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国三百年:赵匡胤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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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帝国三百年:赵匡胤时间-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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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俱明,无须啰唆。

但是也要明白一个交流原理:即使都已经看到问题,但是将问题作为“问题方向”提炼出来,还是需要智慧的介入。就像人人都已经看到蒸汽的推动作用,但是从“蒸汽”到“蒸汽机”,还是需要经由思想而转化的能力来介入。这是一种“变形能力”,它与人类的创造性才能相关联,是人类最重要的能力之一。由A而A,不是变形;由A而B、而C、而D……才是变形。所以,当老赵问“其故何也”时,尽管已经接近了试图经由思想而转化的边缘,但还是没有进入转化,问题,没有变形。因此,老赵这类提问,还是在智慧的外沿打转。我相信,五代十国以来,已经有人像老赵这样思考过或至少是观察过天下的问题在哪里。但他们没有控制住问题的方向,更没有经由思想的转化,也即没有将问题转化为战略。赵普直指“侵削藩镇”,一下子就把握了问题的方向,进入了智慧介入阶段,于是,“问题”开始以“问题方向”即“战略”呈现出来,循此方向,解决方案也即策略组合,随即呈现。由“藩镇”变形为“侵削藩镇”,无论其转化或变形的程序多么简单,但它们是不同智慧量级的问题存在。人的社会性质,决定了,这样的时刻,是生命中罕见的巅峰时刻、醍醐灌顶时刻。孔子为何肯认“一言兴邦”?晏子为何肯认“君子赠言”?皆因为这类话语都是在进入问题论域后,催动或点化问题变形的思想转化智慧。人生的丰富和成长,很大程度上源于“与君一席话”。赵普与老赵的这一番对话,其智慧含金量,不亚于“隆中对”。大宋三百年基业,就此展开;一次性地终结了“五代十国”的乱世。





君臣遇合莫逆于心


自秦郡县制以来,地方一直施行中央派出文官管理。汉代以后,开始有割据者,渐形成藩镇模样。地方州牧掌管军政大权,中央往往奈何不得。东汉光武帝刘秀之后恢复郡县文官制度,但末年再次回到藩镇独霸格局,终于酿成魏晋之乱。到唐代好转,但中晚唐后,由安禄山之乱开始,再次形成藩镇叛离中央的军政乱象,一直到五代。五代,五个朝廷,其实就是五个大的藩镇在“打天下”。宋初,泽潞李筠、扬州李重进也是试图以一藩镇之力与中央抗衡。南唐、吴越、荆湖、南汉、西蜀,也是事实上的藩镇,但他们都自称“国”,甚至自以为是中国正朔。这在中央王朝看来,就是“僭伪”。

远的不说,五代以来的藩镇,除了有个四朝元老冯道,曾经暂时代理镇守同州(今陕西渭南)、后晋桑维翰暂时代理镇守相州(今河南安阳)、泰宁(今山东兖州),算是文职官员外,其他藩镇,几乎全是武夫。这些武夫自己制定地方法规,法由心出,自我裁量。要命的是,他们大多因为有武功,骄恣之际,无人制衡,史称“酷刑暴敛,荼毒生民,固已比比皆是。”

有些不隶属于藩镇的州郡,除了朝廷任命刺史之外,也多是武人“管理”。欧阳修《新五代史》有言:“刺史皆以军功拜。论者谓天下多事,民力困敝之时,不宜以刺史任武夫,恃功纵下,为害不细。”但这种武夫管理地方的局面,百余年来,朝廷根本无能改变。

但老赵要改变!

大宋初期,大将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张令铎等,都是老赵旧交,各人不仅有刺史头衔,还在中央典禁卫,握有举国军权。说得刻薄些:这些人,都有割据一方、自为州牧,成一大藩镇的潜能。

防微杜渐乃是人类大智慧,在军政领域,尤其如是。就像识英雄于微时一样,料结局于事先,也是一种大智慧。老赵、赵普,都有天才的前瞻眼光或预见能力,有消祸乱于未萌之际的洞察力。大见识对避免祸乱的言行格外看重,忠言的价值之一,就在于为受言者提供免祸的可能,“曲突徙薪”就说这个道理。

“曲突徙薪”故实见于《汉书·霍光传》。

说某甲造访主人,发现主人家中厨房烟道笔直,附近堆积柴草,某甲就指出这样容易失火,建议将烟道改弯(曲突),将柴草搬走(徙薪)。主人不听,果真失火,四邻来救,房屋被焚。主人备宴席招待四邻,救火中烧得焦头烂额的人成为上宾,但没有请某甲。有人说:“当初如果听某甲的话,根本就用不到今天破费了来设酒席,因为不会有火灾的祸患。”主人于是醒悟,邀请了某甲。

能事先看懂就要“失火”祸患的某甲,是大见识;懂得某甲忠言价值的,更是大见识。

老赵、赵普于“曲突徙薪”之道有默契,此即古来反复被人赞誉的“君臣遇合”,“莫逆于心”。这个看似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风云际会”,即使在人类史上,都是不多见的。人们太容易忽略简易的东西,看不到它的思想或智慧含金量。无数的悲剧起源于对“曲突徙薪”意见的忽略。

但在“侵削藩镇”的问题方向上,赵普要比赵匡胤更坚决,也更有想象力。老赵在很多时刻,陷于“仁者之愚”(船山评老赵语,是一种肯定性评价),往往会忘记“侵削藩镇”的策略组合,他还需要赵普以“帝王之师”的姿态继续催动或点化。





削将权老赵遇瓶颈


那一次“君臣遇合”之后,赵普多次请老赵给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张令铎等人改授别的职位,意思是“侵削”其兵权。老赵暂时没有答应。此际,老赵头脑中的“藩镇”还仅限于“外人”,对自己的亲信,他是从不怀疑的。石守信等人,都是多年老友,老赵对他们深信不疑。赵普看到了老赵这个特点。于是找了个机会,再来说这个事。他进言的大意是说:要提防这些手握重兵的将军们可能的叛乱。

老赵道:“他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一定不会背叛我。你担心什么啊?”

赵普道:“臣亦不担心他们背叛啊!但是我熟观这几个人,都不是统御之才。这就决定了他们难于制伏部下。如果不能制伏部下,那么,陛下想想:如果军中万一有作孽者,这几个人恐怕临时临事亦不得自由啦!”

赵普这一番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唐末泾卒之变中,太尉朱泚“临时临事不得自由”,被将士拥戴为主。

后唐李嗣源,也是“临时临事不得自由”,被将士拥戴为主。

后汉郭威,也是“临时临事不得自由”,被将士拥戴为主。

后周恭帝时,老赵,也是“临时临事不得自由”,被将士拥戴为主。

赵普在这个事件上是一个“马基雅维利主义者”。他洞悉人心的光明,但更洞悉人心的黑暗。他不相信人会感恩图报。他相信大权在握的人物,只要有可能反叛,就会反叛。因此,不能寄希望于人心的光明,必须从人心的黑暗之处找到制衡的法则。我在马基雅维利的朋友圭恰迪尼那里找到了足以支持赵普的智慧。《圭恰迪尼格言集》记录了一段话:

对于那些你心存疑虑的人,最佳也是最为保险的防范措施就是安排妥当,使他们想害你的时候无能为力。把安全寄托在别人的好心和明事理之上,丝毫不值得称道。人性没有那么美好和忠诚。

马基雅维利主义无可厚非。这个思想与《尚书·大禹谟》中“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著名的“十六字教”,有相近之处。“十六字教”,是传统中国最为接近政治现实品格的政治智慧。它承认人性之恶,恶不可测;但符合天道的解决方案又很深奥微妙;如何能够寻找精准的唯一之道?这就需要叩其两端而问之,以求达到“中”而不是“过”与“不及”的境界。中道,也即中庸之道,是传统中国之大智慧。我不可能在这里展开讲述中庸之道,但可以说明的是,中庸,不是中间,而是平衡,是一种问题解决的平衡态。在政治领域,尤其需要平衡态。

考察下来,权力受到威胁之际,存在四种解决模式。

第一种是民主票决模式,由此而完成权力的重新分配。这是近代以来西方文明和中华民国经常出现的模式。

第二种是传统禅代模式,无论是否可以诉诸武力,都放弃武力,而以和平禅代的方式来重新分配权力。这是尧舜禹汤及逊周、逊清看到的模式。

第三种是暴力解决模式。大国间,以暴力打天下;内部,以肃反清洗为手段。楚汉倒秦以至于后来的改朝换代,都是这种模式。内部剿灭可能的叛乱更是屡见不鲜,如汉高祖、明太祖诛杀功臣之类。

第四种是推位让国模式。主动放弃权力,如孤竹国的伯夷叔齐之类。如孙文出让大总统之类。

赵匡胤在得天下时采用了禅代模式;在解决内部权力分配时,遇到了瓶颈。他可以诛杀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张令铎等一干开国功臣——但这不是宅心仁厚的老赵愿意做的事,他宁肯相信他们。在这一个优柔时刻,老赵有一种“政治庸人”的习气。是这位世事洞明的赵普给了老赵一个棒喝,让老赵从“政治庸人”的颟顸中倏然觉醒。他知道此际需要更大的政治智慧。“人心惟危”是一个事实,“道心惟微”也是一个事实。如何在恪守“道心”仁政之际,达致政治治理的平衡?老赵想到了赎买。他在内部管理中,率先寻求到了一次性解决兵权过重问题的方法。他不需要杀戮功臣;也不需要在不可预知的某个时日,拱手让出君权。唐末五代以来的藩镇大权问题,就在赵普的棒喝中,推上了解决日程。史称“上悟”。





杯酒释兵权


老赵在赵普的催动和点化下,有了与昔日众弟兄、今日诸将军的一次酒宴。

酒酣之际,老赵屏去左右,对石守信等人说道:“我没有你们几个的力量,得不到今天;平常念你们的大德,没有穷尽之时。但是你们不知道啊,做个‘天子’也太艰难,真是不如做个节度使更快乐。我真是一天到晚,不敢安枕而卧啊!”

石守信等人不解,忙问:“陛下,这是何故?”

老赵说:“这也不难知道啊!你们想想,我这个位子,谁不想得到啊?”

石守信等人虽然是武夫粗人,但对历史上那些“兔死狗烹”的故事还是知道不少的。老赵这一番话出来,他们有了恐惧。于是,石守信等人都避席顿首道:“陛下何为出此言?——现在天命已定,谁敢复有异心啊!”

老赵不慌不忙:“不然。你们想想啊!你们是没有这个‘异心’啦,但是怎么能知道你们的部下,那些梦想富贵的将校士卒,一旦有一天,要把黄袍给你们披上,你们就是不想干,还有可能吗?”

石守信等人闻言大惧,他们不禁怀疑这是不是最后的晚宴。史称“皆顿首涕泣”。石守信说:“臣等愚不及此,惟陛下可怜我们,给我们指示一条生路……”

老赵这时不失时机地说出了一番道理:“人生如白驹之过隙,所谓好富贵者,不过就是多积些金钱,好好的自己娱乐,使子孙无贫乏耳。你们,何不释去中央兵权,出守大的藩镇,选些好的田宅,为子孙立永不可动之业,多置歌儿舞女,日饮酒相欢以终其天年?如果这样,我愿意与你们互相约为婚姻,君臣之间,两无猜疑,上下相安,不亦善乎!”

众人皆拜谢道:“陛下照顾臣等如此周到,真是让我们白骨生肉,死而复生啊!”

第二天,石守信等人都上表请罢禁军之职。

老赵很高兴,给了他们很多赏赐。

然后,免去石守信侍卫都指挥使、归德节度使,出为天平节度使;免去高怀德殿前副都点检、忠武节度使,出为归德节度使;免去王审琦殿前都指挥使、义成节度使,改为忠正节度使;免去张令铎侍卫都虞候、镇安节度使,改为镇宁节度使;等等。这些人的中央禁军之职,一时全部罢免。

在这一轮收取兵权中,有四个要点值得注意。

一、“杯酒释兵权”只收回了将军们的中央军权,并没有收回藩镇兵权。此前,从收回慕容延钊之殿前都点检这个武装部队最高司令职权开始,诸将之中央兵权再一次被收回。五代以来,中央禁军就是王朝的野战军。典禁军,即意味着掌管了全国最精锐的武装力量,而一旦掌握了这支精锐武装,就有了“黄袍加身”的可能性。远的不说,郭威当年就是以中央军权职务职称“枢密使”身份,率领这支禁军“班师回朝”,有了后周天下的;老赵当年就是以中央军权职务职称“殿前都点检”身份,率领这支禁军“班师回朝”,有了大宋天下的。所以,老赵“收兵权”,首自中央禁军之兵权开始。从此,中央禁军已经不再由藩镇大员兼任。至于诸将作为藩镇,其兵权之收回,要在以后的文官派遣,也即“知州”制度中慢慢解决。老赵后面还有安排。可见,“收兵权”不是“毕其功于一役”的活儿。这里不过是一个开始。

二、各藩镇节度使,得到一次“移镇”。这就相当于大军区司令的调防,为后来的“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做出了制度性安排。这个安排,也在事实上限制了藩镇的“坐大地方”的可能性。

三、诸将在遭遇“收兵权”和“移镇”这两大布置时,无人反抗,甚至无人有反抗的念头。应该说,“移镇”是一个充满危险的举动,汉、唐、五代以来,“移镇”凶多吉少。但老赵“移镇”顺利得有如神话。除了老赵赫赫武功的威慑力和人格力量之强大气场震慑之外,他的推诚布公也感动了诸位藩帅。老赵没有权谋意识,他做事襟怀坦荡,出口就见诚意。

四、老赵答应与诸将“约为婚姻”,有“政治联姻”的意图,在大宋初造之际,将这些勋臣纳入“帝室”也确实不失为一种策略组合。据《宋会要辑稿·帝系》,老赵的三个女儿,两个嫁给了武将之子,一个嫁给了文臣之子。太祖开宝三年六月五日,以忠武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审琦之子,内殿供奉官都知王承衍为左卫将军、驸马都尉,选尚昭庆公主。开宝五年闰二月四日,以故镇安军节度使、中书令石守信之子,郓州牙内指挥使石保吉为左卫将军、驸马都尉,选尚延庆公主,赐袭衣、玉带、涂金鞍勒马。从此以后,凡是尚公主者有所赐给,就按这个规格对待。后又加赐绒毛暖座。另外,尚书右仆射魏仁浦之子,东头供奉官、右卫将军魏咸信也做了驸马都尉,选尚承庆公主。





消祸乱于未萌


王审琦,是赵匡胤老友,“义社十兄弟”之一。

他为人纯谨,有方略,善骑射。跟柴荣征淮南时,舒州(今安徽潜山)坚壁难下,诏郭令图领刺史,王审琦等以精骑攻其城,史称“一夕拔之”,擒舒州刺史、获铠仗军储数十万计。郭令图入城,王审琦等去救黄州,没几天,郭令图被舒州人逐逃。王审琦又选轻骑衔枚夜进,一晚至城下,大败舒州叛军,郭令图得以回到治所。攻伐楚州时,王审琦为南面巡检。楚州城将陷,王审琦估计楚州守军一定会从南门逃遁,于是以逸待劳,设伏等楚人入套。果然,城中兵凿南门而溃,王审琦伏兵四起,斩获近万人。

进入大宋后,王审琦出为忠正军节度。史称“在镇八年,为政宽简”。有一件事可以知道他的“宽简”。辖区有县令,县令属下有录事(秘书)小吏,犯法,县令将其罢黜。有幕僚向王审琦告密说:“这个县令太专断,罢免下级竟然不先来州府报告,请办县令专断之罪。”王审琦说:“五代以来,诸侯强横,县令不得专管县事,事无巨细,都要藩镇做主。今天下治平,我忝守节度,而部下县宰能主动斥去黠吏,实在值得嘉勉,何罪之有?”王审琦这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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