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张彦泽、药元福、符彦卿并大将皇甫遇引精骑出西营门,逆风中,发起攻击。
其他大营诸将闻讯相继率军跟进。
中原将士在风沙火光中连续不断地踊跃而出,契丹兵始料不及,史称“却数百步”。正是这“数百步”的退却,为中原兵赢来了机会。
符彦卿临阵与李守贞遇合,问李守贞道:“咱是带着队伍往来厮杀,以此守卫大营,还是直前奋击,决胜今朝?”
李守贞道:“情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还可以调转?不必!长驱直入,向前!向前!”
符彦卿等人听后,大吼一声,跃马前去。
此时风势更加强劲,一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战场仿佛进入黑夜。
符彦卿率万余骑横击契丹,呼喊声惊天动地。
与诸军比较,符彦卿这万余骑似乎让契丹兵更为印象深刻。这些中原将士在火光和风沙中辉映闪现,犹如天兵天将,扫掠着契丹的战阵和大营,任何抵御对他们都没有意义。偶尔组织起来的几队契丹敢死兵试图阻止他们,但是无效。你阻止他们,他们向前、向左、向右;不阻止他们,他们也向前、向左、向右。他们只知道向前、向左、向右,横冲直撞,就是不向后!他们抡着大刀,挺着长戈,向前、向左、向右,将眼前遇到的一切——无论士兵还是将军、战马还是辎重、栅栏还是营帐——统统砍倒、挑翻,而后,继续向前、向左、向右。契丹兵看到满脸黑灰的大兵鼓勇向前时,一嘴白牙格外显眼。每一个士兵都在抡动砍刀,挥动长戈。金属的碰撞声,士兵们在恐惧中互相鼓舞的呐喊声,大刀、长戈飞起时的呼啸声,在契丹大营此起彼伏。
符彦卿曾多次击败契丹,故契丹人对“符彦卿”大名一直畏惧有加。
李守贞令步兵全部出动,拔去鹿角,与骑兵一起出斗。这样,就在后晋骑兵扫掠过后,更跟上了黑压压的步兵。一时间,步骑俱进。
契丹骑兵赶紧准备上马迎战,他们这才发现犯了一个错误:铁鹞战骑上马是要解决一堆零碎的,骑兵的盔甲、武器都与战马的装备配套,史称“铁鹞既下马,苍皇不能复上”。而李守贞部则如神兵一般从风火中跃出一匹又一匹战马,在愤怒的士兵簇拥下,忽然出现。就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契丹的骑兵优势顿失,在漫山遍野的杀声中,契丹大败而逃,势如山崩。中原兵逐北二十余里,一路上收获契丹委弃战马铠仗无数。
契丹散卒在阳城东南的水边,稍稍恢复整顿军列。杜重威做出了他一生中也许是唯一有点亮色的决定,他说:“贼已破胆,不要让他们有时间重整军列!继续出击!”
他派出了精骑攻击,契丹兵全部渡水退去。
耶律德光乘“大奚车”北行十余里,速度太慢了,追兵就要到,慌忙中,逮着一匹骆驼,乘之而逃。
天色大亮,士兵找到水源,一通狂饮。诸将请急追北贼,意欲犁庭扫穴,直趋幽燕。杜重威不同意,他说:“碰到北贼,咱们幸而没被杀死,难道还要向他们要什么衣囊吗?”李守贞也同意不再追赶,他说:“两日来人马渴甚,现在有水喝了个饱,都跑不动了,不如全军而还。”于是人马退保定州。
以阳城大捷为标志的第二次战役,结束。
初夏季节,出帝石重贵从澶州还大梁。一路上,得意扬扬。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还有第三次战役在等着他。
柒 帝羓
辽国上京述律平太后已经知道耶律德光生病不起,传下令来,要见人见尸。酷暑,如何保存尸体?有人出了主意,干脆将皇帝做成腊肉。众官同意,于是将耶律德光肠胃内脏掏光,腔子里塞满盐卤,做成了不会腐烂的尸体。这个东西叫“羓”,由于是皇帝被制成了“羓”,所以史称“帝羓”。
桑维翰遭疑被免
公元946年,契丹兵大举南下。杜重威投降,晋军大败。是为第三次战役。
第三次战役,与外戚杜重威有关。他最后葬送了后晋。
这样,三大战役后,后晋已经失去了武装抵抗契丹的可能性,到了公元947年初,时当后晋开运三年十二月,耶律德光进军开封,石重贵降。享国十一年的后晋,亡。
原契丹幽州节度使赵延寿南下征战,有可能扫灭并替代晋出帝石重贵来做中原“儿皇帝”。这个消息刺激了后晋帝国的外戚杜重威。
“儿皇帝”模式事实上成为北方帝国凌驾并怀柔中原帝国的一种“羁縻”方式。但有意味的是,总是有人愿意甘居“儿皇帝”之列。这固然是政治军事角逐中不得已的卑微选择,也是贪恋权力、为权力所诱惑的卑贱选择。
继石敬瑭之后,杨光远曾经试图选择这个方式;赵延寿正在选择这种方式;现在,杜重威也有了“异志”,他也开始准备选择这模式了。
杜重威长期镇守恒州(今河北正定),恒州,算是后晋帝国抵御契丹南下的第一道重要军事要塞。但杜重威事实上生性怯弱,契丹兵有时只有几十骑进入恒州侦察,他知道情报,不去追捕,却紧紧地关上城门,登楼备战。更恶劣的是,有时契丹只有几个骑兵,驱逐四近掳掠的中原人成千上百地途经城下,被掳掠的中原人一齐向着恒州城楼哀哭呼告,请求救助,杜重威也看在眼里,不做任何决断,听凭中原父老被契丹掳掠而去。
久而久之,契丹人知道了杜重威这一特点,于是更加放纵,恒州要塞四近郡县,几乎被契丹扫掠一空。
杜重威看到自己的辖区日渐凋敝,而契丹又随时可能南下,于是多次上疏要求回朝,石重贵不允。
杜重威的太太是石敬瑭的妹妹、石重贵的姑姑。去年,也即公元945年阳城大战后,杜重威回到治所恒州,没住几天,居然放弃职守,在未得到朝廷命令时,自己晃晃悠悠回了汴梁。
此事让文武百官大为惊惶——恒州万一出事怎么办?
宰相桑维翰奏报道:“杜威反抗朝廷命令,擅自离开军事要塞,这个罪过实在严重!平时他依仗自己是国戚是元勋,总以为朝廷会对他姑息包容。但是看看历次战役,他从未有过守土抗战之决心!陛下应趁此机会罢免他的所有职务,废为平民,以除后患。”
桑维翰称“杜重威”为“杜威”,是因为避讳石重贵的“重”字,“杜重威”已经改名“杜威”。而桑维翰在奏对中,也应注意避讳,不得出现“石、重、贵”三个字。
但石重贵因为姑姑的原因,不高兴这么做。
桑维翰又退一步说话:“陛下如果不愿意罢黜此人,可以在京师附近寻一个州郡给他。但重要的军事要塞是不能给他了!”
石重贵说:“杜威是我姑父啊!他是绝不会背叛我的。他这次回来,主要是我姑姑想他啦,要跟他见一面罢了。你不要瞎怀疑!”
石重贵认为桑维翰这一番啰唆未免以疏间亲,虽然没有罢免桑维翰,但从此却把原来隶属于桑维翰的朝中权力也转交给了户部尚书冯玉。桑维翰因为冯玉不学无术,很是看他不起,早就得罪了他。
桑维翰又因为这一番议论,得罪了石重贵的姑姑,还得罪了杜重威。后来,桑维翰还派女仆到宫中问候李太后(就是石敬瑭的太太),顺口说了一句:“皇弟石重睿最近在读书吗?”
这话传来,也得罪了石重贵——干吗那么关心“老六”啊!难道要拥立老六做皇帝吗?桑维翰聪明一世,在太后面前忽然关心石重睿,让晋帝也动了疑心。这样,官拜枢密使、中书令的桑维翰从此再无实权。后晋帝国的行政军事大权渐渐被冯玉一派所掌握。
后晋帝骄奢致内乱
冯玉最后解除了桑维翰的枢密职务,让他去做京师汴梁的市长。
有人对冯玉说:“桑公乃是我朝元老,现在既然解除了他的中央枢机工作,就算不留他在宰辅位置上,也应该给他个大藩去做节度使,也算是优待元老;怎么让他去做市长,亲自去管理市政这些细小杂碎的事呢?”
冯玉说:“恐怕他谋反。”
人又说:“他一个儒生,怎么能反?”
冯玉说:“就算他不能自己反,也怕他教别人反。”
这话的意思就是,当初桑维翰曾经教石敬瑭反,现在也有可能教其他人反。
邪佞之人的逻辑往往有常人不到的地方。正常人无法理解他的逻辑。
桑维翰得罪了这么多人,都在不经意间。此人聪明一世,但在宦海风波中,还是“嫩”了点。他不属于老谋深算或老奸巨猾的那一拨人物。他玩不了权谋。这个敏于政务,但却不懂明哲保身的读书人,在乱世的权力挤压中,除了倒掉,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前程。
桑维翰的倒掉,对后晋影响巨大。
此人唆使石敬瑭“卖国”是一大罪恶,但他掌管国家大事,有常人不及的智慧,也是事实。很多时刻,政务繁杂,有多头事件需要紧急处理,到了桑维翰这里,几乎是随口发令,一一安排下去,有条不紊。有人就怀疑他这么轻松随意处理政务,这活儿干得是不是有点蒙人,但事后仔细推敲他的每一项决定,几乎不可以移易一字。他处理问题就是如此精当。
连续多次提出自己的意见不被采纳,桑维翰在孤独中声称有病,要求辞职。他从此不获重用。而后晋帝国也在最后一个有点能耐管理政府事务的才子倒下后,失去了平衡。
曾经因为石敬瑭的礼遇而勉强做官的宗正少卿石昂,看到晋政一天天坏下去,于是出于儒学信念而有了对朝廷的批评和谏议。他多次上疏,史称“极谏”,但出帝根本不听。按儒学理念,三谏不从,即应辞官,独善其身,不能与无道邦国玉石俱焚。石昂“称疾东归,以寿终于家”,自称有病东归青州,后来得到较长的寿命死于家中。儒学对个体生命有重视,认为“以寿终于家”是一种值得追求的死亡方式。石昂做到了。
史称石昂离去之后,“晋室大乱”。
阳城大捷后,石重贵以为从此太平,帝国管理的正当性不断流失,国家已经没有方向,昏招迭出。他个人生活更加骄纵,全无星点自制自律。在那种骄奢淫逸中享用“无道”的快感,他已经无法听进任何忠言。于是,士庶离心,民变蜂起。就连帝国勋臣,后晋最大的食利者杜重威,这个他最信任的人,竟然也在大捷之后有了“异志”。
后晋帝国向万劫不复的灭亡黑洞趋奔,开始加快了速度。
杜重威心怀“异志”
后晋北部有个叫孙方简的人物,在装神弄鬼中成为民变的领袖。他或投靠契丹,或依附后晋,两头下注,最后开始诱惑契丹第三次南下。公元946年的夏天,契丹开始在边境部署精兵。
出帝得到消息后,也做出了相应部署。在一些小规模的战斗中,后晋挟阳城余威,取得了几次胜利。此事再一次鼓舞了石重贵,他决定对契丹发起一次具有决定性的战略进攻。
他和冯玉、李崧两大臣商量,拟派杜重威、李守贞为正副元帅,北征契丹。这时,帝国剩下的唯一一个明白人中书令赵莹私下对冯玉、李崧说:“杜重威是皇亲国戚,又身兼将相,地位已经相当尊贵,但他仍然有不足之色,总是觉得谁都欠他的。……不可以再给他更大军权。如果北方有行动,可以单独托付给李守贞。”
但冯玉、李崧根本不听。
杜重威是他们最为信赖的国家元勋,是他们的“自己人”。
李守贞应该是后晋第一名将,杜重威对他很是“器重”。时任侍卫马步都指挥使的李守贞,在山东郓州做节度使,每次北上抵御契丹,路过杜重威的藩镇,河北大名府时,杜重威都给他最优厚殷勤的接待,赠送他的金帛军器,动辄以万计。李守贞很感谢他的慷慨,在晋京朝见出帝时,说了杜重威很多好话,并对出帝说:“陛下如果哪天决定出征,臣愿意跟杜太尉同心合力,扫灭契丹!”石重贵对杜重威于是更加信赖。杜重威,开国元勋,大晋国戚,为重臣所信,也为第一名将所钦敬,这样的人,如何可以不信赖?石重贵是铁了心地将杜重威倚为帝王腹心、国家栋梁了。
这一年的初冬,石重贵任命杜重威为北面行营都指挥使,李守贞为兵马都监,又指派安审琦为左右厢都指挥使、符彦卿为马军左厢都指挥使、皇甫遇为马军右厢都指挥使、梁汉璋为马军都排阵使、宋彦筠为步军左厢都指挥使、王饶为步军右厢都指挥使、薛怀让为先锋都指挥使。同时下诏向天下宣告:
朝廷此番大军动员,要扫平狡猾的蛮虏。先取瀛洲、莫州,平定关南(瓦桥关以南);再收复幽燕、扫清塞北!此役,有人擒获蛮虏首领耶律德光,升节度使,赏钱万缗、赏绢万匹、赏银万两!
出帝石重贵不明白的是:杜重威要的不是节度使,而是中原的皇帝!故这类赏赐,对杜重威已经构不成诱惑。
这一年从夏季开始就连绵阴雨,直下到冬十月,淫雨已经造成北方水患,部队行军与辎重供应都十分艰难。方圆十几万平方公里的战区,灰蒙蒙、阴惨惨。而契丹的前锋大将赵延寿、后晋的中军主帅杜重威,此时则各怀心事。
在他们眼里,双方几十万将士甚至主上,都不过是他们的“棋子”。他们各自都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杜重威与李守贞在河北广晋(大名)会师后,继续向北推进。
深入契丹境内之后,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战斗,梁汉璋临时充当先锋,在浮阳(今河北沧县)北界与契丹骑兵相遇,苦战一天,寡不敌众,为流矢所中,殁于阵。杜重威赶紧后撤。这时,束城(今河北河间)等几个州县看到王师北上,都纷纷“反正”,表示重新归附中原。但杜重威等却纵火焚烧民房、抛弃老幼,掠夺州县妇女,踉跄奔回大名。
与此同时,杜重威开始不断地要他的妻子、石重贵的姑姑、宋国长公主进宫,向朝廷要求增兵。他警告朝廷,这一次深入敌境,必须保持足够优势兵力!
石重贵倾国行动是一场豪赌,只能胜不能败,故对杜重威的请求言听计从,不断将京师禁卫军补充前线。战端还没有开,皇家禁卫军已经全部开赴边境,杜重威掌握了全国最重要的武装力量。
杜重威这一手,投降契丹的前幽州刺史赵德钧早已用过。赵德钧就是在奉后唐末帝李从珂的命令“平叛”时不断壮大自家的力量,在投靠契丹时赢得一大砝码,最后带着儿子赵延寿叛唐投敌。杜重威此举也是如此。但石重贵看不到这一层。历史经验,往往无效。
杜重威曾经向后晋朝廷献上属于自己的步兵和骑兵四千人,以及配备所用的铠甲兵仗,“括率”时,也曾献粟十万斛,刍草二十万束。但他又说这些东西都在镇守的本道,也即根本不往朝廷移送。后晋出帝把他名义上所献的骑兵隶属于扈圣军,步兵隶属于护国军。杜重威又请求把这些兵马作为自己的军队,但他们的粮秣供给则由朝廷负责。这类用尽心机自我壮大的手法,石重贵居然看不明白,爽快地答应了他。
杜重威又让他的姑姑宋国长公主向出帝表示,由他来充任天雄军(今河北大名)节度使。
以天雄军为主体的河朔三镇,天高皇帝远,作为藩镇,历史上就是独立王国性质的辖区。时刘知远正在镇守河东,杜重威选择了天雄,自有深意。此地靠近契丹,正好可以据地自重。如有“异志”,此地即可成为进退之大本营。这个要求,出帝石重贵也一概应允。
晋军首失战机
公元945年秋,耶律德光也在做全国总动员。他这一次的目标是:直指后晋首都汴梁,将中原纳入契丹大辽版图。
契丹大军从易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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