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当时请来尼姑进入宫禁诵念佛书做功德,有一个尼姑上厕所,回来后,则悲泣不止,除了哭,人事不知。连续几天,醒来,问她为啥哭泣,竟啥也答不上来。她在厕中看到了什么?史无记录。
隐帝刘承祐在天灾和怪异面前也有恐惧,这是儒学历来讲述“天人感应”的历史惯性力量在起作用。它对制衡帝王的放纵不一定有决定性作用,但至少在心理暗示中有一种减缓放纵、自我警醒的功能。隐帝见“禳灾”作用不大,就来问当时一个姓赵的司天监,管理天文历象的科技部长,究竟怎样才是正确的“禳祈之术”?
赵部长回答他的话集中了科学家、道德家和儒家谏官的意见,他说:“臣之业在天文时日,禳祈非所习也。然王者欲弭灾异,莫如修德。”
臣下的业务方向在天文历象方面,说到消灾祭祀、祈祷福报之类,不是我日常修习的。但我知道的是:治理天下的王者如果要消除灾异,最好的法术也不如修行德政。
这话让隐帝琢磨了半天。一直到司天监走了,他还在琢磨,最后还派出中使去问他“怎么样才算是‘修德’?”
赵司天监回答道:“请陛下读《贞观政要》去效法唐太宗。”
《贞观政要》是唐代史学家吴兢的一部政论、史论。记录了唐太宗在位23年中,与大臣们讨论国家治理的言论和措施。书中讲述圣君王道,用人唯贤,重民爱民,省刑慎罚等仁政主张和思想。赵司天监有此动议,应该是对隐帝的一种警示。但隐帝似乎没有看懂《贞观政要》。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距离唐太宗王道事业太远太远了。
这是一个“君不君,臣不臣”的时代。
史弘肇欲斩苏逢吉
李太后的弟弟李业,在刘知远时期就做大内财务总管,隐帝时很得信任。当时正好有个宣徽使职务暂缺,隐帝、太后,都暗示执政,希望这个官职能给李业来做。但史弘肇认为官员迁补,国家有制度,不能让外戚越过这个制度,最后居然没有让李业做成这个官。宦官郭允明等人也很得隐帝喜欢,但是也因为执政的意见,很久没有升官。这一群人物对执政怨气很重。
隐帝喜欢听歌,有一次教坊使(略相当于文化部艺术司)组织的演出不错,隐帝高兴,当场就每人给了赏赐。
教坊使觉着史弘肇厉害,得通报一下,就来向他表示得到赏赐很感谢什么什么的。不料史弘肇大怒,对这几位负责演出的官员说:“我大汉为国征讨的健儿,还没有过人人受赏的记录呢!你们一般戏子有什么功劳,敢当这份赏赐!”
说罢,将所有的赏赐一律没收,交还国库。
苏逢吉知道史弘肇厉害,多少让他几分。但他耍酒疯使性子,还是惹恼了史弘肇。
有一次三司使王章在家中宴请几位大佬,苏逢吉、史弘肇等人都在座。苏逢吉又开始“使酒”。
开头还算不错,各位贵客有说有笑。后来开始行酒令,史弘肇不太在行,弄不清这类酒令,总是出错、受罚。这时有位客省使名叫阎晋卿,就主动坐在史弘肇身边做参谋,告诉他怎么怎么出令。史弘肇学得快,很快就转败为胜。
苏逢吉见史弘肇面有得意之色,就讽刺说:“旁边坐着个姓阎的,当然就罚不着啦!”
这一句话刺得史弘肇不免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马上用当时流行的最下流的话语大骂苏逢吉。
原来,史弘肇的太太就姓阎,但这位姓阎的太太恰又是过去酒店里的艺伎。史弘肇认为苏逢吉这是有意嘲讽太太的出身低贱。现在已经无法知道苏逢吉是不是有意刺激史弘肇,但史弘肇的感觉就是被讥讽、被侮辱。
苏逢吉似乎知道闯祸,挨骂时不还嘴。
史弘肇站起来想给这个二货饱以老拳,但二货看事不妙,干脆溜走。史弘肇不依不饶,找到一把剑准备追上去杀了这个家伙。杨邠知道史弘肇脾气,感到都是国务大臣,这个大将杀那个宰相,在天子面前真是无法交代,一时急出泪来赶紧劝解。史弘肇说,算啦,俺也不跟那小子计较了,回家!但杨邠担心他行刺,跟他一起骑着马,送史弘肇回到府邸才罢。
隐帝知道后,曾让人调和将相关系,但不成功。
隐帝谋划诛杀杨邠
两次“使酒”之后,苏逢吉为了自保,更开始在内侍那边挑拨离间,说史弘肇和执政们的坏话。在他影响下,李业、郭允明等人对执政们也有了不满,更添油加醋在隐帝前编派史弘肇等人,于是隐帝对史弘肇有了“跋扈将军”的印象。
但杨邠也有“跋扈宰相”的风格。
杨邠做事不识大体,对邦国文明建设毫无感觉,万事凭感觉做去,常把事做歪。但他执政期间革除了苏逢吉的一些弊政,多少有些缓解帝国的矛盾和紧张。他虽然劝慰史弘肇,但骨子里却像史弘肇一样,对隐帝也没有敬重之心。
有一次,杨邠与王章一块在御前讨论要施行的国家政策。
隐帝听后,嘱咐一句:“事行之后,勿使有言也。”
你们推行的这些政策,要稳妥施行,争取施行之后,不要叫人说不是。
杨邠不假思索,紧跟上一句:“陛下但噤声,有臣在。”
陛下您只管闭口别出声,有我在。
这话说得确实“无礼”。李业等人于是又据此挑拨君臣关系。
隐帝想想,也是。当初他想立宠爱的耿夫人做皇后,杨邠认为速度太快,不同意。结果耿夫人没有得到皇后的名分就去世了,隐帝想用皇后之礼葬她,杨邠又认为不可。这种不断被大臣制约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苏逢吉又在一旁不断言语相激。隐帝开始不安。
李业等人认为:“杨邠、王章、史弘肇等人专横跋扈,肆无忌惮,最终会犯上作乱!”
隐帝听信这话后,甚至在夜间听到手工作坊的打铁声响,都开始怀疑有人在抓紧时间赶制兵器。以至于有一次到天亮都没入睡。
隐帝动了杀机。
于是和李业、郭允明等人开始谋划诛杀杨邠等人。
几个人商议已定,入内禀告李太后。
太后说:“这么大事怎可轻举妄动!应再同其他宰相商议商议。”
李业在旁说道:“姐姐啊,先帝曾经说过,朝廷大事不能跟书生谋划,书生胆小,会误事害人的!”
李太后还是重复刚才说过的话。
隐帝于是生气道:“国家大事,不是闺门女人能知晓的!”干脆拂袖而出,真是连老娘的话也不听了。郭威当初的担心成为事实。
李业等人觉得力量不够雄厚,就将密谋告诉了客省使阎晋卿。阎晋卿认为史弘肇有实力,恐怕事不成反而自己受害,忖量再三后,决定去史弘肇府中告密。
但事情就是这样鬼使神差:因为当初一场酒令,让史弘肇对当事人都有了隔阂,连带对帮他行酒令的阎晋卿也有了厌烦。当阎晋卿要求见时,他干脆找个借口,推辞不见。这样,史弘肇就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机会。
于是,后汉有了宫廷惊变。
杀大臣宫廷惊变
早朝时间到了。史弘肇等人毫无防备。从大殿里屏风后面转出精壮甲士数十人,并没有费力气,就将史弘肇、杨邠、王章捕杀于大殿之下。然后召集其他宰相和朝臣,到崇元殿按朝班排列,隐帝宣旨说:“杨邠等人谋划造反,已伏罪处决。现在与诸位共同庆贺!”
又召集各军将校到万岁殿,在大庭之中,隐帝亲自向将领们宣布此事说:“杨邠等人一直把朕当作孩子来看待!朕今日才得以做你们的君主。你们,从此可以免除权臣们专横之忧啦!”
随后,隐帝派出了亲信,逮捕了杨邠、王章、史弘肇的家属,全部杀死。
为了防备兵变,隐帝又紧急征调侯益、慕容彦超等几位重要的心腹藩镇入朝,拱卫京师。并准备任命苏逢吉权知枢密院事。
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宫廷政变,消息传出,史称“中外人情忧骇”,朝廷内外人都有了担忧和恐惧。
事情太大,那些藩帅会怎么想?怎么做?
史称杨邠等被杀那一天,天象有变:无云而昏,雾雨如泣。
苏逢吉虽然憎恶史弘肇,但他确实没有直接参与李业等人的预谋,听到这个事变后,也很惊愕。他私下里对人说:“这事也干得太草率啦!事发之前,如果陛下问我一句话,绝不会到这个田地!”
这是不是苏逢吉的真心话,现在已经很难测知。但事情按照逻辑推演,他是导致这一场惊变的始作俑者。因为正是他,挑唆了李业等人。
一场杀大臣的政变结束后,隐帝还想到了两个人:近在澶州(今河南濮阳)的王殷和远在邺镇(今河北邯郸)的郭威。
王殷是史弘肇死党,时任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遥领夔州(今属四川奉节)节度使,为了防备契丹,正带兵屯驻澶州。郭威是史弘肇的好友,与苏逢吉有旧怨。现在史弘肇被杀,苏逢吉升官,郭威必须被杀。
隐帝服丧三年后,已经二十一岁,他不愿意忍受文武大臣的傲慢,能直觉到王殷和郭威的分量,杀大臣之后,他即刻派权知开封尹(也即开封代理市长)的刘铢将郭威留在京城的家眷全部杀死。刘铢原居平卢节度使,被罢免不久,现在被任命代理汴梁市长,对皇上、对大臣、对所有人都心怀一股怨气。他在杀戮中用了种种酷毒手法,郭威全家婴儿妇孺无一幸免。
然后,隐帝再派出密使去杀王殷和郭威。
五代,后汉,历史开始出现别样风景。
王殷泄隐帝密诏
隐帝刘承祐派出的刺杀组长是供奉官孟业。按照行动路线,孟业先到澶州,将密诏给澶州节度使李洪义,解决王殷后,再赴邺镇,将密诏给邺镇行营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威,解决郭威,以及郭威的同伙,时任宣徽使的王峻。
澶州节度使李洪义是李太后的弟弟,正与王殷合兵一处拱卫京师北大门。李洪义生性畏懦,接到孟业带来的密诏后,他有了恐惧。他知道王殷乃是一员悍将,当初跟着先帝刘知远讨伐杜重威时,曾率众力战,头上中了一支箭,后来郎中从他嘴里取出了折断的箭头。现在的宫中惊变,几天的工夫,他已经有所知晓,更担心王殷也知晓。万一王殷早做了防备,那样杀他不成,反丢了自家性命。思前想后,反而站到了王殷这一边,秘密地告诉了他隐帝的密诏内容。
王殷做出了两个决定:囚禁孟业;通知郭威。
囚禁孟业,是为了做好保密,救出自己;通知郭威,是为了联络同党,壮大声势;这些都做好,可以缓图后举——以后怎么办?斯事体大,王殷似还没有定见,他需要郭威来主导整个事件。
王殷的这两个决定,套用一句坊间俗话说就是:他改变了历史。
几天后,几百里外的郭威见到了王殷的特使。看过密诏后,也是一惊。
郭威略作沉吟,即召枢密院的秘书魏仁浦来商议。
说来魏仁浦也是“赵匡胤时代”的重要人物。他后来归附于赵匡胤,对大宋帝国的建构有贡献。
后晋时他一直在枢密院做着一般的秘书工作,出帝石重贵被契丹掳走时,他也在北行队伍中,但他依靠超人的胆识从草原逃回了中原,到了河南巩县时,投靠了刘知远。
郭威爱惜人才,曾向他问询契丹兵马粮草和草原故实,史称魏仁浦“强记精敏”,博闻强记,精明敏捷,对答如流。天才对天才,往往有感觉,郭威一见大喜,将他收入自家帐下,倚为心腹。
现在,郭威面临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怎么办?
魏仁浦给出了决定性的意见。他说:“公是国家大臣,功名素来为天下所知;加上多年掌握强兵,据守重镇,一旦被群小构陷,灾祸将出于不测——但这又不是言词能解决的。事已如此,不可坐而待毙。”
一番话,让郭威有了方向。
他召集诸将,告诉诸位朝中出事,杨邠、王章、史弘肇等国务大臣,如何如何冤死。
然后说道:“我与杨邠等人,披荆斩棘,多年跟随先帝,百战中夺取天下;先帝临终还接受了托孤重任。这些年来一直尽心竭力保卫国家,如今杨邠诸公已死,我还有何心思独活!诏书就在这里,各位可以执行诏书密令,取我头颅去禀报天子吧!这样也许诸位还不至于受到牵连。”
显然,这一番话不是真话。帐下诸将也都明白,得到密诏指令要杀郭威的郭崇威听到消息后,更是大吃一惊,竟然吓出泪水来。
他哭着说:“天子年少,此事必定是天子身边小人所干!要是叫这帮小人得志,国家岂不乱套了!我郭崇威愿意跟随侍中进京入朝,亲自去申诉,扫除那帮无能鼠辈,肃清朝廷污浊!切不可被一个使者糊糊涂涂所杀,蒙受千古恶名!”
郭崇威不是郭威,他后来因为郭威称帝,改名郭崇。
赵翼《廿二史札记》认为,五代时人名使用最多的字是“彦”字,彦章、彦超、彦卿、彦进等等,很多。我还发现,五代时人名用“威”字也不少,绍威、德威、崇威、重威等等,也很多,读五代史,要注意区分。闲话表过不提。
且说郭崇威这一番哭诉,有相当高的战略含金量,既向郭威表明了自己绝不做隐帝刺客的意图,瞬间将姿态厘清;同时又向天下表明,他也同时不是叛逆谋反,而是痛惜朝廷出了奸佞;并因此给郭威指出了一条进军汴梁的理由,让郭威后来的行动师出有名。郭威的行动基本遵循了这个逻辑,直到时机成熟,奄有天下。
已经跟随了郭威的翰林天文赵修己接着郭威的话头说:“公白白送死有什么好处!不如就此顺天心、应民意,率兵南行!这是老天在启发我们啦!”
于是郭威留下养子柴荣镇守邺镇,命郭崇威为清君侧之前锋先行,自率本部大军后继而来。
关于郭威起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
说郭威得到要来刺杀自己的密诏后,也是率先召见了魏仁浦。魏仁浦为他贡献了一个“权谋”意见:在诏书上动手脚,栽赃称隐帝下密诏,要郭威诛杀诸位将领。于是郭威将这个“诏书”给诸将传览。诸将激怒,共推郭威起兵南下,于是郭威“顺天应人”,开始向京师挺进。
很多史书接受这一种意见。诸说各有道理,选择中,我则愿意将郭威和魏仁浦想得光明一点,不作“权谋”论。
郭威进军汴梁
郭威大军到达澶州,澶州节度使李洪义开城迎纳,王殷在迎拜时不禁痛哭,随后,率领所部跟随郭威渡过黄河南下汴梁。
这时隐帝已经派遣了宫中的杂役充为细作,暗中监视郭威,结果被郭威抓获。郭威草拟了上奏的文表,放在这个细作的衣领里,让他回去交给隐帝。
上表说:“臣昨日得到诏书,本来已经伸脖儿等死,但郭崇威等人不忍心杀我,说是陛下身边贪图权势的野心家们干的活儿。是他们向陛下进谗言构陷我。于是将士们逼着我向南行进,到宫阙请罪。我求死不得,又没办法没力量控制他们,现在,我已经到达澶州,马上到滑州,数日之内必到宫廷。陛下要是认我有罪,我是不敢逃避惩处的;如果认为确有进谗言的小人,希望能抓住他们交军前处罚,大快人心。能这样,我又岂敢不安抚晓喻各部,撤归邺镇?”
说话间,郭威大军已经西南行百余里到达滑州。此地距离汴梁只有不足二百里了。
滑州的节度使宋延渥开城出迎。
宋延渥大约是五代到大宋期间,被人们认为,除了皇室之外,地位最为尊贵的人物了。他是后唐庄宗李存勖的外孙,生母乃是后唐的义宁公主,太太是晋高祖石敬瑭的女儿永宁公主,他的长女后来又成为宋太祖赵匡胤的皇后,史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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