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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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三部曲-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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骇人听闻。充分证明他们是如何“打着毛主席旗号打击毛主席的力量”。丁远芳等人一 一摘录,整理出《*死党刘丰、活党曾思玉在湖北推行‘克已复礼’极右路线初步材料(一百条)》。省委以省总工会名义下发。与此同时,丁远芳等人以“劭正茂”笔名,湖北大学彭勋等人以“杜则进”笔名,连篇累牍在水塔发表批林批孔文章。潮流派除了在武胜路、六度桥也不时在水塔贴出重量级大字报。水塔墙又热闹起来。天天有汽车*,党委造反。
从中央到省市的政治形势,李卫东虽然估摸不透,决心再不能失着。在他力主下,厂革委会和厂党委发表了《造反公告》,成立了“批林批孔办公室”。李卫东出面请厂里原造反派头头、厂革委会副主任文子风当“双批办”主任。主持全厂批林批孔。
文子风中等个子,尖下巴,八字胡须,一对咕碌碌小眼睛;能写会画,能说会道。出身好,是党员。造起反比谁都跳得高,住进学习班比谁都坦白得快。两清时,关在省军区五不准学习班里,成天愁眉苦脸,像娘们哭鼻子。马小民觉得又可怜又可嫌。有天,文子风要剃头,马小民陪同监督。瞅瞅周围没人,马小民悄声说:“你要不是5?16、北决扬不承认嘛,哭什么啊!”哪知,文子风为表示态度老实,毫无隐瞒,回学习班便给军代表写材料,揭发马小民唆使他负隅顽抗。军代表追问此事,马小民气极了,当场给文子风两脚。李卫东明知马小民有股流氓无产者无原则义气,却掩饰道:“不可能!小*动初就是职工联合会,后来是红武兵、百万雄师,立场一贯坚定。怎么会说这种话?”因为没有旁证,只好不了了之。也因为这疑点,人家升官的升官,入党的入党,唯独马小民仍是鸟工人一个。李卫东内心里将文子风看死了,极为鄙视。这次却偏把他抬出来。文子风装作不感兴趣:“你们不是指控我为5?16、北决扬分子?哪能担此大任?”李卫东“嗨”一声,笑道:“那是*死党整治造反派嘛!你仍是厂革委会副主任,路线觉悟比我们都高。你不当‘双批办’主任,谁有资格?”这话教文子风微微一笑:“你就不怕我又让你戴高帽子、敲锣游街?那回有杜玉章解围,这次恐怕没人救驾了。”说着,小眼盯着李卫东咕碌碌转。李卫东大度地拍拍对方肩膀笑着:“只要是革命需要,让我戴高帽就戴高帽,让我敲锣游街我敲锣游街!”文子风也笑了:“行,有你这样支持,就勉为其难了!”
李卫东的作派,令同伙大惑不解;关必升尤为不满:“我厂里就不搞什么党委造反。党委造谁的反呀?还把一个派性头子抬出抓‘双批’,什么名堂啊!”李卫东见不为大伙理解,说:“我们厂里徐书记、岳厂长也同意这么搞嘛。”冯世红讳莫如深地:“虽说我厂里没这么做。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我们现在全上去了,让对方做点具体活儿有什么不好,嗯?”董南生冷笑一声:“我懂得,有成绩是党委的,有问题又可以找岔子……人家也不傻,不会就这么满足‘空对空’的。走着瞧吧!”
果然,文子风走马上任,只在双批办公室坐了一天,将写写画画任务布置给副主任,便到社会上各班子转悠。人们知道他德行,不甚搭理。大个子谢妙福干脆下逐客令:“大家怕你检举揭发,请离远点!”文子风干笑一阵,突然从口袋掏出一张油印件,两指头拈起,显出幽默地唱着京戏:“崔旅长抬头请观看,宝图献到你面前!”谢妙福仍板着脸不理。小蓉接过文子风手里纸条一看,是张传单:“韩宁夫同志对俞文斌、李卫东等同志传达:江青同志传达毛主席指示,七?二O是*王力搞一箭双雕,一是想谋害毛主席,一是想诬陷武汉军区。 工农兵宣 ”小蓉当即表态:“好,老文,你为威虎山立了大功。我封你为威虎山老九!”谢妙福不知怎么演开京戏,待看罢传单,也露出笑容,抚慰道:“老文,以后坚强些。革命嘛,总是要经风雨,有艰险的——”文子风听说接纳他,感动得含泪直点头。
第二天,省委几个主要负责人由夏帮银、朱洪霞陪同,在小会议室与王光照等议会派商谈如何把批林批孔规范起来,统起来,工作做扎实。大家认为这并不难,主要是联系实际。王光照说:“揭批*在湖北的死党所犯罪行,首先应把受*的任爱生、胡厚民、杨道远等人放出来,*!”提到这些具体问题,几个省委领导不吭声了。赵辛初、赵修、王克文态度稍为好一点,也只是说,不要急,省委正在议,等到运动后期解决,云云。齐若男忍不住打断:“不要急?为什么每次整人雷厉风行,落实政策拖拖拉拉?”韩宁夫翻着眼看看姑娘,拖腔拖调地:“瞧你秀秀气气,说话怎么这般硬戗,总得有个过程嘛——”个子墩实的龙建桥,开腔如京剧里铜头花脸,堂音很亮:“我们的事你说得有过程。百万雄师翻案你倒来得及时。俞文斌保外就医,出狱那天,李卫东去接他。你同俞文斌谈话时,向他俩说,江青同志讲,主席说,7?20是*搞的一箭双雕,有没有这事?”说到最后一句,龙建桥拍着桌子。韩宁夫瞠目结舌,半天答不出。小蓉见他嘴巴张了几下,嗫嚅着:“有是有……”意欲狡赖;便来个两难:“如果有;你不传达,就是封锁毛主席声音。如果没有,你是造谣!”韩宁夫被诘难住,头上直冒汗,不停地抽烟,烟抽完了,颤颤巍巍伸手向王克文要烟抽。夏帮银、朱洪霞也烦了,声称要向中央写信反映。两赵一王听说有这等事,只推不揽,连连声辩自已一概不知。一时,闹闹嚷嚷,不可开交……突然,外面吼叫震天,人声鼎沸。原来是谢妙福、王华珍各带人赶来围住小会议室。赵辛初听说两位潮流派领袖因意见不合分道扬镳,今天行动怎么如此一致?兵临城下,只好由朱洪霞陪同出来接见。
王华珍蓄齐耳短发,白白净净,虽说年近四十,显得英武干练,能说会道:“张体学承认两清整了六十万人,实际上,全省至少一百二十万,光武汉市就是四十二万!逼死逼疯打伤打残绝不是他说的全省只有五万人,而是三十余万!老百姓不过是写大字报提当官的意见,就这么下狠手整治。老百姓的命同当官的命相差这么远?!”赵辛初显出同情:“省委是在研究如何揭开盖子……”王华珍打断道:“怎么揭?明摆起,任爱生、杨道远、胡厚民是冤枉,还关着不放,如何解释?!”这一反问,引得人们举臂高呼:“还我任爱生!还我杨道远!还我胡厚民!”朱洪霞一瞧炸开锅,拍拍手:“请大家安静,听辛初书记讲嘛!”谢妙福鄙视地:“不要你岔!不是我们斗,他们几时把你当了什么!”小蓉嘴一嘟:“十个胖子九个傻,一个不傻也是马大哈!”马大哈是大大咧咧,糊里糊涂的意思。这话让大伙乐了,连赵辛初、朱洪霞也笑了。会场反而安静下来。赵辛初明白这些人唱的唱黑脸,唱的唱白脸,没个表示过不了关的,说:“我们马上紧急磋商,看怎样解决,行不行?”
赵辛初、朱洪霞进去不久,王光照出来对大伙说:“省里已派车接胡厚民同志回了!”人们不依:“还有任爱生、杨道远呢?包括刘真、张华、陈爱华所谓支派干部,统统要放!”小蓉手一挥:“吃萝卜,吃一截,剥一截!去迎接我们的智多星光荣出狱啊!”她这一喊,龙建桥、齐若男率先响应,人们纷纷爬上汽车跟随省委1544小面包出发。汽车队刚到武昌纸坊,迎面来的汽车认出1544是省委车子,司机停车打招呼:“胡厚民同志就在这里啊!”
胡厚民中等个子,五官周正,留小分头,额头高高地。也许关久了,脸色蜡黄;但精神很好。这位工人领袖是因打抱不平而造反,虽说在1967年的3?17之始,同朱洪霞等人一道拿着“请罪书”敛眉躬腰去军区三办检讨认罪;几经反复,现已锻炼得成熟多了。他的话不多,句句在点子上。因此,官僚阶层对他又恨又怕。车到洪山宾馆,胡厚民站在台阶上,向欢迎他的群众作了简短讲话:“感谢同志们的关心和爱护!我胡厚民今后只有更坚定跟随伟大领袖毛主席革命,才对得起关心爱护我的广大造反派战友!”
胡厚民原为省革委会常委,出狱后,省委要他安心养病,意思让他少掺和运动。在病床上,他却提出批林批孔联系实际,首先应做到:放人、*、提干、补台、纳新的所谓“放、平、提、补、纳”五字诀。组织路线是官僚阶层的命根子,维护特权的保证,再则,仅从心理优越感,也不会轻易答应平民阶层与他们平起平坐。他的提议自然无人理会。
但是,胡厚民的出狱,显然标志造反派第一回合的胜利。自两清挨整,好多心灰意懒的人又鼓起信心。原工总四大金钢:武重、武锅、武船、电信造反派决定联合行动,鞭策省委揭开刘丰、曾思玉“克已复礼”的盖子。他们一时在省委静坐,一时声称堵死长江大桥,一时又*要赴京告状。朱洪霞、夏帮银慌着做工作,指责同伴们是“瞎闹”,劝阻“慢慢来”,被王光照等人嗤之以鼻。最后,两赵一王总算答应补台,在武汉的,官复原职;“发配”在外的,陆续调回准备委以重任。当官的不仅将自已和平民阶层的界限划得清清楚楚;就是对造反派,也分作三六九等。如谢妙福之类潮流派,省委认为与夏帮银、朱洪霞不能等量齐观,比议会派的王光照也低一个档次,不屑为伍;潮流派一味嚷叫:“还我杨道远,还我任爱生,还我陈爱华!”益发难以接受。谢妙福一怒之下占住省招十三号楼,如同当年刘邓大军直插大别山,成天闹得不安宁。于是,两赵一王吩咐夏帮银、朱洪霞做工作。这两人早被目为“投降派”,自然不见成效;又让胡厚民去说服他们。以胡厚民的精明,哪会出头露面做这件事。省委比较胡厚民和潮流派,采取“两害相权取其轻”策略,只好同意胡厚民“补台说”,让他在潮流派中施行安抚。胡厚民从背包掏出一沓补台表格,拿张交给姐姐,由伊找谢妙福谈话。许诺谢妙福增补为市革委会常委,云云。
矮胖的胡秀娟进十三号楼,在门口遇上杜小蓉同齐若男手挽手出来,便问:“谢妙福同志在不在?”小蓉以为又通报省里动态,连连答应:“他在203。胡大姐,是不是二胡让你来讲什么?我领你去。”胡厚民比胡秀娟小,在家排行老二,所以造反派亲切地称之“二胡”。胡秀娟与杜玉章很熟,也认识小蓉,把她一搡:“小丫头!二胡是你叫的?胡厚民同你爸兄弟相称啊!”小蓉不服:“他至多比我大十来岁,我哥还比二胡大呢,让我喊什么?”胡秀娟说:“叫头儿也行哪!”小蓉做出庄重样子:“唔,那就叫胡头了!”胡头与“糊涂”谐音,胡秀娟让逗笑了,拉拉她的宝蓝灯芯绒春装:“你穿着真得体;越长越漂亮,也越长越淘气了!”说时,唯恐冷落齐若男,问:“你看是不是?”齐若男早闻这位指挥攻打新中原的女中豪杰大名,显出敬重地点头笑了。三人说说笑笑上了二楼,找到203房间。
房间内,谢妙福慷慨激昂地向战友们分析当前形势:“我们一定坚持放人,打开牢门找左派。防止当权派耍花样……”说着,他以聂年生为例警戒大伙。
本来,新华工红反团的聂年生无论谋略胆识和勇气及多次反复的表现,很让江城造反派敬重。二月逆流,是他与方保林找三中谢保安策划在汉阳公安局静坐营救夏帮银,作为为工总翻案突破口,取得巨大胜利。反潮流又是他串连谢妙福等人策动的。不想,作为反潮流第一号头,正准备在武胜路书店雨阳台上讲话的人,听说王克文封他市革委会常委,马上退场了……谢妙福提起这事,气不打一处出。
这时,看见胡秀娟进来,以为有什么消息,又可以找机会冲一冲;便停止发言,单听她告知动态。胡秀娟首先表示对大伙敬意,尤其是在营救胡厚民行动上表现的大智大勇。接着说,希望提高斗争水平,不能老当游击队,要成为正规军……说时,拿出表格递给谢妙福:“市里准备把你增补为市革委会常委……”她的话没说完,谢妙福脸色骤变,将刚才的气全发向胡秀娟。油黑的面庞更其发黑,络腮胡直抖,吼叫道:“你这简直是对我的侮辱!”说完,将表格撕得粉碎,举臂高呼:“反对封官许愿!”房内里人群情愤激,七嘴八舌指责胡秀娟,连同胡厚民也骂了。
胡秀娟窘得说不出话,勉强地笑着。齐若男望着小蓉,不知所措。
突然,杜小蓉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那么大,压过所有人的声音;笑得前仰后合,十分开心。当人们奇怪地望着她时,小蓉兀自喘气笑着连连指着胡秀娟:“胡大姐,你赢了,你赢了!”说罢,向大伙解释:“这是开玩笑。我让立功制张补台假表格,我说谢师傅会填,胡大姐说,绝对不会填。我俩还打赌,谁输谁请客去大中华吃武昌鱼呢!”
谢妙福听这么讲,半信半疑,就势缓和气氛:“那,我们没份?要都去,小蓉,你付不起台子啊!”胡秀娟就坡下驴:“我不去。赢给大家打牙祭就行,我走了。”
小蓉虽然化解这场尴尬,胡厚民、朱洪霞等人与潮流派从此心存芥蒂,互不买账。在省市革委会任职的群众代表及追随者,自称“正统派”,蔑称社会上闹的为“流派”。流者,痞也,即有流氓无产阶级气息。仅逞匹夫之勇,未能远谋。但,潮流派七捣八戳很让市民解恨叫好,普遍认为,不是他们“闹”,胡厚民出不来,更不会促使省委有补台一说。况复,人们嘴里时时叨念“谢妙福”“王华珍”“武齐骅”这些名字,令自认为“策略斗争”的“正统派”心里极为不快,如同大歌星看待日渐走红的无名角色一般。 
造反派越闹越欢,连北决扬头面人物胡厚民也闹出监狱,两赵一王公然准备让派性人物补台,进入各级领导班子,教李卫东气不打一处出。开碰头会时,他弹着烟灰苦笑道:“看来,王副主席说得对,斗则进,不斗则退。”关必升哼一声,冷笑:“这话还要他说!老子们就不懂得闹?”对沾上“造反”二字的人,红鼻子老关本能有种反感。内心里还有怀才不遇的愤懑——在国民党、汪精卫手下当兵痞,他就以闹事而闻名,是共产党七整八整,稍微规矩点。不想,如今闹事又吃香了,竟能闹到中央当大官。比较起王洪文卧轨拦火车小把戏,自已若是使出浑身解数,岂非要当中央主席?董南生没窥透他心理,赞成道:“对,就像严区长说的,街上贴‘打倒韩宁夫!’老子们就炮轰两赵一王!事关自已利益,谁不会造反?”冯世红说:“主席教导的嘛,造反有理。王副主席又要我们反潮流,斗则进,不斗则退。”不显山,不显水,把两人讲话的破绽补缀了。关必升并未意识到冯世红的策略:“管谁怎么说,我不能受被我领导过的人领导!”口气仿佛是世袭贵族出身,生来是当官的坯子,全忘记穷得自已卖自已壮丁的日子。李卫东听伙伴们没说到点子上:“不要学他们乱喊什么打倒、炮轰,主要是批判控诉*、刘丰、王力,问题批透了,7?20的案就翻过来了!”关必升听到这里感到好笑:“其实,7?20不翻也早翻了;台,老子们也早补了!”李卫东对他政治上浅见薄识很瞧不起:“老关,你这话太幼稚。案不翻,总是根辫子,随时可以揪你。心里也不服。再说,谁规定一件衣服只打一回补丁、打一种颜色补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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