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涵章却顾不上那么多,他手里往二八大盖的弹仓里压满子弹,嘴里还在嘀咕:“小日本的三八大盖,射程两千米,足够了!”然后,从石窟里探出身子,往峡谷对面瞄准,边瞒准边说:“云刚,你暂时不要露头,在石头后边隐蔽好了!”然后,李涵章突然扯足了嗓门,对着峡谷对面狮子般地喊了一声:“李队长,李转运队长——”
话音未落,就看见峡谷对面朱彪的老巢里,应声探出了那个李涵章很熟悉的面孔。
一声枪响后,山谷这边的人看清楚了:那颗脑袋开瓢了!
4
“主任,好样的!”周云刚眼见着李涵章在转瞬间就用计干掉了李转运,这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臧黄毛的那支破三八大盖,不由得赞了一声。紧接着,他又羡慕地说,“想不到,这个时候,小日本的三八大盖竟能派上大用场。这卡宾枪,充其量也就能打一二百米远;你那手枪,连一百米都打不到。呵呵,我得想办法也搞一支,好打对面老窝里的龟儿子。”
李涵章笑了笑,问瘫成一团的臧黄毛:“外面咋一点动静都没有?”
臧黄毛哆嗦着回答:“报告共军大爷,兄弟们淋了一夜雨,本来就窝着一肚子气,这才交上火,就有十三四个弟兄都丢了命。谁看不出来,你们人少,可武器好,枪法好,看不见人影也不开空枪,估计这会儿吓得都不敢露头了。还有……还有……就大爷你往峡谷对面打的那一枪,谁看了不害怕?”
李涵章看了一眼周云刚。周云刚对他点点头。两人都相信,此时静悄悄的对峙,确实是因为这个原因。就像臧黄毛刚才说的,那帮家伙在等他们的“司令”朱彪。
于是,李涵章一门心思苦想下一步怎么打。
周云刚此时却还在惦记要搞一支三八大盖。他知道,被自己一梭子干掉的那六个家伙,就横七竖八地倒在石头前面,他们身下有汉阳造、中正式,也有三八大盖。但洞口的那块巨石,至少有一丈多长,七八尺宽,周云刚看着那些长枪眼馋,就是拿不到。
“主任,”周云刚回头对李涵章说,“必须得搞到这些武器,不然,如果朱彪把兵力部署在峡谷对面的老巢里,朝这边儿攻击,凭我们手里的武器射程,只有挨打的份儿。”
击毙了李转运之后,李涵章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你能从这边打过去,他就能从对面打过来,洞口被封住了,没吃没喝,这仗还怎么打?是得把那几杆枪弄过来。但是,如果周云刚出去搜罗那些武器,他就完全暴露在对方的火力覆盖范围内了,李涵章不能让周云刚去冒这个险。
然而,李涵章还没来得及把自己想的说出来,周云刚已经持着卡宾枪,朝那几具尸体匍匐前进过去了。李涵章先冷冷地看了还瘫在地上哆嗦的臧黄毛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提枪盯着洞外,为周云刚打掩护。
那帮家伙显然没有想到洞里的人敢出来,估计正抱着枪打盹。这个时候,千钧一发,要是臧黄毛吆喝一声,惊动了外面那帮家伙,后果可想而知!
还好,周云刚把那些子弹袋和长枪弄到手,都快回到石头后边了,那帮家伙才发现,几枪打过来,几乎是跟着周云刚的脚后跟为他送行,有两枪,还打到了横在巨石前面的同伙“身”上。
周云刚跃进山洞门口的那块巨石后边时,李涵章又换上了他的柯尔特,几声枪响后,侧面树丛里又传出几声哀号。
“哈哈,格老子的,发财了!还有两个这玩意儿!”周云刚猫在巨石后面,举着两枚手榴弹给李涵章看。
“那……那……是我们队长的,只有他有……啊——啊——阿嚏!”瘫倒在石壁旁的臧黄毛,烟瘾快犯了,浑身开始哆嗦。
周云刚正炫耀他的战利品,山洞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随即就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咆哮:“人都他妈的死绝了?咋都没动静了?这么多人,连两个共军都捉不住,一群饭桶!”
该来的人终于来了。李涵章听出来,这是朱彪的声音,就在山洞的上方。
“报告司令,攻不进呀!这两个共军实在是太厉害了,报销了我们十多个弟兄!”一个少气无力的声音报告说。
“格老子的,这个李转运,坑死老子了,要把我这点人马全垫进去啊!回去我就找他龟儿子算账!我就不信,这两个人是天兵天将、铜头铁臂!给我砸手榴弹!”朱彪一听他的人马损失了快一半儿了,暴跳如雷。
“司令,李队长也被洞里的共军干掉了。”
“嗯?那龟儿子不是没过来吗?”朱彪问。
“不知道咋个回事,洞里的共军好像认识李队长,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就‘啪’一声,洞里飞出一颗子弹,像长了眼睛一样,把李队长的脑壳给敲了……”说这话的人,显然是被吓坏了,声音哆哆嗦嗦的。
“格老子的!有这么神吗?老子偏不信邪!左右两侧的弟兄,把手榴弹都集中到我这儿,然后回到原位,听我的命令开始射击,封锁洞口;上边的弟兄,听我的命令,给我往里猛摔手榴弹,然后全部给我往里冲!这两个共军,就是两只老虎,今天也得把他的虎牙给我拔出来!弟兄们,按我的部署,拿下这个山洞!抓到一个活的,赏烟土半斤;击毙一个,赏烟土二两!给我上!”
“慢着!”朱彪的话音刚落,石洞里就有人大喝一声,“朱彪,别折腾了!你听听老子是谁!你在铜鼓山害死了王大福,今天又逼死了这么多弟兄,还没玩儿够吗?”
李涵章听了朱彪的部署,知道他这是准备要孤注一掷。那样的话,不但自己和周云刚有危险,还会死更多的人。所以,他很快作出了一个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朱彪这个疯狂的举动!
朱彪似乎被李涵章突如其来的声音镇住了,好一阵都没吭声。
足足半分钟后,他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扯着嗓子号叫道:“哈哈,想不到啊,真想不到!我们竟然在这儿见面了。那个在铜鼓山上信誓旦旦效忠党国却拒不受命的中统少将主任,今天居然也投靠了共党,成了党国的叛徒!怪不得你走后,李德生的部队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混进了铜鼓山,对铜鼓寨的情况那么熟悉……李涵章,是你害死了霍司令,害死了铜鼓寨的弟兄们,害得老子像耗子一样躲到这乌蒙山里,天天住山洞、喝露水。我今天要为铜鼓寨的弟兄们报仇,要为党国铲除叛逆!”
“朱彪,为了不再死伤无辜的弟兄,你说我啥我都认了,但你不能说我害了铜鼓寨的弟兄。李德生所部打下铜鼓寨的事儿,我也是前几天才刚刚听说的。你不能把这事儿赖到我头上!而且,我也根本没有投共。你这么诬陷老子,还让老子以后咋做人?”李涵章没想到朱彪会玩这一手,居然诬陷自己是李德生的人,有些哭笑不得。
“李涵章,你也配说‘做人’二字?你就等着我发起攻击,做鬼去吧!哼哼!你说你没有投共,那你身边那个穿共军服装的人,是咋回事?”朱彪在山洞上发狠,一边咆哮一边跺脚,把山上的小石头踢下来,藏在树丛中的部下被砸得“嗷嗷”直叫唤。
“你别忘了,老子是干啥的。以前为了完成任务,啥衣裳没穿过?仅凭一身衣裳,你就断定我背叛了党国?老子没做对不起党国的事儿,反而是党国把老子甩了,甩了!你知道吗?也包括你,包括我们这些去不了台湾,又回不了家,妻离子散,甚至家破人亡的弟兄们!老子不想再‘空谷传音’了,还是见面说个明白吧。朱彪,是你进洞,还是我出洞?”李涵章说这话时,纵身从石窟里跳出来了,站到了周云刚身边。
朱彪不提“出洞进洞”的事儿,继续在山洞上边吆喝:“李涵章,不要以为你做的事能够瞒天过海,就凭你这几句话,就已经证明,你对党国,对蒋委员长已有异心!何况……何况我手里还有你投共的其它证据!”
李涵章把两支手枪全部压满子弹,揣进口袋里,问道:“你有啥证据?说出来听听!”
“嘿嘿,台湾总部的情报不便给你透露,但苟培德已经变节投共,他说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你早在成都,就已经公开到共党那里去自首了,而且,还参加了共党的洗脑培训班,一共学习了五天!我说的对不对?”
原来是苟培德在跟自己过不去!李涵章一听这话就明白了,然后抬脚就往洞外走,边走边问:“这里面有误会,见了面,我给你说清楚。这样扯着喉咙说话,老子费嗓子,受不了!”
“主任,你绝不能出去!”周云刚一看李涵章准备走出山洞,忙拦住他。一直瘫在洞壁下的臧黄毛一见局势发生了变化,像刚吸了大烟一样来了精神,居然“呼”地站了起来,跛着往洞外逃。可刚拖着伤腿迈了一步,就听见“哒哒哒”一梭子扫过来,打在了他面前,吓得他“扑通”一声,又栽了个狗吃屎。
“格老子的,臧黄毛,你脑子有毛病啊?你这会儿出洞,照样要吃他们的枪子儿。放聪明些,老老实实呆着!”周云刚抬手一梭子,吓退臧黄毛后,顺手把卡宾枪压满子弹,推上弹匣!
外边的人听见洞内有枪声,一时大乱,朱彪趁机狂叫道:“哈哈,他们临阵内讧了,共党还是信不过李涵章,已经向他下手了!弟兄们,做好攻击准备,听我命令!”
“统统给老子老老实实呆着!”
洞外的人正闹腾时,转眼一看,全傻眼了——穿一身解放军军装的周云刚一手拎着臧黄毛,一手端着卡宾枪,走出了山洞!
李涵章急得直跺脚,但事已至此,只好暂时呆在洞里,以观其变。
“哗啦”一声,三四十杆长短枪顷刻间把周云刚围了起来。
“千万别开枪,千万别开枪!我作证,这个穿共军军装的,真的不像是共军,他好像……好像是那个李涵章的随从。他啥都听李涵章的。”臧黄毛一看这么多枪对着他和周云刚,为了自保,赶紧替周云刚说话。
“没错,老子是李涵章主任的卫兵周云刚!朱司令,在铜鼓山,我们见过面、交过手的。”周云刚一边押着臧黄毛,在一圈儿枪口下,顺着洞右侧的一条小石径,往山洞顶上的朱彪靠近,一边对他说。
“你说你是李涵章的卫兵?有啥证据?”朱彪以为这个自称跟自己“见过面、交过手”的家伙,不过是在信口开河,拖延时间。
“格老子的,你太健忘了。你在铜鼓山追杀李长官的时候,老子就应该用这把卡宾枪送你上路的。”周云刚一边掀朱彪的老底儿,一边继续押着臧黄毛向朱彪慢慢靠过去。
也许看到有几十杆枪对着周云刚,朱彪太大意了,他听了周云刚的话,正想说什么,忽然周云刚一把甩开臧黄毛,扑向朱彪,一手死死卡住他的脖子,一手用卡宾枪顶住了他的脑袋!
山上山下,朱彪的人全都惊呆了。李涵章情知有变,心里着急,端着双枪就出了山洞。
“哥子,哥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朱彪被死死地卡着脖子,动弹不得,嘴里含混不清地讨饶着,眼睛却盯住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朝李涵章努了努嘴。
络腮胡子随即调转枪口,居高临下,对准了李涵章。随后,其它的匪兵立即明白了朱彪的意图,迅速分成两拨儿,一半人继续用枪指着周云刚,一半人随着彪形大汉向李涵章压过去!
“主任,快进山洞!”随着一声狂吼,周云刚手里的卡宾枪响了,一弹匣子弹,全部喷射出去!
刚才还在有来有往地说旧事儿,转眼间,朱彪的脑袋已经血肉模糊……那些用枪指着周云刚的喽啰们还愣着没有反应过来,周云刚已经甩了卡宾枪,“唰”地亮出插在腰间的两颗手榴弹,拔腿就去追络腮胡子他们。
身后,迷瞪过来的匪兵们,将雨点般的子弹射向周云刚。周云刚却边喊着“主任,快进山洞,快点啊!”边用尽最后的力气,扑向络腮胡子,拉响了怀里的手榴弹。
“轰”的一声巨响之后,李涵章看到周云刚、络腮胡子,还有五六个匪兵,在浓烟中滚下了山崖,跌进了峡谷里的滔滔洪流。浊浪中,一抹绿色起起伏伏,眨眼间就从李涵章的视野里消失了……
“云刚!好兄弟!”李涵章疯了似的,几个腾跃跨上了洞顶的山崖,手持双枪,一枪一个,弹无虚发,只转眼间,就把那几个向周云刚后背射击的匪兵全结果了!
“他就是昨天大闹毛栗坪的孤胆大侠啊!弟兄们,快逃啊!”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之后,李涵章端着枪转过身时,只看见所有能跑得动的匪兵,都像兔子似的,钻进了金银山的树丛林海……
5
腊月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划在李涵章的脸上,也划在李涵章的心上。
他来到山洞上方的那个长满枯草和小树的斜坡上,在一块溅满鲜血的石头面前盘着腿坐下。这是周云刚火并朱彪的地方。朱彪的脑袋,已经让周云刚打爆了,血从山坡上一直往下流,和下面周云刚、络腮胡子还有其它人的汇在一起,继续往下流,流成了一条血路。
顺着血路望出去,李涵章死死地盯着那夹带着枯树枝、腐树叶和其它杂物的浊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刚才他边冲锋边看到的那一抹浊浪中的绿色,反复在他的眼前晃:他是一名忠诚的国军中尉,但却穿着共军的军服死去,现在又不知道已经被这条浑浊的激流送去了哪里……
天空中不知何时又翻起了乌云,两山对峙的峡谷里霎时黯淡下来。当冰凉的雨滴砸在李涵章的脸上时,他才终于清醒地意识到,那个被他以军令逼走却一路暗中保护着自己的好兄弟,已经永远离开了自己。
李涵章的双手依然拎着他的柯尔特和左轮,但枪里的子弹已经打空了。就在刚才他飞跃而出时,一口气干掉了八个向周云刚射击的家伙。现在,那些混蛋们的尸体就在他的周围,一个个死得面目浄狞。
雨滴越来越密集。李涵章正准备起身,忽然听到一声呻吟,接着便是一阵哭爹叫娘地哀号。不用回头,他就知道,这是那个名叫臧黄毛的家伙。他被周云刚押出山洞时吓晕过去了,这会儿看样子是淋了雨,清醒过来了。
李涵章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本不想搭理他。但臧黄毛一看见李涵章,立刻喊叫道:“共军大爷,李长官,李大爷,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李涵章抹了一把脸上和着雨水的泪水,往前走了几步,终于还是转过身,走到了臧黄毛的身边。
“共军大爷,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我要死了……”藏黄毛身体蜷缩成一团,躺在泥地里,滚来滚去,像疯了一样。
李涵章知道他的大烟瘾犯了。
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包括他生死与共的好兄弟。这些人,也许都像周云刚一样,只想在家守着老小,日出而落,日暮而息,过普普通通、平平安安的日子。但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些原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的人,成了以命相搏的仇敌?
李涵章想着,走到几具尸体旁边,找到了鸽子蛋大小一团黑乎乎的烟土。然后他走到臧黄毛面前,一把将他揪起来,拖进了山洞里。然后,把一盒火柴和那一坨烟土扔给了浑身颤抖的臧黄毛。
臧黄毛一看见这两样东西,眼睛立即亮了,一把抓过去,哆嗦着抽出了腰里插着的大烟枪……
“共军大爷,共军大老爷!你是好人啊,大好人啊!”吸完了大烟,臧黄毛有了力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李涵章直愈头。
“站起来,别那么不像个爷们儿!”
李涵章也没有想到,自己经历过一场生死之战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对象居然是他平时最讨厌的大烟鬼。
“共军大老爷,我的腿……疼,我站不起来……”臧黄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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