余人罢了,咱们才刚来,还早的很,而他只要败一次,就永世不得翻身,后面有的是机会!如今的当务之急,应速速安抚全军,免得军心不稳,被那姓卫的所趁,至于攻打余姚,先观察几日再说罢。”
孙恩的面色平缓了些,点点头道:“复堂言之有理,走,咱们这就下去!”说完,领着箭楼上的众人步向了楼梯。
而在卫风军中,看着一列列的俘虏被押送进营,还有些浑身血淋淋的家伙需要人抬着,陈少女忍不住道:“将军,这些人作恶多端,哪个不是血债累累?将军您为何留着他们?依妾之见,索性坑了拉倒,也好震慑天下的宵小之辈!”
这话一出,母夜叉们纷纷现出了深有同感之色,两百双满含着愤怒的凤目齐齐射向卫风。
要说血性,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尤其是女子,面对着家破人亡、惨遭凌辱的局面,选择忍辱偷生的占了大多数,三百名母夜叉能自愿跟随卫风,身负血海深仇是必要条件,但更关键的是,她们都是野性子,也就是所谓的母老虎、泼妇一类的女人,这类女人凶悍,有仇必报,心狠手辣,往往女人狠起来会比男人更狠!
卫风却摇了摇头:“陈少女,你说的很对,即使不追究恶行,仅是叛逆一项罪名就足以使他们人头落地,但这些人都是我三吴人士,从贼尽管有着各式各样的理由,追根究底,却是朝庭的苛政逼的他们没了活路,以致于被孙恩利用!
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我听说,凡是伙从孙恩,必须要交出财货妻女,美其名曰献给三官帝君,只要稍有异议,则全族尽诛,就连婴孩都不放过,因此,孙恩贼众所经之处,百姓们不从就只有死,说到底,他们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陈少女,我希望你和姊妹们能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从军,不要过于计较,会稽原来百万人口,但经此大劫,野外已十室九空,很可能连五十万都不够数,本将实在是征不到更多的人了,仅凭手上的两万人马,将来如何与北府军争锋?当然了,如果现场有你们的仇家,你们直接拎去一边杀了!”
陈少女不假思索道:“妾明白了,您既是将军,又是郎主,都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姊妹们当能理解您的为难,只是,这些人信奉三官帝君,妾担心不一定会真心为您所用啊!”
“诶~~”卫风无所谓的的摆了摆手:“那都是迫不得已,孙恩打着三官帝君的旗号淫人妻女,掠人家财,又动辄诛人满门,三官帝君早已被他搞臭了,据我猜测,追随孙泰、孙恩的并不全是天师道众,更多的还是笃信巫觋的百姓,巫觋近于道术,孙氏利用民间旧俗,所以能诳惑而起。
朝庭虽由于影响力极大的道门领袖钱塘杜氏,也就是孙泰师杜子恭未曾从贼,反揭其谋反本质因而未下诏禁绝道门,但在孙恩打着道门旗号谋反的事实下,还有谁敢再奉三官帝君?莫非不怕被诛连?这方面不用担心,来,既然你们都不计较,那就过去和医护兵一起给俘虏包扎止血,嗯?”
“遵命!”众女虽然仍有一部分很不情愿,却都是极为爽落的拱了拱手。
“走罢!”卫风招了招手,领着母夜叉们向着营寨深处走去。
营寨靠近城墙一侧,数千名手持弓箭的战士严阵以待,看守着近七千名俘虏,其中约有半数带有伤势,这些人东一堆,西一堆的或卧或坐在地上,受伤的人面带痛苦之色,时不时发出呻吟,没受伤的则满脸惶然不安,他们清楚,自已是谋反,犯的是死罪!
卫风大略扫视了一圈,就立刻唤道:“向弥,让弟兄们把弓箭都撤了!”
向弥连忙劝道:“将军,他们都是丁壮,心思也不清楚,不得不防啊!”
卫风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其他身份先不要管,他们首先是我三吴人士!”
“遵命!”向弥赶忙向后挥了挥手,将士们陆续收起了弓箭,但仍是一副紧张的神色。
这倒引起了俘虏们的注意,相继把目光投了过来,卫风顿时厉声喝道:“谋反作乱,乃是死罪,你们不要以为被本将擒获是走了霉运,老子告诉你们,历来谋反作乱都没有好下场!
黄巾贼的祸乱大不大?张角一声令下,三十六屯皆反,可仅仅几年时间,就被汉室各路诸候剿杀殆尽,再往前二百年的绿林、赤眉两路贼寇,曾一度攻破长安,拥立新主,最终也被汉光武帝刘秀讨灭干净,更早的陈涉吴广,第一个举兵,第一个死!你们羽从孙恩,不过一二十万乌合之众,莫非以为能打到建康?当真是笑话,连老子会稽这关都过不去,更逞论朝庭还有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