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蔓与小兰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心想再假也得有个限度吧?万一弄巧成拙看你如何收场!于是,王蔓俏面一沉,不悦道:“卫郎,你怎的如此死心眼?褚府君深明大义,定会支持你出任会稽都尉!如果因为你的离去,致使山阴再度遭劫,莫非你不愧疚难安?妾言尽于此,你好自为知吧!”
卫风脸面的挣扎之色愈发明显,好一会儿,才猛一咬牙,快步行至王凝之身前,半跪在地,重重一拱手:“末将参见府君,府君既然把山阴安危交托给末将,那今日,末将便当众立下誓言,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好!哈哈哈哈~~”王凝之顿时吃了颗定心丸,亲手扶住卫风,哈哈大笑道:“卫将军快快请起!山阴就拜托你多费心了!”
“多谢府君!”卫风依言起身,百姓们却如未日来临了一般,脸面刷刷刷一片惨白,眉眼间一片死寂,甚至都有人吓的瑟瑟发抖!
谢道韫凤目一扫,暗暗摇了摇头,又微笑着提议道:“王郎,卫将军前几日安抚民众,修葺城防,清点府库,妾都看在眼里,称得上井井有条,寻不出半点差池,而且卫将军文采绯然,与妾本家后起之秀谢公义可并为一时翘楚,如此人物,岂能仅授与军职?妾有信心,卫将军有能力替你打理好会稽,不如,索性将郡丞也授予他罢?”
“扑通!扑通!”又做都尉,又做郡丞,还让不让人活啊?当场就有好几名百姓昏死过去!
郡丞为太守佐官,秩六百石,相当于现代社会的常务副市长,地位相当重要,尤其是在王凝之诸事不理的情况下,郡丞几乎可以只手遮天了,难怪百姓们会感到绝望!
卫风也是一怔,他的计划是把会稽军权掌握在手,却从没奢望过郡丞,只不过,经谢道韫这么一提,他心里痒痒了,真要兼个郡丞也不错啊,会稽军政一把抓,能够更方便的扩展实力!
卫风不由暗中寻思,该如何恰到好处的推辞两句呢?王凝之已面色一变,急声道:“不妥,卫将军不可任郡丞!”
谢道韫也是俏面一寒,不满道:“王郎,你终日拜神问鬼,根本不问政事,有人替你打理莫非还不满意?何况卫将军文武全才,如何担当不得?你可是心存猜忌?你给妾说个理由出来!”
“哎呀!”王凝之苦着脸道:“令姜,你误会了,我虽不理政,却不至于糊涂,卫将军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以他之能,别说郡丞,即使担任会稽内史也绰绰有余,何况这天下是司马氏的天下,会稽又不是我王凝之的会稽,内史只有六年任期,再有三年我就得改迁别处了,卫将军掌会稽军政大权于我何干?我为何要猜忌?能有一贤才辅佐,恰好落个清闲,何乐而不为?实乃郡丞是朝庭任命,我最多只能起个推荐作用罢了,而卫将军不是士人,朝庭如何肯应允?”
这正是最关键的地方,朝庭对武职不限制,因为从军是士人眼中的贱业,文职却从不含糊,尤其是会稽郡丞这类的要职,现如今,一个县令长下面的僚属都被低等士人抢破了头,逞论卫风只是庶人身份,由他担当会稽郡丞,能力再出众都不行,否则,朝庭还不闹翻天了?再退一步说,假如王凝之可以自行任命郡丞,或许能蒙混过去,可偏偏郡丞由朝庭任命,只要一查卫风的出身,恐怕王凝之都要受到牵连,至少也要被朝庭下诏斥责。
谢道韫的面色略有些难看,她突然意识到,大晋最大的病根是体制僵化,平流进取,以致公卿阻挡了低等士人与庶人的晋升路途,难免会让其中的有才之士心怀怨愤不满,也变相造成了官吏尸位素餐,不思作为,她的夫郎王凝之正是典型,长此以往不出乱子才怪,孙恩卢循起兵作反,恰是这一矛盾的集中爆发!
谢道韫理出了症结所在,但拿不出解决方法,身为女子,她可以利用自身的影响力帮助卫风谋取士族身份,却绝不可以参预政事,否则会让人诟病。
丢给了卫风一个歉意的眼神,谢道韫无奈道:“卫将军,王郎话虽不中听,却是实话,朝庭现状正是如此,暂时是无能为力了,不过妾有个提议,你可以以会稽都尉代行郡丞事,直到取得士族身份再提请朝庭正式任命,你意下如何?”
卫风暗暗叹了口气,他明白,谋到了梦寐以求的会稽都尉之后,自已有点得意忘形了,这该死的士族身份啊!如今这世道,庶人想当个吏都难于登天,竟还敢染指郡丞?只是,机会擦身而过又不甘心,该如何是好呢?
‘嗯?’卫风念头电转,刚好眼角的余光瞅着了褚炎之,顿时心中一动。
他的脸面立刻浮出一丝黯然,还恰到好处的带着些不甘与委屈,向王凝之与谢道韫各施一礼,强笑道:“末将多谢府君与谢夫人抬爱,但一来军务繁忙,纵使此次能打退孙恩,也要防他下次再来,末将实是无暇暂代郡丞一职,二来以庶人身份代行郡丞事,若是传到朝庭那里恐怕会对府君不利,末将只能敬谢不敏了!”
卫风的言不由衷,全落在了王凝之与谢道韫眼里,他们心里也不是个滋味,谢道韫不用说,对卫风早有好感,早存了帮他入士的心思,即使王凝之对卫风的印象都大为改观,关键不在于卫风守住了城池,那是兵家子的义务,而是卫风以太原王氏女王蔓为妻,又由谢道韫转述给他的那几首诗,细细一品,愈发觉得生趣昂然,意境高远!
王凝之曾有诗云:荘浪濠津,巢步颍湄,冥心真寄,千载同归!当时还沾沾自得,可是与卫风的诗一比,立时分出了高下,匠气十足,味同嚼蜡!
夫妻二人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一丝愧疚,双双无奈的摇了摇头。
第七十九章每户一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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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风暗暗观察着王凝之与谢道韫夫妻,二人流露出的那丝愧疚令他心中暗喜,如果不好好利用的话,会稽郡丞怕是真要泡汤了,于是又施一礼,郑重道:“若府君与谢夫人信的过,末将可代为推荐一人,褚府君次子褚炎之,于义兴军中任行军司马一丝不苟,近日清查府库、调配物资主要由他负责,不出半点差池,其人务实沉着,处事干练,堪为府君分忧!”
褚炎之顿时四肢剧震,目中现出了不敢置信之色,郡丞虽然秩只有六百石,但论起职位的重要性,比他的父亲义兴太守褚爽都要高,义兴地窄民稀,可有可无,朝庭从没正视过,虽然紧邻建康,却是个被边缘化的地区,而会稽事关朝庭根基,在这地方当郡丞,只要稍微做出点成绩,日后步步晋升将毫无疑问,再如果朝中有贵人相助,入执中枢都不是没可能!而自已今年才十九岁,路还长的很啊!
一幅褚氏重新崛起的美好蓝图浮现在了眼前,褚炎之只觉得心脏砰砰乱跳,既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也有着难以启齿的紧张,于是下意识的推辞道:“将军过奖了,炎之才薄识浅,如何敢任会稽郡丞?炎之愿留在军中助将军守城!”
卫风暂不接腔,只是辅以鼓励的目光,谢道韫却是目中一亮,上上下下打量着褚炎之,褚炎之不由浑身一凛,腰背挺的笔直!
好半天,谢道韫收回视线,满意的笑道:“不错,世侄确是一表人材,且为高门甲族,谅朝庭也无从挑剔,既有卫将军作保,还请世侄莫要推辞,王郎,你看如何?”
王凝之捋须点了点头:“世侄可先暂代,待破去孙恩,老夫再向朝**表!”
“属下参见府君!愿为府君分忧!”褚炎之再不迟疑,揖手深深一躬!
“起来罢!”王凝之略一抬手。
“多谢府君!”褚炎之依言起身,又把目光投向了卫风,满满的全是感激之色,他明白,这一切都是卫风给的,如果没有卫风的举荐,王谢夫妇根本不可能留意到自已,一时之间,他有了种冲动,把这天大喜讯告之家人的冲动,让他们一起分享自已的喜悦。
卫风却摆摆手道:“炎之,你终究是个文人,从军只是个厉练的手段,最终还是要叱咤于庙堂之上啊,你先在府君这儿好好干罢,相信褚府君知道了,也会为你欣喜!”
“嗯!”褚炎之脸庞涨的通红,重重一点头,看向卫光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特殊的意味,但他清楚,这时并不能当众表露,总之,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卫风理解的笑了笑,又转回身,先把目光投向了以王道怜为首的女子,这些女人的眼神中透出了无比崇拜,正激动的看着自已,卫风略一颔首,接着移到了王蔓与小兰身上,这两个女人现出了欣慰之色,显然如此处理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同时也算是对近一段日子叨扰褚氏的一点补偿吧!
只不过,满场百姓可不是这么想的,当卫风把目光移去时,均是面色惨白连大声都不敢透!
卫风也把脸面一板,冷冷笑道:“由卫某任会稽都尉,诸位可是很失望?是不是在动歪点子了?哼!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过去你们欺侮王府君面善心软,贿赂各级官吏逃避徭役!但现在告诉你们,这条路行不通了,褚郡丞锐意进取,年轻有为,岂会看中你们那点钱财?而王府君与谢夫人就在当面,你们可敢行贿?这徭役,该服还得服,一个都逃不掉!”
话音刚落,人群中竟传来了哭泣声,百姓们纷纷为自已的悲惨命运恸哭伤心,偏偏孙恩还杀人不眨眼,心里连点盼头都没,这世道究竟怎么了?外面是杀人魔王,里面是草菅人命,一个比一个凶残啊!
一股绝望的气氛渐渐弥漫开来,卫风却面色缓了缓,继续道:“不过,徭役之苦,本将也听说了一二,为此家破人亡者多不胜数,恐怕把卫城修筑起来,山阴的丁口最少得去了三成,府君历来仁慈爱民,本将也不愿坏了府君名声!”
百姓们一听有了转圜余地,立时生出了一线希望,全把耳朵高高竖起,卫风又道:“今次给们个机会,限时明日清晨,但凡家中有十五至三十岁丁壮两人及以上者,须出一丁从军,若只有一名,可特赦居家赡养父母,无丁壮也在赫免之列,前三者免徭役,机会只有一次,褚郡丞会严格盘查,还望诸位好好把握,莫要误人误已啊!”
褚炎之接过来拱了拱手:“卫将军于城头奋勇杀敌,炎之虽不能亲临战阵,但于情于理当为府君与山阴士庶解除后顾之忧,请府君、卫将军不必担心!”
王凝之与谢道韫双双现出了满意之色,都觉得卫风这主意不错,每户抽一丁,既便战死对家族也没太大影响,不会过于扰民,他们相信凭着卫风的一番恐吓,报名从军者必然人头汹汹!
果然,百姓断去了所有念想,要么服徭役折磨至死,要么出一倒霉蛋挽救家族,这还用选吗?
“府君,民愿送次子报效朝庭!”
“民这就回家让阿弟来投军!”
伴着嗡嗡声,百姓们纷纷表态,之后一窝蜂的向四处散去,事关生死大事,回家得闹腾一阵子了。
谢道韫不由摇摇头道:“哎~~百姓们太安逸了,大难当头还畏缩不前,非得卫将军才能驱使他们,虽然妾对守住城池有了信心,可这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众人均是深有同感,好话好说没用,非得打疼了才肯俯首听命,这不是贱吗?
卫风也苦笑道:“天底下,深明大义者寡,营营苟苟、得过且过者众,不到最后一刻,大部分人都会有侥幸之心,总认为朝庭援军不日将至,而城里万余守军,怎么着也能坚守个三到五日,都想着别人去打生打死,自已却坐享其成!山阴百姓血勇已失,要想改变非是一朝一夕之功,不过,打退孙恩之后,末将有的是手段把他们训练为一支精兵,保我会稽一方太平,请府君与谢夫人放心,而末将是趁着孙恩立寨,攻势稍缓才有空下来,如今该回去了,末将告退!”
卫风深深一躬,正要转身离开,王蔓已忍不住唤道:“卫郎,小心点!”
王蔓与小兰带着满脸的担忧,甚至王道怜诸女的目中也流露出了一抹关心,卫风摆了摆手,哈哈笑道:“放心,你男人命硬的很,除了老天爷,谁都收不走!”说着,大步而去。
伴着脚步,卫风的歌声飘了过来:“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谢道韫、王凝之、王蔓、褚炎之等有一定文学功底的人不由目中现出了迷离之色,仿佛一副优美的江南水乡被展现在眼前,好半天,谢道韫才转头叹道:“这首歌格式虽是奇特,却撩人情思,令人忍不住生出游玩之心,城外战事正酣,卫将军竟有此闲情逸致,妾再不担心了,孙恩必败无疑!”
王凝之也跟着道:“卫将军之才,我不如也,只是可惜了,他不是士人,否则必为一风流人物!”
谢道韫望着卫风的背影没有接腔,目中却渐渐凝起了一层坚毅…
城外的战事虽然稍有缓歇,但孙恩军一边继续给城头施加压力,打算以疲劳战术拖垮守军,一边分出人手立寨,由于守军不点灯,他的军中也是漆黑一片,令人摸不透虚实。
趁着黑,孙恩来到了军阵的最北端,频频翘首张望,根据信报,徐道覆该来了,这让孙恩的心里充满着欺待,不仅止于徐道覆横扫三郡掠得的大量人口财物,还在于兵力也会相应的补充,对攻取山阴有着很大的帮助!
“将军,您快看,徐将军来了!”一名部将猛的向前一指,声音中蕴满了激动!
前方两到三里的地平线,渐渐现出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黑夜中尤为的显眼,孙恩顿时色变道:“快去传令,让复堂(徐道覆表字)熄灯前来!”
“遵命!”一名军士疾步而行。
片刻之后,前方的灯火陆续熄灭,孙恩这才松了口气,却仍是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山阴城已融入了黑暗当中,在月色下,只能勉强看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有如一只巨大的凶兽屹立在天际,白天的攻城战,全军共折损了五千余人,重武器全部被摧毁一空,接下来只能仗着人多势众的优势狂攻不止,只不过,光靠搭梯子爬城墙能爬的上去吗?
孙恩的心里莫名的起了一丝烦燥,关键还在于时间太紧,攻城的方法有很多,掘地道、水淹、堆土丘、甚至重新打造器械,这都需要有充足的时间,形势逼使他只能打人海战术,暗暗在心里骂了声草蛋,孙恩带着极度的不甘再次把目光向前投去。
不多时,徐道覆快步奔来,施礼道:“道覆参见将军!”
孙恩匆匆挥了挥手:“无须多礼,来,你给老夫说说,吴兴、义兴与吴郡的情况如何?”
徐道覆脸面一红,讪讪道:“回将军,吴兴倒是一如所料,末将成功斩得吴兴太守谢逸头颅,只是义兴…”
原来,徐道覆当天攻义兴不下,经再三斟酌,第二日清晨领全军弃义兴直奔吴郡,但攻打吴郡也不太顺利,虽然通过内应破了吴郡郡治吴县(今江苏苏州)及数座县城,在城内大杀一通,掠得资财无数,男女丁口数万,但陆、顾、朱、张这吴郡最大的四家士族庄园没能攻破,这四姓是老牌士族,各有府卫数千,床弩投石机齐全,城堡修的象一座小型城池,盘查严密,外人没法混入,由于担忧朝庭援军随时会至,因此徐道覆果断率众南下,赶来与孙恩汇合。
第八十章北府军前来
(谢谢峰霞爱无间的打赏~~~~)
虽然没有攻下阳羡与陆、顾、朱、张吴郡四姓庄园,但孙恩也能理解,何况徐道覆带来了近五万丁壮,六千多女人,粮草、布帛、金银无数,完全算得上奇功一件!再反观自已,起兵已有二十来天,率十万之众,却只攻下了区区上虞,这让他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尤其还是山阴得而复失!
暗暗摇了摇头,孙恩苦笑道:“说来惭愧,攻取山阴功败垂成,详情稍后再与你细说,复堂,你领军转战三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