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地给将军备了两份薄利,请笑纳。”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纸,摊到李涵章面前。
李涵章定睛一看,却是两张证明,一张内容和图章与“成都市民周耀祖”的往来证明一模一样,只是名字由“周耀祖”换成了“张世明”;另一张是成都军管会发放的身份证明,上面贴着自己照片,名字也是“张世明”。昨天上山前,朱彪搜走了自己身上的所有东西,仅仅时隔一夜,他们居然就伪造出了几乎可以乱真的身份证明……李涵章想着,不由得暗自感叹:看来,果如霍金寿所言,这铜鼓寨,什么人才都有啊。
见李涵章满脸的差异,霍金寿拱了拱手,得意地说:“我这铜鼓寨虽然不大,但各路神仙却不少。李主任是CC系,在您面前耍这点江湖把戏,当然是班门弄斧。十分抱歉,未经李将军同意,就擅作主张,替李将军起了一个化名。现在共军沿途盘查很严,这两样东西,想必李将军一定必不可少,不然下了铜鼓山,就会寸步难行啊。”
“霍司令想得太周全了,李某无以为报啊!”说完这话,李涵章把那两份证明装进了贴身夹袄的口袋里。
“同为党国尽忠,何言报答二字?只希望李将军到了滇缅‘川滇黔游击总司令部’,如能见到李橖李总司令,能为霍某美言几句,就感激不尽了。”霍金寿皱皱眉头,又说,“只是,您对王副官的任命,事发突然,兄弟没来得及准备他的身份证明,李将军您看……”
“莫得事,莫得事,我随李长官下山,我随李长官下山。我反正是跟定李长官了。有李长官在,小的啥都不晓得怕!”一旁披着李涵章棉袍的王大福忙不迭地插话。
霍金寿看了王大福一眼,没有开腔。
“王副官的事儿,交给我安排好了。请霍司令放心。”李涵章看了一眼王大福,知道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跟自己走,暗自笑了笑。
霍金寿听李涵章这样表态,只得拱了拱手说:“那……我就把我的弟兄交给李将军了。”
话刚说到这里,随着一声“报告!”朱彪进来了,一手抱着一堆衣服,另一只手里拎了一个布袋。进了门,他看都没看王大福一眼,就把那堆衣服扔了过去,随后转向霍金寿说:“报告司令,送李长官下山的一切事宜,都安排妥当了!”
霍金寿闻言站了起来,接过那个大布口袋,对李涵章说:“山上也没啥好东西,这是卑职吩咐属下给李将军准备的一袋子干粮,也就是一些馍馍和咸肉,还望李将军不要嫌弃。”
李涵章坐着点点头,拱手说:“霍司令想得周全。多谢多谢!”
“李主任客气了。”霍金寿说着,看到王大福已经穿好衣服,把口袋递给他,“王副官,还不替你的长官背上背篼?”
王大福哈着腰,双手接过口袋装进了背篼里。
霍金寿看看李涵章,突然对着门外朗声说道:“打开‘西吉门’,恭送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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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涵章听了霍金寿要“恭送”自己的话,坐着没动,淡淡地笑着问:“去大足,应该走‘东安门’吧?”
霍金寿笑道:“李主任厉害!才来我这铜鼓寨不过一天,就把地形摸透了。呵呵,不瞒您说,‘西吉门’是铜鼓寨的正门,山上来了重要客人,我们都会打开‘西吉门’迎客送客。”霍金寿这话,让李涵章想起了自己是怎么上山的。他冷笑两声,站了起来,和霍金寿并肩住西吉门走。
“西吉门”外,下山的石阶相对平坦,有一两百个人分列阶梯两旁,持枪肃立。霍金寿牵着李涵章的手,走出这条人墙甬道后,边说着寒暄的话,边沿着寨墙外的一条蜿蜒小道,绕到了铜鼓寨“东安门”外的山径上,顺着那条绕来绕去的山道走了近两个小时,这才到了铜鼓山东侧的山脚下。
“下了山,前面就是共军的地盘,恕卑职不能远送。就此别过,还望李将军……哦,张世明张大掌柜多多保重!”临分手,霍金寿先是行了个军礼,接着又拱了拱手,一揖到底,随后转身对跟在后边的王大福说,“王副官,大福兄弟,以前在山上霍某有啥得罪的地方,还望不要计较!虽说你现在是我的长官了,但毕竟都是铜鼓寨出来的弟兄,一路上要是服侍不好张大掌柜,小心哥子我对你不客气!”
王大福第一次听到霍金寿这样跟他说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不住地点头。
与霍金寿分手后,李涵章和王大福一前一后又走了一会儿,眼看着快到了出山的垭口了,李涵章问王大福:“去大足的路,你熟悉吗?”
“报告长官,我熟悉。”
“那你就带路吧,我们……”
“长官,我能不能吃点东西再走?”王大福不好意思地打断李涵章的话说,“朱彪那个龟儿子,说我是铜鼓寨的叛徒,不但打我,拿水泼我,还不让我喝一口水、吃一口饭,我……我现在饿惨了。”
“还有这回事儿?那你先吃点东西吧。”李涵章看了王大福一眼,不知道是该同情他老实,还是该骂他窝囊。
李涵章的话音刚落,王大福就放下背篼,打开霍金寿给的大布口袋,一手抓出一个馍馍,一手抓出一块咸肉……
李涵章坐在路边,一边望着山路想心思,一边等王大福。哪知道,王大福一个馍馍还没吃完,忽然捂着肚子直喊疼。李涵章看到他疼得五官都走了样儿,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帮龟儿子,在这干粮里下了毒!
想到这一点,李涵章冲到王大福身边,一手将背篼背到自己身上,一手就近把倒在地上打滚的王大福往石崖下拖。石崖只有半人高,李涵章蹲在地上扳着王大福的头喊:“大福,大福,你咋了?咋了?”
“龟儿子,不但要害你,还害老子!”王大福在李涵章的怀里,牙齿咬得“咯咯”响,眼里冒着火,“李长官,你是个好人……好人啊。昨晚,我从你屋里出来,按你的吩咐,回去睡觉,在路上,我看到霍金寿和朱彪走过来,吓了一跳,怕……怕他们晓得我没有站岗,我就躲起来……听到他们……他们说接到了电报,上头……上头命令,留得下你就留,留不下你,就把你干掉。霍司令……霍司令说,留下你,他就成了傀儡了,当不了司令了,还要……还要受你的窝囊气……霍司令还……还说……他…喝了酒,太大意了,竟然带着你把山上的防御情况,看了个……看了个一清二楚……他们还说……你……说你……身份特殊,手上……掌握了全国反共救国军的资料,决不能……决不能让你落到共军手里。反正是……方正是,不管你留下,还是不留下,都必须……必须……”王大福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七窍出血,头一歪,倒在了李涵章怀里。
李涵章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赶紧把王大福放平,打开背篼,把柯尔特手枪和左轮手枪全部压满子弹,他想,霍金寿和朱彪以为没有动涵章的东西、又帮涵章准备了证明、准备了吃的,涵章就看不出了他们笑里藏的刀、绵里藏的针了。呵呵,他李涵章总得吃饭吧?他只要一碰袋子里的馍馍和咸肉,从一数到七,就会捧着肚子哭爹喊娘,然后七窍出血。这样,既没有背上不义之名,还完成了李橖总司令交代的任务,又得到了李涵章的财物。
李涵章一想起霍金寿和朱彪做的这些手脚,忍不住骂道:这些家伙,说起来也是堂堂国军的正规部队,打起仗来没有一点儿精神,玩起花样来却一套一套的,竟为了保命,背叛党国投降共党在前;又因为饭不好吃,背叛共党啸聚山林在后……
忽然,“啪”的一声枪响,一颗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子弹,打在了李涵章身旁的石头上。
看来,是那帮跟在自己后面,等着在自己七窍流血之后捡财物的人到了!李涵章紧贴石壁,观察了一下自己所处的位置:前边是一片开阔地,向西四五十米远,是出山的垭口,根据刚才那一枪打来的方向判断,对手就在自己的西侧——也就是说,对方极有可能已经封锁了自己出山的路径!
李涵章正分析自己目前的处境,一阵枪声骤然响起,子弹分别从山路的两侧,以及出山垭口的两侧密集地朝他飞来!幸好李涵章藏身的石崖向内凹进去了一米多深,两侧飞来的子弹,只能把他封锁在这个石崖下,却伤不着他。
李涵章还没有想出脱身的办法,却发现对方已经向他包抄过来,从枪声的密集度判断,对方大约有七八个人。枪声越来越近,李涵章躲在石崖下,已经能听见朱彪在号叫“毙了他”、“决不能让他逃掉”!
自己在明处,朱彪他们在暗处,情况十分危急!再不主动出击,自己今天就真的要葬身于此了。
李涵章决定冲出去,冒死一拼!
“哒哒哒哒……”就在这危急关头,凌乱的枪声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卡宾枪的声音。随后,李涵章就听见一阵哭爹叫娘的哀号,而射向自己的子弹,也改变了射击的方向。
趁此机会,李涵章一个就地十八滚,匍匐着出了那个石崖窟——就在李涵章滚出石崖窟,迅速躲到另一块巨石后边时,他忽然看见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灵活如一只猴子,在他和王大福下山的方向、在离自己七八十米远的山岩间,跳跃攀爬着,利用树木和巨石做掩体,端着一支卡宾枪,居高临下阻击着偷袭自己的朱彪等人!
根本不需要考虑,只看那身手李涵章就知道:这个在紧急关头救了自己的人,是周云刚!
第十三章 秘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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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涵章被救之后,没有立刻下山,他想要找到周云刚!
尽管隔着七八十米远的距离,尽管周云刚不停地在山林和山涧中奔突,尽管他穿着一身解放军士兵的装束,但那身手李涵章却再熟悉不过了!更何况周云刚阻击朱彪他们的时候,还焦急地朝自己看过几次,但那眼神儿分明是催促自己赶紧离开这里!
李涵章警惕地拎着双枪,在铜鼓山东垭口那条小路两侧到处寻找周云刚。山上有要置自己于死地的霍金寿,山下有随时都会把自己抓获的共军,但李涵章此时的心声连风声都盖过了。自炸毁吉普车开始,他还没有这样紧张过。
他看到了周云刚一身共军的装束。他想找到周云刚,亲口问他是不是已经投共了。如果周云刚已经投共,他为什么还要救自己?这山上还会不会有别的共军?
然而,李涵章没有找到周云刚,只在他刚才从山崖上跃过去的地方,发现了几个卡宾枪弹壳。李涵章捡起几个看了看,发现它们与龙泉驿竹林里捡到那些弹壳的底座编号同属一批。从龙泉驿、铜鼓山,自己面临危险的时候,解围的都是卡宾枪……李涵章恍然大悟:周云刚极有可能一直在暗中跟踪着自己、保护着自己!这么说来,在内江东门码头阻击苟培德他们的那个人,也一定就是周云刚了?李涵章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在后方为自己断后,助自己脱离险境的枪声,与刚才的卡宾枪的发射声音同属一种枪型!
然而,刚才李涵章清清楚楚地看到,周云刚穿着一身共军的军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他穿着共军的军服,那就肯定要比自己目前的处境安全得多,而且,他能从成都一路跟着自己到这里,也说明他有比自己更方便的、更快捷的转移办法。
李涵章想到这里打了一个寒战:他清楚地意识到,此刻,自己的处境比周云刚要危险得多。根据王大福那天晚上对自己介绍的情况来看,霍金寿在这铜鼓山方圆,到处布的都有眼线,说不定自己正走着,忽然不知道从那块石头后面打出来一声黑枪,自己就稀里糊涂地死了。更何况,霍金寿听到枪声一定会派兵下山追杀自己,说不定,此时,那些人已经快到山脚了……
想清楚自己的处境后,李涵章顾不得继续寻找周云刚,借助路边的石头腾挪着,快速向七八十米远之外的铜鼓山东垭口方向移动。奇怪的是,一直到自己走出垭口、钻进铜鼓山东边那片开阔地上的树林子里时,李涵章都没有再遇到一个敌人。
李涵章此时断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至少自己现在已经脱离了险境。于是,他暂时把柯尔特手枪藏进了背篼,把左轮手枪藏进了左袖口里。
四周静悄悄的,刮着西风,风头撞到铜鼓山的绝壁上,呜呜地响,看看太阳,已经快正午了。李涵章快步走在树林子里,不时透过稀疏的树枝抬头看天,根据太阳判断自己所处的方位,往大足县城方向奔去。
不知道在树林子里走了多久,李涵章已经又累又饿了,才终于出了那片树林。他站在小山坡上四下打望,看到不远处有个村落,心里轻松了一些,还好,可以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了。除了远处有几个孤单的过路人,他没看见共军的哨卡,也没有发现霍金寿的眼线。李涵章一路警惕地观察周围的情形,过了一座石桥往镇子里走的时候,在桥头的石碑上看到三个拳头大的字:青坪镇。
镇子很小,只有一条小街。李涵章在小街上走了两个来回,把周围的环境装在脑子里之后,朝小街上唯一一家连店名都没有的小饭馆走去。
饭馆里没有一个顾客,三张小方桌,有两张空着,还有一张上堆着生花生、放了半筲箕花生米。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正专心地埋着头剥花生米。
李涵章站在店门问:“掌柜的,有啥吃的?”
年轻人回头打量着李涵章说:“小地方,又不是当场天,能有啥好吃的?最好的,就是咸肉了,要不要?”
“不要!”李涵章一听“咸肉”两个字,立即想起了王大福临死时的惨样,不由得吼了一声。年轻人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被吓了一跳,把没剥好的花生扔进了装花生米的筲箕里。
“稀饭泡菜都没有吗?只要是能填肚子的,只管弄来就是。只是兄弟莫再提咸肉和馍馍,我吃不得那两样东西。”李涵章一看自己吓着了年轻的掌柜,赶紧和颜悦色地解释。
“要得,要得。客官,要酒不?”店老板站起来,满脸惶恐地又问。
“不要酒!我只吃饭,除了咸肉和馍馍,有啥好的就上啥。”李涵章在靠后墙的一张桌子旁坐下来,把背篼贴着身子里侧放好。这样,他就对饭馆门外街道上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了。
“要得,客官稍等。”小二答应了一声,站起来往柜台走。
看着他的背影,李涵章发现,这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竟是个残疾人,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不过,他给李涵章端茶水来的时候,手上的功夫却很是了得,茶水一点都没有撒出来。
“客官,您先喝着,我给您准备饭菜去。”店老板把茶碗放下之后,转身走了几步,一掀门帘,进后厨去了。李涵章端起面前的这碗大叶糙茶喝了一口。茶水又涩又苦,但他跑了一上午的路,正渴得要命,顾不得那么多,又紧喝了几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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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李涵章等着店小二上饭的时候,从饭馆门外又进来两个担担子的客官,一个瘦高,穿着青布短衫,四十多岁的样子,长着一脸的麻子;一个矮壮,也是四十多岁的样子,也穿着青布短衫,却长着一张关公脸。李涵章一看来了不速之客,下意识地把右手拢进了左衣袖里,攥住了那只左轮的枪把子。
“掌柜的,掌柜的!”矮壮的关公脸一放下担子,就粗声大嗓地喊。
“来了。”店老板应声从门帘后边出来,把一大碗素面放在了李涵章面前。
招呼两个担担子的客人坐好后,小二这才扭头对李涵章说:“客官,咸肉你不吃,馍馍你不吃,店子小,就只有担担面了,给你做的是素的。”
“要得。”李涵章嘴里应着店小二的话,一边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