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却哈哈大笑道:“刘兄有所不知,兴男尚是完壁之身,暂时不需要相夫教子,请莫要责怪兴男啊!”
“哦?”刘裕大为动容,惊疑不定的目光连连打量着卫风,在他看来,刘兴男连孩子都该有了啊!
卫风跟着解释道:“刘兄乃天下有数英杰,兄弟我纵是对兴男再有爱慕。也不能不明不白的娶了你的女儿,我已经与兴男约定好了,他日我北克中原之时,便是我向刘兄求亲之日!”
无论卫风有没有与刘兴男作这个约定,刘裕都挺钦佩卫风的,自祖逖北伐中原以来,庾亮、桓温都有北伐之志,可是有谁连破过北方两大强国?同时刘裕也能明白卫风的意思,那就是将来光复了中原,自己与卫风之间也该做个了断了。
刘裕立时升出了种时不我待之感。正要说些什么。刘敬宣已冷哼一声:“大言不惭!卫将军,你未得主上下诏,领军下都,莫非欲谋反不成?”
“哦?”卫风斜眼瞥向了刘敬宣。毫不客气的冷声道:“我再大言不惭。也总好过你刘大郎君甘做胡虏走狗。你父刘牢之纵然是个叛上轼主的奸佞小人,却终其一生都与胡虏作战,这也是我未取他头颅奉上孝伯公灵前的唯一缘由!
你父刘牢之。先反王孝伯,再反司马郎君,又反桓玄,一人三反以致众叛亲离,你刘大郎君则先投姚兴,后欲投拓跋珪,因拓跋珪冤杀崔逞,这才转投了慕容德,呵呵~~你父虽是三姓家奴,但好歹是晋姓,而你这三姓家奴,先后事羌、鲜卑拓跋氏与慕容氏,当真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啊!
不过也不奇怪,自你父起,你们彭城刘氏便有恶狗噬主的传统,孝伯公以军权托你父,你父反噬之,慕容德则视你如腹心,你与高雅之却图谋推举司马休之为主,果然,恶狗便是恶狗,喂再多的肉骨头也养不熟!”
“你…你…你……”刘敬宣顿时脸面血红,伸手怒指卫风,只是嘴里光是哆嗦着根本无从辨驳。
卫风微微一笑,又道:“刘大郎君,你嘲笑我北伐自不量力,你还真猜对了,拓跋仪于天津一带布有步骑十余万邀我决战,我岂会畏惧于他?今次我领水步骑七万,前去赴拓跋仪之约!”
这一刻,刘敬宣的唯一念头便是卫风死在北方永远不要回来,他的目中喷射出极度怨毒的光芒!
刘裕转头看了看刘敬宣,说实话,卫风骂的如此恶毒,他不但不觉得刺耳,反而心里挺痛快的,刘敬宣与司马休之来投,凭着他的本心肯定不愿接受,可是一个是刘牢之嫡子,身为北府旧将,香火之情总要顾念的,另一个是司马氏宗室,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恨不得这两人死在慕容德手上落得个一了百了,可偏偏命大,还来投奔他!
刘裕除了接收下这两只烫手山芋别无他法!
刘裕暗暗骂了声他娘的,便向卫风拱了拱手:“原来卫将军欲征讨胡虏,愚兄先祝卫将军马到功成了。”
“托刘兄的吉言!”卫风淡淡一笑,便指向刘兴男道:“其实月前消息传来,兄弟我颇为难决啊,还亏得令爱为我分析利弊,这才下定了与拓跋仪作战的决心……”
卫风突然话音一转,滔滔不绝的介绍起了刘兴男的分析,使得刘兴男虽然在强行抑制,可是俏面上的得意之色根本掩饰不住,刘裕则是满脸的不敢置信,怔怔打量着刘兴男!
末了,卫风又道:“军情紧急,兄弟我不便多有叨挠,他日有机会再来找刘兄把酒言欢,告辞!”
“卫将军留步不送!”刘裕也及有风度的微笑着示意。
卫风却又看向了还气的直打哆嗦的刘敬宣,厉声道:“刘敬宣,当初刘牢之于竹里秘密降了司马郎君,孝伯公还不知,正打算出城,便被你截击,以致部众溃败,后欲回京口,但城门已被高雅之关上,唯有骑马逃奔曲阿,却不幸为小人所害!
哼!冤有头,债有主,高雅之死在慕容德手里算他走运,不过,你还活着,今日先将你的头颅寄存在刘兄处,他日本将自会取走祭奠孝伯公!”说着,猛一挥手:“走!”
各色旗号依次打出,刘兴男不舍的连连挥手,舰队也缓缓向着大江下游行去。
好半天,刘裕的脸面才沉了下来,向刘穆之道:“先生,卫将军若再破拓跋仪不但将声威大涨,还很有可能收复河北旧地,到那时,人心将尽在于他,我等只怕处境堪忧,不知先生可有良策?”
刘穆之也是面色凝重,沉吟道:“卫将军既敢当着天下人面宣布与拓跋仪决战,料来有几分把握,不久前,南燕主慕容德病亡,由慕容超继位,将军您应趁机攻打南燕,一鼓作气灭去慕容超,才能在声势上扳回一城!”
刘敬宣立刻请命道:“德舆兄,末将愿领军前往,必取来慕容超首级!”
刘裕不动声色的望了刘敬宣一眼,灭去南燕如此天大的事,如何能遣一偏将前往?先不说刘敬宣有没有这份能力,光是大胜的后果刘裕就承受不起,要知道,这可是灭去一国,刘敬宣必然会在北府军中声望大涨,从而威胁到他刘裕的地位,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允许的!
正如卫风,战必身先,这实际上也是在军民中铸就崇高声望的不二法门!
在刘裕心里,远征慕容超该是自己亲征才对啊,刘敬宣摆明了是要和自已争夺对北府军的控制权,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说起来,对于刘毅,刘裕虽然知道此人与自己不是一条心,却不是非杀之不可,他还存有收伏为己用的心思,可是刘敬宣不同,仅仅是刘牢之嫡子这一身份就令他颇为忌惮,毕竟刘牢之曾是北府军大统领,尽管桓玄几乎把北府宿将给斩杀殆尽了,可是谁知道军中还有没有人心向刘牢之?因此刘敬宣是个必须除去的威胁!
一抹秘不可察的杀机闪过,刘裕摆摆手道:“南燕虽弱小,却仍有兵甲十余万,不可轻忽视之,本将欲亲自征讨,万寿你随我帐中效力便是!”
也不清楚刘敬宣是否存有夺权的心思,他颇为失望的施礼道:“任凭德舆兄安排!”
刘裕点了点头:“走罢,咱们回去商议一番!”说着,率先向回走去,刘穆之也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刘敬宣,便紧紧跟上了刘裕。
刘裕出门与卫风类似,都不喜欢带着大批护卫,一行十余人身着便服,行走在建康的街道上,但见市集兴旺,行人汹涌,好一派繁华盛世景象,刘裕的心里略有些自得,饶有兴致的边走边看,脚步也不禁放慢了些。
“铁钱不是钱吗?为何不收?”
“我只收金币、银币与足值五铢钱,什么破布头烂铁片都拿来,你当我傻了不是?去,去,没钱就不要站这碍事!”
“你…”
“怎么?想打人吗?莫非建康没王法了?”
突然,街边传来了吵闹声,吸引了这一行人的注意,刘裕与刘穆之相视一眼,领着众人提步走了过去。
街边有两名男子,皮肤黝黑,一看就不是建康本地人,每人身边都搁着副扁担,四只大竹筐中,装的满满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另外还有几名建康本地人围在附近,脸红脖子粗,一副气不过的模样。
见着有人走来,这些人暂时停下争吵,刘穆之问道:“老夫乃尚书右仆射刘穆之,怎么回事?”
一名建康百姓施了一礼:“小民见过尊君,这二人由番禺而来,贩卖一种叫做香蕉的果实,就是这种黄黄的,弯弯的,一挂有十来根的样子,小民尝了一根,味道挺不错的,于是打算买些给妻儿尝尝,可是没料到,这二人不收布帛铁钱,非得收金银币或者足值五铢钱,我大晋自南渡至今,何时使过五铢钱?金银币更是听都没听过,这不是无理取闹吗?请尊君明鉴!”
刘穆之不由与刘裕相视一眼,刘穆之转头问道:“此人所说可有不实?你二人如何分说?”
ps:谢谢最爱初音妹子的月票~~~~~~~
第四七七章交广新貌
一名番禺百姓也施了一礼:“禀尊君,我二人的确由番禺而来,专门贩卖咱们番禺的特产香蕉,但以往最北只到达山阴,今次前来是由于建康乃我大晋都城,论起繁华理应更甚于山阴与番禺,因此抱着试一试的目地过来看看罢。”
正说着,这名百姓告了声罪,又道:“小民说岔了,之前那位兄台的陈述大体属实,只不过,小民等人无论在番禺还是山阴,每次收取的都是金银币与足值五铢钱,却没料到建康身为堂堂都城,竟然使用布帛与铁钱,咱们也打听了下,这的确是建康的实情,倒不是那位兄台故意相欺,但小民身处于异地也不敢无理取闹,实在是收了布帛与铁钱,拿回番禺没人要啊,请尊君理解我等的苦衷!”
刘裕与刘穆之的面色都有些凝重,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相视一眼之后,刘穆之问道:“你二人可带有金银币与足值五铢钱?能否拿给老夫看看?”
这名番禺百姓略一迟疑,便掏出三枚钱币,递了过去。
这三枚钱币一枚金光灿灿,一枚银光闪烁,还有一枚便是标准的制式五铢钱,与五铢钱不同的是,金银币没有钻孔,一面是一艘帆船行驶在汹涌的波涛中,另一面则是剑盾交加。
刘穆之放手里掂了掂,份量挺实沉的,随即递给了刘裕,刘裕也掂了掂,还回去之后,问道:“金银币上的图案是何寓意?”
这名番禺百姓小心的把钱币收好,又看了眼刘裕。刘裕虽然穿着普通,但能和当朝尚书右仆射走在一起,显然不是寻常人,因此也不敢殆慢,恭恭敬敬道:“回尊君,帆船在波涛中行驶,是象征着不惧艰难险阻,一往无前的决心,剑与盾是告诫民众唯有自身武力强大,才能保障来之不易的和平与安宁。”
刘裕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有多少人过来?何时来的?是如何来的建康?”
这次换了一人施礼道:“回尊君。咱们这一行有四十多人,全都乘海船而来,是今年九月出的门,先去了山阴、上虞、余姚等浙州重要城池。把香蕉卖出去了大约七成。后来也不知怎么着几人一合计。心想着来建康看看能不能把香蕉卖出去,或许价格还能再高一点,因此月初由山阴启程。昨日刚到的建康,然后立刻分散开来,其他人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城里吧?”
“哦?”刘裕讶道:“你们的香蕉不少啊,一船能装多少?香蕉是野地里长的还是自己种的?对了,我看你俩也是个寻常百姓,这船是你们自己的船吗?寻常百姓哪来的能力买海船?”
之前那人接过来,面带感激道:“前几年南海太守府牙低价处理了一批海船,听说是原广州刺史卫将军授意南海太守专门卖给我们普通百姓用于经商的,我们全村上下上百人一合计,决定购买一艘。
卫将军尽管把船卖的很便宜,大约仅相当于市面价的两成左右,可广州那地方穷山恶水,普通百姓能维持温饱就不错了,全村凑齐的钱还不到船价的一半,原本是有了放弃的打算,只不过,买不起船的并不止咱们这一个村子,由于人数众多,渐渐地传到了上面,南海府牙了解到情况之后,经向卫将军请示,决定向咱们这样的人放无息贷款,为期五年,只要申明用途都可以申请,于是,全村上百人自己凑一半,另一半由府牙暂付,就把船买了下来。
这条船长二十丈,宽四丈,除了人员、食物与淡水之外,一次满载能装四十来万斤香蕉,当然了,野地里不可能收到这么多香蕉,这是我们全村人种出来的。”
刘裕动容了,跟着问道:“香蕉价格如何?跑一趟能挣多少钱?你们不种粮食光种香蕉能行吗?”
还是之前那人,用力的点了点头:“尊君,不是我们不种粮食,而是广州的耕地实在太少,我们全村上百口人,耕地只有一千多亩,虽然水稻能勉强种三季,但依然是不够吃,如果遇上了水旱灾害,颗粒无收都有可能。
再把话说回来,即使风调雨顺,但土地连续耕作只会变得贫瘠,收获也越来越少,有鉴于此,卫将军引导咱们多余的丁口发展副业,比如种植香蕉,古贝、桑麻、甘蔗等等非粮食作物,我们全村经商议后,选择的是香蕉,香蕉两年生,第一造蕉八到十一个月收获,之后每造六个月收获一次,因此在两年内可以收获三次,同时香蕉只要采用适当的方法,采摘后完全可以保存数月之久,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我们村子附近有些小山头,种水稻尽管不合适,却适合种香蕉。
尊君您刚刚问起香蕉的价格,我们也不敢瞒您,香蕉产量很大,但是从番禺迢迢近万里运送来建康,这其中的消耗远远超过了香蕉本身的价值,所以价格并不便宜,您看,这一筐装满是百斤左右,售价五枚金币,我们跑一趟如果香蕉全卖掉的话,应该能卖到两万金币以上,可是这显然不可能,因为路途中肯定会有烂掉的,实际到手大约为一万七千金币,再扣除掉各项成本,赚到的只有五千金币,还要分期还南海太守府牙的贷款,最终落到手,不会超过三千金币。”
三千金币?刘裕等人不由交换了个骇然的眼神,这不少了啊!可是听这名番禺百姓的口气,竟然还嫌不够,刘穆之忍不住问道:“你们村子究竟有多少人?你们的收入在番禺算高了还是低了?金银币与五铢钱如何兑换?番禺的米价如何?”
刘穆之一口气问了诸多问题,这人想了想,掰着手指数道:“我们村子包括男女老少合计有两百三十三丁,我们的收入嘛,和做大生意的贵人自然没法比,但在平民中算是中等,当然,这也是我们敢于出海才挣到的玩命钱,山阴商人有在番禺收购香蕉的,那个不用乱跑,但价格很便宜,挣的钱和种稻米差不多。
至于金银币,一枚金币兑五枚银币,每枚金币兑一千五铢钱,而番禺的米价,一石稻谷在两百钱左右,相反,粱米、黍米与粟米要贵上不少,分别为每石八百钱、六百钱与五百钱。”
刘裕与身周诸人交换了个不敢置信的眼神,全村两百三十三丁,按三千金币平均分配,每人能落十三金币,就是一万三千五铢钱,也相当于跑出门卖一趟香蕉赚的钱,每人可以购买六十五石稻谷,这是个什么概念?
一石稻谷一个成年人可以食用半个月,六十五石则可以食用三十二个月半,卖一次香蕉的收入,差不多够吃三年啊,如果不是吹牛,这钱也太好赚了吧?
更何况这个村子不可能全种香蕉,他们还有一千多亩耕地,女人最起闲暇时总要织点布吧?
这种收入水平在建康完全是殷实的小康之家,在番禺平民中却只能算中等,那番禺百姓岂不是都生活在天堂里了?
“哼!”刘敬宣冷哼一声:“纯属胡言,依你之前所说,广州土地贫瘠,稻谷产量必然稀少,量少自然价高,又怎会如此低贱?”
这人不慌不忙道:“这位尊君有所不知,广州出产的稻谷的确不够本地人食用,而且附近的湘州、桂州,与浙州南部都是山区,也不适合稻谷种植,可是交州土地肥沃,尤其是龙编一带沃野千里啊!
原本交州混乱不堪,我晋人与土著俚人之间互相攻杀,以致百业停废,民不聊生,但前几年,卫将军于征讨林邑回返时顺路清剿了交州俚人,使得交州俚人要么被杀,要么被赶到了山上,如今交州已由性情温和的广州俚人迁来填补,陆陆续续竟有近百万之众,他们在交州肥沃的土地上与交州本地晋人一起耕作粮食,而交州地域辽阔,水热充足,稻米可以一年三熟,听说已经新开辟出了数十万顷的土地,每年产出的稻谷小民都不敢想像有多少,只隐约听人提过,龙编附近的谷仓,最大的能容纳十石万稻谷,有近百座之多呢。
何况由交州往来广州很方便,乘船出海数日即可,因此番禺市面上的稻米大多出产自交州,另有一部分则是来自于身毒、诃罗縠、扶南等小国,因为广州市舶司在对粮食上征的税极低,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