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国三百年:赵匡胤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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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帝国三百年:赵匡胤时间-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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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吗不留在这里,这么着急回去,是要跟石郎一块造反吗?

啧啧!千秘万秘,一句话泄露天机。这话传到石敬瑭耳中,更让他有了戒惧。人的勇气很多时刻来源于恐惧。恐惧让人有放手一搏的动力。石敬瑭就在恐惧中开始了密谋运作。而李从珂也自知语失,对河东有了更深的猜疑。

石敬瑭再次放出胜负手,将他在洛阳及诸道的财货派人全部收起,直接送回河东治所晋阳(今属太原)。他给出的借口是:以个人财产充当军费。

但没有人相信他的高尚说辞,稍有一点脑子即知他已经心怀异志,而且,羽翼已丰。反与不反,只是时间问题了。

这一点,李从珂也体会到了。

有一次夜半,与值班的臣僚们说到这个事,他故意平平淡淡地问:“石郎与朕是至亲,无可猜疑;但近来总是流言不断。万一,我是说万一,失掉和好,那时怎么办?”

史称“皆不对”。众臣都不能回答。没有人猜度未来的吉凶。藩镇河东,兵强马壮,一旦出事,就是大事。

朝廷人人惊惧。

于是,河东问题成为国家战略问题。

朝廷中的一些老成持重的大臣有了为国分忧的思考。

端明殿学士、给事中李崧率先想到了这个问题。

给事中,是门下省也即宰相管理部门十分重要的职官,责任是分判本省日常事务,对国家政令、所谓“圣旨”有审议封驳的权力,也即皇帝颁下诏敕,大臣上有奏章,给事中如果不同意,有异议,可直接批改或驳还。这本来是帝制时代职官设计中的圣贤思路,但具体执行中往往因人而异。人,因制度而异;制度,亦因人而异。这是历史经验。

李崧,这位给事中,就遭遇了一次考验。

李崧是五代名臣,考其一生,此公有时愚笨,有时睿智。在乱世中,他最后不得善终,但在如何对付石敬瑭这个国家隐患问题上,他有务实的思考。

公元936年,后唐最后一个年头的正月,李崧带着自己的成算,来找同僚,也任给事中的吕琦。

他对吕琦说:“我们这些人,官做得这么大,应该算是受恩深厚了。国家有此隐忧,咱们怎能把自己混同于普通老百姓(原话是:‘吾辈受恩深厚,岂得自同众人’),都在这观望呢?各位说说,事已至此,计将安出?”

吕琦刚直而仁厚,看事有远见。李崧的问题,他也一直思考,也同样有成算。李崧来问,他就将自己筹之烂熟的一番意见娓娓道来,他说:“河东那边要是有‘异谋’,我断他必要勾结契丹以作后援!现在的态势是:契丹太后述律平,因为他的长子李赞华(也就是耶律图欲)归降中国,多次要跟咱们和亲。但条件是放还萴剌(音册拉)。这个条件咱们一直没有答应,所以和议也就一直没有成功。现在,如果咱们能把萴剌等人放还,以此跟契丹议和,每年给他们十几万缗礼物钱财,契丹必会答应。北边安定,河东再怎么蠢动也无能为力了!”

萴剌,是契丹名将,骁勇善战。但在年前骚扰中原时,被后唐边将所擒,一直押在京师。后来契丹多次向后唐求和,并索要此人,来往信使更是赔小心说话(史称“其辞甚卑恭”),但明宗李嗣源跟臣下商议此事时,名将杨光远认为:“萴剌等都是北狄善战之人,契丹失去他们犹如失去手足;况且居住洛阳京师已久,熟知中国内部事务,放归他们对中原不利!”李嗣源最后接受了这个意见,虽然同意“修好”,但始终没有放还萴剌。

李崧听罢吕琦所言,欣然道:“你与我想法一致!但钱、粮都要从三司支出,这事要跟三司使张丞相商量。”

三司,一般包括盐铁、户部、度支三个板块,总理国家财政。唐代以来是仅次于政事堂、枢密院的重要机构。

这时,担任三司使的是张延朗。此人似乎天生就是掌管财政的大佬,史称为人有心计,“以三司为己任”,整天在任上忙钱粮之事。

有一次,明宗李嗣源出游,召他来吃饭,他居然不去,让使者告诉明宗说:“三司事忙,无暇。”李嗣源也不怪罪,一直让他管理天下财源。他对石敬瑭的“异志”,也早有察觉。石敬瑭不断将四方属于他的财货调往太原,张延朗就常常打着征用的旗号,不断调用石敬瑭囤积在太原的财货,以此暗暗削弱石敬瑭的实力。这事让石敬瑭恨得半夜磨牙,所以得到天下后,先把张延朗杀掉,二话都不说。但杀掉张延朗,他才忽然发现:国家之大,竟找不出个理财能手来!

且说李崧,早就知道张延朗对石敬瑭有备,所以知道此事可以与他商议。

果然,张延朗一听此计,当即表示赞同。他那数学家的头脑略一计算,即知此事“妙”在何处。于是,对李崧大加赞誉。

他说:“这真是个好主意!按学士您的策划,不但可以从此制约河东,还可以节省往常戍边经费十分之九。真是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谋略了!没说的,主上如能接纳这个意见,只要责成老夫办理就是。我可以在国库之外去征集这十几万费用,跟契丹结好,不用动用国家一分库财。”

按张延朗算计,幽州、河东两大藩镇,戍边费用每年都要一百多万,而结好契丹只需要这些费用的十分之一。而这十分之一,甚至都不用动用国库,他自有办法在日常征调之外,搞到这笔经费。

李崧得到主管财政的副总理支持,于是与吕琦商议,完善了整个规划。在一个值班的晚上,二人秘密地向李从珂进献了这个意见。

李从珂闻言大喜,不断地称道二人忠心可嘉。

随后,二人又私下草拟了《遗契丹书》——这就相当于一份同意与契丹和解的国书——只等圣旨一下,即派员出使契丹。

一切条件都已具备。只要按此办理,则一直到1005年,宋真宗时代才完成的“澶渊之盟”,早在后唐时代就完成了,可以提前七十年!而且省去多少战火!那么多悲剧也可能早早避免,甚至,连“陈桥兵变”也可能不存在,赵匡胤也不一定成为大宋帝国开国之君。但历史真是无法假设,简单说,在这个本来可以出现历史拐点的时刻,拐点却没有出现,因为,末帝李从珂遇到了一个糊涂蛋子,当朝枢密直学士薛文遇。





李从珂错失良机


枢密直学士,唐以来就与观文殿学士并掌侍从,是皇上的秘书班子、顾问团成员,地位近于翰林学士。这是个闲职,一般都是学富五车的文人担任,有荣誉性质。但正因为这种荣誉,令担任这类职务的官员多多少少都有点傲气傲骨。薛文遇就是这类人。

有一天,薛文遇值班,末帝找他聊天,顺便将李崧等人的机密意见跟他说了。薛文遇即刻表示了反对。他的理由是:“以我大唐(后唐不能自称后唐)天子的尊贵,屈身来侍奉夷狄,这不是太耻辱了吗!再说啦,如果那胡虏按照过去大汉和亲的做法谋求迎娶公主,怎么拒绝他们?”

薛大学士是反对大汉刘邦时代以来的“和亲”政策的,说着就诵读了唐人戎昱的《昭君诗》:“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这诗说的乃是汉元帝时以王昭君嫁匈奴的故实。

一番话,挑动了末帝李从珂先生的“爱国”心,原来答应李崧等人的意见顿时就变了。

他召来李崧、吕琦,声色俱厉地质问这二位道:“你们这班人,想想也都是通晓古今之变的人物,理当能够辅佐人主获致天下太平。怎么现在竟出了这么个馊主意?结好胡虏,万一胡虏要和亲,朕只有一个女儿,还乳臭未干,你们是要我把她抛弃到沙漠里去吗?况且,要将国家养兵养士的钱财输送给胡虏,这是安的什么心?”

李从珂这是受《昭君诗》启发,想到了唐太宗。唐太宗时曾以宗室女下嫁诸蕃,史称“和蕃公主”。从这一番话也可以想见李从珂先生还是很爱惜自己女儿的。所以李崧、吕琦,这二位大佬,听到皇上这一番话,忘了“给事中”的岗位责任,吓得流了一身汗,只得一个劲儿地拜谢,请求宽恕。末帝还不依不饶,继续指责,二人就只好继续拜谢求饶。

拜谢,是个体力活,要跪在地上,两臂张开,空中划弧,额头点地。皇上说一句,要拜谢一次,再说一句,又要拜谢一次。

反复下来,吕琦渐渐气力不继,叩拜中的动作就有了停顿。末帝见他“拜舞”偷工减料,气更大了,直斥道:“你个吕琦,脖子够硬啊!你还把朕看作人主吗?”

这意思就是要治个“大不敬”的罪名了。他以为吕琦会吓哆嗦,不料吕琦忽然有了梗劲儿。他干脆不拜,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喘息着说:“我俩谋事不善,愿请陛下治罪,这样拜来拜去的又有什么用!该治罪就治罪吧!”

听到这里,李从珂反而“怒稍解”,就制止了他俩的拜谢,还每人赏了一壶酒,让他们离去。从此,与契丹的和解政策,没有人再提。

这位吕琦,也不是凡人。大宋后来有个“大事不糊涂”的名相吕端,就是他儿子。他的父亲曾经做沧州节度判官,敌军攻陷沧州后,吕父被擒。敌军要杀灭他全家,当时吕琦只有15岁。就要行使杀戮时,有一个幽州的义士叫赵玉,看到这一家人就要灭族,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他指着吕琦,骗行刑者说:“这小子,是我的兄弟,别滥杀啊!”于是将吕琦带走。当时吕琦正患足病,不能行走,赵玉就背着他,步行数百里,变异姓名,一路讨饭,最终免予一死。

吕琦后来在石敬瑭执政时,官至兵部侍郎。他牢记赵玉的救命之恩,总想尽办法好好报答。赵玉生病以后,吕琦亲自扶持他,供给医药。等到赵玉病逝,吕琦就代为经营丧事。赵玉有一子名赵文度,成为孤儿,又很幼小,吕琦就亲自教诲他、抚养他,一直到他长大成人。最后赵文度登进士第,成为国家官员。这些都是吕琦的助力。当时人清议认为:“非玉之义不能存吕氏之嗣;非琦之仁不能抚赵氏之孤,惟仁义二公得之。”不是赵玉的义气,不能存续吕氏的后代;不是吕琦的仁爱,不能抚养赵氏的孤儿。仁义二字,赵吕二公已经得到了。这件事,在燕赵之间的士大夫圈子里,传为美谈。

这是道义沦丧天下的一抹亮色,值得为此浮一大白。

且说这俩给事中,本来应该抗言直辩,但他们囿于吏治多年的因循腐败,政治大环境的恶劣,士大夫尽忠国事风习的沦丧,没有敢坚持自己的意见。

回到历史和时光的后面来看,后唐如能不被激情左右,哪怕策略性地暂时结好契丹,石敬瑭也许还真就失去了外援,那样,中原王朝也便不会丢失燕云十六州的北部屏障,赵匡胤也无须为了收复这一片失地而殚精竭虑。

李崧等人并非史上大智慧人物,但结好契丹,在那个时刻,确是不二选择。大汉时,从汉高祖刘邦开始,与匈奴结好,刘邦太太吕雉甚至面对匈奴的侮辱而处之泰然。在所有的政治格局中,力量达不到期许中的目标,愤怒,只能自取其辱。战略韬晦,反能赢得时间和未来。大汉隐忍多年,终于有了“封狼居胥”“燕山勒铭”“犁庭扫穴”的光荣。反观这个后唐,环顾四周,都是敌国,江南有王法不到的藩镇,川蜀有分庭抗礼的藩镇,而河东石敬瑭徘徊于契丹与中原之间,纵横捭阖之际,李从珂失去了机会。不要说与大汉刘邦比,就是与本朝李崧、吕琦、张延朗这几个平庸之辈比,他也是一个缺乏政治驾驭能力的庸才。他不懂平衡之术。这样,后唐的亡灭也便进入了日程。

如果,如何如何,历史将会改写。

但是,这般这般,历史没有改写。

历史,并不古怪,很静谧地呈现往事。

石敬瑭,在静谧中浮出水面,走入历史前台。





肆 晋阳大战




燕云十六州不再属于中原,反成契丹南部屏藩。草原帝国雄踞此地,进可攻,退可守,而燕南之地一马平川,铁骑数日间可直抵黄河北岸。以至于赵匡胤在后来的日子里,不得不将重兵压在汴梁,拱卫京畿。所谓大宋“冗兵”之弊,因此而起。





石敬瑭不是软柿子


石敬瑭在“赵匡胤时代”,影响深巨。

此人生于892年,死于942年,他活动的时期,正是赵匡胤的少年时代。

石敬瑭不是汉人,与李嗣源一样,也是沙陀族人,他是五代第三个朝代后晋的建立者,史称后晋高祖。

后唐末帝李从珂时,他感觉到了不确定的危机。为了试探末帝,他上表陈述自己身体病重衰弱,说是可以解除兵权,或调往别的镇所(因为河东大藩,地当契丹边境,压力山大),话说得很悲惋,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

李从珂得到这个信息,又惊又喜又忧,他也不能确定这个石敬瑭是不是玩真的,何况,当初还跟“石郎”有约:永不移镇。在跟臣下商议此事时,李崧、吕琦等人都劝谏他不要听信石敬瑭的请辞报告,说这很可能是在刺探主上意图。李从珂犹疑不决,还是那个书呆子薛文遇鼓舞了他的勇气。

初夏的一天夜里,薛文遇一个人值班,末帝与他讨论河东事。薛文遇激情满怀,高言道:“过去有个谚语说得好:‘当道筑室,三年不成。’这事不必跟李崧那班老家伙们商量,主上的意志可自行决断!群臣怕打仗,都在为各自的利害打算盘,不可能说实话的。以臣看来,河东这事,他是移镇也反,不移镇也反,早反晚反,早晚得反。我看是晚反不如早反,早反早解决!”

末帝听后,大喜。

此前,他不知在哪儿曾听一个术士说后唐今年应有贤人辅佐,有奇谋,定天下。听了薛文遇这一番话,末帝以为这个“贤人”就应该是他。于是对他说道:“爱卿一番话,让朕之心意豁然开朗!此事不论成功还是失败,朕决计施行!”

说罢,即刻命薛文遇起草改封石敬瑭官职的拟议,交学士院拟制任命书。制书中说:“任命石敬瑭为天平节度使。”同时河东节度使一职,也做了安排。

天平,治所在今山东东平县,这个藩镇远较河东逊色,就地方要塞之重要性和历来屯聚兵粮之重言,应该属于中原二等藩镇。所以这个干部任免书一出来,满朝文武听到呼叫石敬瑭的名字,不免相顾失色——略有头脑的人都知道:这是要出大事了——除非石敬瑭是个软柿子。

但石敬瑭不是个软柿子。

藩镇地头蛇,最怕是移镇。石敬瑭一下明白:不反即意味着完蛋,于是决计谋反。但他还要做出“哀兵”的模样,在接到朝廷要他尽快到山东上任的“制书”后,对麾下将佐们说:“当初,我第二次来河东前,主上曾当面应我终身不再派他人来替换;现忽有了此令,莫不是像年初千春节时,主上同公主讲的那样吗?我如不反,朝廷会先发制人。我怎能束手被擒,死于道路之间!现在我要上表说有病,不能赴任,就用这个来看看朝廷的意向。如对我宽大,我就继续臣事他;如对我用兵,那我就只好另作打算了!”

这一番话也有试探僚佐的意思。果然,他听到了意见不同的各种声音。有人劝他不要反朝廷,有人认为河东虽大,但以一藩之力,究竟不是后唐一国的对手,有人劝他赶紧到山东去上任,有人说不懂军政大事,不掺和意见。石敬瑭倒是宽大,对各人意见一律不与计较。

但他看出部下意见不一,应该有了“篝火狐鸣”神话自我的故技。

《玉堂闲话》这部野史记录说,石敬瑭跟宾佐聊天时,有一次讲述了一个白日梦境。说他梦中与当今天子李从珂并驾行走在京师洛阳(后唐首都洛阳,后晋首都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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