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三章身后有船
刘裕入主建康的首要任务不是追击桓玄,而是巩固自己在建康的地位,毕竟桓玄大势已去,不可能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抓着了,是锦上添花,抓不着,也无伤大雅。
而且卫风摆明了是要夺取荆江二州,虽然刘裕很不乐意上游掌握在卫风手里,但人家有实力,大破魏军也令刘裕心存忌惮,因此他并不愿意在阵脚未稳时过早与卫风发生冲突,更何况放走桓玄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桓氏在荆襄经营数十年,卫风想得到荆州,总不能轻轻松松,说不定还能磕掉大门牙呢!
桓玄主政时,事无巨细,亲历亲为,追求完美,自然也要求臣下不得有一丝缺陷,在给他的奏章中,即便是发现一个错别字,最起码也要罢官撤职,根本谈不上量才录用,而刘裕一改桓玄弊端,他不干涉政令革新,秉承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指导方针,并把政事完全托付给了刘穆之,除此之外,还一力笼络高门甲族。
笼缀高门甲族离不开王谢,对于卫风倚重的王凝之与谢混一系,刘裕只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因为他清楚在卫风垮台之前,这二系不可能为他所用,关键是卫风与这两系纠缠的太深了,谢混把两个宝贝女儿都许给了卫风,刘裕还能如何?
刘裕重用的是王导的直系,即曾给桓玄奉上玺绶的王谧,王谧当初也曾救过他一命,另一系则是谢重。即与谢混、谢道韫不大对眼的谢氏旁支,并把年仅十四岁的谢晦任为了孟昶的中兵参军。
只不过,刘裕虽无心追击桓玄,刘毅却立功心切,在刘裕入主建康的第十天,即五月十日,刘毅找到了刘裕,说道:“德舆兄,如今建康初定,但桓玄仍未伏诛。故毅请领水军攻打桓玄。必将生擒此獠,迎主上回镇建康!”
“这…”刘裕有了片刻的迟疑,只是拿不出正当的理由拒绝,在看了看刘穆之。刘穆之略一点头之后。便道:“好。既然希乐有心,就让无忌随你同去,你若取下荆江。二州刺史可择其一!”
刘毅心头大喜,郑重施了一礼:“请德舆兄放心便是,毅这就去做准备,争取十日内启行。”说完,疾步向外走去。
目送着刘毅的背影渐渐远离,刘穆之捋须微微笑道:“将军,刘毅自视颇高,将来或有可能与您生出争端,让他去上游,与卫将军争夺荆江二州倒也不错,刘毅虽未必是卫将军敌手,却可使我北府军与卫将军结下仇怨,若是刘毅被卫将斩落马下,呵呵~~至少可以抵消掉卫将军对京口的援手之德啊!”
“哈哈哈哈~~”刘裕禁不住的捋须长笑!
。……
刘毅与何无忌于十日后领水军万人追击桓玄,而桓玄在荆州还是有些根基的,竟然也纠集了近五万的水军反扑刘毅,他害怕的只是卫风与刘裕,对于刘毅还未放在眼里,两军于峥嵘洲(今湖北黄冈西北长江中的沙洲)相遇。
放眼望去,桓玄一方有近千条船,还有数条楼船,而北府军由于原来的水军已被打散,同时水军不像步卒那般说召集就能召集,最起码水手要一个个的找来,船只也要一艘艘调集,所以刘毅才需要花费十天的时间。
可纵是如此,也只收集到百来艘艨艟斗舰,人数只有万人,面对着对面那浩浩荡荡的舰队,刘毅的心里有些发怵,迟迟没法下达进攻的命令。
何无忌不禁冷冷笑道:“希乐,桓玄虚有其表,此人志大才疏,胆怯如鸡,乌合虽众,不足一扫,你看,他在大舰旁系有小舟,已便败时逃循,如此怯弱,三军谁肯用命?两军决战,胜负之间,尽在主将雄怯与否,汉光武破昆阳,魏武克官渡,皆是以寡制众,彼能行之,你我何不可?”
刘毅细细一看,果然如此,于是放下心来,大喝道:“今日便是我等大破桓玄之机,檑鼓!”
当时的水军战法主要有三种,一是战船冲撞,利用已方坚船冲击敌舟要害部位,如划过舷侧断其长楫,冲撞船尾破其舵室,或拦腰撞其斗楼,毁其弩窗、矛穴,使敌船丧失部分战力,二是当狭路相交,舟楫相逢时,须以楼船士跳帮接舷作战,三则为火攻,但火攻不可轻用,须与天时地利紧密结合起来。
而且水军的军纪极为严苛,甚至连骑兵都远远及不上,因为水战动辄舟楫数千,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混乱,所以军士、船工、舵手须分工明确,各就其位,战船行进调度须有严格规定管理。
檑鼓一通,吏士皆严,檑鼓二通,伍什皆就船整持橹棹,军士各持兵器就船,各当其所,幢帆旗鼓各随将所载船,鼓三通鸣,大小战船以次发,左不得至右,右不得至左,前后不得易,违令者斩!
“咚咚咚~~”第一通鼓重重檑响,北府军将士均是面色沉凝,一股凛然煞气正在蕴酿当中,第二通鼓响,船面上的战士各就各位,把兵器牢牢握在了手里,第三通鼓响,猛然间,近百条船运桨如飞,向着上游直冲而去!
桓玄心头大骇,惊呼道:“想不到刘毅也是一员勇将啊,朕小瞧了他,朕不该轻身犯险,速退速退!”
卞范之立刻劝道:“陛下,退不得啊,一退全军必乱!”
桓玄不悦道:“朕为九五至尊,怎可置身于险地?你究竟存的什么心思?”
卞范之立时闭上了嘴巴,一丝苦涩升上了心头,桓玄和他父亲桓温相比,一丝一豪的英雄气概都没继承到,反而各种恶习缠身,甚至卞范之都怀疑,桓玄是不是桓温的种?桓温另五子,桓熙、桓济、桓歆、桓祎、桓伟,虽然谈不上雄才大略,也没有桓温那气吞万里的气魄,却还算勉强识得大体,面对敌人时也轻易不会胆怯,卞范之敢肯定,换了桓温五子中的任何一子立国,绝不会被刘寄奴趁虚而入!
“哎~~”卞范之重重叹了口气,他明白,这一退,必然是全军溃败的结果,即使退回江陵也没用,自己必然是抄家灭族的下场,可是身为桓玄的首席谋主,卫风或是刘裕会饶过他吗?
随着桓玄的命令下达,大小船只纷纷抢着调头,但在江上哪有那么容易?大江中游与下游还不同,最多只有三四里的宽度,全军很快就骚乱起来,特别桓玄乘坐的是楼船,在调头过程中竟撞翻了数条身边的战舰!
刘毅与何无忌均是目瞪口呆,好半天,刘毅才大喜道:“桓玄不战自溃,此天助我也,擒获桓玄就在今日!”
“哈哈哈哈~~”何无忌也是大笑出声。
笑声还未落下,桅杆上负责了望的水手却急声道:“刘将军、何将军,后面有船来了!”
刘毅与何无忌伸长脖子向后看去,约十数里开外,隐隐约约有一支舰队正疾驶而来,待近了些,可以看清有一百来条,其中领头船只的长达四十丈,三根粗大的主桅直刺天际,更令人不敢置信的是,速度还奇快无比!
刘毅与何无忌均是现出了骇然之色,他们敢肯定,这绝不是北府军的船只,刘毅大声唤道:“快打旗语,询问对方来路!”
桅杆上的了望手赶忙挥出了各色旗帜,只不过,对方并无反应,还在全速开来!
刘毅有些不安的问道:“眼见就能擒获桓玄,可这当口…无忌,你说该如何是好?”
何无忌不假思索道:“桓玄大势已去,纵使让他逃回江陵不过是多活几日罢了,但后方来船轻忽不得!”
刘毅点了点头,又唤道:“暂停追击桓玄,准备迎战!”
由于北府军的船只均是船头向上,把屁股暴露给了下游来船,这在水战中是极其不利的,却没办法,没人有把握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调转船头,只得倒划大桨,使船只悬停住,弓箭手纷纷挤上船只后部,紧张的看着来船。
使北府军如临大敌的,正是茱丽娅率领的舰队,这时的茱丽娅站在望楼上,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但还是有些小小的不满意,因为船帆换了,把软帆换成了硬帆,使得见惯了软帆的她有种不协调感,只是硬帆造价便宜,结实耐用,在内河与沿海航行的速度并不慢于软帆,因此这一次远征的舰队用的全是硬帆。
在茱丽娅身边,站着陈少女与刘兴男,刘兴男想去京口探视下臧爱亲与刘裕,所以跟着茱丽娅一起了,然而,她迟了一步,臧爱亲已被刘裕接去了建康,虽然建康也顺路,但刘兴男想了想还是没上岸,因为刘裕已不再是北府军的小将了,而是手握建康军政大权,她担心上了岸被刘裕捉去联姻,这可不得不防。
刘兴男幽幽叹了口气,无奈道:“还不知是北府军哪位将军呢,说不定兴男就认识他。”
陈少女却提议道:“兴男,你不如去船舱里避一避罢,如果真是你认识的人,见了面也不好说话。”
刘兴男点点头道:“那好吧!”说着,向舱内走去。
第四五四章半渡而击
刘兴男入舱之后,舰队并未减速,仍然飞速行驶,直到距北府军舰队仅四百步左右时,茱丽娅才猛一挥手:“停!”
命令依次向各船传达,水手们纷纷倒划大桨,当然了,船只不可能说停就停,相继向前滑行了近百步,这才悬停在了江里。
可纵是如此,也令北府军将士深感忌惮,要知道,即使是他们自己也没把握让船只在如此之短的距离内悬停江中,尤其还是来势汹汹,这充分说明了,对方不仅船只性能优良,水军战士,至少水手也是经验老到之辈。
刘毅与何无忌相视一眼,刘毅大声唤道:“本将乃北府军水军督刘毅,来者何人?为何追击我军?”
茱丽娅很不习惯塞里斯人的战前问答,按她的原意,索性几排石弹轰过去,先击沉两艘再说,可这时,只能入乡随俗,耐着性子道:“本将是广州刺史麾下楼船将军、海军司令茱丽娅,奉使君的命令前来剿杀桓玄,并搭救你们塞里斯国的皇帝与皇后,无关人等,请立刻向两边退去!”
“呃?”刘毅与何无忌再次看了看,双双现出了古怪之色,广州刺史他们明白是卫风,而楼船将军的品级虽然不高,仅为五品武官,却属于朝庭武将序列,不是地方刺史所能任命的,卫风私自任命,其不臣之心已暴露无疑,可这些都不算什么,身处于乱世,兵强马壮者谁没有搏一搏的心思?
而且他们也清楚卫风不可能不讨伐桓玄。还多半直指荆江二州,刘毅只想着赶在卫风之前取下江陵,作为他的立身之基,可今日竟然被卫风的水军追了上来,尤其是军容之强盛,令他们的心里震骇无比,只是这些也可以理解,毕竟卫风有能力剿灭诸多小国,又能领孤军在北方大破魏人,在几年之内建设一支水军反而显得不足为奇了。他们不理解的是。卫风怎么会任命一名女人为楼船将军?还是个羯女?说的那些海军司令、塞里斯国都听不懂啊!
这二人可不清楚在大陆的另一头是罗马帝国,他们因着茱丽娅的外貌,想当然的把茱丽娅当作了羯人,虽说羯人已被灭族。可漏了个把个也很正常。
何无忌冷哼一声:“哼!想不到卫将军竟然勾搭羯人。这要是传出去。恐怕全天下都会群起而攻之!”
茱丽娅有些愕然,陈少女连忙简要的介绍了有关羯人的种种令人发指的恶行,包括石虎的滥杀。太子石邃时常斩去美丽姬妾的首级,洗去血污之后,盛放在盘子里,与宾客互相传览,再烹煮姬妾身体上的肉共同品尝,等等诸多茱丽娅都不敢想的变态行为。
在茱丽娅眼里,罗马人把奴隶起义军钉在路边的十字架上,使其逐渐衰弱,受尽折磨而死已经是最严酷的刑罚了,可是与羯人相比,罗马人显然什么都不是!
顿时,茱丽娅气的浑身发抖,怒道:“我是罗马人,不是羯人,难道你们北府军就会给人泼污水?看在使君与你北府军的渊源上,我再问最后一次,究竟让不上?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刘毅毫不示弱道:“大江难道是你家的?我北府军先来,凭什么给你一个黄须女人让道?”
茱丽娅却不怒了,反而兴奋的叫道:“噢,我的天主啊,他们不愿让路,真是太好了,石弹,放!”
由于峥嵘洲段的江面宽仅四里左右,江心主航道更是只有数百丈的宽度,因此茱丽娅率领的一百多条船,按每五条并排行驶,最外围是长达四十丈的无敌战舰,内侧是普通船只。
每条船的船首置五架投石机,一声令下之后,五条船共二十五架投石机同时开火,石弹划出道道优美的弧线,向着前方舰船砸落!
“扑哧,扑哧!”石弹大多数都落入了江里,激起丈许水柱,但还是有几枚命中了目标,当场把甲板砸的四散迸裂,木板碎片如暗器般飞射而出,数名军士连躲避的念头都没生起,就被割的浑身血淋淋!
北府军的所有人均是面色大变,在他们的认知中,除了楼船上会装有数台投石机,在别的船上是见都没见过,这不仅仅是船只的颠簸严重影响了投石机的准头,更重要的是,投石机需要数十人一起拽拉,一来船上没那么多人手去专门伺候一架射速慢,又打不准的投石机,这完全是鸡肋一般的存在,二来在拽拉的过程中如果出现大的颠簸,必然会前功尽弃,严重的话,梢杆都会断裂,因此投石机也只能勉强装在载员两三千人的楼船上。
可今日,对面的船明显不是楼船,却出现了投石机,而且他们看的很清楚,每条船装了五架,每架仅五人操作!
“嗡嗡嗡~~”第二轮石弹又当空飞来,发射间隔之短令人不敢想像,这一次由于有了第一轮作为校准,竟有半数击中目标,被击中的那几条船,虽然不能说成满目疮痍,却也一片狼籍,甲板碎了一地!
茱丽娅挥了挥手,制止住石弹发射,冷冰冰道:“刘毅,我相信你能看出,我已经手下留情了,现在最后一次问你,你让不让?使君虽交待过好言相劝,但若是你北府军不认好歹,我有权力决定是否发动全面进攻!”
“你…”刘毅气的脸面铁青,对面的投石机固然厉害,可是他刘毅何曾被人威胁过?尤其还是被一个长相丑陋的女人威胁,要知道,他对刘裕都不大看的上眼呢!
何无忌赶忙拉了拉刘毅,低声道:“希乐,如今我北府军水军实力未复,与之硬拼恐怕讨不得好,嘿嘿,那女人不是想过去么?咱们索性让开水道,先退往江岸,待她半渡之时,突然两面夹击,纵使他投石机厉害又能如何?”
“好,果然妙计!”刘毅立时叫了声好,脸上却作出了一副羞愤难当而又不得不妥协的神色,怒哼一声:“今次且让你一筹,他日再来讨教!让开!”
一道道旗语之后,北府军的船只缓缓向两侧江岸散去,陈少女却心中一动,狐疑道:“茱丽娅,你得小心点,北府军看似退让,但以他高傲的禀性,怎会咽的下这口气?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很可能会趁我军半渡之时两面合击呢。”
茱丽娅无所谓的笑道:“还怕他不来!”
北府军不愧为天下有数的精锐水军,整个退却过程由外至内,有条不紊,不多时,已经在江中留下了一条宽约两里的通道,至于更远处的桓玄水军,只剩下几个隐隐约约的小黑点了。
茱丽娅猛一挥手:“前进!”
水手们运起大桨,向上游行去,北府军似乎没有合围的心思,悬停在江边一动不动,但当江心的水军渡过去三分之一时,两边突然响起了震天的鼓声,紧接着,喊杀声大作,北府军纷纷调转船头,向着江心冲杀而来,看这架式,不把目标船队断为两截誓不罢休!
斗舰上布满了战士,均是手持弓弩,拍杆上那巨大的石块也高高提起,而速度更快的艨艟,则如离弦之箭直插而来!
随着距离越近,鼓点越发密集,打头阵的艨艟冲至两百来步时,作为外侧防护的无敌战舰舷窗全开,黑洞洞的窗口中,一架架弩炮赫然呈现!
两边的距离又近了些,石弹开始发射,落水里的自然不用理会,但是打中艨艟的,竟被弹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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