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国三百年:赵匡胤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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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帝国三百年:赵匡胤时间- 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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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在此处上下马,不要推辞!”

晋王还是害怕,不敢造次,流着汗要“趋出”。老赵命近侍挽留,要将他送上马。晋王无奈,再拜,而后乘马驰走,在殿庭回旋而出。

蔡惇认为这是“太祖示继及之意也”,是太祖向左右表示由晋王将来即位的意思。有人认为这个故实不实,因为“继及之意”早已在杜夫人病榻前定下来了,不必在此用这个方法再表示。但我认为这是很有可能的事实。老赵一直没有“立储”,金匮之盟时,晋王不在身边,老赵需要用一种方式“示意”,以杜绝他人觊觎之心。更重要的是,当时参与金匮之盟的赵普,曾经向老赵示好,表示可以不必执行金匮之盟,而将帝位传于太祖之子。但老赵没有给赵普任何答复,默默地将改变金匮之盟约定的事件消弭于无形中。





赵匡胤的死亡谜团


围绕赵匡胤之死,后来生出了很多谜团,至今难于解释。关于赵匡胤的死亡现场记录,就有多达五种不同的说法。

第一种说法,可以命名为“宫闱之乱”。见于佚名《烬余录》。书中认为,后蜀孟昶归附大宋,死后,赵匡胤将他的妃子花蕊夫人纳入后宫。病重时,赵匡义来调戏花蕊,被老赵发现,大怒,第二天,“太祖崩”。

此说不可信,因为史上很可能并不存在一个叫“花蕊夫人”的人,且据事件过程看,矛盾处太多,不符合史实,也不符合逻辑。稍通宋史,即知其妄。

第二种说法,可以命名为“传位之争”。见于宋王禹偁《建隆遗事》。说太祖生病,知道自己已经不久于人世,在晏驾前一天,遣中使急召宰相赵普、卢多逊入宫,在寝阁相见。

老赵说:“吾知此疾必不起,要见卿等,无他,为有几件事没有时间施行。卿等拿笔砚来,依吾言写下,我身后一定要践行之!如此,吾瞑目无恨也!”

赵普等人取过笔墨,开始记录老赵的“临终遗言”。

据说老赵说了几件事,都与济世安民之道有关。

说完,赵普等呜咽流涕而言:“臣等一定会依圣训而行,但还有一件大事,未见陛下交代啊!”

老赵问:“何事也?”

赵普等人道:“储嗣未定。陛下倘有不讳,诸王中当立何人?”

老赵道:“可立晋王。”

赵普又说:“陛下艰难创业,最后得到今天的升平之世,自应有圣子受命,未可议及昆弟啊!臣等恐大事一去,最后不可再立诸子。陛下宜熟计之。”

老赵道:“吾上不忍违太后慈训,下为海内方小康,思得长君以抚之,吾意已决矣,愿公等善为我辅晋王。”

然后,老赵拿出御府中的珠玉金器等赐给赵普、卢多逊等人,让他们回府。第二天,“上崩于长庆殿”。正因为赵普有“立诸子”而不“立晋王”的说法,让晋王赵光义对赵普有了不满。

这一说法,似有合理处。在后来的日子里,赵光义也确实对赵普有了看法,我的看法是:赵普可能有改变“金匮之盟”的意见,但未必是说在太祖临终之际。太祖死于猝然,其时赵普也已经罢相,并不在京师。故这个现场复盘不准确。

第三种说法,即“烛影斧声”。最初见于宋代僧人文莹《湘山野录》,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更引多家野史的神秘故事,将“烛影斧声”说得绘声绘色。此类说法最为坊间津津乐道。综合其说,大略如下——

据说,有神降临在盩厔县民张守真家中,自称“我,天之尊神,号黑杀将军,玉帝之辅也”。张守真每次斋戒祈请,神必降室中,风肃然,声若婴儿,一般人听不懂神说啥,只有张守真能听懂,而且神说的祸福之类大多都应验。张守真从此成为道士。老赵病重时,驿召张守真来到禁中。随后,即命内侍王继恩在建隆观设黄箓醮,应该有为老赵祈福的意思。

据说老赵令张守真降神,神降临后说:“天上宫阙已成,玉锁开。晋王有仁心。”说完后,就不再降临。

老赵听到这话,知道自己大限已至,当晚就召晋王赵光义,嘱以后事。

左右都不知道二人在说什么,只在老远看着,“但遥见烛影下晋王时或离席,若有所逊避之状,既而上引柱斧戳地,大声谓晋王曰:‘好为之!’”只看见烛影之下晋王赵光义时而会离开席位,好像在谦逊地躲避什么。过了一会儿,只见太祖赵匡胤拿过玉钺戳着地下,大声对晋王赵光义说:“好好做!”

另说老赵“微时”曾与一道士有来往,道士自名“混沌”。多年后,老赵践祚,有一次见到他,很高兴地将他带到宫里对他说:“我很早就想见你,有一事,想请你告诉我:我寿命还有多久?”道士说:“如果今年十月二十日夜晴,则可延一纪十年,如果不晴,就需要赶快准备后事。”

等到了这一天,晚上,老赵到太清阁“望气”,看到满天星斗,是个大晴天,老赵很高兴。忽然,阴霾四起,天地陡变,雪雹骤降。

老赵急传宫钥开门,召晋王来到寝殿,兄弟俩酌酒对饮。宦官宫妾都被二人挥退,“但遥见烛影下,太宗时或避席,有不可胜之状。饮讫,禁漏三鼓,殿下雪已数寸。太祖引柱斧戳雪,顾太宗曰:‘好做!好做!’遂解带就寝,鼻息如雷。是夕,太宗留宿禁内,将五鼓,伺庐者寂无所闻,太祖已崩矣。太宗受遗诏,于柩前即位。”只远远地看见,烛影之下,赵光义时而离开席位,好像有不能忍受的什么事。兄弟俩吃酒完事,宫禁中已经敲了三更的漏鼓,当时殿下大雪已经积累了有三寸厚,太祖拿过玉钺戳着地下的雪,回头对太宗说:“好好做!好好做!”说罢,解开衣带就寝,鼾声如雷。当晚,太宗留宿在宫中,快到五更的时候,值班的守护一点鼾声也听不到了,应该是太祖已经驾崩。太宗接受遗诏,在灵柩前继位为帝。

这两段故事大同小异。都说因神秘事件,老赵已经预知生死,主动召晋王来商议后事。所谓“烛影斧声”之说,即来自于此。

前已说过,我不信此说。

第四种说法,可以命名为“太祖遗诏”。此事见于《宋史·方伎传》(《续资治通鉴长编》引用)。该传为多人合传,其中说到一个叫马韶的高人,此人对天文有研究,而当时朝廷严禁私人修习天文之术。马韶与晋王的亲吏程德玄友善,德玄担心受牵连,多次告诉他不要来访。说这年十月十九日当晚,马韶忽然来造访程德玄。德玄很害怕,马韶说:“明日,乃是晋王利见之辰也。”这话有“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之意。是说有圣德之人将要居于王位。此言一出,等于陷晋王于大逆不道。程德玄听后更为惶骇,因此将马韶引入一个房间,马上来告诉晋王。晋王命程德玄派人将马韶软禁防守,不得令他出门。然后,就准备将这个消息告诉太祖赵匡胤。等到天亮,晋王来谒见太祖,“果受遗践祚”,果然得到遗诏要太宗即位。这才赦免了马韶。

这个故实透露的消息是:赵匡胤有“遗诏”,由晋王“践祚”。

宋人王称《东都事略》也认为赵匡胤有“遗诏”。

今传宋本《宋大诏令集》和《宋会要辑稿》中,都收录了一份题为《开宝遗制》的文献,按文字内容,显然就是宋太祖的“遗诏”。这一份“遗诏”不常见,我为之重新标点,收在这里:《开宝遗制》开宝九年十一月甲寅:

修短有定期,死生有冥数。圣人达理,古无所逃。朕生长军戎,勤劳邦国,艰难险阻,实备尝之。定天下妖尘,成域中大业,而焦劳成疾,弥留不瘳。言念亲贤,可付后事。皇弟晋王某,天钟睿哲,神授英奇;自列王蕃,愈彰厚德。授以神器,时惟长君,可于柩前即皇帝位。丧制以日易月,皇帝三日听政;十三日小祥;二十七日大祥。诸道节度、观察、防御、团练、刺史、知州等,并不得辄离任赴阙。闻哀之日,所在军府三日出临释服。其余并委嗣君处分。更赖将相协力,中外同心,共辅乃君,永光丕祚。

这里提到传统丧礼的的几个固有名词。比较重要的一个是“以日易月”。按古礼,太子应为帝王服丧三年,也即三十六个月。汉文帝时改为三十六天,这就是用“日”来代替“月”。因为国家枢务事重,继任者服丧太久,于国事不利,故有此变通。而所谓“小祥”,指父母丧后一周年,即第十三个月举行的祭礼;“大祥”则是两周年,即第二十五个月举行的丧礼。这里说“十三日小祥”,也是“以日易月”的结果。但“大祥”,按照“以日易月”当为“二十五日大祥”,这里却是“二十七日大祥”,也有缘由。原来《周礼》曾有“三年之丧”而不是“二年之丧”的规定,但“三年之丧”又规定为“二十七个月”,故这份遗诏按照这一规定“以日易月”,做了“二十七日大祥”的规定。古代丧礼自汉文帝后,有所变通,曾经遭到后儒的很多批评,暂不讨论。

且说“遗诏”,这里就明确提到向“皇弟晋王”“授以神器”。

但有人不信“遗诏”为真。清毕沅在《续资治通鉴》记录太祖之死时,专门说到“遗诏”问题。他认为:

太祖平日友爱,又受命于太后,其传位于晋王之意固已素定,然未尝明降诏旨,故晋王闻召尚有迟疑。《东都事略·太宗纪》云:“癸丑,太祖崩,奉遗诏即皇帝位。”此不过仍史家纪事之旧例而书之,太祖非实有遗诏也。

“遗诏”是否为真?此事又出现了矛盾的意见。

我倾向于毕沅的意见,也即事实上并不存在所谓“遗诏”,这里所谓的“遗诏”很可能是后人补制。

第五种说法,可以命名为“正史说法”。最初来自于宋司马光的《涑水纪闻》,而后被正史所采纳。李焘《长编》更将与此相近的一些记录集合在一起,做成了一个丰富而又矛盾的“传奇”。太祖之死,最大的谜团是:死因不明。司马光没有说清楚,李焘也没有说清楚,《宋史》的主编元人脱脱也没有说清楚。据我对宋史的理解,似乎不会再有人能说清这个问题了。太祖之死,将会成为一个恒久之谜,即使是正史,也充满了矛盾。历史文本,太多谜团,试图搞清所有谜团,让历史干干净净地呈现出来,这个愿望,太过奢侈。

根据司马光和李焘的记录,太祖之死的现场大约是这样的——

夜半,谯楼更夫已经敲响了四鼓,不久,太祖驾崩。当晚,宋皇后守在老赵身边。太祖一死,皇后急忙派大宦官王继恩去传四子贵州防御使赵德芳。

这位宋皇后出生于贵族之家,父亲是忠武军节度使宋延渥,母亲是后汉太祖刘知远的女儿,宋延渥又是后唐庄宗的外孙,他的生母则是后唐义宁公主。宋皇后等于三代人家都在皇室,《宋史》说到宋氏家族用了“近代贵盛,鲜有其比”八个字。宋皇后母仪天下,见多识广,做事非常有分寸。她比老赵小二十五岁,甚至比老赵次子赵德昭还小一岁。老赵生有四个儿子,长子、三子都早亡,故眼下只有次子赵德昭和四子赵德芳。宋皇后不去召赵德昭,而去召赵德芳,也是一个不解的谜团。有说法认为德昭与宋皇后年岁相仿,皇后有避嫌的想法;而德芳要比宋皇后小七八岁,嫌疑要小得多。但是召德芳,就是要立德芳为君吗?这也是后人无法解释的问题。以宋皇后之明智,她会不懂召晋王进宫吗?

她没有召晋王,但宦官王继恩“以太祖传国晋王之志素定”(这句话证明了他很可能也是“金匮之盟”现场的人物之一),干脆背叛了宋皇后懿旨,不去见赵德芳,而直接来到了开封府召晋王。

王继恩夜半进入王府,发现左押衙程德玄先生正在等着王府开门。程德玄是晋王的心腹,善医术。王继恩问他为何在此。程德玄说:“我今晚在信陵坊相国寺睡,夜里听到有人疾呼‘晋王召’。出来看时,却没有人。这样好几次,我担心晋王有疾,所以过来了。”王继恩听说后,很奇异。于是告诉他太祖驾崩之事。二人叩门一起来见晋王赵光义。

赵光义闻言,大惊。史称“犹豫不行”。窃以为“犹豫”这两个字在此时此地格外传神。往日虽有太祖传位于晋王的“意思”,但从未有明文法典白纸黑字,老赵也正当壮年,五十岁的年龄一般也不会有人想到他会“英年早逝”。忽然一个晚间过来,老赵不在了!这个事实着实令人心生疑窦。如果赵光义是谋害哥哥的人物,此际不当“犹豫”。这两个字可以为晋王洗却千年冤枉。我读史至此,越发相信晋王无辜。

据《长编》,晋王听到哥哥猝死的消息,“犹豫”后,对王继恩说:

“吾当与家人议之。”

然后进入后堂,久久没有出来。

王继恩催促他道:“事久,将为他人有矣!”

于是,三人在大雪中步行到皇宫。

到了日常值班之处,王继恩要晋王止步,说:

“王且待于此,继恩当先入言之。”他要进宫禀告宋皇后。

程德玄听到后说:

“现在就应该直接进去,何待之有!”

于是与晋王一起进入太祖寝殿。

宋皇后听说王继恩到了,就问他:“德芳来了吗?”

王继恩说:“晋王到了。”

史称皇后见到晋王,“愕然”,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知道了怎么回事,马上称呼晋王为“官家”——这是对皇上的敬称,并且说:

“吾母子之命,皆托于官家。”

晋王闻言流泪道:“共保富贵,勿忧也!”

这就是今天可以约略复盘的赵匡胤的死亡现场。





“兄终弟及”


种种记录证明:金匮之盟规定的“兄终弟及”之权力继承模式,虽然还有若干谜团无法解释,但在各种复盘中,却是比较值得相信的。应该说,老赵是认同并真诚执行了金匮之盟的。杜夫人在天之灵能够得到安慰。在这个问题上,与阴谋论相关的各种“生动”的故事,也即讲述赵光义谋害赵匡胤的离奇说法,我,不相信。还有讲述赵匡胤提防赵光义的说法(譬如,迁都洛阳,就是太祖要削弱赵匡义的力量,等等),我,也不相信。因此,我认为不存在所谓的“烛影斧声”。赵氏兄弟,没有那么阴毒,皇位继承,也没有那么惨烈。老赵从没有给予两个儿子赵德昭、赵德芳更高的权力,却不断给予赵光义仅次于皇位的最高权力——开封尹、晋王、同平章事。如果老赵提防赵光义,只需要给两个儿子更高权力就是了,但他没有。故,“烛影斧声”之类的故事,很可能是小文人的想象。如果确实存在着“烛影斧声”的事实,赵德昭、赵德芳这么刚烈的皇室帝胄,会对“篡逆”的叔叔不做“异动”?元人编纂前朝历史会不将这类故实列入?这都说明“烛影斧声”故事创作的不合理之处。

读史至此,我,还是相信第五种“正史说法”为佳,不做猎奇想。

清人毕沅在《续资治通鉴》中评论道:“史以纪实,不可深文周内,亦无庸过为前人掩护,读正史者宜得其定论矣。”读史书要知道纪实之义,不必从中寻求可以罗织的蛛丝马迹,一定要将人看成必有阴谋,也不必为前人掩蔽什么过错。如此读史,就应该能够得到正确的定论了。我赞同毕沅先生这个意见。

老赵按照“金匮之盟”的约定,传位于赵光义,让大宋帝国顺利通过了可能的“瓶颈”时段,跃上了更辉煌的军政平台。

“金匮之盟”“烛影斧声”,被人们讲述了一千年,今天已经没有更多新的故事可以挖掘。至于故事中的衍生故事,如杜太后言太祖传太宗,太宗再传太祖之子,诸如此类说法,略通逻辑,即知道故事的“坊间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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