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萨过来拦住梅朵,哄她说:“哎呀,宝贝女儿,你就别给我添乱啦!”他又对尼玛说:“还不把那畜生给我弄走!”
尼玛揪着帕甲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梅朵小姐,我回去教训他,回去教训他,你别生气……”
梅朵气愤不已,把托盘摔在地上。
康萨也怒气难平地说:“等我腾出手来再收拾他,这个混账东西!……你是贵族小姐,何必跟一个下等人一般见识……丢了身份!”
帕甲垂头丧气地回了家,他彻底崩溃了,心灰意冷地半躺在卡垫上。娜珍有些不知所措,焦急地说:“怎么会这样呢?康萨老爷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倒霉啊,今天一早忘了给菩萨烧香供水,遭了报应。”
“事情就这么败露了,扎西和德吉回来还不把我捏死。”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我们等死吧。”
“别说丧气话,要死,我跟你死一块儿!”
“你可真是我命里的度母。”帕甲感动地说。
“行了,还是快想想辙吧,你的聪明脑袋瓜子,肯定有办法。”娜珍一不小心碰到了帕甲脸上的伤,帕甲疼得大叫。娜珍心疼地说:“那些罗煞,下手可真狠,还疼吗?”
“能不疼吗,又是巴掌,又是盘子,康萨家的那个死丫头,看着文文静静的,谁知道像个母夜叉,要不是我连皮带肉长得结实,这小命就交待在她手里了。”
“你说的是梅朵,康萨噶伦的千金小姐?”
“对啊,除了她,还能有谁。”
“我正要跟你商量呢,梅朵对我们白玛有那么点儿意思,我看出来了,算得上一往情深。”
帕甲一激灵,坐直了身子说:“我也是因为白玛才被她打的。”
“我猜对了吧?那姑娘迷上我儿子了……可是,也不知道白玛喜不喜欢她。”
帕甲脑子一转,计上心来,他突然搂过娜珍,激动地说:“有救了,哎呀,我的心肝宝贝,我们真的有救了。”
第二天一大早,帕甲就等在噶厦议事厅外的走廊里,他不断地朝四下张望着。一会儿,康萨在两名官员的陪同下,急匆匆地从走廊的另一侧走过来。帕甲赶紧蹿了出来,拦在他们面前。
康萨等人吓了一跳,停住脚步。
帕甲腰弯得很低,谦卑地说:“噶伦老爷,我在这儿等您多时了。”
康萨见是帕甲,怒不可遏地说:“你个狗奴才,昨天没收拾你,又来找死!”
“奴才命贱,生死算不了什么。老爷们就不同了,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来人哪!把他给我……”
“慢!康萨噶伦,我有三句话要对您说,您要是听了不受用,剥皮抽筋挖眼睛我毫无怨言。”
康萨目光如炬,审视着,思虑着。最后,他带帕甲去了大昭寺的屋顶。
康萨在金鹿旁驻足,帕甲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说:“不管使出什么法子,都要阻止北郊大寺的喇嘛和藏军接上火,这是我要跟您说的第一句话。”
“废话!”康萨轻蔑地说。
“还有第二句,抓扎西也好,放扎西也好,目的都是为了打击土登格勒,拆散德勒府、仁钦府和雍丹府的家族联盟。”
“还是废话!最后一句?”
“噶伦老爷,府上的梅朵小姐喜欢白玛少爷……”
康萨闻听,打断他说:“放屁!我掌你嘴。”
帕甲据理力争地说:“康萨和德勒两家都是拉萨顶尖的大贵族,两个年轻人门当户对,心心相悦,这不是天作之合吗?如果您和扎西结成儿女亲家,两家自然变为一家。这样一来,谁远谁近,谁亲谁疏,土登格勒岂能与您相提并论?”
康萨显然被他打动,倾听着。
帕甲察言观色,继续说道:“康萨噶伦高瞻远瞩,当前形势比我等奴才看得透彻,如果能以梅朵小姐的一段姻缘化解一场布达拉宫下的血腥之灾,您的千金岂不传为千古佳话。”
“照你的话,我要不成全他们,就成了千古罪人?”
“现在棘手的问题是,有人想整治扎西,这件事儿与您无关,背后的主谋另有其人,发兵问罪的是谁,擦屁股的事儿也自然由他担着。您如果对扎西伸出援手,他们对您不但不会怨恨,反倒心生感激。康萨噶伦,我的话说完了。”
康萨琢磨,盯着帕甲,哈哈大笑,最后骂道:“有奶就是娘,该死的奴才,你属狼的!”
他从大昭寺回府以后,径直去了梅朵房间,可女儿却不在。他来到梅朵的床前坐下,忽然发现枕头下面有一个本子,他掀开枕头,原来是一本相册。康萨拿过来翻看,相册里镶嵌着白玛在兵营篮球场上打球的照片。
康萨明白了,他自言自语地说:“佛不知道的,鬼全知晓。”
扎西和德吉依然被困在朱旺庄园的主楼里,屋里一片昏暗,佯睡的假奴仆靠在柜子边上,他突然睁开眼睛四下打量。扎西、德吉、刚珠等都在打瞌睡,两名伙计抱着叉子枪守在窗前也睡着了。
三名假奴仆睁开眼睛,相互示意,掏出袍子里的匕首,分别向刚珠和脚夫靠近。
刚珠依然睡着,打着呼噜。一名假奴仆快速冲了过来,结果被桌子腿上拉着的一条绳子绊了一下,藏桌上的茶壶茶碗叮叮当当一顿乱响。另外两名假奴仆迅速倒地,偷眼观察这边。
刚珠惊醒,抬起手中的枪指着他问道:“干什么呢你?”
假奴仆捂着肚子,一蹦一蹦地说:“老爷,尿急,我去撒尿。”
刚珠审视着他,没看出什么破绽,说道:“撒尿,那边去!”
假奴仆做憋尿状,走开了。
扎西已经醒了,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第二天早晨,朱旺陪着扎西和德吉吃早饭,两名假奴仆正满屋子蹿,给大家分糌粑,倒茶。
另一名假奴仆避开大家,用镜子反射的太阳光给院子里的平措发射信号。平措接到信号后,指挥藏兵悄悄地凑到楼门两侧,他亲自率另一队人从侧梯爬向屋顶。
刚珠和端着叉子枪的伙计依然守在楼梯口,他们听到屋顶有动静,便向上张望。假奴仆拎着糌粑袋子靠近他们,他趁伙计转身的机会,突然扑了上去,一刀捅向他。伙计大叫,惊动了所有的人。刚珠见状,冲了过去,假奴仆把糌粑扬在刚珠脸上,两个人厮打起来。
客厅里的两名假奴仆也同时行动,向另外两名伙计发起进攻。扎西一把抓住朱旺的衣领,质问道:“朱旺,你搞什么名堂?”
“不是我,真不是我……德勒老爷,他们是噶厦的官差,我也没办法啊。”
假奴仆正和另一名伙计厮打在一起,他们滚到了德吉脚下,德吉举起茶壶砸向假奴仆的脑袋。
屋子里一片混乱。
扎西看见被打死的伙计血流满地,他于心不忍,大吼一声:“住手!都给我住手!”
平措带着藏兵从楼顶小门拥下来,他们直奔扎西和德吉。刚珠等人冲上去与藏兵们扭打,最后被藏兵给擒了。德吉见扎西不想再做抵抗,也退到扎西的身边,大义凛然地等待藏兵的包围。
平措上前说道:“您是高贵的老爷、尊贵的太太,在下不敢动手犯上。请您二位乖乖跟我们回拉萨,让我交了这趟差事,我感激您一辈子。”
“跟你们走,可以!但要善待我家的奴仆,把他们都放了。”扎西说。
被藏兵解下来的英塞突然从后面冲了上来,他对扎西拳打脚踢。平措也顺势逮住德吉,正在他们准备捆绑的时候,外面传来阵阵枪声,平措愣住了。一名藏兵跑进来报告:“平措副官,不好了,我们被喇嘛兵包围了。”
“哪来的喇嘛?”
“不清楚,猩红猩红的一大片,已经把庄园的门给堵死,我们出不去了。”
院外的藏兵且打且退,他们抵挡不住喇嘛兵的进攻,纷纷躲进院子里,最后退进来的藏兵试图把院门关上,却被拥上来的喇嘛撞得稀里哗啦。
占堆和白玛指挥喇嘛们如红色的潮水涌进院子,面对手拿铁棒、铁钥匙、步枪的喇嘛们,藏兵非常胆怯,他们在院子里形成对峙。
平措从屋子里跑出来,他大声地吼叫:“你们是哪个寺的?”
云丹喇嘛上前喝道:“瞎了你的狗眼,我是北郊大寺的云丹大喇嘛,还不给我跪下。”
“我是噶厦的官差,前来收押要犯。大喇嘛,你要是妨碍了噶厦的差事,就别怪我不尊敬啦。”
占堆见平措如此无礼,恼怒地说:“我说平措,云丹大喇嘛没加持过你是吧,可他加持过你祖宗。对大喇嘛不尊重就是亵渎佛菩萨,来啊,给我打!让他们尝尝佛法的威力!”
喇嘛们闻听,冲上去暴打藏兵,双方暴力升级,英塞吓得躲到了一旁。
白玛带着自己的兵跳上楼门口,准备冲进去救扎西。拦在门前的藏兵和他打了起来,白玛一刀刺去,藏兵应声倒下,鲜血直流。平措打倒了两名喇嘛,冲到白玛面前,用长枪顶住他。
正当双方混战的时候,帕甲和一名随从骑马赶来,他大声地喊道:“停……,都住手……,云丹大喇嘛,我来了……,平措副官,快停手……”
平措听到了喊声,回头张望,白玛趁机把他按在了地上。帕甲冲到他们跟前,劝阻道:“白玛少爷,住手。我是帕甲,你不认识我啦?土登格勒老爷的亲信。”
云丹喇嘛也冲过来,问道:“怎么回事儿?”
“误会,是一场误会!”帕甲冲着地上的平措说,“起来,快起来!平措,我带来了尼玛代本的命令,停止这次行动。停止,立刻停止!”说着,他把一纸手令扔在平措身上。
平措一脸糊涂,抓过手令,边看边从地上爬起来。
白玛从楼里扶出了扎西和德吉。帕甲快步迎上前去,说道:“我来迟了一步,德勒老爷、太太,受惊了!”
扎西一眼望去,院子里受伤的藏兵和喇嘛倒了一地,哼哼叽叽。他感叹地说:“帕甲大人来得及时啊,不然的话,还不知道死伤多少人呢。”
帕甲大声地命令平措:“带着你的兵撤走,立刻撤出这个院子!”他见英塞过来,神秘地对他说:“英塞大人,撤吧,是康萨噶伦的命令。”
英塞气哼哼地走了。平措把手令揣在怀里,吆喝着:“走,我们走!”他跟在英塞的后面,走向院门,藏兵们一瘸一拐地离开院子。
帕甲掉过头来关心地问德吉:“太太,您没碍着哪儿,伤到哪儿吧?”
“我妹夫在拉萨怎么样?”德吉忧心地问。
“仁钦噶伦在拉萨快活着呢,像往常一样吸着鼻烟打着喷嚏,就等着您和老爷回府呢。”
“帕甲,我有个疑问,康萨噶伦会被北郊大寺的喇嘛吓破了胆?不能够吧。”扎西问道。
“您是觉得……今儿个这事儿,太突然啦?”
“康萨可以再派一批藏兵前来增援,他哪会如此轻易就服软呢。”
帕甲一时语塞,琢磨着怎么回答。
德吉追问:“二妹夫派你来的时候,没有口信捎给我们?”
“回太太的话,不是仁钦噶伦派我来的,是康萨噶伦。”
德吉吃惊,扎西意外,占堆问道:“你什么时候跟康萨那老浑球搞一块去啦?”
帕甲摇头不语。
“难道……不是康萨要抓我们吗?”德吉不解地问。
“太太,您又错了,扣押驮队,康萨噶伦毫不知情。……此事完全是藏军第一代本尼玛一人所为,他假借查办私运违禁物品之名,是急于在达札摄政王面前邀功请赏。”
“可我家的驮队确实夹带了支援抗战的物资,康萨也确实在噶厦负责督察此事。”
“督察什么呀,各搭各的灶,各唱各的调儿。康萨噶伦对此事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是迫于摄政王的压力,他才懒得管呢。德勒老爷,您想想,这些年来,他查问过您的驮队吗?”
扎西思索着。
白玛听得仔细,插话问:“尼玛代本他到底想干什么?”
“还用问吗,挑拨仁钦噶伦和康萨噶伦的关系,从中渔利呗。尼玛大人在藏军一团的任上时间太久了,他太想往上爬了。康萨噶伦到噶厦议事厅上班才知道此事,他非常生气,知道自己被小人利用了。当然,他与仁钦噶伦一向政见不和,想主动解释,又摞不下脸面。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恰巧遇见我去议事厅回话,就被他逮住了……康萨知道我是仁钦噶伦最亲信的人,他抬举我,托我来斡旋此事,我自然就应下了。”
“我二弟知道吗?”占堆问道。
“我走时匆忙,没有亲自回禀仁钦噶伦,但已经派人去老爷的府上了。”
“德吉,回到拉萨,我们一定去康萨府登门道谢。”扎西说道。
帕甲笑着说:“知恩图报,德勒老爷真是信守佛规要律的善主。”
扎西望着走远的平措等人,他沉思着。一场飞来的横祸就这样化解了,他的心里感到不真实。土登格勒请来了北郊大寺的僧兵,而康萨噶伦也随后请来土登格勒的亲信,这之间到底有怎样的玄机呢?也许,是我多虑了。
白玛连续几天都没回来,达娃央宗便心急火燎地爬上了路边的大树上,她眺望着远方,望眼欲穿。央宗老爹从宿营地过来,瞧见她,冲着她喊了一嗓子:“你又不是猴子,上树干什么?”
“老爹,你来得正好,我饿了,扔给我点儿吃的。”
老爹无奈,只好把一块风干肉扔了上去。他担心地说:“丫头,这么多天了,那小军官不会来了,你就死了心吧。”
“他敢不来!”
“我帮你打听过了,兵站的人都不知道他去哪儿啦……跑了!”
“他是德勒府的少爷,他能跑哪儿去!”
“拉萨那些大贵族什么时候用眼皮子撩过我们康巴人,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敢看不起我,我就宰了他。”
“年轻的小伙子多得像河滩上的石头,你非跟自己较什么劲儿?我们康巴人无拘无束,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
眺望远方的央宗眼中一亮,突然从树上跳了下来,老爹被她吓了一跳。央宗落地后,一边朝帐篷跑,一边说:“老爹,你就说我不在家。”说着,飞快地躲进了帐篷里。
“嘿,你这个丫头,疯疯癫癫的,我跟谁说你不在家啊?”老爹莫明其妙地问。
这时,老爹听见了由远而近的马蹄声,他抬眼望去,白玛匆匆而来。老爹笑了,嘟囔:“叫丫头说着了,这小子,敢不来!”
白玛骑马来到帐篷前,他直奔老爹,问道:“老爹,央宗在家吗?”
老爹故意大声地说:“她啊,不在家,不在家。”然后,用手指了指帐篷。
央宗藏在帐篷里,既激动又羞涩。
白玛心领神会地说:“噢,她不在,老爹,那我就回去了。”
“走吧,走吧。”
白玛用脚做出渐行渐远的声音。
央宗以为白玛真的走了,她急了,不顾一切地冲出帐篷。她跑出几步,发现志奎正在给白玛的马饮水,她明白了,脸上娇媚成了一朵花。感觉到白玛正在身后一步步地靠近自己,央宗突然拔出腰刀,转身指向白玛,白玛僵在那里。她涨红着脸说:“臭当兵的,你变心了。”
“我没有。”
“你就是变心了。”
“我真的没有。”
“那你为什么才来?”
白玛抓住她的手,把腰刀缴了,歉疚地说:“我们家驮队在朱旺庄园出事儿啦。”
“你没骗我?”
老爹在一旁看到他们的关系缓和了,放心地躲开了。
“当然没骗你。噶厦的官差扣了我们家的驮队,我为了救阿爸阿妈跑了一趟拉萨……”
“我以为你看上了别的姑娘。”
“你这么凶巴巴的,我要去找别的姑娘了。”
“你敢,你敢,你敢!”
夕阳之下,央宗骑马在溪边奔跑,马踏溪流,溅起朵朵浪花。岸边传来汉笛悠扬的曲子。
白玛坐在草地上吹着汉笛,央宗来到他身边,骑马绕圈,她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白玛停下来,仰头问她:“好听吗?”
“好听,听得我直想哭。”央宗边下马边说。
白玛见她坐过来,才说:“曲调儿是有些凄凉。央宗,你可能不知道,我从小是在寺院里长大的,十八岁之前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你不是德勒府的少爷吗?”
“现在是,过去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