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三部曲》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狂飙三部曲- 第7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志鲲显然是通过志鹏保国转弯抹角安抚立言。最后一句与农场张书记观点符合。但立言眼里容不得沙子,坚信共产党实事求是。不搞到*昭雪,绝不罢休。他信心固然十足,什么时候能够解决却是殊难逆料,因而酒席筵前,闷闷不乐。
这天,胡荷花照例唱主角。她给毛毛额头点了雄黄酒,剥个粽子塞在小家伙手里,由他折腾;而后,指天划地高谈阔论。她说,有年划龙船划到龙王庙,一条龙船让旋涡吸到江里,过了两天,龙船安然回了。船上的人声称为龙王接去,还下面款待他们。面汤鲜美异常。由于贪嘴个个吃得呕吐,吐出来全是蛔虫!毛毛听了,插嘴:“奶奶,我肚里也有那又白又长的虫子呢!”杜师娘和刘袁氏哑模悄声笑了。年轻人当然更认为是无稽之谈。只有志鹏咀嚼故事里寓意:所有动植物都是从水里发展而来的呢,那正是生命的本原啊!
突然,胡荷花转了话题:“街上到处写着:还我胡厚民!还我杨道远!还我任爱生!还我谢妙福!还我詹士金!谁那么不要脸,差人家这么多债不还?等继红从毛主席身边回了,找他们算总账!”胡荷花的话教所有人相顾失色,知道她的病又发了。毛毛吵着:“奶奶,奶奶,我也要跟随继红姑姑到北京找毛主席!” 刘袁氏趁机抱起小家伙,拉上胡荷花,说:“走,走,我们一道去北京!”三人出门而去。保国望着母亲背影深长地叹口气。
志鹏五岁那年的冬天,玩雪时跌倒在地,哥哥不但不扶他起身,反笑他没用。是继瑛拉起他,拍净身上雪花,给他揩拭眼泪。志鹏感激地谢谢继瑛姐。从那以后,很希望有个姐姐。但母亲一直没生个姐姐。于是,志鹏亲近继瑛,顺从继瑛,爱恋继瑛。有时把她当姐姐,有时又把她当母亲。石月琴死的当日,志鹏才发现,其实是合二而一的。开始暗恋嫂子。投射到继红、司徒身上的爱情失败后,再也没对任何女性感兴趣;并明白,俄国大文豪果戈理宁可*,终生不娶,是坚贞于理想中女性。但是,他自觉配不上嫂子,连志鲲也配不上。只有父亲陈爱华才堪与他挚爱的人匹配。而父亲至今未解除隔离,造成嫂子孤凄独处,让他忿忿不平,刚才听见“任爱生”名字想起父亲,不由恨恨插话:“是该闹一闹!我老头子革命一辈子,就因为表个态,至今不明不白挂起不放!曾思玉本身就是*嫡系,什么好东西!”这话让立言默默点头,他一直怀疑刘丰是曾思玉故意搡上前。黄永胜陪同朝鲜代表团来汉,第一把手不出面,却让第二把手接待,明知刘丰是个炮筒子,放机会给他向黄永胜透露主席南巡讲话……
小蓉笑咪咪望志鹏问:“这次为陈书记,你不闹一闹?”志鹏耸耸肩:“那是你们造反派的事。我只关心花鸟虫鱼,植物呀,动物呀,探寻生命的本质意义。”保国瓮声瓮气:“我家死了三个人,老娘又弄成这样子,还没看穿?”立言接腔:“其实,68年成立革委会就出现不少‘穿派’;清队、反复旧以后,更其教人寒心!现在闹的人,要么,架上去了,欲罢不能;要么,挨了整,要出气、想*。一句话,挂住了!”小蓉问:“立言哥,听来,你肯定要闹啰!”瞅哥哥摇头,立功舒口气,反问未婚妻:“你忘记师傅临终叮嘱?”张海子拍拍胸脯:“闹!为表哥,我也要闹!”杜师娘嘴一嘟:“海子,莫听她怂恿。她哪,总是先点火,让别人动起来,站在旁边看热闹!”小蓉被母亲揭穿,嘻嘻地笑了。
齐若男和龙建桥本由小蓉、立功牵线谈恋爱,此刻却大谈特谈“形势”,显然是两个造反派。保国和志鹏交换读书心得。立功同小蓉、杜师娘与张海子猜起拳来,大碗喝酒。
在一片“哥俩好呀,五魁首呀!”大呼小叫和欢声笑语中,立言陷入沉思:难怪四清中,农民受尽欺凌,却顾虑重重:“你们工作组是行船,我们是渡船。让我们提干部意见,你们一走,干部又会整我们!”文化革命不就应了这话?想到这里,他的思维又偏执起来,统统打倒才可免除后患。然而,统统打倒谈何容易!只有掌握枪杆子方能做到。他心里暗暗抱定,不动枪,再也不去掺和闹什么。反转一想,“打倒老爷,来了少爷”也确乎可能,又不免迷惘。最终,他决定坚持先申诉,搞清问题。对司徒,他还存一丝希望,只要还其清白,仍有挽回爱情的可能。他捺着性子等待,坚信:有理走遍天下!
然而,等他回栗阳询问复查情况,卫东哼一声:“省里姓胡的说了又怎样?要复查,她来查好了!我们查过好多次,证据确凿!”立言气得转身回武汉,把罗锅背的话向胡同志学说一遍。胡同志当着立言打电话栗阳,问公函收到没有,复查结果如何?那边答复显然是:“查过,铁案如山。”胡同志说:“你们把案卷寄到省信访处看看。”立言正暗暗庆幸事情会水落石出。突然,胡同志脸色一变,问:“什么?你凭什么这般讲?”气得挂了电话,脸色激动得通红,平静一会,告诉立言:“他们讲,你说过,有讲理的地方。你有亲戚在武汉当大干部,是开后门,说我包庇你!”立言万没料到栗阳来这一手,见胡同志为自已受气,很不好意思。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说这话也要拿证据嘛!”胡同志点点头:“你先回去。等我向处长反映,看如何处理。过一个星期来。”回家路上,立言暗暗高兴:这些蠢货,激怒省里领导!问题看来可以彻底解决。刘甫轩从来认为“哪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听了这消息也显出信心。刘袁氏、立功包括保国、志鹏更是兴高采烈。
不想,过了一个星期立言去信访处找胡同志,一个连鬓胡子、派头十足的中年男子说:“老胡调回湖南了。我姓陆,有什么找我一样。”立言只得从头说起,姓陆的没听他讲完,打断:“你的事我全知道。不要以为外面又闹起来,趁机翻案!”立言不服:“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要找你们处长!”姓陆的一笑:“我就是处长!”立言明白又完了。但他认定有理就做到头。兑换全国粮票,作好充分准备,在江岸扒辆北上的空挂车皮去北京告“御状”。
两年里,为着洗刷冤屈,他县、地、省连轴转。用每月微薄工资,买短程票坐长途车。三十二元能支持多久?他只好扒货车、钻闷罐子与猪牛同路;有次搭乘火车头,到襄樊下车,除牙齿是白的,全身漆黑,一个小孩惊呼:“妈妈,快看,一个非洲人哟!”另有一回,他坐敞顶运煤列车,行至山包间,飞来一块石头将寸许厚厢板打个大洞。如果不是蜗在角落,肯定死于非命!至于餐风宿露,忍饥挨饿算是家常便饭。他吃够苦头,饱受侮辱,历尽曲折,并未消磨掉志气,倒适足以激发他憋足气,一往无前!
立言上车时气壮如牛,在永定门车站下车傻了眼。只见偌大广场到处扯起塑料帐篷,到处生炉子,到处起火冒烟。全是上访大军。有的全家睡一部架子车——是拉着受害人千里跋涉上京伸冤的。踅近前听听,他们家人或遭当权者*,或遭诬陷抓进牢里,或受逼自尽,甚至被活活打死……这些含冤待雪的人们,长的在北京住了两年,短的也是几个月。眼前情景不免教他气馁。但,他还是去了陶然亭。如同三年自然灾害抢购免票食物,排了长队,等了近三个小时,才得到半小时接谈。谈罢所受冤枉,递罢材料,接待人员给他开张住宿一晚的条子,打发他去陶然亭甲八号。真是五湖四海,人满为患。有经验的上访者告诉道:“晚上睡觉把衣服*,早起用手从头抹到脚,不然,虱子带回家断不了根!”立言如法照办,整个晚上还是浑身奇痒,难以安寝。第二天,他只好睡在北京车站前的地上。在北京盘桓五天,每餐吃个馍,省下钱去天安门、故宫、颐和园、长城游览。他已磨出耐心,事情不会一下解决的。不如趁机逛逛京城。
果然,当立言找省里陆处长问中央信访局公函来了没有?陆处长冷冷地:“你不是去北京吗?再去呀!”他早料到不会有什么结果,要的就是这句话,这个态度,好向中央信访局汇报。决定稍事修整再赴京城。
这当口,“十大”刚开过,王洪文修改党章的报告振奋人心。武汉市到处贴满大字报,控诉*死党刘丰、活党曾矮子对造反派的*。张体学死的那天,工艺大楼刷上“发扬革命反潮流精神!”大幅标语,“要四大不要五不准!”“还我工代会!”“还我胡厚民!还我杨道远!还我任爱生!”等传单四处飞扬。立功悄声对立言说:“哥,你这样颠沛流离两年,仍然毫无头绪,不如反了吧!如果你反,我就拼着违背师父遗训,重出江湖!”立言苦笑着摇头:“我不能再把你搭进去。千万别动心。就是为我,立孝今天还在农村出不来,你再一闹,不是更糟?既然形势这么好,我相信会很快解决。趁国庆前,我再去北京。”
立言二上北京,走到陶然亭公园,有人喊:“刘老师,刘立言老师!”他回头看去,竟是邵为群。真是异乡遇故交,令他十分惊喜。邵为群向立言介绍身旁伙伴,一个是童无忌妻子,一个小伙子是她湖南道县同乡。邵为群听说立言*,也谈起自已遭遇。她也被打成省无联分子,历尽劫难。童无忌虽是贫农出身,在武汉牺牲消息传回广西,目为反革命。清队时,全州发生集体屠杀四类分子、枪杀四?二二派人的事件,童无忌一家五口,除妻子走娘家幸免于难,全被打杀了。儿子被杀死,让人剖腹挖肝炒了下酒。广西的这股腥风血雨吹刮到紧邻的湖南道县,全县十个区,三十六个公社大开杀戒,又波及邻近县区,一下杀了15889人,逼迫自杀1723人,致残2146人,其中,年龄最大78岁,最小只生下10天。杀人手段五花八门,河水变成红色。以至最后号召“为革命吃河水”。邵为群介绍,老乡因其为地主子女,妻子到长沙要求加入“湘江风雷”被指控为参加反革命组织罹难……
邵为群讲述的故事,令立言震惊骇然,不由想起*伊始,北京大兴县一晚杀了万余人的惊天惨案。他陷入深深的沉思,三次惨绝人寰的屠杀,发生在运动期间,难道是偶然的吗?是什么把这些人变得如此残忍,如此灭绝人性啊!他庆幸自已没生活在那几个地方,否则,必死无疑。有一瞬,差点丧失申诉信心,感到无理可喻。但邵为群给他看*中央中发(73)10号文件,又激起希望。周总理明确批示:为民伸冤。想来,在冤狱遍地的国土,还是有出头之日。
邵为群听到武汉“反潮流”*,问他搞不搞?立言笑着摇头。邵为群撇撇嘴:“斗则进,不斗则退嘛!”说毕,留下通讯地址道别而去。
立言这次北京之行是令他欣慰的。中央信访局接待人员明确答复:“全国像你这类情况很多。中央都知道。回去请他们赶紧复查解决。告诉他们问题解决越快,越主动。”回武汉,陆处长态度明显转变了,答复:“不是我们推诿,实在事情太多。现在又乱起来了。忙不过来啊!你回栗阳吧,等着,他们肯定给你个说法。”
实际上,还是在踢皮球。但总有了松动的口气。因而,立言心情好多了。电车到武胜路,他特地下车去新华书店看看大字报。
书店长长的拐角墙面贴满大字报。全是对两清中遭到*的控诉。有被逼自杀的,有打伤致残的,有家破人亡的,真是“字字血,声声泪”。看大字报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个个义愤填膺。想到当年在这里碰见小表妹继红,一口气问他几十个问题;想到同司徒在这里争执差点闹翻,最终她却用手挡住铁矛,以血的代价护卫自已……如今,一个长眠松间草丛,一个被迫分离,令立言惆怅不已。
蓦地,立言发现一张用工整严体写的大字报,署名“革命工人陈宝卿”者,指斥街头写大字报是“牛鬼蛇神翻天”“妄图恢复七?二O后法西斯专政局面”云云。满纸胡言,卖弄文骚。但是,好几个人颇为欣赏,说:“观点不对,字写得好,文笔也老到”立言听了,十分悲愤。回到家里,想起陈宝卿其人其文,意气难平。想着想着,愤然提笔,一气呵成,写首长诗。
题大字报
——兼答陈宝卿同志
每当看见街头的大字报,
眼里禁不住涌起滚烫的泪花。
这些正义的呼声,
说出多少人心里话!
看大字报的人们啊,
我们感情是这样融洽:
在六度桥血腥的日子,
横眉怒对野蛮的屠杀;
在民众乐园艰难的时刻,
将身上仅有的几角钱捐它。
无论腥风血雨多么急骤,
满怀信心,从未跪下!
北京电波划破7?20浓重黑暗,
革命造反派迎来灿烂早霞。
我们含泪怀念牺牲的战友,
悼惜他们不能分戴胜利的红花。
忽然,一朵乌云从强盗船吹来,
向江城施加层层重压:
一顶顶5?16、北决扬帽子飞来,
无数种莫须有罪名横加。
多少人把满腔悲愤系给一根麻绳,
将白发苍苍老母孤凄撇下;
多少人把含冤身子付给滔滔江水,
落得娃子改姓,妻子改嫁!
多少人在寒风烈日下煎熬,
多少人不明不白遭铁窗关押;
多少人被逼得精神失常,疯疯癫癫,
带着伤残,流落街头,披头散发……
甚至,父子兄弟、亲戚朋友
也受株连,遭到各种形式惩罚!
江城啊,江城,躺在寒夜里
浸透血泪,痛苦地呻吟挣扎!
这时,又是北京宏亮电波,
激励我们开始新的征发。
批林批陈大字报越撕越多,
反潮流烈火越扑越大!
同志们冲呀,我们已失去可失去的一切
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无所惧怕!
他们要撤职吗?
我们业已无限期地挂、挂、挂
他们要开除吗?
组织生活停止多年,与开除何差?
怕什么坐牢!
我们不是两次三番被抓?
怕什么杀头!
按捏造的罪名,全该宣判可杀!
谈什么离婚,
妻子受胁迫,早已呜咽着离开了家……
我们已失去可失去的一切,
只剩下颗赤心向着太阳绽发!
啊,也许不少人心潮激荡,
却暂时谨慎地沉默无话。
沉默啊,沉默,不是在沉默中灭亡,
就是在沉默中爆发。
与其在沉默中灭亡,
毋宁作次冲决罗网的拼杀!
快发扬“十大”战斗精神,
把湖北林陈死党深挖。
只有摧毁资产阶级专政,
才是真正的无产者天下!

写好诗,立言起身伫立窗前,看见不远处有人在房顶“楼外楼”天窗边伺弄鸽群。一只鸽儿冲天而飞,逗得其他同类跃跃欲试。斜阳下,差参的屋脊如无尽波浪壮阔地展开。阳光从扇玻璃窗反射过来,如同燃起熊熊大火!他对这首极具煽情的诗歌颇为满意。认为,就其感情充沛、斗志昂扬、不饰雕凿、天然浑成很像田间抗战期间的墙头诗。他想抄了贴在武胜路,却有点犹豫。外面,经常有公安便衣抓捕写大字报的人。他正思量着,忽然,街上传来一声激昂呼喊:“反潮流啊,文化革命又开始了!”他从窗口探身往下看去,是胡荷花牵着毛毛在空地上边跑步边叫唤。他受到鼓舞,想了一个办法,决定贴上街。
第二天早上,他拿了半瓶浆糊,揣上用练习本纸页抄好的诗歌,急步走到武胜路书店;老远,在纸的背面涂上浆糊,而后,装作看大字报踅近墙壁,瞅见没有可疑人,双手一按,将诗歌贴在陈宝卿那张大字报下面。贴好所写小字报,他兴冲冲去过早。这天早上,他胃口特好,一口气吃了碗热干面、两个欢喜砣。等他吃罢早点转来,瞧见他的诗歌前围满人,还有两个人一字不苟地抄写着。立言很得意。但万没料到,他的一切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