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络有点尴尬,“我们真不是强盗,猪头山的那些人才是强盗。”
牢头又打量打量苏络,这时隔壁牛头山的兄弟招呼云朗,“猪头山的兄弟,猜拳赢窝头的,玩不玩?”
云朗屁颠屁颠地答应着过去,牢头面无表情转身就走,苏络吐血地看着他的背影,怎么叫也不好使。
苏络悔啊,她就不该一时无聊地教他们怎么猜拳,结果这帮家伙玩上了瘾,从耳光到窝头,能赌的都赌。
“我们不是猪头山的!”苏络钻到隔壁牢房大吼,“是猪头山的抢了我们,我们是受害者!”
没人搭腔,都忙着猜拳呢,最后是对面萝卜山的狱友好心地道:“装受害者这招我们早就用过了,没用。”
苏络不吱声了,回自己牢房蹲墙角画圈去,没一会云朗过来,把苏络分的那三个窝头拿走——他的两个输了。
这个早上“猪头山”一伙谁也没能吃上窝头,就连老李头儿的口粮也被迫贡献了一半。
为了避免不被气死,苏络尽量选一些可以舒缓身心的事情做,向老李头学学打坐吐纳啦,畅谈一下未来理想啦,更多的时间则与他探讨医学药理。苏络不打算行医,在这方面也是个外行,不过听到一些超出她认知以外的理论时,她还是要质疑一番的。
比如这老头儿认为孝子衣帽、寡妇床头灰、草鞋、男阴毛能治蛇咬、女阴毛治“五淋、阴阳易病”、人吊死后的魂魄能镇惊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前边儿就不说了,单说这个魂魄能镇惊吓,理论上就行不通嘛,吊死鬼的魂魄,就算有能耐把它找来,直接就把病人吓死了,还镇什么惊吓?嗯……不过想想也对,人都死了,以后自然是再也不会受惊吓的。
至于什么割股疗亲,苏络认为这纯粹是精神作用,割肉的心理平衡,吃肉的大受感动,从而与病魔做顽强斗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最扯的是人中黄治呕血,梁上尘治昏厥,苏络特地请教了一下什么是人中黄,老头儿不说话,只是指了指角落的马桶,苏络胃里一阵翻滚,想来病人被这么一治后是不会呕血了,呕死了。还有那个梁上尘治昏厥,苏络也不问了,自己琢磨出了答案,估计是房梁上的尘土年头太多,发霉长毛,味道可想而知,就连昏厥的人也受不了,往下一灌,肯定就醒了。
对于苏络提出的种种疑问,有的老李头儿也赞同,不过他说这些方子都是有人使用过,故而才收入《本草纲目》之中,苏络想了想,明白了,这就叫宁杀错不放过,老头儿身处封建社会中,有点小迷信思想也是应该的,不过一想到那个人中黄,苏络又开始恶心了。不过同时她也更佩服老李头儿,《本草纲目》写了二十七年,收集药材古方无数,又经细分纲目,其中的艰辛非常人所能想像。
他们探讨得热闹,云朗在经过半个多月的牢狱新体验后有点受不了,他是一串风一片云,天天在这关着似乎是件挺没面子的事,而且这两天苏络跟老李头儿走得挺近,让他心里不太舒服,于是他决定,靠人不如靠已,与其等着周崇文没头苍蝇似的找他们,还不如采用他的办法,逼着代理县官升堂。这个想法决定后,他就动手了,把牛头山的三个狱友打得鼻青脸肿,并叫嚣,不升堂就继续打,打死拉倒。
牛头山那几位被打得实在受不了了,帮着云朗一块喊,说他们不是猪头山的,我们才是,快放了他们吧。
苏络气死了,这小子想到就做,根本不和她商量,如果加刑的话……嗯?苏络呆呆地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牢头,牢头打开牢门,向苏络示意,“出来,县太爷升堂。”
这个……难道强盗头子的办法真的管用了?苏络真是惊喜交加,不管怎么说,能见到县太爷就是好事,跟他拉拉关系,误会也就解开了。
对于这事,云朗万分得意,以致在他们走后不久,大牢里展开了群殴热潮,自家兄弟关在一起没外人好打的,就含泪互殴,一边殴一边骂,“老子忍你好久了!”
苏络他们一走,老李头儿自然要回到他原来的牢房去,临分别前,老李头儿紧紧拉住苏络的手,“千万别忘了我。”
苏络重重点头,《本草纲目》啊,把她脑子抠出去她也忘不了。
就这样,苏络一行四人跟着牢头出了大牢,却没有去公堂,而是绕到了衙门后院,摆明了不走司法程序嘛,苏络的步子轻快起来,转过一座假山后,看到远处的人影,惊喜地叫了一声,接着便冲过去。
紧随其后的云朗也喜出望外,“老周,你终于……”
云朗的声音在见到苏络与周崇文欣喜相拥后嘎然而止,周崇文又是高兴又是心疼,握着苏络微凉的手,“络儿,你受苦了。”
苏络连连摇头,“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过程是艰苦的,结果是光明的,在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苏络即兴赋诗一首:受冤坐牢不要紧,只要遇到李时珍,卖布计划失败了,《本草纲目》第二春!
云朗沉着脸站到两人身边,身手拉过苏络,占有性地搭上她的肩膀,眯着眼睛看着周崇文,周崇文显然也察觉到了敌情,两男一女对峙良久,其间火花微现,苏络看看这个,再瞅瞅那个,心中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有点小欣喜,带些小兴奋,穿插着小得意,外加一丁丁的小羞涩,看来她……还是抢手货嘛!哈哈哈哈哈……
“周哥哥……”一个软软的女孩儿声音自周崇文身后传来,一双小手抓上他的手臂,再探出一张小巧可爱的脸蛋,“你要救的就是他们?”
第55章 南京南京
苏络愣了,云朗也愣了,周崇文朝那女孩儿笑了笑,侧过身子抽出自己的手臂,向苏络等人介绍,“她叫甘霖,我被马车带走后情形十分惊险,多亏她和下人路过相救,又帮我至各处寻人,此次能找到你们全靠有她。”
苏络打量着那女孩儿,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大大的眼睛清澈如水,微圆的脸蛋带着少女的娇憨,相比于差不多年纪的李情儿,同样是不经世事的美丽,甘霖少了一分李情儿的娇纵,多了些小姑娘的羞涩。
“我没做什么。”甘霖怯怯地摆摆手,指着牢头道:“是这位大哥看见了我们的寻人张贴,才来通知我的。”
苏络万分惊讶,周崇文解释说因为失去了牢头却像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地去一旁向大人交差。苏络这才注意到被忽略良久的代表县太爷,县太爷有点尴尬地笑着,对甘霖的态度却是十分恭敬,苏络断定这小姑娘来头不小,连忙说我们受冤枉的还有两个人,她先说了老李头儿,想了想又提了下吴镛,不过却说行医案的实情到底如何还得请大人公断,不如先升堂问问。
县太爷有点为难,说我是代理的,不能表现得太优秀,否则等正主一回来,怕不以为我有想转正的心,该给我穿小鞋了。
甘霖眨着纯洁的大眼睛有点不解,说你不就是想拜托我跟姑父说一说给你转正的事吗?代理县太爷额顶冒汗,笑得很是尴尬,苏络悄悄问了周崇文,才知道甘霖小姑娘是怀远县上级领导凤阳知州夫人的侄女,很得知州夫人喜欢,而这个凤阳知州,又是个怕老婆协会的忠实会员。
一边的牢头默默不语,从怀中掏出几张按了指印的供词,拿给代理县太爷,“这是吴镛一案的药铺掌柜供词,承认是药铺疏忽放错了药材的位置,导致学徒抓错了药,与开方的吴镛并无关系。”
县太爷一听当即瞪了眼睛,“既然已有定论为何不早早呈报本官?药铺老板承认了过失继续收押,吴镛等人……也不用升堂了,直接放了吧。”
苏络无语地看着县太爷,同时又对这牢头产生了极浓厚的兴趣,显然他是肯定了自己会救李时珍与吴镛,才会将吴镛一案的供词带在身上。
没过一会,便见牢头面无表情地带着老李头儿和另一个年轻人出来,老李头儿自然万分欣喜,那年轻人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面色白晰,看得出肤质极好,偏生就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孔,好像随时随地都在皱眉,看得苏络一个劲儿地猜这小子到底有什么烦心事。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苏络一行人本来就是在正县长丁忧之后才抓进来的,现在放了也不用经什么手续,老李头儿两人也有相应供词担保,签了个字,应承将来若有需要,一定回来过堂,当然这基本上属于屁话。
就这样,苏络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衙门后大门,临走前苏络拉住那牢头,“就知道大哥是牢头,不知尊姓大名?”
牢头依旧面无表情,淡淡地看了苏络一眼,转身就要回去,苏络连忙又叫住他,“我们能出来多亏你看到张贴前去报信,这个恩情我苏络一定会报。大哥不妨说说有什么愿望想达成?想换个工作吗?”
在苏络看来,牢头的工作无疑是不具挑战性的,或许可以拜托甘霖小姑娘走走她的后门优势。
牢头的神情不变,目光却变得有些哀怨,“不必,牢头是我此生只能从事的职业。”
看着他有些寂寞的背影,苏络大喊:“大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一阵秋风吹过,带起一地黄叶,一道幽怨的声音飘过来……
“我姓牢……名头……”
直到苏络踏出怀远县,她还在为姓牢名头的牢头大哥不可打破的注定命运唏嘘不已。
不管怎么说吧,牢狱之灾总算过去了,让苏络庆幸的是马车还在,银子没丢,她还是打算去南京,虽然已经不能卖布了,但至少去见见秦怀,跟他商量一下《本草纲目》的事。吴镛因为牵涉了人命官司,医馆已经开不下去了,在苏络的提议和老李头儿的劝说下,与他们一同踏上了前往南京的道路。
甘霖小姑娘也跟他们一路,虽然苏络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看在人家还她自由的份上,也没过多询问,就是觉得挤了点,一辆马车,悍马和大众在前面坐了正副驾驶的位置,马车里就挤了苏络、云朗、周崇文、甘霖、老李头儿和吴镛六个人,苏络很同情拉车的那两匹马,在滁州落脚的时候特地嘱咐投宿的店家多喂些草料,以防二马集体辞职不干。
这两天周崇文和云朗间的火花不停闪现,一个说东,另一个肯定说西,这个说要快走,那个就说要休息,苏络知道为什么,找不到解决办法的同时心里暗暗窃喜,其他人也知道为什么,只有那个单纯的甘霖小姑娘不知道,她不只一次地拉着周崇文问他是不是与云朗有仇,又对云朗说周哥哥是个好人,你不要对他不好。说话的时候小手就拽着周崇文的衣袖,一副依赖至深的样子。
这让苏络心里有点别扭,问周崇文你们不就是萍水相逢吗?
甘霖抢着回答,说花花死了,是周哥哥帮我埋葬了它。说完眼睛还红了。
“花花?”苏络看向周崇文。
“是霖霖的一只小狗,从小就陪着霖霖。”周崇文叹了一声,“霖霖自小没有母亲,父亲也没空管她,她这次就是去姑妈家小住,刚巧救了我。”
看着甘霖楚楚可怜的眼睛,苏络稍稍同情了一下,可她始终觉得黏在周崇文衣袖上的小手刺眼,索性转过头去,找云朗说话平衡心态。
对于这两个人,苏络无疑都是有好感的,但那好感又似乎都不足以让苏络做出某些决定,在感情的路上,他们刚刚迈出第一步,以后的发展如何谁也不能肯定,她有选择的权力,他们同样也有,顺其自然就好。
一车八人二马走到第三天头上,便已远远地望见了南京城的城门。南京,大明王朝的前任首都,现任陪都,暗灰色的城墙一溜望出老远,官道两边分布着许多挑担子的小摊贩,宽大的门洞下人流熙攘,朱仙镇?跟这比起来可真是小鸟见大鸟了。
苏络招呼着车里的众人下来,感受着南京城的热闹气息向城内进发,经过门洞时,苏络特地摸了摸磨砖对缝的隔墙,入手冰凉,厚实端正,让苏络心生感慨,她不知道自己在感慨什么,或许是为几百年后那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感慨。
云朗等人不知苏络在搞什么,好奇地围过来,守城的官军有点不耐烦,刚想过来赶人,就听远处一阵急促马蹄之声,声如奔雷,不消多时,官道尽头扬起满天沙尘,十数骑人马瞬间已冲至城下,马上之人皆做黑衣打扮,形态俱是彪悍至极,守门官兵呼喝着结成两队挡住城门,岂料那行人马并不减速,冲散了官兵队伍冲入门洞之中。
此时门洞另一端的城门已慢慢闭合,苏络一行却被隔在门洞里,眼见那队人马冲了进来,纷纷抱头紧贴墙壁,甘霖反应得慢些,见那高头大马直向自己冲来已有些傻了,苏络来不及多想便冲了出去,刚要拉住甘霖之时便觉眼前一花,原来云朗也同时出手,将甘霖带向安全地带,苏络扑了个空,脚下一虚,人已跌坐在地,再抬头,脑中“嗡”的一声,就见两个巨大的马蹄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她的同伴们惊呼了吗?应该是惊呼了,可苏络就是没听见,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外加极为高亢的一声马嘶。那匹马该是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收回了它可爱的巨蹄,保住了苏络的一条小命。
苏络的眼睛半天找不到焦点,只觉得灰蒙蒙中有两点黑星,眯着眼看仔细……又听见一声暴躁的马嘶,看来那巨蹄的主人不屑与她对视。
“让开!”
短短两个字,强势而冰冷,苏络打了个哆嗦,身子一轻,已被人自身后扶起,她不知道身后的是谁,眼中只容得下高处轻轻抿住的两片薄唇,再向上,微微的眩晕之后,便被锁进两泓深潭之中。
冰凉,静谧,苏络耳边,就连自己的心跳声也失去了。
第56章 古代美容专家
不知过了多久,苏络的耳边才再度听到声音,眼前已不见了那双眼睛,她靠在云朗身上,见到空中一道金光闪过,金光落在一个守军手中,那是一块小小的令牌,内门关至一半又重新打开,十余骑人马不做丝毫停留,扬尘而去,城内行人纷纷走避,难免留下一些怨声载道。
这队人马的雷厉风行让苏络觉得有些似曾相识,来不及细想,就觉得呼吸有点不太畅顺,转回眼睛,四五个脑袋围着她,正对她的是老李头儿,正龇牙咧嘴地给她掐人中,力气大得差点没把她门牙扳掉。
苏络连忙推开排放二氧化碳的众脑袋吸些新鲜空气,真丢脸呐!马蹄子没吓死她,一双眼睛却让她失神半晌,这是她第二次在公众场合陷入难以自拔的状态——第一次是她首次见到两只犬科动物公然调情并于街头上演火辣真狗秀。
见她没事了,守门的守军毫不留情地把苏络一干人等踢出了门洞,苏络望着那队人消失的方向发呆,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队人马确实带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铁血、杀气。
苏络正琢磨着,周崇文一脸担忧地向老李头儿询问苏络的情况,老李头儿拍着胸脯保证说没事,就是吓着了,回头我给她开个方子……
苏络打了个激灵,连忙恢复活力值以示自己没事,开玩笑!她可不想要什么吊死鬼的魂魄来压惊。不过这队人到底在哪里见过呢?按理说这么酷的人马她不应该忘才对,这时她瞥到云朗脸上闪过的不屑神情,也是看着那些人消失的方向。
“你认识?”
云朗摇头。
“我觉得有点眼熟。”苏络摆个名侦探的POSE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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