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县距蓟百里左右,距离适当,原本是个理想的屯粮地点,可是冯跋害怕啊,害怕被卫风断了粮道,因此足足带上了可以食用三个月的粮草。
冯跋看了眼边上的高句丽军,目中一丝阴霾闪过,高谈德不但拒绝了合兵一处的提议,还连龙城大门都不进,分明是对自己存有深深的忌惮。
其实冯跋也能理解,如果双方实力相当还好说,可是高句丽也太上不了台面了,起初冯跋还存有与高谈德精诚合作的心思,但当高谈德领军来到龙城之后,立时心里拨凉,他没法想象,这种兵甲不全,又以步卒为主的军队也能拉出去作战,这摆明了是浪费粮食啊!
务银提也看了眼高句丽军,转身拱了拱手:“天王,高谈德虽然军容不盛,时机成熟时却可以拉来当先登使用,请天王放心,高谈德不足为惧,臣有八成把握让他来得去不得,但臣不安的是,至今仍未见着晋军影踪,晋军于昨夜出发,按常理来说早该到了。”
拨营之后,冯跋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晋军越是不来,他心里越是不安,总感觉前方有圈套在等着自己,因此把斥候散开,全军严加戒备。
冯跋自从称了天王,威严日增,这时的他,正眉心紧拧,目光闪烁扫视着四周。
“嗯?”冯跋突然转头望去,一名斥候绝尘而来,很快钻入了军阵当中。
这名斥候来到近前,施礼道:“禀天王,西北方向十五里处有一战场痕迹,陈尸数万,以兵器、甲胄与血迹尸斑判断,当是魏军,约于一个时辰至一个半时辰前死亡!”
“哦?”冯跋神色一变,目中现出了惊疑不定之色:“莫非是魏人偷偷潜入的伏兵?”
斥候没有答话,他知道不是问自己,果然,务银提接过来道:“请天王容臣问他两句。
冯跋略一点头。
务银提又问道:“周边你可曾细细探察?有无敌踪?有何处利于伏兵?”
“回天王与上大将军!”这名斥候拱了拱手:“战场是沿着一条南北向的无名小河展开,河西有片树林,河东十里有山丘,要说藏兵,当以此二处为佳,但末将曾进去看过,如今已无一兵一卒,且数十里之内再无活人。”
务银提略一沉吟,便道:“天王,如臣没料错,或是魏主明面拒绝来援,实则暗潜伏兵欲收渔人之利,而卫将军寻出了魏人,并设伏诱歼之,此去不远,且无人踪,不如过去看看,以判断双方的损失情况,天王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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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五章战场所见
冯跋略一迟疑,便唤道:“传令,暂停行进!”
一道道命令向四周散出,燕军旋即止步不前,从这方面看,燕国虽然实力大有下降,但燕军仍是保持了旺盛的战斗力,高谈德也投来了警惕的目光,大声问道:“燕国天王,为何停下?”
冯跋拱了拱手:“西北方十五里有一战场,似为晋魏交战之处,孤欲前往见识一番,永乐太王可有兴趣同去?个中详情,孤于途中,再与永乐太王分说。”
高谈德的心里有些挣扎,他担心中了暗算啊,其实从抵达龙城的那一天起,他心里已生出了丝悔意,在他想来,燕国接连易主,又被卫风生俘过慕容熙以下两万余众,理该军心涣散才是,可是事实所见与他想像中的完全不同,只是来都来了,高谈德的四万人马是孤军深入,由龙城往丸都有一千三百里,他没把握在触怒冯跋之后还可以平安回返,只能硬着头皮一路西行。
如今冯跋邀他离军,心里难免会暗暗盘算。
高谈德不自禁的向冯跋望去,刚好接触到了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立时暗哼一声!
‘无非是想拿我高句丽当先登,莫非孤还怕了你不成?未到蓟你怎敢下手?’高谈德心念一转,毫不示弱道:“也好!”
冯跋微微一笑,把视线收回,随即点起了一千禁军,高谈德也喝止住队列,同样点了一千骑。与冯跋一起向西北方向驰去。
十五里的距离并不远,高谈德与冯跋是由河东向河西行进,刚刚钻出卫风藏兵的那座山丘,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瞬时扑面而来。
由于时间紧迫,卫风并未掩埋魏人尸体,入目所见,遍地都是人尸马尸,鲜血早已凝成了硬块,由于天气炎热,战场上吸引来了成群结队的苍蝇。甚至还有野狗、狐狸在啃噬着尸体!
牵着马匹。漫步在尸体堆中,那千奇百怪的死状,可以感受到交战时的惨烈,冯跋与高谈德的面容都布上了一丝凝重。
冯跋突然倒吸了口凉气:“这是魏国禁军。永乐太王。他们的甲与魏人普通骑兵的甲略有不同。在肩部稍有突起,并且在臂膀的叶摆刻有各自的官阶与名姓,也就是说。每个人的甲都是独一无二,升迁需将原甲交还以换取新甲。”
说着,冯跋蹲下身体,翻过一具死尸向臂叶看去,肃容道:“魏羽林郎贺兰恭,天赐二年寅月(公元405年正月)!
永乐太王,魏国羽林军依汉制,设羽林左、右监各统率羽林左骑八百与羽林右骑九百,担任宿卫侍从与出充车骑,羽林左、右监是羽林郎的下属,魏主竟连羽林军都派了出来,可见魏国的衰弱与对伏击晋军的重视程度,但还是不敌卫将军啊!”
叹了口气之后,冯跋吩咐道:“你们去左右看看,尽量分辨战死魏军的身份,大约有多少人。”
“遵命!”除了留下了百来人,其余的燕国禁军走入深处翻看起了尸体。
高谈德也遣了八百余人去战场探查之后,目光凝视在了这名叫做贺兰恭的死尸身上,这人中了三矢,一是左肩,一是左臂,致命的则是左胸,这一箭击穿了护心铜镜,直接贯穿心脏,外余两寸。
高谈德把这支满是血污的箭矢用力拨出,顿时心中一惊!
箭头上带着些碎肉与骨片,很明显是穿透护心铜镜之后又击碎了肋骨,但这不是他心惊的重点,而是血污下隐隐散发出的银光!
高谈德单手一招,从亲随手上接了块软布,细细擦拭起了箭矢上的血污,渐渐地,一枚通体亮银的八寸短矢呈现在了眼前,箭头除了稍有些变形,并没有过多的弯曲,要知道,这可是连续两次击穿硬物之后的箭头啊!
冯跋也看向了高谈德的手上,面色越来越沉,好半天,才不敢置信道:“永乐太王,这…这莫非是通体精钢打造?”
高谈德的脸面浮上了一抹苦涩,略有些失魂的点了点头:“这正是精钢,孤可以确定,这不是锻打成形,而是一次性浇铸再经打磨,当初那姓卫的于平壤破我援军,射出的尚是铁矢,想不到才短短几年,他的军中已更换为了钢矢,他是如何做到的?”
没有人能回答高谈德的问题,锻打出钢刀钢剑不难,可是越小的构件锻打越是困难,以锻打的方式制造短矢几乎难于登天,卫风却独辟蹊径以浇铸的方式制造短矢,要知道,浇铸的前提是必须有钢水,钢水又从何而来?
每个人都明白把铁矢更换为钢矢的严重性,打个比方,如果晋军依然用铁矢,这名叫做贺兰恭的羽林郎多半不会被射穿心脏,虽然很可能还是死,但当场死亡的可能性很低,因为铁矢击穿了护心铜镜,箭头多少都会有些变形,很难继续把肋骨击碎再一鼓作气射入心脏,而钢矢则完全不同!
务银提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从附近的几具尸体上把短矢拨出,但无一例外都是钢矢!
其实如果有充足的时间,卫风会着人把钢矢尽量拨走,可是这一次由于九万大军就在附近,由于连续作战的疲劳,也由于箭矢的消耗量过大,战士们携带的已经没多少了,因此卫风并没有连破冯跋与高谈德的把握,只得以最快的速度避了开去,这才把箭矢留在了战场上。
“再往前走走罢。”冯跋也叹了口气,招呼上高谈德向前走去,或许是钢矢的出现使得高谈德暂时抛去了对冯跋的忌惮,一名天王,一名太王竟肩并肩走了一起。
二人一路指指点点,交换着对于此战的看法,也不知过了多久,已接近了河边,“嗯?”冯跋目光一凝,他发现在一滩辨不出面目的肉泥中有一卷黄颜色的绢册,于是唤道:“那定然是魏主的诏书,取出来看看。”
“遵命!”一名亲随把诏书扒出,以清水洗了洗之后,展开在了高谈德与冯跋的面前,这正是拓跋珪授予穆崇可于必要时剥夺拓跋篡军权的密诏。
数息之后,冯跋收回目光,神色复杂道:“原来此人竟是魏国太尉穆崇,他显然是因马匹中箭失蹄,甩出后被奔马踏死,哎~~穆崇戎马一生,战功赫赫,战阵经验更是无比丰富,即便是孤遇着,也不敢有任何轻视,想不到啊,竟被卫将军利用你我援军将至的时机,诱了出来于此地伏击,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难怪卫将军会不来袭击你我,他此战的目标是诱歼魏人的伏兵,那拓跋珪也是一世英杰,却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
到如今,魏国先后已有长孙肥、拓跋仪与穆崇三位重臣毕命于卫将军之手了!”
冯跋的一句想不到,道出了他心里的百感交集,虽然他与穆崇从未见过面,也是敌非友,但穆崇如此凄惨的死法使他生出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马革裹尸虽说为武将的最高荣誉,可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卧床死在儿女面前又何尝不是期待的善终呢,更何况穆崇尸骨不全,还谈何马革裹尸?
高谈德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致,怔怔的看着穆崇那残破的尸体。
风中竟莫名的带上了一种呜咽的呼啸,仿佛是魏人的怨魂在不甘心的嘶吼,不知不觉中,一名燕国禁军与一名高句丽军卒双双走来,其中一人施礼道:“禀天王与太王,死于此地的都是魏国禁军,末将等找到了五卫,分别为左右宿卫军、虎贲军、羽林军与三郎军,人数大约在一万五千到一万六千之间。”
冯跋缓缓转回头,看了眼高谈德道:“魏国禁军八卫,这五卫有两万兵力,已经几近于全军覆没了,永乐太王,咱们再去对面瞧瞧,对面还有些尸体,看看是魏国的哪一部,也看看卫将军的手段,他究竟灭杀了多少魏人。”
高谈德面色沉凝的点了点头,跨上战马,与冯跋及一干亲随驰向了对岸。
过了河,第一眼所见便是数千具被扒的精光的尸体,这些人均是身材壮硕,比一般的魏人都要粗壮不少。
冯跋策马驰了过去,现出了深思之色,问道:“永乐太王,你看这些尸体,武器与甲胄全都不在,显然是被卫将军扒走,那么,河对岸的禁军尸体他为何会放过?禁军的装备在魏国乃是一等一,你从中可看出了什么?”
“这…”高谈德半晌说不出话,他从未与魏人交过战,对魏国的了解显然不如燕国深刻。
务银提则翻身下马,细细观察起来,猛然间,神色一变,不敢置信道:“天王、太王,这数千人不是战死,而是被生擒活捉后处死,末将听说魏国有具装重骑五千,难道这些人便是具装重骑?”
冯跋点点头道:“魏国禁军渡河时,卫将军突然从山谷后与树林中杀出,迫使穆崇把前后分为两部迎击,前部是禁军,后部便是具装重骑了,他们身材壮硕,披着重铠,行动不便,如何是轻骑对手?想来是被轻骑活活拖垮,才会惨遭处死,他们的甲、槊与战马,别说卫将军不会放过,即使是孤见着了也要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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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六章断绝关系
冯跋又向树林的方向看了眼,摇摇头道:“那边不用去了,想必是具装重骑的仆军,没太强的战斗力,连禁军都几近于全军覆没,他们被全歼也不足为奇。
自从四年前拓跋仪在卫将军手上首吃败仗之后,魏国前后三战,合计被屠戮了二十万精锐,失去了大片土地,魏国已元气大伤,失去了主动进攻的能力,从此之后,魏国能守着河东不失便算是祖宗积德,更可能的是,魏国将会愈发衰弱直至亡国!
拓跋珪当年于参合坡屠我燕人四万多,奠定了他席卷河东、河北乃至关东的基业,但卫将军比他更狠,屠了二十万魏国精锐,虽然论起人数远比不上白起,论起心狠手辣却甚于白起,白起屠赵卒,尚是以欺骗手段坑杀,卫将军则是绑缚城下,直接斩首,呵呵~~灭族?的确是永绝后患的不二法门!”
高谈德不由打了个哆嗦,一股寒意迅速麻遍全身,卫风的凶残与强大令他恐惧,其传达的意志,更是令他发自灵魂的颤粟!
高句丽虽然在慕容氏手里屡战屡败,但慕容氏并没有把高句丽灭族的意志,只是把高句丽当作边境的一个藓芥之患罢了,折腾的厉害,挥挥手把他赶走,可卫风不同,卫风是把高句丽摆放在了生死大敌的位置上,不灭之,不足以平其患!
尤其是卫风屠过魏人,屠过高句丽人,却偏偏没屠过燕人。而且连前燕主慕容熙及其以下两万余众全都给放了!
这让高谈德不得不生出心思。
‘…大不了开城出降便是,我家天王与卫将军有些渊源,又同属一族,只要弃天王,去兵权,必能活命,即便不得重用,至少也可为一富家翁,安享天年…’务银提的威胁话语不自觉的浮现在了识海当中,高谈德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冯跋有退路啊。不敌可以投降,而自己呢,不敌就是死,还是千里迢迢跑来送死!
这一刻。高谈德想走的心思无比强烈。哪怕卫风灭了燕国之后攻破丸都。半岛不能去,却可以循入北方的深山老林嘛,库莫奚与肃慎再是凶残。也灭不了高句丽,而自己带来的这四万精锐如果惨遭屠戮,高句丽就真的完了,一群老弱妇孺跑到哪都是可口的美餐啊!
高谈德深恨自己被骗来了蓟,也深恨劝说自己的务银提,不禁眼睛一眯,暗暗寻思起了退路。
冯跋却仿佛识破了高谈德的心思,转过身子,淡淡道:“永乐太王见着此地有何感想?让孤来帮你猜猜可好?你肯定是怕了,肯定是想回到丸都,对不对?也难怪,连魏人都接连三败,又何况你高句丽?只不过,孤得提醒一句,由蓟往丸都约两千三百里,如今局势变幻,通途很可能会变成绝路,恐怕此时想走,也难以安返了啊!”
“哼!”高谈德怒哼一声:“这句话,你早就想对孤说了罢?恰好此时此地给了你机会,你以晋人的强大趁势压迫孤,孤只恨,不该信了你们的鬼话!但是孤想走,莫非你敢拦?我高句丽虽弱,却也能重创于你,只会让你更快的败在晋人手上!”
这话一出,场中立时涌出了一股剑拨弩张的气氛,双方军士均是握上兵刃,战事一触即发!
“谁让你们对永乐太王不敬?下去!”冯跋突然挥了挥手,便向高谈德一躬到底:“永乐太王,孤承认,之前的确是对你起了些不好的心思,但你我两国此刻面临的敌手强大至从未有过,稍有不慎,将会有灭国之祸,唯有齐心合力,方能渡过难关,这里,孤向天起誓,倘若再敢对高句丽生出不好的心思,天诛地灭,还望永乐太王匆要芥蒂,与孤携手,共御强敌,破去晋军之后,孤愿以辽东郡相赠!”
冯跋的脸面布满了诚恳之色,高谈德并不接腔,只是冷冷看着,似乎在分辨真假,对于他们这种人,发誓就和放屁一样,当个响听听也算了,但冯跋仿佛一只石雕,在没有得到高谈德的谅解之前,根本没有任何动弹的意思。
时间一点一滴的逝去,好半天,高谈德才无奈的叹了口气:“但愿你匆要愚弄孤,你这一拜,孤可受不起啊!”
“多谢永乐太王!”冯跋大笑着起身,热情的招呼道:“咱们出来也有些时候了,走罢,赶紧回军,永乐太王先请!”
高谈德也不多说,跨上马匹,向着原路返去。
。……
卫风在回了营之后,立刻着人把拓跋篡给押了上来,拓跋篡已经洗刷一新,面白唇红,额头一只大红包尤其显眼,身上再没了那骚臭难当的味道。
由于天气炎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