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都是往事。”
“我记得你当时对我说,内地的事儿,拉萨的事儿,都是中国的事儿,你拥护孙中山五族共和的主张。可现在,为什么要煽动分裂祖国呢?令我费解!”
“姐夫,我可以拥护国民党,但我不能效忠拉萨。”
“为什么?”
“大清皇帝也好,袁大总统也好,蒋大总统也好,他们都维护我雪域圣地的政教合一制度,他们不会分我的家,也不会剥夺我的财产。可拉萨解放军就不同了,他们领着那些身上长满虱子的畜生翻身解放,早早晚晚,总有一天你我都会被这帮红汉人镇压了!”
“中央政府最大限度地保护拉萨领主们的利益,这在十七条协议中有明确的规定,你怕他们言而无信?”
格勒哈哈大笑,他说道:“姐夫,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突然变得愚钝了,那是他们的缓兵之计。”
这时,刘护士从公寓里出来,大家围了过去。刘护士说道:“手术非常成功。”众人放心了,纷纷走进公寓。
琼达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痛苦,脸色有了红润,静静地躺在那里。众人见状,放心了。叶子用托盘把切除的盲肠拿给众人看,她介绍说:“这就是发炎的盲肠,如果手术不及时,就穿孔了。”
众人半懂不懂地纷纷点头。叶子转身把托盘递给刘护士,两名护士把手术用过的纱布、血浸物等垃圾连同桌子上格勒带来的圣物一起扔到了垃圾桶里。
格勒见状,惊呼:“哎哟……亵渎神灵啊!”
护士惊异,不明白格勒为何如此大惊小叫,她们继续把垃圾倒进一个牛皮口袋里。仁钦管家冲过去抢牛皮口袋,他嚷嚷着:“可了不得了……那是佛爷的圣物啊。”
叶子和护士愣在那里,在场的人都不知所措。护士解释说:“这里面都是医学垃圾,是脏东西。”
扎西明白过来,他说道:“护士同志,放下,放下。”
仁钦管家像获得了宝贝一样,把垃圾倒出来,捡起了两包圣物,气愤地说:“这是拉萨佛爷的圣物,千金难换哪,怎么能跟那些污秽的垃圾放在一起啊……”
阿觉也借题发挥,他凑上前说:“你怎么敢说佛爷的圣物是垃圾。”他说完,赶紧念经,去晦。
管家把圣物拿出来,供在桌子上,格勒上前开始作揖,他不满地说:“太不尊重我们的民族习惯了,亵渎我们的宗教信仰。”
叶子此时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有些不知所措。
扎西赶紧上前圆场说:“叶大夫,谢谢你们给仁钦家的小夫人治病,你们先回去吧,改天我和仁钦噶伦会去军区医院登门拜谢。”
格勒拦下叶子,喝道:“别走!你们三个都叫什么?”
“我姓叶……”叶子说道。
“姓叶,好好好,你们解放军口口声声说尊重我们民族习惯,十七条协议明明写着尊重我们的宗教信仰,可你们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比我们生命还尊贵的圣物当垃圾,这恰恰说明红汉人在心底里不尊敬我们的拉萨佛爷,你们骨子里就瞧不起我们藏人,这是公然违背十七条协议的行为……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我一定要去找中央代表,看他怎么解释!”
叶子也强硬起来,她说道:“仁钦噶伦,从医学的角度上我已经向您解释过了,人体的粪便里含有大肠杆菌……”
“你这是什么意思?大肠杆菌又是什么东西?”
“我的意思是……您的这些圣物与宗教信仰无关,如果这也算是习俗的话,它只能算是陋习。”
仁钦管家冲上来,吆喝着:“太没规矩啦!张代表、张军长都不会用这种口气和我们老爷说话。你是什么级别?敢在仁钦噶伦面前信口雌黄?”
梅朵气不过,上前说道:“叶大夫说得对,粪便就是粪便,就是不能治病。”
格勒脸色一沉,说道:“康萨家的小姐,这儿轮不到你说话。”
“就能!要是能治病,你先吃了。你吃,你吃!”
扎西静观他们表演,最后拉开梅朵,对格勒说:“生牛的气,踢羊的腿,仁钦噶伦,你就别生拉硬扯了。叶大夫救了小夫人的命,我们本该感激才对,现在却恩将仇报。”
“姐夫,宗教无小事,这可不是儿戏。”
“叶大夫,你们辛苦了,请先回去吧。”扎西说着,让白玛和梅朵拉着叶子等人出了门。
“姐夫,你让解放军的医生走了,我拦不住。但这件事儿我会禀报噶厦,以公开的方式和中央代表交涉……”格勒不依不饶地说。
“叶大夫是我请来的,惹了麻烦,我担着。”扎西义正词严地说。
“姐夫,到时候,就怕你担不起!”
扎西立刻意识到,给解放军扣上亵渎宗教的罪名,这是一个预谋。土登格勒一伙正在煽动各界民众向中央代表请愿,企图撕裂汉藏关系。“圣物事件”将成为他们制造事端最有利的借口。如果事态扩大,后果不堪设想。怎么办?让步,只有我让步,才能让此事在可控的范围内解决掉。♀于是,他说道:“仁钦噶伦,你想借题发挥,无非是敲山震虎,拿这件事儿逼我,你又何必非要牵怒解放军呢?你有什么条件,说出来!我答应你。”
格勒笑了,他说道:“我有什么条件?你心里明镜似的!”
阿觉见机行事,他说道:“爸啦,姨夫的意思是,我们德勒府跟红汉人划清界线,对抗到底!”
“还有吗?”
阿觉看了看格勒,格勒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阿觉有了底气,又说道:“我要在噶厦政府里谋得一份官职,名位要高,掌有实权。”
“就这些?你们串通好啦?”扎西阴着脸问。
“姐夫,不为别的,你总得为自己的亲儿子想一想吧。”
“阿觉想当官?好啊!”扎西说完,生气地走了。
阿觉有些喜形于色,他凑到格勒面前说:“姨夫,还是您的话有分量。”
“事情没那么简单,我对你爸啦太了解了。”
阿觉愣在那里。
帕甲带着两名警察来到市政衙门,他刚走上台阶,忽然看到白玛也来上班,他在心里琢磨着,请愿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娜珍这张牌到了该出手的时候了。于是,他停下脚步等在那里。白玛上前几步,恭敬地行礼说:“帕甲大人。”
“白玛,有件事儿正要告诉你,前些天,我见到你的母亲娜珍,她来拉萨朝佛了。”帕甲说道。
“她在哪儿?”白玛惊诧地问。
“应该在四处化缘,也是富贵人家出身,怎么落到今天这种境地,沿街乞讨呢。”
“我去找她……帕甲大人,向您告假……”
“去吧,找到了你母亲,把她接回府上,你也尽尽孝心。”
“谢谢帕甲大人。”白玛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拉萨这么大,你一个人到哪儿去找。”帕甲又对身边的两名警察说:“你们俩,陪书记官大人一起去。”
白玛感激地望着帕甲,然后带着两名警察一起走了。帕甲望着他们的背影,胸有成竹地自言自语:“拉萨不离十了。”
白玛和警察们在街上寻寻觅觅,街上已经出现一些骚乱分子、武装喇嘛、康巴人等,他们席地而坐,围在一起又吃又喝。白玛看见远处的街口有一个人在行乞,他跑了过去,到她面前仔细辨认,老乞丐蓬头垢面,不是娜珍。
他举目四望,最后吩咐身后的两名警察分头去找,三个人跑向三个方向。
骚乱分子已经猖狂地行动起来,这一日,几名藏兵和十多名马匪散散漫漫地朝德勒府走来,一名藏兵指着大门说:“这就是德勒府。”
“就是他们家。”另一藏兵附和地说完,冲天上放了两枪。
远处路口,贡布带着马匪们骑马过来,他跳下马冲众马匪吩咐道:“就这儿了,你们修个工事,安营扎寨。”
马匪们得令后开始把街上的石头、木头等杂物抬到德勒府门前不远处,搭起了工事。
刚珠从门里向门外观察着,他见外面行动起来,便向主楼跑去。他来到二楼,见扎西站在佛堂门外,便径直奔了过去。
扎西站在佛堂门口,从门缝里观察着佛堂内的阿觉。
阿觉正坐在佛前祈祷,他嘟囔着:“……我虽然证境尚浅,却也修持多年,请求护法神助我一臂之力,获得无比殊胜的心法,一举求得位高权重的官职,更能为佛菩萨的事业尽心尽力……”
刚珠站在扎西身后,小心翼翼地说:“老爷。”
扎西回过神来,缓步离开门口,问道:“外面怎么啦?乱哄哄的。”
“老爷,外面……外面来了一群康巴人,还有藏兵,把我们府门给堵了。”
“有多少人?”扎西意外地问。
“一二十人。”
“我早料到了,你把府门锁好,吩咐家里人不要随意上街。”扎西沉吟了片刻说。
“啦嗦。”刚珠答应着准备要走,又被扎西叫住。
“白玛少爷呢?”
“少爷应该在市政衙门当差呢,还没回来。”
“知道了。”突然,外面传来几声枪响,扎西驻足,侧耳倾听。
到了晚上,德勒府门外燃起了篝火,有的马匪在熬茶,有的马匪和藏兵们不知从哪儿扛来一些沙袋子,在街上继续垒工事。贡布像大爷一样在墙脚下坐着,正和几名马匪头打着骰子,他们喊着叫着,乱哄哄的。
扎西站在卧室的窗前朝外面凝视着,阿觉急不可耐地冲进来,叫道:“爸啦。”
扎西没有转身,依然望着窗外,他问道:“你不是在佛堂诵经吗?”
“爸啦,前些天我听到一个确切的消息,噶厦政府有一个四品僧官的缺,机会难得。”
“你想怎么办?”
“我们去主事的大堪布那边送送礼,再有我姨夫帮忙,他们一定会为我谋到这个官位。花不了多少钱,五十万两藏银足够了。”
“五十万两藏银买一个四品官,不多。”扎西说反话。
阿觉误解了扎西的意思,更起劲儿地说:“那些当噶伦、当孜本的达官贵人,哪个走在街上,不是昂首挺胸,身后荡起三尺高的尘土。爸啦,您先给我谋一个四品僧官,但这不是我最终的目的,总有一天,我要做到首席噶伦。一人之下,百万人之上。”
“首席噶伦算什么,你的野心应该更大一点儿,当当摄政王?”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我要让德勒府的荣耀像雪山上升起的太阳一样,越来越红火。”
扎西火了,怒斥道:“少年轻狂,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阿觉愣住了,他不解地问:“爸啦……您,您不是答应姨夫了吗?”
“我是答应你上位做官,但你必须安心学经。按照拉萨僧官选拔的老例,先去布达拉宫的僧官学校,学习筹算、公文、医药占卜、宗教仪轨,然后,按程序补缺。”
“那得什么时候啊?”
“少则一年,多则五年。”
“爸啦,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当今拉萨四大噶伦之一索康?旺钦格勒的官职就是花了上百万两藏银买的。”
“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连街上玩耍的小孩都知道,你没听过他们唱的歌谣,‘垒起金盾墙,脚边立经幡,戴上虎皮帽,宫墙里外跑’。当初,索康用竹盒给达札摄政王送果饵茶点,但里面装的全是金盾,价值上百万两藏银呢。”
“别人卖官鬻爵我管不了,但你是我的儿子,花钱买官,干这些乌七八糟的勾当,你还想在德勒府待下去吗?”
“像现在这样,待下去又怎么样!你看看拉萨的这些贵族世家,哪一户没有一官半职,只有我们德勒府……我们家是有一个札萨封号,官拜四品,可那是德勒家世袭的,虚衔一个。没实权,没势力,也没我们的地盘。”
扎西面带怒色,他正要发作,突然听到外面枪声一阵暴响,接着就是骚乱的喊叫声,两个人都愣住了。
刚珠匆匆跑来,手足无措地说:“老爷,听外面的人传,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把阿沛府给围了。”
“他们家自找的!”阿觉得意地说。
“放肆!你懂什么?”扎西斥责他。
“我说得不对吗?你要不跟红汉人走得那么近,谁敢在府门外骚扰我们?我们府要是有人在噶厦政府里位高权重,借他们虎豹胆子……”
“阿觉少爷,少说几句吧。老爷,少爷也是心焦着急,您消消气。”刚珠劝说道。
阿觉却不依不饶,继续说道:“给我花钱买官,难道只为了我一个人……想当年,如果爸啦手中握有实权,谁敢把你扫地出门,谁敢把我们家祖传的府院占为己有?连帕甲那样的小人物都敢欺负我们,你不觉得脸上无光吗?”
“你既然知道帕甲的德行,为什么还和他搞在一起?”
阿觉愤恨地瞪着扎西,不屑地说:“他是曾经霸占过我们的府院,但我一点儿都不恨他,只恨……我的爸啦,没本事!”
扎西怒不可遏,一个大嘴巴打在阿觉的脸上。阿觉站在那里,梗着脖子,不吭声了。
扎西气愤地走去,很快又折了回来,他指着阿觉痛斥:“土登格勒高明啊,你的姨夫,了不起!他用我的亲儿子来挟制我,你简直就是他门下的一条走狗!哪里还是一个出家人!你给我回佛堂去诵经!从今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离开佛堂半步!”
阿觉怒视扎西,转身走了,他并没有进佛堂,而是下了楼梯,两名候着的小喇嘛赶紧跟了过去。他们横穿院子,直奔院门而去。
刚珠站在窗前朝下面张望,他转身回来对扎西说:“老爷,少爷他走了。”
扎西怒气未消,吼道:“走,让他走!这个混账东西,他就不该回来!”
“老爷,您快消消气吧……我赶紧看看去。”刚珠说着,退了出去。
一群马匪、藏兵等骚乱分子正在德勒府大门外的街上烧着茶,打着骰子,又吃又喝。突然,德勒府的大门开了,阿觉一身僧袍出现在大门口。一名康巴马匪看到阿觉,对贡布说:“当家的,你看,是吉塘活佛吧?”
贡布抬头看了看说:“就是他。”他说完,把手指放到嘴边吹了一声口哨。
德勒府门前的康巴马匪们听到口哨声,陆续朝阿觉围拢过去。阿觉看到一脸虔诚、谦卑的康巴人,他一下来了精神,给凑上来的几个人摸顶,并亲切地问:“你是哪儿的?”
“我是德格的;我是理塘来的……”众康巴人答道。
阿觉走下台阶,众人闪出一条路来,他带着两名小喇嘛走过去,康巴人见到他,不断给他行礼。藏兵们见到他有的行礼,有的躲到一边。
康巴头跟在阿觉身边,他问道:“吉塘活佛,您怎么在这儿啊?”
“这是我家,我是德勒府的二少爷,你们不知道?”
“得罪,得罪。要知道这是您家,哪敢惊扰您啊,我们这就走,这就撤。”
“你们这是给我看家护院,别撤,守着。”
“活佛,多有得罪,我们可不敢。”
刚珠急匆匆地赶来,他上前说道:“少爷,外面这么乱,您这是去哪儿啊?”
“你少管,给我滚回去!”
“少爷,大晚上的,您一个人在外面多危险啊,您要去哪儿,奴才送您。”
“屁话!瞎了你的狗眼,你没看到这么多康巴朋友,他们都是我的信众,用得着你来送我?滚回去!再跟着我,打断你的狗腿。”
刚珠无奈,只好退了回去。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跟红汉人走,没有好下场!”阿觉说完,又对身边的康巴人说:“你们谁都别撤,给我在这儿守着,我们藏人的刀枪,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佛法大业的敌人,哪怕他是我的老子!听懂了吗?”
康巴人面面相觑,胡乱地点着头。
阿觉来到人群的尽头,贡布迎面走来,把捧在手里的哈达献给阿觉,阿觉把哈达挂在他的脖子上。他问道:“你也来拉萨啦?”
“听说吉塘活佛要和佛法的敌人抗争到底,我们是您的信众,千里迢迢追随您而来,只要活佛需要门下,我随时听您的差遣。”
“好啊。你带几个人跟我去仁钦府,我让你见见当今噶厦最有权势的噶伦,我的姨夫土登格勒。”
“活佛,那太荣幸了!”贡布说着,又回头对马匪们说:“我护送吉塘活佛去仁钦府,兄弟们,按活佛吩咐的干,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