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王蔓,她的父兄叔伯被斩首示众,她的母亲、姨母、诸多嫂嫂与堂从姊妹或许不至于丧命,却可以猜到,既便没有打入乐籍也多半被权贵纳为了私宠,每日里都在屈辱与强颜作笑中渡过,而家里那诺大的府宅,恐怕也被人强占了吧?
小兰看了看王蔓,面色也有些黯然,她不知该如何劝说,既使卫风能够诛了司马道子与刘牢之全族,甚至还能拿些北府军将领的头颅来祭奠王恭,然而,除了泄愤,太原王氏的女人所遭受的凌辱又该向谁讨回呢?就算卫风不管不顾的为她们讨来了说法,身心的创伤难道是几颗头颅就可以抚平的吗?
暗暗叹了口气,小兰搀着王蔓加快了步伐,不知不觉中,一座独门小院出现在了眼前。
小兰赶忙伸手叩门。
“笃笃笃~~”
片刻之后,门从内打开,一名婢女探出了脑袋。
小兰抢先道:“这位是太原王蔓,与你家女郎曾有数面之缘,咱们想与她说说话,请问灵媛姊姊起床了吗?”
婢女的面色有些不善,冷冷道:“女郎身体不适,至今未起,二位的好意奴婢代女郎心领了,请回罢。”说着,就要关门。
王蔓根本就不理会婢女的摆脸,堂堂太原王氏的高门士女,如何能被一名婢女挡了回去?她一步插上前,傲然一笑:“哦?灵媛病了?那咱们更得瞧瞧!你,在前面引路!”
王蔓浑身散发出迫人的贵气,话语中更是充满了不容置疑,十几年的颐指气使可没白活,婢女顿时气焰全消,连退两步,眉眼间虽有些不甘,可低下的身份还是使她不情不愿的施了一礼:“请二位女郎随奴婢前来。‘王蔓丢给了小兰一个得意的眼神,便拽起小兰抢入门中。
三人步上小楼,经婢女通报,王蔓与小兰来到了褚灵媛的寝屋,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香,褚灵媛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秀眸微闭,神色呆滞,给人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床头还坐着名中年美妇,带着满脸忧色,这正是褚灵媛的生母。
对于褚夫人,王蔓可不敢大大冽冽,赶紧拉着小兰施礼问好:“蔓见过伯母。”
褚夫人摇了摇头,苦涩道:“世侄女不必多礼,哎~~灵媛自今早便卧床不起,不吃不喝,也不与人说话,煨着的药怎么都不肯服下,你们过来瞧瞧也好,陪她说话解解闷,或许能释去心结。”
王蔓与小兰均是粉面微红,她们理所当然的把褚灵媛的病情归疚于卫风,身为未出阁的黄花大女郎,谁能受得了那样的羞辱呢?作为卫风的妻室,自然也深以为耻。
两个女人走上床头,褚灵媛如挺尸般一动不动,脸面、枕头、被角与衣襟分布有显而易见的泪痕,王蔓不由讪讪道:“都是卫郎太过急燥了,请伯母见谅,要不…呆会儿等卫郎回来了,让他过来给灵媛道个歉吧?”
这话一出,褚灵媛的眼皮顿时一阵跳动,身体也起了阵不是太明显的颤抖,褚夫人赶忙拍了拍她,无奈道:“还是算了吧,别再让卫将军刺激到灵媛已是谢天谢地了,呵呵~~卫将军的道歉,灵媛福薄可担不起啊!”
王蔓与小兰更是羞愧的无地自容,都生出了种就地循走的心思,褚夫人话中带刺,令她们多呆一刻都觉得无比难熬,只是,刚来就走,总是开不了口,渐渐地,屋子里弥漫起了尴尬的气氛。
其实褚夫人也不愿过多的开罪王蔓,如果卫风发了疯,王蔓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呢,于是,叹了口气又道:“世侄女不用记挂在心上,卫将军性情暴戾,与你们没有关系,对了,如果方便,可不可以说一下你是如何逃出的建康,又是如何嫁给了卫将军?”
“这…”王蔓不由看了眼小兰,略一沉吟,便道:“既然伯母想知道,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接下来,王蔓把这段时间的经历大致如实诉说,包括画舫变故、卫风逼婚、循出建康、收服群盗、投靠褚爽,还附有卫风对殷仲堪、桓玄必将内斗的分析,这也阐明了她自已未去姑孰的原因,当然了,鞭打卫风、偷袭大户以及此人的野心那是不会提的。
随着诉说,褚夫人脸上的讶色越来越浓,这个人在短短几个月内的发迹史简直就象部书一样,有勇有谋,恩威并施,果敢精明,既便是朝庭里的老狐狸也比不上啊!他究竟是什么身份?难道真是流落在民间的河东卫氏后裔?
褚夫人出身于高门,她不相信庶人中会有如卫风这般人物。
褚灵媛也于不知不觉中睁开了眼睛,她虽然痛恨卫风,恨不得把这人剁成肉酱喂狗,可痛恨也是关心的一种,对于生平最恨的人,自然想多了解一些。
末了,王蔓又补充道:“伯母、灵媛,卫郎只是建功心切,才不得已使了下作手段,但请你们放心,他日有了机会卫郎自会离开,蔓敢担保他不敢乱来的。”
褚夫人站起身,苦涩道:“但愿如此,好了,既然世侄女来了,那我先回去了,府里还有些事要安排,你们和灵媛年龄差不多,早年在建康也曾有过交往,就多陪她说说话罢。”
“请伯母放心,这是蔓应该的。”王蔓一口应下。
褚夫人点了点头,向外走去。
第三十九章发现秘密
随着褚夫人的离去,屋子里倾刻间陷入了沉静当中,褚灵媛虽然没再闭上眼晴,但眼神空洞,呆呆望着屋顶,没有一丝一毫与王蔓和小兰搭腔的意思。
王蔓既内疚又尴尬,与小兰相视一眼,便主动问道:“灵媛,你哪里不舒服?有没有请大夫来看过?”
褚灵媛嘴唇翻了翻:“谢谢姊姊的关心,妹很好,只是觉得起来了也没意思,妹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姊姊有事去忙吧。”
还亏得跟着卫风练就了一副厚脸皮,王蔓根本无视于逐客令,伸手摸了摸褚灵媛的额头,还好,并不是很烫,不由暗松了口气,看来仍是没能从昨晚的阴影中走出。
王蔓苦笑道:“卫郎的确太过份了,以后姊姊会尽量看着他的,不让他过来骚扰你,灵媛,你把心放宽点罢。”
褚灵媛不理不睬,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王蔓厚颜又道:“灵媛,你不要怪我唠叨,你现在还小,将来有很长的路要走,明年也该嫁人了吧?你可不能想不开啊,其实卫郎除了脾气不大好,心眼不算坏的,哎~~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的,可咱们身为女子有什么办法呢,就拿姊姊与小兰来说,如果不是凑巧给卫郎救了,恐怕遭遇还不如你呢,来,咱们出去晒晒太阳,昨晚的事不要想了,好好的面对将来吧!”
褚灵媛喃喃道:“我还有将来么?我这一生已经毁了。”
王蔓与小兰交换了个诧异的眼神,昨晚无非是言语恐吓,最多再摸摸胸,她们知道卫风喜欢摸女子的胸,可也仅此而已,当时女子最珍视的部位是屁股与小腹,因为与生儿育女有关,胸部反而排在其次,难道这就受不了?红丸不是还在吗?但褚灵媛为何会成这个样呢,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差,还是太过贞烈?
要说贞节烈妇,这个时代还真不多,先不提离婚改嫁,受玄学的放荡不羁与数百年来的乱世影响,上至帝王权贵,下至庶人贱口,都有种朝不保夕之感,在士人中,享乐主义大行其道,而普通百姓则有着强烈的传宗接代**,因此女子婚前性行为并不稀奇,甚至向心仪男子主动求爱都比比皆是,如王献之的妻子新安公主司马道福,在与丈夫桓济离婚之后,逼迫王献之休去发妻郗道茂改嫁于他,这其中门第越高,女子越是大胆开放,尤以司马氏为最!
王蔓虽不至于婚前恣意行欢,但算不上保守,当初被卫风摸胸,也只是气愤了一阵子,并没有过大的反应,而且据她了解,褚灵媛活泼开朗与自已类似,不该如此小心眼啊,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蔓把不解的目光投向小兰,小兰也深有同感,于是劝道:“褚家女郎,其实姊姊说的没错,心放宽点什么事都没了,来,小兰帮你穿衣洗漱,咱们去外面走走,说不定心情会好起来的。”
边说着,小兰伸手去扶褚灵媛,别看小兰身子架小,可自小服侍王蔓干这干那,又习过一段时间拳棒,力气却是不小,这一扶上,褚灵媛竟挣脱不开!
王蔓也笑道:“灵媛,姊姊有好久都没作诗了,刚好趁着今日天气不错,咱们寻一风景优美之处,比比谁的诗作的好,如何?”
当年在建康,高门士女有时还带些士族郎君常常举办诗会或是谈玄论道,这也是褚灵媛最爱参与的社交活动,因此王蔓毫不担心,随着话音落下,信心满满的把被子掀去了一边!
“啊!”的一声尖叫,褚灵媛顿时现出了惊恐之极的神色!
这可把两个女人给吓坏了,均是目瞪口呆,还是小兰眼尖,最先发现了床单上的一小滩血迹,赶忙示意王蔓去看。
王蔓快速一瞥,便责怪道:“灵媛,月水来了怎能不闻不问?月事带也不准备一根,真是的!以后落下了病根看你如何是好?来,快点起来,这睡着多难受啊,赶紧叫婢女给你擦洗。”
在被子被强行掀开的一瞬间,褚灵媛的芳心沉到了谷底,这种事如果泄露出去,真不如死了干净,如果是卫风夺去的红丸,虽然名节被败坏毫无疑问,却可以推说成是被迫,身不由已,可是自已取了自已的红丸,别人会怎么看?一名女人竟会饥渴到如此程度?哪里有脸再活在世上啊!
王蔓的责怪恰好给了个台阶,褚灵媛慌乱的解释道:“啊?昨夜来的太突然了,妹一点准备都没有,而且夜太深了,因此也没有唤婢女进来,姊姊你们先坐着吧,妹去洗漱一下,很快就好的!”说着,逃一般的向着澡堂奔去。
王蔓与小兰再次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发现了一丝疑惑,身为女人,自然能看出这根本不是月水,月水应该是淌成一片,怎么会只有几滴?反倒与小兰昨晚的落红较为相似,难道…?
“姊姊…”小兰忍不住小声唤道。
王蔓赶紧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她有九成把握可以肯定,床上的血迹正是褚灵媛的落红,事关女子名节,心里有数即可,乱说会要人命的,只是,谁让她落的红?要说嫌疑,自然数卫风的嫌疑最大,但昨晚三人都睡在一张床上,卫风没可能偷跑出来采了褚灵媛的红丸啊?除了卫风,府里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再假设褚灵媛有个秘密情郎,如果被这人采了去,那她的神色应该是羞喜又带着些慌张才对,怎么可能摆出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这分明是被强取了红丸才会有的表现!
趁着褚灵媛不在,两个女人冥思苦想,还不时辅以眼神交流,可纵是想破脑壳子,也万万料不到取了红丸的便是褚灵媛自已。
约摸半刻左右,梳洗一新的褚灵媛走了出来,王蔓不动声色的微微笑道:“瞧?这不是挺漂亮的?咱们女子呀,就得打扮的漂漂亮亮,不为取悦男人,自已看着也舒服,姊姊可有说错?好了,灵媛你先下楼吃点东西,然后带着我们四处逛逛罢。”
“嗯!”由于心虚,褚灵媛再也没法拒人于千里之外了,点了点头便向外走去,王蔓与小兰会心一笑,也跟了上前,至于是谁采了褚灵媛的红丸,只能把这份疑问压在心里了。
时间缓缓流逝,三天之后,山寨里的所有人全都赶了过来,褚爽虽然极不情愿,可除了妥善安置还能如何?好在城里已经跑了不少人,屋舍倒是不缺。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卫风每天都早出晚归,如今他的麾下,剔除掉实在不适合当兵的少部分人,已经有了两千军,又把郡府的军械库翻了个底朝天,基本上人人都有甲披,弩也增加到了五百架,弓则增加到了一千副,因此,在常规的体能、队列与鸳鸯阵训练之外,卫风又增加了弓弩的练习,郡兵虽然各方面都很差,但开弓射箭不成问题,这使得卫风省了些麻烦。
唯一遗憾的,则是战马稀缺,他的手中只有三十匹战马!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南朝历来以步卒为主,而北朝向南朝输入战马管控极严,只能留待日后再说了。
至于王蔓与小兰,则每天都拉着褚灵媛说笑玩乐,渐渐地,至少从表面上看,褚灵媛的心情开朗了不少,只是卫风的名字不能提,一提就脸色煞白浑身僵硬!
而褚爽似乎也接受了做傀儡的命运,如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他连郡府都不去了。
不知不觉中,时间走到了岁暮(除夕),今明两天,卫风难得的给全军上下放了两天假,新年嘛,总要让人休息一下。
岁暮是一年之末,正值新年旧岁交替更代之际,在当时,无论士庶都需要除旧布新和驱邪避厉,具体而言,则是准备蔬菜和饭肴,称之为宿岁之储,岁暮当晚并不把饭吃完,总要剩一部分,称之为宿岁饭,在新年的第十二日,将饭扔到大街上,以此象征去故纳新,寄托自己除贫取富的希望,迎接新年的活动并不如后世有那么多的讲究。
这一天,天色阴沉,天空中时不时洒落下小雨,显得又阴又冷,坐在温暧的屋子里,王蔓看了看沙漏,又看了看正手把手教卫风写字的小兰,不由提醒道:“天色不早了,小兰,今天是岁暮,咱们自已做点饭吧,也算是迎接新年的到来。”
卫风却摆了摆手,接过来道:“岁暮之日,需要相聚酣饮,咱们家里就三个人,多冷清?过一会儿去府君那里蹭顿饭吃,把向弥蒋宣都叫上,人多也热闹点。”
“这…”小兰迟疑道:“府君又没派人相邀,不请自去,恐怕不大好吧?”
“呵呵~~”卫风无所谓的笑了笑:“有什么不好?或许府君存了邀请我的打算,只是有些顾忌呢?既便不请自去又能如何?难道他还摆脸给咱们看?”
王蔓明白卫风皮厚,当即没好气道:“你呀,可别乱来啊,也不要乱说话,大过年的,别搞的大家都不愉快。”
卫风笑容一收,正色道:“咱们是去给府君道谢,感谢他这段日子的顾料,不过是吃顿饭而已,怎么会乱来?”说着,起身走向门口,向外唤道:“来人,请向弥与蒋宣各带家眷过来,要快!”
“遵命!”一名军士匆匆向外奔去。
第四十章不请自来
褚府主宅大殿内,济济一堂,褚爽与他的妻子高踞殿首,左右两侧依次端坐着妾氏、三子及其妻室与褚灵媛,每人的几案前都摆放着美酒与热腾腾的美食,这几年来,岁暮时分都是全家聚在一起酣饮,有时兴致好了还吟诗行令,但今年的气氛一如殿外的天气,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感觉。
想想也是,家里有恶客盘踞不走,谁又能提得起劲头呢?
席中人人低头不语,显得沉闷异常,褚夫人暗暗叹了口气,扯了扯褚爽,小声道:“褚郎,时辰差不多了,该开始了。”
“哎~~”褚爽也无奈的叹了口气,端起酒杯道:“今日是岁暮,但愿新的一年能有个新的开始,不愉快的事暂且先放下罢,来,咱们满饮此杯!”
阶下众人纷纷有气无力的端起酒盅,把目光投向了阶上,就等着褚爽先干为尽,他们的想法大致类似,早点吃完早点散伙,各回各房钻热被窝去,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啊!
喝酒要看心情,心情好才能品出酒的美味,褚爽就觉得,以往酒盅中那浊黄酒液散发出的香气,这时竟然变的刺鼻难闻,没有半点喝下的**,他明白,这全是卫风造成的。
仿佛手里端的是鸠酒,褚爽咬了咬牙,一手掩袖,强行把酒盅凑向了唇边,正待摒住呼吸一饮而尽,“哈哈哈哈~~”殿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长笑声。
所有人均是心肝猛的一提,抬头看去,一行数人快步而来,领头的自然是卫风,带着满脸的喜气洋洋之色,在他身边一左一右分别是小兰与王蔓,均是俏面微红,略有些不好意思,身后则是向弥、蒋宣与他们各自的妻室,神色也不大自然,毕竟不请自来,天底下没几人能如卫风般坦然如若。
伴着长笑,卫风步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