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正午,全军抵达了阳羡以西十里的一个山谷中,卫风立刻下令休息半个时辰,之后让人散开,分从四个城门三三两两入城,于早先购买的一处宅院内汇合。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不大的宅院里人挤着人,天寒地冻,义兴又从来没有战事发生,城门守卒连盘查都懒的去做,战士们全都无惊无险的混入城中,不久之前才刚刚用过了晚膳,王蔓看了看卫风,终于问出了埋藏已久的疑问:“卫郎,你该不是要强行攻打郡府吧?”
这也是所有战士想弄清楚的问题,顿时全把目光投向了卫风,卫风却呵呵笑道:“好好的攻他作甚?我这是领着弟兄们去投靠诸爽,义兴兵力薄弱,咱们这一支一千多人的劲旅归顺于他,你们说,褚爽会不会欢喜的不知所措呢?”
这话一出,王蔓全明白了,这哪里是投靠,分明是欺侮褚爽实力微弱,行挟持之实啊,不过,再一联想到卫风素来的霸道行径,倒也挺符合这人的作风。
王蔓没好气道:“卫郎,你可别太过份,记得和人家好话好说,别真弄出了什么意外。”
“这得看他识不识相了!”卫风随口应了句,又看了看沙漏,时间已接近了亥时(晚上九点),便唤道:“天色差不多了,再晚褚爽也该上床了,都披上甲,咱们立刻登门拜访!”
“遵命!”将士们纷纷起身,互相协助着把甲披上,小兰与王蔓也帮着卫风穿戴起了明光铠,这亮银色的铠甲一上身,立时给人一种威风赫赫的感觉,两个女人的美目不由一亮!
随着卫风的猛一招手,五百人大摇大摆的从宅院中涌出,向着褚爽府邸浩浩荡荡而去。
阳羡本是个小城,时令又处于隆冬腊月,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人,即使偶尔有人撞见,也是吓的连闪带避,谁敢去招惹这一队全副武装的军卒呢,更没人会联想到这些人其实是冒牌货。
不多时,褚爽的府邸出现在了眼前,这是城中的最大宅院,院墙高约一丈,朱红色的大门紧闭。
有些性子急的战士已经从怀里掏出了钩索,就打算卫风一声令下之后,立刻攀墙而入,卫风连忙制止道:“咱们是投靠,又不是攻打,不需要这玩意儿,都收起来,但为防意外,把弩都填上矢,另外去些人手往后门,不得放任何人离开!”
五百人中,分出一百人绕向后门,其余的战士们当即三五成群的给弩填矢上弦,卫风这才走上前去,伸手叩门!
“砰砰砰!”卫风把门擂的震天响,战士们都隐蔽在门两侧,王蔓与小兰的心却是提到了嗓子眼。
片刻之后,门上开了个小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中透出:“谁?夜晚何事相扰?”
卫风大声催促道:“朝庭有紧急军令,末将急需参见府君,速速开门,勿要耽搁!”
“喀啦啦~~”一阵磨擦声响起,朱红色大门缓缓向内开启,卫风又一招手,四百名战士鱼贯涌入。
“你…你们这是?”老门房还没回过神呢,目瞪口呆的看着大队人马闯入府中,紧接着,目中就现出了恐惧之色,大叫道:“兵变!这是兵变啊!”
叫声凄厉而又慌张,一名战士刷的拨出刀来,卫风赶紧喝道:“住手,让他叫!最好把人都叫出来,你,你,你!各带些兄弟们控制府中战略要点,遇有府卫顽抗,格杀勿论,其余褚氏族人与婢仆尽量不要杀害,驱赶出即可!”
“遵命!”几小队人马立刻向着四周散开。
又留下二十人看守大门之后,卫风带着剩下的二百来人向着府内猛冲而去。
一般来说,府宅在大门后方是一片广场,规模根据住家的身份地位来定,广场后方则是正殿,用于会客接见,褚府也不例外,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府中倾刻间灯火大作,陆陆续续有人跑了出来。
卫风领军在殿前驻立,也不擅自入内,遇有胡乱奔跑的婢仆则控制住。
没过多久,一行十余人从大殿后方快步而出,王蔓小声道:“领头那人是褚氏家主褚爽,身边的分别是他三子,褚秀之、褚炎之、与褚喻之。”
卫风点了点头,把目光转了过去,褚爽约四十左右的年纪,面容带着几不可察的慌乱,向自已这方打量而来,他那三子,论起镇定功夫则明显要差了许多,均是面色煞白,一幅手足无措的模样,其余几人看装束,应该是仆役管事。
褚爽冷声喝道:“你等何人?何故擅闯我府?”
卫风上前两步,半跪施了个军礼,大声道:“末将兴义军司马卫风参见府君!”
“这…”阶上的十余人均是面面相觎,军司马是郡中要职,掌管一郡兵马调度,这个卫风是何方神圣?何况义兴的军司马是褚爽的长子褚秀之,什么时候换了人?难道真是军中哗变?莫非是刘牢之带的头,军中流行起了哗变?
褚爽把征询的目光投向了褚秀之,询问卫风是谁,毕竟褚秀之对郡兵的情况要相对熟悉一点。
褚秀之却是心乱如麻,他根本定不下心去辨认卫风究是何人,只是觉得面生的很,于是,咬了咬牙,正待开口相询,卫风已向后打了个眼色。
顿时,身后的二百来人刷刷刷的全都施礼半跪,齐声道:“我等参见府君!”
声音整齐而又洪亮,除了褚爽强作镇定,其他人均是吓的打了个哆嗦。
褚爽不满的瞪了他的长子一眼,褚秀之只得强撑着问道:“你…你们是什么人?我为何从未见过?”
卫风领着众人站起身体,呵呵笑道:“咱们是附近百姓,因家中早断了炊火,这年眼看就没法过了,是以特来为府君效力,向府君讨口吃食!”
这么一说,阶上众人稍稍定了定心,褚爽当即挥挥手道:“你等既然有意投效于朝庭,自当明日一早前往军府报备,又何故擅闯我府?罢了,罢了,念在不知,老夫也不作计较,都散了罢,若想投军,明日再来。”
褚爽的眼里闪出一抹阴狠,转身就向殿内走去,他能看出,这些人根本不是百姓,百姓见了官哪有不畏不惧?十有八九是附近的山贼,这山贼的胆子不小啊!
他已打定主意,先把卫风等人诓走,然后调守军前来剿灭,同时还把城门守卒给骂了底朝天,这么多山贼混入城中,怎么就没发现半点蹊跷呢?
第二十五章褚灵媛
卫风如何能让褚爽循走,跟着就唤道:“府君且慢,咱们这么多弟兄既然来了,你岂能不给个说法?莫非这大半夜的,你让咱们喝西北风去?
末将是诚心投效府君,当然不会白吃白拿你的,愿领义兴军司马一职,替府君分忧,也替府君安定全郡,缉拿盗匪,现在,请府君把军马军印章授予末将!”说着,猛一挥手。
将士们纷纷举起弓弩瞄向阶上数人,王蔓与小兰却是暗感羞赫,明明是挟持,都能说的义正严辞,她们发现卫风的无耻绝非一般二般人能比,这人简直是不知道脸字怎么写啊!
褚爽终于面色大变,伸手一指:“你…你们好大的胆子,莫非欲谋反不成?”
卫风缓缓步上台阶,淡淡道:“府君言重了,自孝元皇帝定鼎建康以来,已历时近百年,司马氏早已深入人心,末将岂敢以卵击石?末将不过是看这义兴境内盗贼四起,百姓颇有怨言,而府君力量薄弱,无能清剿,于是与弟兄们一合计,愿意为朝庭效命,还我义兴朗朗乾坤,是以不请自来,还望府君莫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啊,否则,呵呵~~弟兄们失望了,手指控制不住打个哆嗦,会发生什么那可不好说啊!”
褚爽顿时又羞又愤,同时还有着一丝恐惧,自大晋定鼎江东,从未有盗贼敢于挟持朝庭官员,如今倒好,竟叫自已碰上,这真是倒了八辈子穷霉啊!
虽然心里连呼倒霉,褚爽的脑筋却在飞速转动,今天是褚氏自崇德太后以来所面临的最大危机,如果不同意,对方很可能会痛下杀手,那自已这褚氏一族就得灭门,只是答应下来,他还会不会提出更过份的要求?要知道,军司马掌管全郡军权,真要出了大乱子,已不仅仅是自已畏罪自杀便能洗刷去耻辱,而是会连带祖先蒙羞,更何况,被迫交出军权,心里也极为不甘。
褚爽急的六神无主,城里虽有一千守军,但远水不解近渴,就算能侥幸召来,可是恶战之下,自已这一族能否幸免?山贼全都是弓甲齐备的,对了,他们哪来的弓甲?
褚爽不由心中一动,莫非真是军士哗变?
褚爽的心里转动起了万般念头,卫风已没有耐性再耗下去,冷冷笑道:“府君,末将警告你,可莫要存有拖延的心思,咱们都是把脑袋别裤腰上过日子的,饱一顿饥一顿,今晚被你三言两语打发走,明天就得饿死!你却是高门甲族,是能与王谢比肩的士族,死在咱们这些山贼手里,岂非尤为不值?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府君又何必一条道黑到底?真要出了意外,咱们连夜循走,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只怕朝庭反应过来,已是追之莫及,府君,匆要误人误已啊!”
褚爽的脸面现出了明显的挣扎之色,他的三子也不敢劝说,他们拿不出合适的解决方法。
广场上,一时之间安静无比,所有人都在等着褚爽表态,王蔓与小兰也是紧张的连眼睛都不敢眨,一方面细细观察褚爽的神色变化,另一方面还得留意着卫风,生怕他按耐不住痛下杀手,这个男人可是杀人不带手软。
卫风已感觉自已的耐性到了极限,不由目中连泛凶光四处扫视,打算先揪一个出来杀鸡给猴看,就在这时,后宅却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几名妇人在婢女的陪同下快步而出。
领头的约三十来岁,残留的美貌中透出丝威严,另有几名都是二十出头,从发髻可以判断她们是已婚女子,只有一名女子约十四五岁,仍梳着待嫁少女发髻。
将士们不由眼前一亮,只是他们都清楚,褚氏的女人是无论如何都沾不得,褚爽与他的三子却是面色大变,褚爽连声厉喝道:“谁让你们来的?快回去!”
没办法,他害怕卫风动了色心,打上他内眷的主意,那将再无转圜的余地。
那名最小的女子接过来道:“父亲,贼子已潜入了府中,躲避又有何用?小女与阿母及几位嫂嫂放心不下,是以过来看看,刚刚的谈话咱们都听到了,依小女之见,不如暂且应下,这些人若是真有心改过,诚心为朝庭效力,您收为麾下倒是无妨,若是敢肆意妄为,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便是,但军司马一职无论如何都不能应承,可让那贼首为阿兄做个副手!”
“呃?”卫风不由正视起了这名女子,瓜子脸蛋,眉清目秀,论起姿色,与王蔓各有特点,王蔓的美丽中带着丝妩媚与开朗,这名女子却是多出了份刚强与爽飒。
只不过,为褚爽当副手那是万万不行,不掌握义兴的军政大权,不以褚爽的身份作为遮掩,自已迟早将落个死无葬身之地,以民挟官,这是坏了规矩,历朝历代都不会容忍!
卫风脸色一沉,刚要喝斥,这名女子却看到了王蔓与小兰,一怔之后,便惊呼道:“可是王家姊姊?太原王氏蒙遭大难,父亲虽有心为伯父讨还公道,奈何人微言轻,刘牢之手握北府军权,朝政又全为司马道子把持,因此无力行事,只能留待日后再寻机会,而妹也为姊姊担心不已呢,今日见着姊姊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正说着,俏面猛然浮现出了惊疑不定之色,又问道:“姊姊,你怎会与山贼为伍?莫非是给他擒去被迫从之?”
刷!王蔓的俏面一瞬间红透到了脖子根,做贼被昔日闺蜜认出,真是丢不起那人啊,小兰也是臊的面红耳赤,低着头不敢去看。
“呵呵~~”王蔓尴尬的笑道:“妹妹误会了,姊姊于先父被解回京的当晚为卫郎所救,因感其恩德,故以身相许,绝不是被迫从之,说起来,司马道子与刘牢之势大,暂时奈何他们不得,妹妹与府君能有这心意,姊姊已是感激不尽了。”
“哼!”这名女子却脸面一沉,冷哼道:“姊姊,亏得你也是高门士女,为山贼所救难道便以身相许?传出去只怕世伯也于地下难安!何况妹还听说,姊姊已与荆州刺史殷仲堪长子殷简之有了婚约,一女岂能二嫁?太原王氏名节何在?你该当往江陵求殷使君为你太原王氏报仇才对!”
“这…”王蔓一时哑口无言,她与卫风间有着太多外人所不了解的内情,三言两语根本没法解释,对于殷简之,她有一点愧疚,但也仅止于此,毕竟面都没见过,又何来的感情?一开始逃出建康,她也偶尔后悔跟着卫风走上了条不归路,可是几个月下来,发现这人虽然手段比较凶残,对自已与小兰还是挺不错的,至少从未不顾自已二人的意愿,而且也没有对女子呼来喝去的恶习,因此也就认命了,跟着他,看看他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王蔓暂时无言相对,卫风则一股恼火直冲头顶,这个傲娇女一口一个山贼倒也罢了,自已本就是个山贼,也没什么好说,可她竟然胆大包天至指责王蔓!什么叫一妇岂能二嫁?包办婚姻哪能作数?是可忍孰不可忍!顿时目中绽出寒芒,上上下下扫视,当然了,重点还是胸脯与腰肢。
王蔓不由暗呼不妙,连忙上前,拉着卫风劝道:“卫郎你和妾回去罢,这位是府君幼女褚灵媛,她不清楚隐情,你不要与他计较,咱们与府君好话好说,相信府君不会为难你的。”
卫风轻轻挣脱出去,摆摆手道:“有些人你拿她当葱,她还把自已当根蒜了,王蔓,这事你别问!”说着,踱步来到褚灵媛身前,冷冷笑道:“王蔓是我的女人,天下间除了我,没人可以斥责她,今日念你初犯,你与她道个歉,我便不与你计较!”
褚灵媛也是个硬脾气,当即毫不示弱的回道:“不守妇道,自甘堕落!敢做为何不敢让人说?早先在建康时,我与姊姊有过数面之缘,那时还钦佩她的文采与风骨,孰不料,她竟不知廉耻嫁与山贼,莫非我还冤枉了她?我岂能向她道歉?”
褚灵媛硬纠纠的与卫风对视,一幅夷然不惧的模样,褚爽、她的三个哥哥与母亲嫂子们却是心中大急,原本王蔓的身份是个契机,以她为中间人与卫风谈条件,也不至于撕破面皮,可如今倒好,这不是没事找事闲的蛋疼吗?
“灵媛,回去!”褚爽赶紧厉声喝斥!
话音刚落,卫风已怒极而笑道:“哈哈哈哈~~你一口一个山贼,你也不问问这山贼从何而来,若是你父怜恤百姓,爱惜民力,咱们又何至于沧落为山贼?如今义兴境内,除了有限几座城池,乡里十室九空,每日都有饿冻而死毙于路旁者,这都是你父造的孽!”
随着卫风掷地有声的话语落下,将士们的脸上渐渐泛出了怒容,褚爽也是控制不住的现出了一丝羞愧,可是,他也身不由已啊,义兴隶属于扬州刺史部,扬州刺史则是司马道子,正是他的顶头上司。
第二十六章想死也难
广场上再无人开声,褚灵媛的美目中也现出了一丝闪躲,卫风却说上了劲头,又道:“你褚灵媛身为高门甲等士女瞧不起咱们山贼,那今日老子就来扒扒你褚氏的皮!
你褚氏先祖褚智初为县吏,因家中贫穷,不得已辞去县吏一职归家务农,后以年届五旬之身交好时任镇南将军羊祜,得以被推荐给了武皇帝,从那时起,你褚氏由寒门一跃而为低等士族。
之后永嘉丧乱,褚氏南渡建康,你曾祖褚裒因苏峻、祖约之乱得以追随时任徐州刺史郗鉴为参军,因平乱有功被朝庭封为都乡亭侯,迁司徒从事中郎,出为豫章太守。
原本官至太守,倒能勉强挤身于二流士族,如果就这样不变,你褚氏的仕途似乎也走到了尽头,可是,褚裒生了个好女儿啊,她就是崇德太后褚蒜子,被康皇帝立为皇后,你曾祖褚裒也由此迁为建威将军、江州刺史,之后步步高升,直至都督徐、兖、青三州及扬州之晋陵京口诸军事、卫将军、徐兖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