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再荣一朝权在手,就有了贪赃枉法的念头。他看到恒州将士驱逐之功,按惯例要犒赏,但恒州钱库储财不多,他更想拥为己有。想想觉得宰相李崧、和凝等人多年做大官,家中一定很富有,于是就派军士围了二人的府邸,请求发赏犒军,自己也好从中谋私。李崧、和凝忍痛将家财捐出大半分给将士。白再荣觉得这事毕竟不那么光彩,而且日后这二位大佬重新掌权,怪罪下来,吉凶难说,于是就动了恶人念头,要杀人灭口。
李谷明察秋毫,知道此事后,去见白再荣。
他指责说:“国家覆亡,君主蒙羞,你们这些将官,手握兵权不去解救,现在才驱逐了一个胡人,镇州百姓死了近三千人!这次驱逐之功,难道仅仅是你个人力量?现在此地刚刚脱离险境,你就要诛戮大臣。你可想好:万一新来的天子追究下来,给你个‘擅杀大臣’的罪名,你怎么答对?这些,你可要想好!”
李谷一番话,大有春秋士大夫的气象,有理有力有节。对白再荣的批评入木三分,但又充满实实在在的警戒。这一番话让他惧怕,终于没有敢杀害大臣。
白再荣后来又试图搜刮本地百姓的钱财犒军,又被李谷极力抗争的一番话打消了念头。李谷等于救助了一方百姓。乱世中的菩萨行,最为值得表彰。李谷的国士之风,让人钦敬。
但白再荣的“贪昧”是一辈子的事。他还是绞尽脑汁想出了榨取之术。他避开李谷给他划的“红线”,开始搞“站队”:过去谁谁谁给麻答干过事,站出来!他用了特务手段一番调查,找出了不少人。这之中各类人物都有,他把这些人拘留起来,要赎金。意思就是:你们过去作恶,现在的政策是,吃多少吐多少。
白再荣的贪,与麻答比,毫不逊色。所以恒州人给他个绰号:白麻答。
他后来的下场很惨。
后汉末年,白再荣做节度使,但家眷府邸都在京师。郭威起兵反汉,进入京城汴梁后,曾纵兵大掠。当时就有军士进入白再荣府邸,将其财物洗劫一空。这位白再荣,所到之处横征暴敛,积蓄了山一般的财富。郭威士兵很多都是他过去的部下,就是这些部下抢劫了他。
滑稽的是,劫财之后还不算完,又有士兵对他说:“我们这些人过去曾在麾下奔走,没想到今日无礼到这地步,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再见着您哪?”于是,杀了他,史称“刎其首而去”。
财富轮流转,但流转中往往有神秘气数。白再荣的故实,再一次印证了儒学关于财富的大智慧,《礼记·大学》有言:“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财富如果是不正当手段得来,也往往会在不正当条件下失去。道正而善,可以得到财富;道邪而恶,将失去财富。世上有多少人能够参透这个智慧呢!
契丹国内乱
麻答的下场也不是他想要的。回到草原之后,耶律兀欲认为他丢了恒州是一罪,麻答则认为是冯道等人阵前动员,坏了他的事;而冯道等人则是耶律兀欲和萧翰等人从汴梁带到恒州的。耶律兀欲不听他的辩解,将其“鸩杀”,用一杯毒酒结果了这个祸害中原士庶、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耶律兀欲他爹,就是原来契丹失去皇位的“人皇王”耶律图欲,也即投降后唐、最后被李从珂杀死的李赞华。李赞华死后,耶律兀欲被接回契丹。后来,他就跟随着耶律德光多次南下中原。
当初,耶律阿保机死于外地勃海扶余城,述律平太后得以杀死酋长和将领几百人。这次契丹主耶律德光又死于外地河北杀胡林,所以草原酋长和众将们害怕述律平再来这么一手,于是策划拥戴耶律兀欲做契丹之主。
他们要求耶律兀欲尽快从中原回国。
当时耶律德光有儿子在草原,耶律兀欲承袭皇位,没有得到述律平的许可,等于是擅自即位,所以,内心也不安定。这次有草原方面的大臣拥戴,他感到是个重要机会,就令麻答留守河北,将掳掠来的后晋官员都留在恒州,以恒州为契丹中京,自己带上后晋的宫女和宦者、教坊,匆匆地向草原奔去。
契丹当时有两个人有希望,似乎也有资格继承耶律德光的皇位,一是耶律德光的弟弟李胡,另一个是耶律德光的长子耶律璟。述律平太后倾向于李胡继承皇位,所以,耶律兀欲开始有犹豫。但契丹诸酋长实在是害怕述律平,这时也正应了那句话:越是恐惧,越是大胆。他们在恐惧中拥戴耶律兀欲,并决定和这位草原老太太拼一次。
在后来的日子里,耶律兀欲与契丹国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李胡,在今属内蒙古昭乌达盟的巴林左旗,兵戎相见,李胡兵败。
但述律平太后不死心,亲自率军来与孙儿耶律兀欲大战,在今属北京的契丹南京附近,孙子打败了奶奶。这是述律平生平的第一次败绩。耶律兀欲一直追击到巴林左旗的西拉木伦河畔,此地有一渡口,祖孙二人隔河相对。
这时,契丹资格最老的贵族耶律屋质,说服了述律平太后和耶律兀欲,两方罢兵,达成和议,许立耶律兀欲为帝,是为辽世宗。史称这一事件为“横渡之约”。
但耶律兀欲最后担心述律平太后和李胡秋后算账或东山再起,将二人“流放”到今属昭乌达盟林东镇的地方,实施软禁。
随后,契丹像中原帝国一样,开始屡屡发生宫廷政变。
辽世宗耶律兀欲,在亲自领兵救援北汉刘崇时,醉酒中被大臣杀害。
耶律德光的长子耶律璟在军中被拥戴为契丹主,史称辽穆宗。在位18年后,也在醉酒中,被近侍所杀。
……
契丹,在“赵匡胤时代”先是侵扰中原帝国,后来是灭亡中原帝国,再后来是支援北汉国,继续侵扰中原帝国,直到“澶渊之盟”,但那要等到半个世纪之后,宋真宗时代。
赵在礼“移镇”敛财
契丹灭晋,中原士庶苦难深重。
包括晋出帝和太后、皇后在内的很多人都被掳往草原,更多的帝国精英人物则遭遇着来自草原胡人的欺凌或侮辱,衣冠受辱,是吾士大事。士可杀不可辱,是传统大节。契丹进入中原,对士庶凌虐甚深,很多人不愿忍受凌虐,宁可选择自杀。景延广自杀了,皇甫遇自杀了,赵在礼也自杀了。
赵在礼是五代时期个人操行很差劲的官员。
他曾经是后唐时期的大臣,李存勖时做指挥使,屯兵贝州(今属河北邢台)。在魏州兵变中“被拥戴”为“兵马留后”,步军、马军代理总指挥。后来与李嗣源合兵一处,在颠覆李存勖政权中立功,正式做了节度使。石敬瑭建立后晋,他又投降后晋,被进爵为“公”。
赵在礼是个与其他藩帅不一样的人。其他藩帅都不愿意“移镇”,他不同,他主动要求“移镇”,到处做藩帅,干吗呢?发财。他在魏博做留后时,时间一长,原来拥戴他的那些人纷纷改换门庭,投奔他处。他担心魏博军士的骄悍最终伤害到他,于是上奏请“移镇”。朝廷喜欢藩帅“移镇”,以为正好可以削夺兵权。但“移镇”后,赵在礼发现,到了新的地方,更好做生意发财。兵权没有了,政权在,有政权,就有办法发财。他历任十余个大小镇所,到处以官商面目出现,史称“善治生殖货”,善于做生意积聚财富。他积聚起来的财富,让帝王都眼馋。据说两京(洛阳、汴梁),以及他所莅临的藩镇,到处都是他名下的店铺。后晋出帝石重贵要为儿子石延煦娶媳妇,就选中了赵在礼的女儿,据说那理由就是“贪其财货”。婚礼那一天,仪式相当丰盛,京师人人艳羡。
赵在礼所有聚敛而来的财富,除了个人享用之外,基本就两个出口:侍奉权贵、施舍寺庙。
他在归德军(也称宋州,即今河南商丘)时,也做过一个奇异的大规模动员活动。当时归德军闹蝗灾,蝗虫飞得是遮天蔽日。赵在礼要求全镇民众在同一时间挨家挨户地挥动各类旗幡,敲击各类鼓盆,不能让蝗虫在本镇停留,落下来的蝗虫惊骇而起,飞着的蝗虫无法降落,就这样,将蝗虫全部赶出本镇,至于落到附近谁的镇上,他就不管了。
据说这种驱赶蝗虫的法子还挺奏效,史称“人亦服其智焉”,人也能佩服他的智慧。
拴马槽自绞舍命
契丹进入汴梁后,赵在礼在长安。当时听到一个消息,说契丹主耶律德光认为当初魏博之乱,庄宗李存勖之死,跟他有干系。于是决定去汴梁效忠,也好当面说清当初魏博之乱的来龙去脉。但他还是提心吊胆,临行前对人说:“我此行,实在是令人忧虑!”
他离开镇所,跋涉了一程又一程去朝拜契丹主。路过洛阳时,先去拜见当时占据此地的契丹侵掠者(注意:侵掠,而不是侵略),当时此地有几个契丹将军,高谟翰、述轧、拽剌等。赵在礼见到他们时,态度很恭敬,也很遵守礼法,但这几个契丹将军,一个个“踞坐”在地,劈开俩腿,傲慢地接见了他。这些来自草原的胜利者们根本不想给他星点尊重,甚至几乎就没拿他当个玩意儿。契丹武夫们直接就向他索要货财,“拿钱来,有多少拿多少吧。”他没有想到自己乃是当朝国戚,女儿都嫁给皇子啦,却遭遇了胡人羞辱。史称赵在礼“不胜其愤”,没有办法平息自己的忧愤。
从洛阳往东,赵在礼好歹走到郑州,当晚住在旅舍里,又听一个消息:同州(今属陕西渭南)的刘继勋被契丹锁了。
刘继勋当初在出帝石重贵时,跟契丹翻脸,他也参与了预谋。等到契丹打下后晋,擒了石重贵,就开始清算,一个个调查谁谁谁曾经“反契丹”。刘继勋也在黑名单中。刘继勋从通州来到汴梁,本来也有改换门庭的意思,但不料契丹当庭就质问他:“你为何当初反契丹?”刘继勋一看大殿上冯道也在,一时事急,就赶紧指着冯道说:“冯道,冯道!他是宰辅,当时就是他跟景延广,实际策划了‘反契丹’事!臣官职卑微,那时哪里轮得上说话!啥事陛下可以问他,冯道啥都知道!”耶律德光说:“冯道这个老头儿可不是多事的人。你,不要胡乱攀扯!”然后让人了解刘继勋的身体状况,有人告诉耶律德光,刘继勋患有“风痹”,也就是风湿性关节炎。耶律德光说:“这个病啊?北方地方凉快,居住在北方可以治愈这个病。”于是命人将刘继勋上锁,准备押送到黄龙府。
赵在礼听到这个消息后,大惊。当初石重贵“反契丹”,曾任命他为北面行营马步都虞候,北方前线马军、步军参谋总长,虽然抗击契丹无功,但是毕竟算是“反契丹”行为。他可比刘继勋“罪过”更大。想来想去,不想再次受辱,于是,在旅舍中转悠,在院子里的马棚处,看到一处地方似可了此残生,就用衣服带子在马槽上拴了扣,将自己绞死。这时还没有出正月,赵在礼六十六岁。
赵在礼死后,让契丹有点吃惊。想了想,汉人如果死人太多,管理中原的合法性是要受到挑战的。于是,释放了刘继勋。刘继勋在忧愤中,死在家里,还算有了个善终。
赵在礼在宋州归德军时,有个邪痞之事。
他在宋州搜刮当地钱财,士庶对他恨之入骨。但是不久忽然有了赵在礼要调走的消息,宋州士庶大喜过望,于是奔走相告:“那孙子要走了!这可真是‘眼中拔钉’,岂不乐哉!”
但没有想到的是,赵在礼又受诏继续留任,继续做归德军节度使。
赵在礼听说“眼中拔钉”的传闻后,开始在辖境内做人口普查,都调查清楚之后,开始借着石重贵的“括率”政策,扬言保家卫国,捐钱打契丹。整个搜刮钱财过程,给出的数目字是:“口率钱一千”,一口人要捐钱一千文。还说你们不是要“眼中拔钉”吗?这就是“拔钉钱”。
地方官实为“土匪”
五代十国时期,藩镇的很多做法往往都是反人类的,“拔钉钱”就是一例。这类案例证明了藩镇有能力自省的人物很少。在丛林原则下,他们做官如匪,已经成为惯性。他们不可能自我刹闸。这种无道邦国给民生带来的苦难,用现代政治哲学考量,就是对私有财产的无耻而又无情的践踏。几千年世界史、中国史,已经证明一条政治哲学原理:对私有财产的尊重,是文明之始。
五代十国,类似赵在礼这样以土匪行径做官的案例不在少数。
宋人郑文宝《南唐近事》说一例,可以与赵在礼故实比较。
吴国杨隆演称帝,徐温执政,徐温的养子徐知诰也即后来的南唐先主李昪,辅佐执政。这时,庐州(治所在今安徽合肥)有个县令叫张崇。此人贪暴不法,远近闻名。庐州的士庶不服气,到金陵(今属南京)来上访,说张崇收受贿赂。徐知诰当即派侍御史知杂事杨廷式前往检查,打算以此来吓唬张崇一下。
杨廷式说:“我在御史台工作很久了,知道肃清贪渎,体制非常重要。因此,本职工作,不可不做。”
徐知诰说:“你就说怎么办吧。”
杨廷式说:“给张崇戴上枷锁看押起来,派一个官吏去金陵,反复诘责都统,把事情搞清楚。”
都统,在这里指的就是执政徐温。
徐知诰说:“现在查办的不过是庐州一个小太守,何至如此!”
杨廷式说:“县守虽然是小官,但张崇将他收取的民间财富都转献给了都统。难道可以舍去大官,只去诘责一个小官吗?”
徐知诰惭愧,道歉说:“本来我就知道:小事不足以麻烦你。”
徐知诰因此更加器重杨廷式。
当时江南吴国,是吴王杨隆演称帝,徐温为大丞相、都督内外诸军事,封东海郡王。徐知诰也即后来南唐的李昪,为左仆射、参政事兼知内外诸军事。吴国的首都在广陵(今属江苏扬州),但徐温自任金陵市长,常年在金陵办公,遥控朝廷军政事务。徐知诰作为徐温的养子,辅佐徐温,也在金陵。在这样的格局下,远在庐州合肥的百姓来上访,杨廷式知道张崇还不过是个“苍蝇”,真正的“老虎”是徐温。他也知道徐温的养子徐知诰扳不倒徐温,但身为御史台监察官,官职仅次于御史大夫的侍御史,杨廷式负有接受处理公卿奏事,举告、弹劾非法,执行办案的公职,按照职官“岗位责任”设计,他必须给出公正意见,不能因为权贵在上,就徇私枉法,或故作睁眼瞎,甚至不能一眼睁一眼闭。说出真相,并提出根据真相而来的执法意见,是御史官员职责所在。
当然,能否执行,是另一回事。
现在知道的事实是,没有执行。不仅没有去诘责大丞相徐温,甚至对张崇也没有治罪。
反人类的张崇
张崇在庐州,将搜刮来的钱财重重地贿赂当朝权要,因此每次入朝,都能够平安地返回镇所,继续盘剥当地士庶。他甚至将官职做到了庐州观察使,庐州升格为德胜军后,他又任德胜军节度使、加安西大将军、封清河王。为患地方二十余年,史称“士庶苦之”。
他的做法一如赵在礼,甚至比赵在礼还酷毒。
有一次,他被调到首都广陵去做朝官,庐州人庆幸他改任,离开庐州了,都有了弹冠相庆的喜悦,纷纷说:“渠伊必不复来矣!”
“渠伊”就是“他”的意思,含有贬义,现代汉语可以翻译为“这小子”“这货”“这家伙”“这孙子”。
但是没有想到,这孙子还是回来了。他一回来就听说了这个事。好,马上开始征税,按照人口来征,名目就叫“渠伊钱”。
第二年,他又被朝廷调走,庐州有传言,说要罢免他的府官。但这一次人们不敢说话,也不想实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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