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实可以佐证徐知诰跟宋齐丘的密谋,可信度很高。
徐知诰“传禅”遇阻
徐知诰在长期的谋划中,很早就有了“传禅”即要吴主将帝位“禅让”给他的想法。但此时的吴主杨溥,一直恭谨守道,没有任何“失德”的记录,这样的条件搞“禅让”,他担心人心不服。因此,就有了等待“嗣君”即徐知诰继承人。这就像演义中的曹操要将天下做“熟”送给曹丕、司马昭要将天下送给司马炎一样。宋齐丘跟徐知诰在小院池塘亭子里谋划的战略,也应该是这个意思。
宋齐丘甚至在为这个长久的战略做密密麻麻的铺垫。
徐知诰的长子徐景通,也即后来的中主李璟,应该是宋齐丘与徐知诰谋划中的“嗣子”。但宋齐丘秘密地谋划由徐知诰的次子徐景迁来做“嗣子”。吴国有个老学者叫陈觉,此人在国内有相当高的知名度,宋齐丘就动员徐知诰,让陈觉来辅导徐景迁,以此抬高徐景迁的声誉。而宋齐丘则常常在一些重要场合将军政过错推到徐景通身上,有美事则推到徐景迁身上。逢人便盛推徐景迁的贤德。他的意思是:徐知诰已经年老,做不了皇上了;如果徐景通做了皇上,属于年富力强,我宋齐丘不好制约;徐景迁,当时才十几岁,只有他将来做了皇上,我才是第一功臣,也好去制约这个年轻人。
徐知诰不久就看出了宋齐丘的这个心思。他处理的办法是,将宋齐丘召到金陵,放在自己身边做个副手,不让他参与未来接班人的人选问题。
但是事情出现了新的变化。
徐知诰镇守金陵,有一天照镜子,用镊子将偶然出现的几根白胡须夹去,一边叹息道:“国家安定,但是我已经老了。你说这可怎么办?”
说这话时,大臣周宗在旁边,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就向徐知诰要求自己愿意到扬州跑一趟(当时吴国的首都在扬州,还没有搬到金陵),暗示吴主“传禅”的事。徐知诰觉得可行,但要他先跟宋齐丘商量。宋齐丘听到这个消息后,大惊。他不是吃惊别的,而是吃惊这个“传禅”的谋略居然要这个周宗提前提出来了,那么如果“传禅”成功,周宗将居头功,而我宋齐丘可就远远落在后面啦!于是,他不同意,马上给徐知诰上表,恳切地劝谏,说天时地利人和之类都不具备,不可盲动等等。徐知诰没有想到宋齐丘会反对,不禁愕然,感到奇怪,难道以前在一起讨论的那些密谋不可以施行了吗?所以徐知诰从此对宋齐丘有了不满。
徐知诰有了此意,臣下多人就开始劝进,要求徐知诰应该顺从民望,早一点“传禅”为帝,如此则是天地人神之福。
徐知诰则在诸位大臣的劝进中,有了突破当初与宋齐丘在池中小亭中的谋划,提前“传禅”的打算。
有一天,徐知诰在相府做了个梦,梦中走过顺天门,忽然倒在地上。醒后觉得不吉祥,对这个提前“传禅”的政治安排更有了疑虑。坐在府中一天都心情不好。夫人见状问他,徐知诰说了这个梦,认为夜梦不吉,所以忧虑。夫人说:“梦本身谈不上吉凶,关键看人怎么解释。有善于解梦的,可以去问问他们,看他们怎么说。”徐知诰一出大厅,就看到了周宗在庭下,就对他说了这个梦。周宗听后,马上下拜祝贺道:“此明公宜令人策立也!”摔倒了要人扶起来,这是明公您要别人“策立”你呀!徐知诰闻言大喜。马上邀请周宗跟他进入内室,与夫人在一起吃酒。随后又将国内最肥的一个缺“盐铁使”交给周宗来做。周宗从此等于成为江南最大的国营企业老总,史称“家遂大富,官至侍中焉”,家里从此极为富有,做官也做到了宰辅一级。
这个周宗,就是后来李煜的大小周后的父亲。
此人甚为贪财,官职做到侍中,俸禄已经相当可观,但他还是要做生意,而且做的是跨国生意。江南不产马匹,他就向中原购买,而后加价卖给江南。当时淮南有个口岸,一直到后周世宗柴荣时期,还在开放。后周知道南唐买马,就让军中精锐打扮成北边的草原人,穿上羊皮大袄,每人牵一匹马过浮桥,假装说是做生意的商旅。南唐边防有周宗的文书,合同之类,就将人马放过来。于是后周大军很容易就占据了淮河对岸,接应大军过河,最后进入临淮,夺得江淮十几个州郡。史家认为:虽然南唐国本来就对边防不太重视,但也确实是由于周宗这个人太贪婪,导致国家破亡社稷倾覆,周宗作为大臣,他的罪过也是很深的。
向宫女玩“咸猪手”
宋齐丘还有一个恶行。
南唐先主李昪,即昔日的徐知诰得到天下后,定都金陵。有一文人名汪台符,上书详细剖析民间利害关系,有十多条意见,大多以富国、富民为主旨。先主觉得这个意见不错,嘉奖了他。宋齐丘却嫉妒他的高才,屡屡在李昪前诋毁他。汪台符知道后,内心不平,就想法挖苦宋齐丘一次。
宋齐丘字超回。他这个名字含有很骄傲的自诩,意思是:跟孔丘齐名,超过颜回。孔丘、颜回,一个是传统的大圣,一个是传统的复圣。宋齐丘这个名字未免大言不惭。所以汪台符有一天给他写信说:“闻足下齐大圣以为名,超复圣以称字。”
宋齐丘闻言有了惭愧,这个事在那个时候确实是个把柄,于是宋齐丘改了名字,不叫“超回”了,叫“子嵩”了。事情到此本来可以道声“惭愧”过去,但宋齐丘乃是当朝权臣,于是使亲信诱惑汪台符乘船游秦淮河吃酒,痛饮后,将他推到石头城一个叫“蚵蚾矶”的下面,淹死。
宋齐丘不喜欢的徐景通也即李璟后来继承了皇位,成为南唐中主;而他喜欢的那个徐景迁,却早早病逝。这样,宋齐丘就没有了“拥戴之功”。但他有了“篡位之念”,就像杨溥要“传禅”给徐知诰一样,他希望李璟能“传禅”给他宋齐丘。这件事,有多种史料记录。
事实上李璟本来是个很温和的人,他继承李昪的事业后,对臣下一直很有礼,史称李璟“天性谦谨,每接臣下,恭慎威仪,动循礼法”,李璟天性就是一个谦逊谨慎的人,每次与臣下在一起,都表现得很是恭敬谨慎,威仪也是出于自然,接待方式也都按照礼节进行,从不失礼。到了夏天,在小殿内接见臣下,如果穿礼服的话,未免太热,就想穿轻简点的休闲服来见诸臣,但每一次都要中使预先询问:天气太热了,朕这样穿行不行?头巾不用裹,就简单扎一下行不行?他也知道宋齐丘在他还做太子时,曾有意排挤他,想让兄弟徐景迁上位。但这些都没有影响李璟的“循礼”。他见到宋齐丘称他为“子嵩”,见到其他大臣也往往称官职,“侍中”“太尉”“史馆”等等。
宋齐丘仗恃着自己是前朝元老,对南唐第二代君王李璟实在是尊重不够。有一次,李璟在别殿宴请诸臣,宋齐丘等人都参加了宴会。大家喝到热闹处,李璟将宫中的“文工团”请出来,用声乐来助兴。内中自然是有靓丽的宫女,宋齐丘就乘醉“手抚内人于上前”,当着皇上的面,动手抚摸宫中的艺伎。这事在任何时代都是一种严重失礼。当时诸臣看了都很害怕。但李璟并不介意,还是跟诸臣吃酒联欢,尽兴而罢。第二天,宋齐丘也有点害怕,李璟也知道他害怕,一起床,还没有离开帷幄,就派人找了些纸笔,送给宋齐丘安慰他。史称“齐丘乃自安”,宋齐丘这才把心安定下来。
宋齐丘当着皇上,向宫女玩“咸猪手”,皇上不介意,还安慰他,这类事,很像当年楚庄王“绝缨”的故实。据《韩诗外传》:楚庄王晚上宴请武将,一阵风过来,忽然吹灭了灯烛。有人就在黑暗中牵引“文工团”美女的衣服。这个美女一把将这个武官盔甲上的红缨捋下来,偷偷地送给楚庄王,说就是这人调戏了我。庄王下令,所有的武官一律将盔甲上的红缨取下来,而后再重新点上蜡烛。于是,酒会尽欢而散。
按这个故实看,李璟做得比楚庄王还要仁慈。因为宋齐丘是明着调戏,而楚国武官是暗着调戏。最后的处理也不同,楚庄王是不闻不问,李璟是明知宋齐丘不安,还去安慰他。由此可见,李璟做到了孔夫子所谓的“君使臣以礼”。宋齐丘却不能做到“臣事君以忠”。他试图“篡位”。
借兵祸图谋“篡位”
宋齐丘有几个死党,陈觉、李徵古等人都是。而陈觉等人刚刚在对南方诸国的战争中失利,周世宗柴荣的大军已经在横扫江淮。江淮不保,江南就只剩下长江一道天险,周师过江,南唐危矣。李璟与诸位大臣论及家国之事,忽然有了深切的感慨。南唐以继承大唐自诩,但经由几场战争后,李璟想起李昪临终前不要好战用兵的教诲,想起南唐这一班大臣却没有得力人物帮助他恢复大唐盛世,更想起柴荣就在江对岸……想到这一切,他流下了眼泪。
这时候,李徵古居然说:“陛下当以兵力拒敌,涕泣何为?饮酒过量耶?乳保不至耶?”陛下当以兵力抗拒敌人,哭个啥劲呢!是不是喝酒喝多了?奶妈没过来吗?
这话说得实在无礼,李璟当时就变了脸色,左右也感到害怕。但李徵古先生神色自如。应该是在宋齐丘死党的授意下,管理天文农业的官员也乘机说:“现在天文已经有了变化,人主应该避位,祈福禳灾。”
李璟一听,这就是要我做杨溥第二啊,就不动声色,说:“好好好,这正是我的意思,但我不知道这个位子传给谁合适啊。”
陈觉、李徵古一怔,马上接话道:“天命如此,应该让宋公齐丘摄政。陛下但居深宫之中,等到国事已定,还可以再归政,也不算晚。”
李璟说:“好好好。”
马上就召中书舍人,宫廷秘书长陈乔来,草诏,传禅。
但李璟这么做,实在是出于愤怒,并非真心。
陈乔过来后,听说这事坚决不肯草诏。他上前对李璟说:“陛下一旦颁发这道诏书,一旦签了名,我这个臣子可就再也见不到陛下啦!”
李璟这才嘻嘻哈哈地嘲笑了诸臣一番,“传禅”的事才算过去。
在后来的日子里,宋齐丘被拘禁至死,陈觉、李徵古被赐自尽。
宋齐丘名气大,很多人都趋炎附势巴结他。名臣冯延巳,书法很棒,远远胜过宋齐丘,却恭维宋齐丘的书法有功夫,并假装拜宋齐丘为师跟他学书法。宋齐丘对此毫无自知之明,见有人来拜师,就一本正经当老师,“指点”冯延巳的书法说:“你的书法并非不善,但是不够精。很多地方往往像虞世南,这怎么能行!”
在宋齐丘眼里,大唐虞世南的书法也不咋地,因此被人讥讽为“狂瞽”,疯狂的瞎子。
但南唐衣冠之国,除了汪台符瞧不上宋齐丘之外,还有一个人也瞧不上他。此人就是著名文臣韩熙载。
因为宋齐丘有名气,所以很多人都来找他写碑文。碑文写好后要镌刻,镌刻之体最好用八分书,隶书体,这种字体,韩熙载最拿手。因此人们往往拿了宋齐丘的文,请韩熙载来书写。韩熙载看着宋齐丘的文章,就用纸团吧团吧塞到鼻孔里。人问他为何如此,韩熙载答:“其词秽且臭。”宋齐丘的文辞又脏又臭。
帮助李昪得到天下的,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人物。
李昪救吴越国灾
徐知诰经由“传禅”,做了皇上。既然徐知诰先生总是自称为大唐帝国建王李恪的后裔,这时候徐温的儿子们为了讨好他,开始请求徐知诰“归姓”,也即恢复真实姓氏李氏。史称徐知诰此时特别怀念养父徐温的“鞠养之惠”,收他为养子的辛苦慈爱之恩,不忍心改回李姓。但百官坚决请求,徐知诰先生这才答应恢复李氏。
于是,史上有了南唐李氏。
南唐(937—975),历史上不算中原“正朔”王朝。在“五代十国”中,只属于“十国”之一。但考察下来,却发现,南唐的经济、文化都有中原“正朔”不及之处,不仅“五代”诸国难以企及,连历史上的正宗王朝,如秦、晋等,与南唐比,恐怕也要逊色得多。在中国历朝历代中,南唐,算得一个成就斐然的文明邦国,不算坏。因此,大帝柴荣乃至于后来的赵匡胤要灭这个邦国,最为头痛的不是武力方略,而是师出何名——为何要“平江南”?
无论柴荣还是赵匡胤,就地缘政治论,北边主要是契丹问题,至于北汉,那是早晚可以解决的问题,相当于围棋中待提的死子,只是时机问题;南边其实就是南唐问题,至于西蜀、南汉、荆湖、吴越,问题都没有南唐这么重要。
南唐,长期定都金陵,从先主李昪到中主李璟、后主李煜,有国三十九年。南唐盛时有三十五州,地跨今江西、安徽、江苏、福建、湖北、湖南诸省全境或大部,人口五百万左右,与宋初建隆年间(取荆湖蜀汉之前)的人口差不多,但富裕程度则超过了中原大宋。
李昪不喜欢用兵。
吴国杨溥时代,吴越钱氏有一次来袭毗陵(今常州无锡一带),李昪率兵与吴越大战于无锡,战争结果是:越人奔溃。
吴国本来与吴越国很少战争,这一场吴国的胜利,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两国开战就是仇家,李昪在四邻境内只有与吴越钱氏这一仗算是“国仇”,但他主动与钱氏和好,两国之间于是息兵。
他曾有言道:“民各生父母,安用争城广地,使之膏血涂于草野乎!”
百姓各自都有自己的父母,哪里用得到争夺城池,开扩领土,让这些同样都有父母的孩子们流血牺牲呢!
先主李昪称帝第六年,邻邦钱氏吴越国大火,都城宫室、府库全部焚毁,史称“甲兵皆尽”,连兵器盔甲之类军需物资也烧没了。
这时,李昪部下首席谋士宋齐丘主张“乘其弊攻之”。
他一番话的大意是:这是一个机会,两国边境连绵千余里,按国力,南唐盛于吴越。钱氏吴越国自前代就是杨氏吴国的对头。这对乐于开疆拓土的雄武君主来说,机会难得。现在这一把大火,证明苍天已经放弃了吴越,我部大兵早晨出发,晚上就可以扫荡吴越的宫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要让吴越成为我们后世的忧患。
但史称“李昪不许”;不仅不许,还“遣使吊问”;不仅遣使吊问,还“厚赒其乏”,给吴越钱氏送去了大量救灾物资。
这一段故实,有多种版本,各有不同,但说到李昪不忍之心则大同小异。
《钓矶立谈》(宋·佚名)说李昪听到宋齐丘这一番话,“愀然久之”,忧伤了很久,他说:两国疆域虽然有区分,但黎民的生命道理是一样的。战端一起,人各为其主,其心未离,那时必将有一番惨厉刀兵。如此横生屠戮,实非我所忍心。况且救灾睦邻,是治古之道。我发誓将后世子孙,付之于天命,不愿以我之力而经营后世!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江南野史》(宋·龙衮)言李昪“见天下乱久,常厌用兵”,等到他有了自己的南唐国,首先与吴越国钱氏约和,还将以前战争中抓住的吴越将士送还吴越,吴越也投桃报李,将过去抓俘的吴国将士归还南唐。史称二国“遂通好不绝”。
《南唐书》(宋·陆游)论李昪吊唁周济吴越之举是“仁厚恭俭,务在养民,有古贤主之风”。确实,李昪此举很像春秋时秦国周济晋国荒年的举动,不计两国恩仇,但以天下民生为重。
爱和平,不爱用兵
李昪对宋齐丘所有的谋略都很赞同,唯独关于开疆拓土的意见,他不愿意接纳。他爱和平,不爱用兵,以至于跟随他的部下都有点瞧他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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