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国三百年:赵匡胤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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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帝国三百年:赵匡胤时间-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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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类信息用一张小的纸条在考卷上粘贴盖住,这样,批改考卷的主考官就不会知道考生,以此避免营私舞弊。大宋帝国坚持了这项制度,甚至还进一步做到将考生的卷子找人誊抄一遍,主考官只能看到誊抄的卷子,看不到考生的原来卷子。且说这个赵上交用这个办法得到了几个知名的读书人,时论认为“得士”,得到优秀人士。“得士”是考试最终的诉求。国家要“得士”,必须保证考试公正,这是帝制时代考试制度执行者的基本共识。

但王峻开始破坏这个规则。他推举一个他喜欢的童子,希望借助“走后门”方式让这位童子中举。

但赵上交乃是一位负才任气的士大夫,他不吃这一套。这人长得也一表人才,有一种桀骜不驯的才子气。他拒绝了当朝第一权贵王峻的“非礼”也是“非理”的要求。

王峻大怒,但又找不到理由杀害这位礼部官员,就暗中寻机会,直到第二年再次考试,赵上交有了失误,史称“选士失实”。王峻就弹劾他,将他贬为商州司马,这是一个地方小官,相当于县级市里武装部的参谋。但贬官的诏令还没有下,王峻的末路也就到了。

在干部任免这个问题上,王峻更有“逾制”之举。他甚至要直接更换当朝宰辅。国家的宰相任命,他也要说了算。按唐以来,同中书平章事、三司使、仆射、侍中,以及后来的参知政事,都属于宰辅级别的职务。一个朝堂,可以有多个宰辅,各有分工。后周也不例外。王峻看不惯宰辅范质、李谷,多次要求罢免这二人,要他喜欢的端明殿学士颜衎(音砍)、枢密直学士陈观代替二人。

郭威认为任免宰辅是大事,不可仓促而定,国家有制度,应该慢慢考虑,至少还可以“研究研究”。但王峻极力申说替换二人的理由,那架势几乎就是你郭威不答应,我就不干!而且王峻这边也是越说越激动,渐渐有了不逊的话语。从早上一直说到中午,郭威连饭都没有吃,王峻轴劲上来,不达目的不罢休,史称“争之不已”。王峻提这个建议时,正当寒食节。按那时规定,寒食节朝中先后放假五天。朝中除了几个值班的,很是冷清。郭威最后说:“现在正是寒食节,没法宣布这事,等到休假结束,就照你说的办理吧!”王峻得到这个肯定的答复,这才退下。郭威这才吃上了午饭。

但这事最后惹恼了郭威。

郭威动用武装力量,将王峻软禁起来。郭威要想捉拿王峻,不过是分分钟的事,他一直没有动,是真不想动。但王峻如此逼迫郭威,也确实让郭威感到了难堪。而后,郭威紧急召见了宰辅冯道等人。

一见大臣,郭威就流下泪来,他知道,必须动用辣手,对跟随他多年的王峻可能狠了点,但他也确实没有办法了。

他对大臣们说:“王峻欺朕太甚!他想将大臣们全部驱逐,这不等于翦除朕的左膀右臂嘛!朕只有一个养子,但这个王峻却专门设置障碍,不让他进京。朕临时让养子进京入朝,王峻得知就是满腔怨恨。他一身既然已经主持枢密院军事工作,又兼着宰相,居然还要求遥领重要藩镇。这是什么道理啊!朕观察他的志向,似乎永无满足的时候。目中无君如此,谁能忍受!”

第二天下诏,贬谪王峻为商州司马。王峻试图贬谪赵上交的惩罚自己享用了。

郭威的诏书有这样几句话:“肉视群后,孩抚朕躬”,视朝臣如案板上的鱼肉,待朕身像幼稚的孩童。

但王峻到了商州后,得了痢疾,腹泻不止。郭威很同情他,特意安排了他的妻子家人去看他。但这一场痢疾要了王峻的命,不久,王峻死于商州。





开国功臣王殷被杀


王殷与王峻都是开国功臣。郭威怕王殷听到王峻的消息有不安,就让王殷的儿子前往邺都,详细说明王峻之所以获罪的来龙去脉。王殷当时正在邺都镇守,防御契丹。

王殷是史弘肇的亲信,史弘肇跟郭威关系友善,隐帝刘承祐诛杀史弘肇,又想诛杀郭威时,也想顺带着杀了王殷。当时王殷镇守澶州,得到消息后,率先向郭威做了通报。这事等于救了郭威一命。

隐帝在京师派刘铢屠灭了郭威、王峻的所有家眷;又派李洪建去屠灭王殷的所有家眷,但李洪建枪口抬高一寸,只派出人去看守王殷府邸,没有下手杀戮,并且坚持供给王殷全家饮食。李洪建是后汉隐帝母亲李太后的弟弟,刘知远时曾遥领防御使。隐帝诛杀史弘肇等人后,李洪建权侍卫马步军都虞候,代理马军步军总参谋长。他没有奉旨屠戮王殷全家,是一件德举,值得赞赏。

但郭威得到天下后,抓获了刘铢、李洪建等人,虽然赦免了他们全家——与隐帝刘承祐比较,此举要仁慈得多——但还是杀掉了这两个前朝人物。王殷感念李洪建当初高抬贵手的义举,向郭威求情,要求放过李洪建。但郭威没有答应。刘铢、李洪建,显然不是一路人,李洪建没有罪,郭威杀他,实在是过于刚狠。站在历史的后面来看,郭威不分良莠,不做有罪无罪的区分,一律诉诸刑杀,这就是儒学反复讲述的——无道,不可原谅。

王殷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但根据儒学“原心”(考察动机,推究本意)的意见,能够体察王殷知恩图报的士行。这不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乱世中,集体作恶,有人能恪守一点良心,就是道义沉沦中的亮色。

王峻主张剽掠京师时,也是王殷(还有郭崇威)向郭威提出了建议:停止剽掠。这件事也不是小事。王殷一言,终止了后面可能继续的作恶,挽救了不知多少京师士庶的生命财产!有人作恶,有人要求中止作恶,这就是道义担当。中国,历史,一点点的温情与祥和,在肃杀冷硬的腥风血雨中,让人看到微弱的希望,这就是道义担当在起作用。

史称自唐末五代,每至改朝换代,攻入京师或藩镇,各军部下就开始分头剽劫,无人能够禁止,连昔日王公大臣也不能幸免遭劫。这类剽劫还被美其名曰“靖市”,意思就是“平定市场”,好像素日市场并不“平定”,有赖诸军前来“平定”,以迎接新的王朝诞生。但“靖市”说得未免堂皇,故还有另一种说法,叫“夯市”。“夯”者,打砸抢掠也。这个倒是道出了大军过后的本相。

现在可以看到,王峻就是主张“靖市”或“夯市”实即“剽掠”的乱世枭雄;而王殷,不是。是否尊重私有财产,是文明与否的一道铁门限。以此来衡王峻与王殷,二人高下立见。

郭威当朝(还没有建立后周),后汉李太后临时执政,王殷被封赏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侍卫亲兵的马军步军总司令。

郭威北上澶州抵御契丹来犯时,京师军事统由王殷负责。当时刘赟正在从徐州向京师赶来,准备出任后汉第三任皇帝;但郭威在滑州发生了兵变,也正在向京师赶来,准备出任后周的第一任皇帝。力量胶着的时刻,京师究竟属于谁,成为决定双方成败的一大砝码。王峻、王殷仓促中做出的决定是:派出郭崇威到宋州(今属河南商丘)去拦截刘赟,以此迎接郭威顺利进京称帝。

于是,郭威胜出。

在拥立郭威称帝的程序中,王殷与王峻一样,都立了大功。

王峻被贬商州之后,王殷得到消息,有了不安的心思。兔死狐悲的悲剧史上常见,王殷担心,很正常。

王殷对这件事的处理是:三次上表,要求放弃邺都藩帅,入朝做京官。这个姿态,就等于向郭威示好:我不要军权,我在您身边。史称郭威“疑其不诚,遣使止之”,怀疑王殷不是真心实意要这么做,派遣使者告诉他不必进京。

显然,郭威知道“入朝”等于“移镇”,也即等于解除兵权。当初石敬瑭用这招刺探过李从珂,近来,慕容彦超也用这招刺探过郭威;李从珂答应石敬瑭可以“入朝”,郭威答应过慕容彦超可以“入朝”,但这二人都反了。现在王殷也要“入朝”,答应他,是不是也要反啊?

郭威没有答应王殷“入朝”,可能就有这方面的考量。

至此,我看到的历史记录开始出现混乱。

记录中说“邺都留守、天雄节度使兼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同平章事王殷恃功专横”,所谓“专横”的案例是什么呢?说王殷在邺都,节制河北诸镇屯戍大兵时,在应该汇报朝廷,由朝廷下达正式“敕书”也即皇上的手谕文书,才能调动的军事行动时,他用“手帖”就实施了。但究竟啥事?记录中没有说。但这事意味着王殷已经在河北诸镇取得了管控边防军的能力,可能是事实。在那个不是士卒怕藩帅,而是藩帅怕士卒的“权反在下”的乱世,有效管控辖境的武装力量,并不是坏事,更不是“罪恶”。

另一件事说王殷在河北镇守期间,“多掊敛民财”,也即大量地盘剥士庶财产。这件事也没有具体记录,很模糊的一句话过去。后面只说太祖郭威听说后,不高兴,还专门给王殷写去了信件,大意说“爱卿你呀,与国家同为一体。邺都国库里已经很丰盈,你想用就用呗。害怕没有财富吗?”

没有具体的“作恶”记录,只说“专横”“掊敛”,这在史书传记中出现,不那么令人信服。王殷最后被杀,更应给出具体罪证,但没有给,这就尤其不能令人信服。所以,这类记录的混乱不是文字程序的混乱,而是义理的混乱——根据现有资料,看不出王殷获罪的直接证据。

王殷,很可能是被冤杀的。





王殷之死的背后


《旧五代史》说冯道事,有两个故实与郭威有关。这之中透露了一点信息,让我今天有理由相信王殷的所谓“专横”与“掊敛”为子虚乌有。

郭威从邺都起兵向汉隐帝发难,最后汉隐帝被杀,郭威进入京师,百官都来朝谒。冯道是百官中资格最老的大臣,郭威对他也特别尊重,所以见到冯道后,马上向冯道“设拜”,行往日见到冯道时的大礼。郭威的意思是:我推翻了汉隐帝,我就有资格做新任天子,现在我故作低姿态来拜你冯道,你就应该对我有诚惶诚恐之心,直接提出“拥戴”为君的意见。按照常人理解,似乎应该呈现这样的逻辑。但冯道却从容地接受他的拜见,而后,缓缓说道:“侍中此行不易。”

侍中您这一趟来得不容易,辛苦啦!

史称郭威“气沮”,心气受到挫折,“故禅代之谋稍缓”,所以试图直接禅代隐帝为天子的阴谋还要稍稍往后拖一拖,没有马上即位天子。

后来郭威又请冯道赴徐州去册封刘赟为后汉的嗣君,并迎接刘赟还朝来即位做天子,冯道已经看出这事可能不那么简单,就直截了当地问郭威:“侍中由衷乎?”

侍中先生,您让我去徐州干这个活儿,是出自您的真心吗?

郭威发誓说是真的,是由衷的。

冯道又说:“莫教老夫为谬语,令为谬语人。”

你可别说话不算话,我到了徐州说让刘赟来继承皇位,回头您这边变了,我冯道等于跟人说了荒谬的假话,那样一来,我可就成了假话人啦!

这两段故实,都可以让人看到冯道的器局确实不一般,更有相对坦诚的一面,并非单向度的老奸巨猾。

但是后人修史,没有收入这两段故实。因为,如果收入,就会对郭威的形象造成损失。所以《旧五代史》所引,收入这两段故实的《五代史补》,对此评论道:“周世宗朝,诏御史臣修《周祖实录》,故道之事,所宜讳矣。”周世宗一朝,下诏令史臣修《周祖实录》,所以冯道的事,应该有所避讳了。《旧五代史》依据五代各朝《实录》拼凑成书,而这些《实录》“皆无识者所为,不但为尊者讳,即臣子也多讳饰”,这几乎是治史者都知道的常识。

在这样的地方,为“周祖郭威”而删除冯道的“光辉事迹”,就有可能在那样的地方,为“周祖郭威”而增加王殷的“罪恶案例”——但王殷实在是没有“罪恶案例”,只好用一句空洞的大话“专横”“掊敛”而为王殷的所谓“罪恶”定性,以此来证明郭威诛杀王殷的正当性。

从逻辑推演,我愿意得出这个结论。

还可以继续推演:王殷为何获罪?真实的原因是什么?

王殷,与王峻不同,史称王殷性格谦和谨慎,“好礼”。懂得进退之礼,也即懂得节制和当位。他不应该有“逾制”出格的事。此人对母亲还特别孝顺,每当要有与人结交的决定,都要先来禀告母亲,母亲听后觉得可以,他就与人交往,不可以,就不与人来往。因此,王殷即使在军旅之中,也没有过杂的交往。他过去在后晋石敬瑭时做刺史,总是按规矩做事。政事稍有处理不当,被母亲发现,他就自己站在庭院,将一根木杖给下人,抽打自己,以此来安慰母亲。

王殷的曾祖、祖父、父亲都曾做过地方上的中级军官,有家教。这位母亲对儿子管束也严。应该能够看出,王殷一直是一个很本分的军人,也没有太大的野心。石敬瑭时,他母亲去世,他要守墓,但石敬瑭下诏,要他做官管理地方。

王殷上章说:“臣为末将,工作不工作对国家都没有太大的损益。我因为母亲的训导教育,这才成人,现在母亲逝世,我不忍这么快就离开母亲的坟墓。请允许我按规定为母亲守丧三年。”

石敬瑭很赞赏他的孝心,答应了他。

有限的记录也不难分析:王殷没有大恶,他不大可能危及郭威的后周帝国。他最后的悲剧,直接原因,很可能源于一个同僚何福进。

何福进当时是成德节度使(治所在河北正定),与王殷同在河北。史称何福进“素恶殷”,一向憎恶王殷,什么原因,没有记录。根据以上史料记录,可以约略猜测一点蛛丝马迹,很有可能王殷不愿意搭理这个何福进。王殷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

结果,“福进入朝,密以殷阴事白帝,帝由是疑之。”一向憎恶王殷的何福进,趁着入朝的机会,将王殷的“隐事”也即“隐私之事”,秘密地打了小报告,郭威这才开始怀疑王殷。

但郭威最后决计除掉王殷,很可能源于他自己的一场大病。

郭威最后的日子里,需要做一场祭祀天地的大礼——郊禋。古人有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国家最大的事一是祭祀,一是征战。祭祀尤其重要,它是王朝治理天下合法性的重要表征。郊禋,规定了日子,这时诸藩都需要进京来共同见证这一神圣的时刻。

王殷也进京,被郭威任命为京城内外巡检,京师公安局长。这是当年史弘肇做过的工作。京师大典,需要内外警戒,安全保卫工作很重要。

按照记录中的说法,王殷在京师巡检,每次出入都要带着随从几百人。但即使如此,王殷还是觉得武装力量不够,要求如数配给铠甲兵器,以备巡逻。史称后周太祖郭威对此感到为难。但我实在看不出“为难”的地方是什么。

史书记录又说,当时郭威已经病得很严重了,就要举行祭祀大典,而王殷却挟持功高震主之势,在天子左右,说“众心忌之”,诸位大臣对王殷都有嫉恨。就这样,郭威带病,勉强撑起病躯,坐进大殿,王殷按礼进入问安,于是被拘捕。记录到此,连史书都承认是对王殷的“污蔑”了,史称“下制诬殷谋以郊祀日作乱”,颁下诏书,诬称王殷密谋要在祭祀天地的大典那天发动叛乱。给出的处罚是:流放登州。

登州,在今天的山东烟台庙岛群岛中,古称沙门岛。此地等于当时中原的东端荒凉之地,是出海到辽东的必经之地。流放此地已经算是重刑。

但王殷还没有到登州,刚出汴梁城,就被杀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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