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伏的藏军盯着门外,他们看见汪丹和洛丹跑进胡同,转眼不见了。藏军们要冲出去,军官拦住他们:“别动,谁都不许动!”他凑近门缝查看,十分不解地说:“跑了,这就跑了?”
汪丹和洛丹屁滚尿流地跑回小院时,天光已经大亮,他们钻进屋里,把门拴好。洛丹想不明白了,嘟囔:“救咱们出来,又放狗咬咱们,扎西喇嘛这罗煞,他到底什么意思?”
“我也觉得奇怪,德勒府挺安静的。唉,刚才牵狗的那个人,不就是抽你的那小子吗?”
“是啊。这个前世的冤家。”
突然,院外传来敲门声。两个人警觉,侧耳倾听。
“不像是警察,我去看看。”洛丹说完,起身去开门。来人是“棕藏装”,洛丹一见他,像见到了亲人似的,嚷嚷:“大兄弟,你还记得来啊,我们俩都快饿死了。”
“棕藏装”一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一边说:“那天我回去的路上就被搜捕的警察给盯上了。这不,在外面躲了两天,才敢露头。这是药,还有吃的,快吃吧。”
汪丹撕开纸包,里面竟然是牛肉,他和洛丹狼吞虎咽吃了起来。“棕藏装”又从衣服里掏出一个钱袋子,说道:“这些钱你们带上,德勒少爷现在不便见你们,他让你们今天一落黑赶紧出城,回印度去。”
洛丹闻听,感激地说:“扎西喇嘛够仗义,没忘过去的交情。大兄弟,你回去一定要把感谢的话送到,什么时候他去印度,我们在那儿等他。”
“我们家少爷也为你们担惊受怕,你这就要走了,捎回去这几句话,是不是不够分量?”
“也是,那你看……”
“不如你们写封信,话也说得明白,也把印度那边的地址留下。要不,少爷怎么去找你们呢。”
“也对。可是……这没有纸和笔啊。”
“我这儿有。”“棕藏装”把身上带的竹笔、墨水瓶和纸摊在地上,汪丹取纸写信。
“棕藏装”问洛丹:“你们怎么叫我家少爷扎西喇嘛呢?”
洛丹大大咧咧地说:“他本来就是喇嘛。当然啦,是个不伦不类的喇嘛,神出鬼没的,也不知道他一天琢磨什么。但他有学问,这点我佩服。”
汪丹写好了信,又按了一个手印后,交给了“棕藏装”。
仁钦府的大门被敲得山响,仆人打开门,洛桑带着三个喇嘛走了进来。他吩咐管家带着喇嘛们去经堂休息,自己径直去了客厅。仁钦正在客厅看经卷。洛桑上前说道:“爸啦,我把热振寺的喇嘛接来了。”
“我看见了,怎么是三个人?”仁钦问。
“他们是在一个夏仓学经,很熟悉,十几年了。他们听我说了情况,感到很气愤,都要来,我拗不过他们,就都请来了。我想,多一张嘴总没坏处。”
“人品怎么样?”
“憨厚得像牦牛,不会出什么岔子。”
“那就好。让他们在府上住下,不要声张,这几天先不要上街,免得招人眼。”
“他们想去热振佛邸拜望活佛。”
“你就说我会安排的,活佛也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知道了。”
仁钦又觉得有些不妥,把正在看的佛经合上,用布包起来,递给洛桑说:“把那三卷佛经拿下来,送给他们。”
洛桑看了看,不情愿地说:“爸啦……这佛经是拉萨佛爷赐给您的。”
“这才显得尊贵啊。去吧!”
洛桑无奈,只好捧着佛经走了。仁钦思忖着,汪丹和洛丹的越狱已经为扎西设好了一个圈套,这三个喇嘛的出现更增加了必胜的筹码。此时他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忍,德勒家族是一个有着二百多年传承的贵族世家,就这么在眼前消亡了,也是拉萨的悲哀啊。
雍丹府的两名女仆正捧着一套制服站在地中央,这是土登格勒从五品如本晋升到四品的代本制服。卓嘎、占堆和格勒坐在卡垫上欣赏着。卓嘎开心地说:“代本的制服就是不一样,瞧这徽章,还有扣子,金灿灿的。二老公,这一定是金子做的吧。”
“按说是,那些办差的偷工减料也说不准,你咬一口试试。”格勒逗她说。
“坏死了你,把我的牙崩掉了,你赔啊。”卓嘎一边打他,一边笑着说。
“我已经是噶厦政府的四品大员了,几枚金扣子算什么。”
“穿上,让我看看。”
格勒胳膊一伸,女仆们把制服套在他身上,占堆拿过帽子,帮他戴在头上。格勒美不胜收,得意地说:“怎么样?”
占堆赞叹:“二弟,威风,真威风!大英雄格萨尔王也不过如此。”
这时,帕甲从外面进来,他一见格勒穿着新制服,满脸堆笑地说:“代本老爷,我赶上了,讨个头彩,给您磕头了。”说着,便跪在地上磕头。
“你小子,油腔滑调的,我换了套衣服,就成老爷啦,还叫少爷。”
“是,代本少爷。”
“说吧,什么事儿?”
“尼玛大人让我来通知您,我们发现了汪丹和洛丹藏身的院子,让您马上过去。”
“什么地方?”
“城东南角,一个没人住的破院子。”
格勒兴高采烈地说:“我第一天升任警察总办,这就给我送来一个大案子,这是佛祖显灵了,让我露脸啊。帕甲,你也别在这儿跪着了,马上去兵营,通知一连警备集合,二连做预备队,我马上就到。”
帕甲应承着,走了。
帕甲一走,格勒马上换了一副面孔,他皱着眉头,思索着。
占堆上前问道:“二弟,那两个人怎么还在拉萨啊?不是早出来了吗?哎呀,这两块拙料。”
格勒想清楚了,他转头对占堆说:“大哥,你马上去德勒府告诉姐夫,汪丹和洛丹藏身的地方被警察发现了,我马上要带人去搜捕,让姐夫抢在我们的头里,把人转移走。”
占堆答应着,出了客厅,他骑马直奔德勒府。他在德勒府门前跳下马,跑上去敲门。不远处的两个康巴人一直关注着这边,他们佯装在一块石头上磨刀,见占堆进了德勒府,两个人立刻警觉起来。
由于跑得太急,占堆也顾不上贵族做派,他喘着粗气,大口大口地喝茶,然后把事情告诉扎西。
扎西却冷静地说:“三天过去了,终于沉不住气了。”
占堆不明白,催促说:“姐夫,你别在那儿顺唾沫了,再不去,二弟就去抓人了。那两块拙料肯定没跑,那我们不就白把他们折腾出来了吗?”
“占堆你说得对,得去救他们了。这样,你先回去,我安排一下。”
“姐夫,需要我帮忙吗?”
“别把你也牵扯进去,反而被动。”
“那好,我回去,需要的话,你就派人去叫我。”占堆说完,走了。
扎西吩咐说:“旺秋,马上准备,多带些糌粑、酥油、银圆、藏钞,帐篷也带上一顶。”
旺秋应承着:“我这就去办。”
“要快。还有,再带一部望远镜。”扎西转过头来,看到德吉,又交代说:“你留在府上,汪丹和洛丹被警察追捕,如果他们出不了城,两个人没处可躲,很有可能会再来德勒府。德吉,你要做两件事,一、带着家奴守住门,绝不能让汪丹和洛丹进德勒府,否则,就中了仁钦的圈套。二、告诉他们,不管出现任何情况,都去拉萨河边的玛尼堆找我,我在那里接应他们。”
“不让他们进门,我怎么告诉他们?”德吉问道。
“喊,看哪个家奴嗓门高,让他扯脖子喊,他们就听见了。”扎西安排好了一切,带着十几名家奴,牵着四五匹马,带着帐篷等物件出了院门。刚珠赶紧把大门关上,又把藏獒牵到了门口。
德吉对院子里的奴仆们说:“从现在开始,不许任何人进院子,也不许任何人出院子。”众人点头,德勒府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两个康巴人见扎西带着一群家奴出门走了,他们跑去向仁钦和洛桑报告。仁钦听后,得意地笑着说:“狐狸和猎人耍心眼儿,到头来只有一个下场,找死!”
洛桑悻悻地说:“假德勒少爷你也有今天!”
客厅里还有两名藏军官,他们闻听,摩拳擦掌地请示:“仁钦大人,该我们行动了。”
“洛桑,你带一些家奴和他们一起去,把住各个路口,留出一条通道给德勒少爷,逼着他去营救那两个同党。”仁钦又转过脸来对藏军官说:“记住,只要他们一接头,你们就抓人,一定来个人赃俱获!”
汪丹正在院子里生火,洛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他一边插门一边说:“胡同口来了一队藏兵……”
果然,外面传来马铃声和跑步的声音。汪丹侧耳倾听,大叫:“不好,是冲我们来的,快跑!”两个人转身就往房子后面跑去,他们身后传来了咣咣的砸门声。
汪丹、洛丹刚翻墙出去,藏兵们就把院门踹开,冲了进来。一名藏军官发现牛粪火还燃着,就带着藏兵向屋后冲去。
汪丹和洛丹朝一个胡同口跑过去,他们发现前面已经有藏军把守。两个人又朝另一个路口跑去,不承想,这个路口也有警察在巡逻,他们无奈,只好朝另外的方向跑去。“棕藏装”突然骑着马追了上来,他小声地叫道:“汪丹、洛丹,这边,这边,跟我来!”
汪丹和洛丹跟着“棕藏装”跑出一段路后,拐进了一个街角,街角后面拴着两匹马。“棕藏装”说道:“快上马,我带你们抄小路,冲出城去。”汪丹和洛丹跑过去上马,三个人迅速逃离。
扎西和旺秋带着仆人朝拉萨河边的玛尼堆走来。扎西用鞭子指着前方说:“旺秋,前边有一片小树林,我们就在那儿安营扎寨,你叫他们把帐篷支上。”
旺秋不解地问道:“在这儿支帐篷?”
“照我的话做,他们一会儿就来了。”
旺秋无奈,只好张罗仆人,生火,熬茶,支帐篷。扎西眺望远方,兴致高涨地说:“这天可真好啊,天空一丝不挂,阳光灿烂。旺秋管家,你给每人发五十两藏钞,我们在这儿玩个痛快,不分主仆,谁赢算谁的。”
旺秋一听发晕,问道:“少爷,我们是来救人的,还是来耍林卡?”
“当然是耍林卡,救什么人啊?那两个逃犯跟我非亲非故,我救他们干什么?躲还来不及呢。好好玩玩,发钱,发钱。”
旺秋站着不动。扎西冲他吆喝:“听见没有,非得我踹你!”
旺秋只好从怀中掏出一沓藏钞,给仆人发钱。仆人们高兴极了,东一堆,西一伙,玩起了骰子。扎西看着皱着眉头的旺秋,说道:“大伙难得高兴一次,你别皱着眉头。什么也别问,等着。”
扎西踌躇满志的样子朝玛尼堆走去,他仰望着玛尼堆上随风飘动的经幡,煞是好看。旺秋凑上前来,问道:“扎西,你这个坏肠子到底搞什么名堂?”
扎西不答话,自顾自地说:“管家老爷,你见多识广,帮我琢磨琢磨,这玛尼堆在什么情况下会像祥云一样飞走?”
“我跟你说正经事儿呢,别胡扯。”
“我也在说正经事儿呢。我的上师告诉我,一千一百年前,莲花生大师给我留了一部伏藏,但要等到玛尼堆飞走的时候,我才能得到。我就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能飞走?这是堆石头,它怎么能飞走呢?”
“还一千一百年前,还莲花生大师留给你的?你是谁啊?”
“我是大名鼎鼎的扎西喇嘛,莲花生大师不能给我留一部伏藏吗?”
“这是石头,它会飞?你中了邪魔了吧?”
“不是我说它能飞,是上师的法偈上说的。”
“你上师也是胡说八道。”
“管家老爷,你损我行,你要对我的上师不恭敬,别说我对你不客气。”
“你就瞪眼说瞎话吧。伏藏就在这玛尼堆底下,还等石头飞走干嘛,咱现在就把石头搬开,看看有没有你的伏藏。”
“对啊,要不,咱搬搬试试。”
“你就别跟我逗闷子了,那两个逃犯再被抓回去,可就麻烦了。德勒府也得跟着他们倒霉。你到底想不想救他们啊?”
“我想救。想救,就得等啊。你还别老冲我撇嘴,今天让你见识见识我扎西的本事,别老觉得管我叫少爷,你亏得慌。”
仁钦、尼玛等几名僧俗官员站在布达拉宫的屋顶上,他们拿着望远镜正在观察拉萨河边的扎西。朝拉萨城方向望去,他们看到了“棕藏装”引着汪丹和洛丹骑马朝河边而去。仁钦的嘴角露出神秘的微笑。
尼玛奉承地说:“德勒少爷和那两个革命党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仁钦也觉得稳操胜券,但他还是说:“这个假德勒少爷狡猾得很!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掉以轻心。”
“棕藏装”带着汪丹和洛丹冲出拉萨城,他们松了一口气。越过前边那片荒草地,就是拉萨河边的小树林了,经幡已经遥遥可见。突然,土坡后面冲出一队警察迎面而来,为首的是帕甲。汪丹、洛丹和“棕藏装”感到惊慌,但已经来不及了,十几名警察很快就把他们团团围住了。
跟踪“棕藏装”的探子,一见如此情形,扭头就跑。他跑到尾随而来的洛桑和藏军面前,气喘吁吁地报告:“少爷,那两个逃犯被警察给抓了。”
洛桑很恼火,问道:“哪来的警察,领头的是谁?”
“不知道。十几个人呢。”
洛桑骂道:“这帮笨蛋!他们还没跟德勒少爷接上头,抓早了!走,带我去看看。”探子在前面带路,洛桑等人疾驰而去。
帕甲正在指挥警察们捆绑“棕藏装”和汪丹、洛丹,洛桑带人赶到,他冲着帕甲吆喝:“谁派你来的?”
帕甲一见洛桑,赶紧迎上去:“哎哟,是仁钦少爷。”
洛桑颐指气使地说:“你认识我,省得我多费话,把他们交给我吧。”
“小人不敢,是上面让小人在这儿埋伏的,抓了这两个逃犯,我得回去交差。”
“怎么那么啰唆,你是哪个部队的?”
“警察二连连长。”
“是你们的市政长官尼玛大人让我来提人的。”
“仁钦少爷,你这不是要了小人的命吗?您要提人也行,您给我一个手令,我好回去交差。”
洛桑冲着身边的军官吩咐:“给他一个手令。”然后,强行把“棕藏装”和汪丹、洛丹夺了下来。
警察们见对方人多势众,胆怯。帕甲拿着手令,带人撤了。洛桑见警察们走远了,一挥手,让家丁给三个人松了绑。汪丹和洛丹认识洛桑,见他要放自己,反而不明白了。洛桑笑着说:“你瞪着我干吗?我们仁钦府是仁义之家,以德报怨,不跟你们一般见识,走吧。”
汪丹不走,冲着他嚷嚷:“你放了我,我也不领情,回头我还会再来。”
“只要你有本事,再来。滚吧!”
汪丹和洛丹走出几步,见洛桑真没有追他们的意思,两个人撒腿就跑。早已埋伏在附近的土登格勒带着警察官兵冲了出来,把洛桑和汪丹、洛丹、“棕藏服”等人团团围住。
洛桑大叫:“雍丹少爷,误会,误会。”
格勒却笑着说道:“我们这几天满大街搜捕革命党,把拉萨城能藏耗子的地方都翻了一遍。原来,这两个逃犯在仁钦少爷这儿。”
和洛桑一起来的军官上前说道:“代本大人,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万没想到,仁钦少爷和革命党是一伙的,有你们一路护送,我是抓不到人。走吧,到噶厦政府说清楚。”
洛桑急了,耍横:“好你个土登格勒,回到噶厦我再找你算账!”
格勒一鞭子打在洛桑的脸上,骂道:“我亲眼看见你把噶厦的要犯放走,还敢抵赖。捆了!”
众警察一拥而上,把洛桑从马上拽了下来,洛桑还要反抗,警察头上去一个大嘴巴。
布达拉宫上的仁钦用望远镜看到了这突转的一幕,他惊呆了。
扎西用望远镜也看到土登格勒把汪丹、洛丹和洛桑等人捆了,他笑了。旺秋看到他的表情,愈加惶恐,他问道:“少爷,看到什么了,瞧你乐的,给我看看。”他说着,伸手去拿望远镜。
扎西打掉他的手,训斥:“注意分寸。”
旺秋不满,但看了一眼旁边正在玩骰子、抡胳膊、喊调子的仆人,也就没吭声。扎西把望远镜移向布达拉宫。望远镜里,仁钦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