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把话说到这个程度,而且有理有据,王谢夫妇不通兵法,虽仍存有担心,却只能信他一回,夫妻二人相互看了看,陆续点了点头,谢道韫又补充道:“卫将军,会稽拜托给你了,不求速胜,但求把孙恩拖垮,你千万要小心啊!”
卫风重重一拱手:“末将会谨记府君与谢夫人叮嘱,这就回返速作安排,此刻是正午,争取于两个时辰内开拨,末将告辞!”说完,匆匆离去。
卫风先回到家里,把将要出征的消息告诉了王蔓与小兰,二女虽然同样的担心,毕竟兵力悬殊太大了,却只能再三叮嘱注意安全,卫风作出保证之后,又急忙赶往军营,命向弥率一万步卒最迟于傍晚开拨,自已亲领四千五百骑、三百亲卫与两百母夜叉仅携带少量干粮、兵器箭矢与火油布即刻出发,其余人手留下守城。
马匹空跑只消耗很少的体力,如果有换乘,最大可以连续不休息跑三百里距离,但卫风不行,与燕国的另五千匹战马还未交易,全军上下都是单马,除了载人还得负重,因此每三十里左右必须要停下休息半刻到一刻,五千骑由申时(下午三点)出发,一百八十里的路程,跑跑停停,直到丑时(夜里一点)才到达余姚江边。
浙江因其独有的大潮,而且自春秋战国时起,江水一直沿着南岸出海,是以始自于越国,历代政权都在南岸修筑防海垒,也就是土筑的堤坝,经过千年的修修补补,如今的防海垒高约两丈,底宽六到十丈,顶部只有丈半的宽度,用来抵挡潮水侵袭。
将士们在防海垒后侧陆续下马,抓紧时间休息喂马,卫风则带着亲卫与母夜叉登上了防海垒,向着江面眺望。
清朗的月色映的江面波光粼粼,耳边传来的是江水拍击堤岸的轰鸣声,偏偏水面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
张宁向着东面入海口望了望,疑惑道:“孙恩该来了啊,难道是咱们错过了?他在上虞登陆?”
众人不由心里一紧,如果与孙恩擦肩而过,向弥率领的一万步卒将陷入险境当中,虽然孙恩军去年面对北府军时不堪一击,但有了一年时间,再怎么着,最基本的进退行止该掌握了吧?
卫风也是眉头皱了起来,略一沉吟,就坚定的摇了摇头:“孙恩应该还没到,咱们这一路都沿着防海垒疾驰,每隔十里左右,都有人登上顶部眺望,浙江固然是宽,但以孙恩数千条船的规模,必然首尾相接连绵十余里,不可能失之交臂,今夜是五月十一,没有海潮助推,他不得不溯江而行,没那么快,咱们再等等!”
这话刚落,王道怜突然惊呼道:“将军快看,下游有船来了!”
下游约十里开外,从江中心向两边蔓延,逐渐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一眼望不到尽头!
“好!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卫风双掌重重一击,目中现出了一丝兴奋之色,转头喝道:“留两百人看守战马,其他人都给老子上来,把火箭准备好,给他娘的孙恩好好喝一壶!”
“遵命!”将士们陆续向着垒顶攀来。
陈少女却问道:“将军,如果孙恩不在这里登岸,难道咱们跟着他向回跑?”
第一三七章火箭招呼
浙江主航道的最中间,一艘长约五十丈的巨型海船在众船的拱护下向着上游溯水而行,两边各有四十支大桨拍击出整齐的水花,桨影阵阵翻飞,带出了两道璀璨的粼光。
船首,孙恩、卢循与徐道覆负手昂立,迎着江风,三人的袍袖均是哗啦作响。
卢循把目光投向了南岸,阴恻恻的笑道:“去年吃了个大亏,好处全教刘牢之得了去,今年我军有备而来,势必要攻破山阴,取下王凝之的首级!”
孙恩也捋须点了点头:“听说刘牢之在山阴吃个了瘪,被那姓卫的狠狠折辱了一番,此事已在建康传的沸沸扬扬,引为一时笑谈,不知刘牢之可有后悔不听老夫劝告?此人虽手握雄兵,却畏首畏尾,不过是一无能之辈罢了,无能之人,必是心胸狭小,睚眦必报,若老夫没有料错的话,刘牢之或会落井下石,另寻借口不予救援!”
卢循现出了深有同感之色,恨恨道:“北府军不来,而朝庭禁军外强中干,那姓卫的凭着两万人马再怎么折腾也翻不了天,末将倒要看看王凝之还能指望谁!”
徐道覆却眉头一皱,提醒道:“将军,纵使此行胜算大增,可会稽在沿海高地设了诸多烽燧,我军千船万舰,遮天蔽日,诺大的动静怕是瞒不过去,很可能消息已传回了山阴,那姓卫的不会不作防备,将军您得小心行事啊!”
孙恩的目中顿时射出了滔天仇恨,他恨卫风更甚于刘牢之!败在刘牢之手上,那是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但卫风不同,自已胜券在握,只因大意而一败涂地,尤其是对方仅有三千军,这让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啊,更逞论由此而来的一系列后果,白白错失了与朝庭划浙江而治的大好机会!
“哼!”孙恩冷哼一声:“有防备又能如何?他除了龟缩山阴,莫非还敢主动来攻?就让他多活一阵子!今次我军不必急于攻打,以优势兵力围困山阴,慢慢玩死他,同时分兵往各处掠来粮草物资,下个月稻谷成熟,恰可资我军之用!”
在北府军不来的前提下,这的确是个万无一失的稳妥之策,只要击溃了来援的朝庭禁军,破山阴如探囊取物,徐道覆也认为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不再相劝,转而问道:“请问将军,我军将于何处登岸,也好让弟兄们做好准备。”
孙恩略一沉吟,便道:“既然是围困山阴,那么还在上虞好了,先挖沟堑把城围住,再分遣人手往各地就食!”
卢循跟着就唤道:“传令,全速前进,争取天亮之前抵达上虞!”
旗手刚把灯号打出,“咣咣咣~~”浙江南岸的防海垒上突然鼓噪起来,金铁相互鸣响,在黑夜里尤为的嘈杂刺耳,紧接着,一阵嚣张之极的狂笑随风飘至:“孙恩,你他娘的怎那么慢?属王八的是吧?老子等你很久了,速速上岸,与老子一决雌雄!”
船上众人瞬间面色大变,孙恩更是恨的咬牙切齿,这正是卫风的声音!
“这…这怎么可能?他怎会来的如此之快?”卢循忍不住的惊呼出声。
“竟有胆前来,倒是小觎了他!”孙恩冷泠笑道:“本想留他多活几个月,但自寻死路,可怨不得老夫了,传令,靠过去!”
徐道覆赶紧劝道:“将军,使不得啊!黑夜视线不清,别中了埋伏啊!”
“诶~~”孙恩挥了挥手:“莫要中了他的疑兵之计,那姓卫的能出现在这里,虽是意外,却也合理,此人确是有胆有识,应该意识到困守孤城必死无疑,只能在野外拦住我军,他深夜前来挑恤,不出于以疑兵拖延,令我军在不明虚实之下不敢妄动,为他布防争取时间,而山阴至余姚一百八十里,必须以骑兵才能及时奔至,但会稽有多少战马?不过数百匹罢了,他能来几人?数百人顶了天,咱们十万大军,莫非还能被几百人破去?这真是笑话,他或许以为老夫畏首畏尾不敢上岸,哼!也太小瞧了天下人,今日,老夫就把他擒来活剐了!”
说着,孙恩引颈向南唤道:“你他娘的有种别跑,等着老子来取你的狗命!”
舰队在浙江中转向可不是说转就转的,尤其还是足有数千艘船只的舰队,再出色的水手都没法让船只横着驶向江岸,幸好浙江喇叭口的宽度提供了足够的迂回半径,但纵是如此,各船间灯号连闪,呼喝声此起彼伏,给人一种混乱的感觉,甚至还有船不小心擦碰在了一起,毕竟他们不是专业水军。
训练水军的周期成本不弱于骑兵,孙恩没时间,也没耐心,船只是他的交通工具,而不是作战武器。
看着前方的乱象,孙恩虽然急的连声催促,却无可奈何,只能暗暗祈祷着卫风不要先行溜走。
而在防海垒上,王道怜讶道:“将军,孙恩真来了,难道他不怕中了埋伏?”
原来,卫风见孙恩军并没有在余姚登陆的迹象,情急生智之下,立刻让全军敲打钢刀,捣鼓出动静,自已又吼了两嗓子,果然把孙恩给吸引过来。
卫风嘿嘿怪笑道:“王道怜,你也不费些心思想一想,孙恩准备充分,踌躇满志,如何会把山阴区区两万军瞧在眼里?很可能他也料不到我军已有五千骑在手,而是以为本将只带着数百人前来故布疑阵,手握十万大军,如何会被吓着?”
“哦~~”王道怜讪讪的应了声,却恨的磨了磨牙,就不能好话好说嘛?
这段日子,王道怜白天在泥地里打滚,累的腰酸腿疼,晚上也不能安宁,要满足卫风的生理需求,偏偏又得不到妻妾的待遇,卫风不但把她当作下人般呼来喝去,还更加过份每次要么射在小肚皮上,要么射在小屁屁上,美其名曰:怀孕了会耽搁训练!即使是每个月的那几天,卫风都不放过她,让她拿手来撸,总之,王道怜可以形容为做牛做马,要有多后悔就有多后悔!
卫风也不管她,向后挥了挥手,低喝道:“做好准备,听老子的命令放火箭招呼!”
“遵命!”将士们齐声低喝!
漫长的防海垒上,全军列成两排,前排射箭,后排点火,箭杆已缠上了火油布,火把则插在防海垒后侧的斜坡上。
在数千目光的注视下,孙恩军的舰船经过最初的混乱,已逐渐调转过船头,向着南岸驶来,随着距离接近,透过船上的灯火,可以清晰看到有的战士在搬送着舢板,正做着登岸准备,有的在操持弓箭,只要再近一点,就可以放箭,还有的已经把犁头镖握在手上,这是一种威力奇大的梭镖,专用于水战投掷,镖头状如犁,镖身以软木杆制成,与人的身高等长,故名犁头镖,全力投掷可以击穿敌船的甲板,如果打在人身上,则是一个碗口大的血洞,极具有震慑力,只是射程不远,以强壮水手的臂力,也仅能投出二十来步!
哗哗水声中,二百步,一百步,八十步,距离越来越近,卫风猛的喝道:“放箭!”
“嗖嗖嗖~~”刹那间,数千枚火箭同时射出,把江面都给映的红通通!
有的射中船首,箭镞钉入船板吞吐着火焰,有的射中人,火油点燃了粗布麻衣,火焰迅速席卷全身,一个个火人挣扎着跳入江里,还有的射中苇席硬帆,在数十枝的合力下,很快燃起了冲天大火,不久后就是轰隆隆一阵巨响,苇席硬帆有如火墙般凌空砸落,激起了漫天火星,很不幸被掩埋的军卒发出了沉闷的惨叫!
将士们顿时精神大振,火箭如不要钱般的招呼过去,冲在最前的船只纷纷着火,随着船帆被毁,速度也渐渐减慢,有些甚至被江流向着下游冲去,而孙恩军根本没料到堤坝上会有这么多人埋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犁头镖与箭矢连射出的机会都没有,就陷入了混乱当中,江面上船只堆积,轰轰的撞击声不绝于耳,船上一片狼籍,伴着火光闪动,火人四处乱窜!
粗略一估,已有近百艘船只着火!
在后督战的孙恩脸色难看之极,他的心情,可以用大清早出门踩了堆狗屎来形容,就一个字,背!岸上果然有埋伏,偏偏自已还一脚踩上去!
卢循也是目光愈发的森寒,忍不住道:“将军,照这火箭看,防海垒上足足有数千军,他哪来那么多人?难道早已呆在余姚候着?”
“他娘的,还是小看了他!”孙恩恨恨的骂了句!
徐道覆却急忙拱了拱手:“将军,我军前阵已乱,此时后撤,将士们在黑夜里不明情况,或会波及到后阵,是以依末将之见,索性全军在余姚登陆,他只有数千军,又能守的住多长的海堤?我军只需要把船队沿着海堤一字排开,数千条船,足足有一二十里长,他如何去守?到那时再集中兵力围歼于他!”
孙恩一想,这的确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当即转头厉喝道:“全军散开,在余姚上岸!”
第一三八章连夜上岸
一道道灯号急促打出,后面的船只再度转向,缓慢而又艰难的向着防海垒的两侧散去,岸上的火箭虽然还在发射,但显然造不成更大的伤害了。
李驻不由叹道:“如果咱们是北府军,有一支水军该多好?趁这个机会以水军出击,保管教孙恩全军覆没,现在…可惜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上岸!”
周围众人均是现出了深有同感之色,一时颇为丧气,竟连手里的箭矢都仿佛射的有气无力。
卫风当即狠狠瞪了李驻一眼,大喝道:“北府军有多久了?向上可以追溯到郗鉴郗太尉,往近了说,也是谢玄一手创立,而咱们会稽军才多久?才一年时间!这一年内,每个人都付出了血汗辛劳,我军的面貌变化也有目共睹,诚然,与北府军相比,仍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急什么?
去年咱们没有骑兵,今年骑兵有了,并且会逐渐壮大,将来,水军也会有的,还要称雄于大江大海,只要诸位有恒心,有决心,与本将群策群力,我会稽军早晚会所向披糜,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将士们齐声高呼,振奋的情绪重新布上了脸面!
卫风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咱们的首要目标是引诱孙恩在余姚上岸,这个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是时候离开了,接下来,则是寻找机会趁乱突击孙恩,找不到也没关系,那就把他诱往余姚县城,我军背城下寨,活活拖死他!现在全军下坝!”
“遵命!”命令一层层向两侧散播,将士们也陆续退下堤坝,跨上战马向着后方五里处缓缓退却。
火箭刚消失,立刻就被孙恩等人觉察,一名将领忍不住赞道:“还是徐将军的计策管用,那姓卫的可怜巴巴的五千人撑不住了吧?咱们要抓紧时间,说不定能追到他,一举而歼之!”
“且慢!”卢循连忙喝止,向孙恩拱了拱手:“将军,那姓卫的诡计多端,循怕他另有后手,不如先派人上岸摸清情况,之后大军登陆方才稳妥。”
孙恩不假思索的摆了摆手:“于先(卢循表字),你太小心了,他得到我军到来的消息不过一两日罢了,哪有时间布置?即使有,也只能在堤坝上打主意,但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一旦溃堤,不仅他自已将全军覆没,还会被千夫所指,被朝庭治罪,纵是王凝之都护不住他!但为防万一,你我诸人领亲军先行,以亲军的精锐,纵使被动了些小手脚又何惧之有?”
孙恩亲军来自于原先的士族私军,退回海岛之后,有感于军中号令不一,将领各怀私心,于是孙卢徐三人联手剥夺了反叛士族的军权,把士族私军改编为亲军,约有五千左右,而士族私军的精锐不下于朝庭禁军,五千对五千,根本不惧卫风的会稽军!
孙恩又锐目一扫,见没人反对,当即喝道:“传令亲军,先随老夫登岸,其余各船紧随其后,不要混乱,着火船只赶紧灭火,清点人员伤亡,速速报来!”
传令兵立刻把灯号向左右打出,周围船只陆续让出航道,约摸半刻左右,以巨舰为首的五十来条船运足大桨,直直驶向江岸,随着舢板搭上堤坝的轰隆隆声,一列列披甲执盾的亲卫鱼贯而出,并迅速散开,各自依据高点张弓搭箭,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孙卢徐三人也站上了堤坝,运足目力向着下方望去,朦朦胧胧的月色中,除了些稀疏的树影,哪有半个会稽军的影子?
卢循眉头一皱,自言自语道:“那姓卫的该不会跑了吧?将军,要不派出斥候外出搜索?这才多久,想必跑也跑不远。”
孙恩也是暗自疑惑,正要接口,却见一名亲军快步奔来,于是喝问道:“何事?”
亲军施礼道:“禀将军,按您的吩咐已清点出损失,我军共被焚毁了五条船,其余近百艘船所幸扑救及时,修补过后可以再次使用,而弟兄们阵亡了将近三百人。”
对于一支十万人的军队来说,三百人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可孙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