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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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三部曲-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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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反派里,以二司中学生最好惹事生非。二司里活跃分子,大多是三字兵反出来的激进派,冲击资反路线战功赫赫,心里有股老造反的自豪感。三二一通告发布,与工总一道挨整受压,如今,报刊和小道消息都为他们说话,反弹性自然超乎寻常。三字兵一般不敢与二司交锋,谈文,谈武均非对手。“二癞子”就缠上成年人闹:看见老保贴大字报,围着起哄,叫骂,复盖、涂改、撕毁;保守派稍作反击,大人与小娃娃打斗肯定悖理,“钢八司”蜂涌而至,越打越多。钢八司无处不在,无时不有。一会啸聚战斗,排山倒海,势不可挡;一会又*云散,化整为零,杳无踪影。保守派吃了亏还不好看。
李保国为此一筹莫展,搔着后脑勺显得沮丧地:“每次贴大字报都吃哑巴亏。看着是过路的、观众,突然一涌而上,大字报撕了,浆糊桶拨了,人也打了。简直像日本鬼子分不清老百姓、共产党,专门等着挨揍!”
李卫东皱起眉头抢白道:“到底是工人诗人啊,真会打比方哪!娃娃们不懂事可以谅解,路上起哄闹事的,必定多半是牛鬼蛇神!从今以后,上街贴大字报,大家戴上藤条帽,穿上厚厚的工作服,扛根洋镐把。贴大字报时,相互捏起洋镐把围成半圆圈,防止闲杂人员近前捣蛋滋事。这叫武装护卫大字报上街,也不怕别有用心的人挑起武斗!”
这种策略果然行之有效。不再有人贸然拢边胡闹。虽说大字报内容仍然单调,毕竟开始大造舆论。有两天,大字报还张贴到水塔墙壁上。那里从来是造反派的一统天下啊!
志鲲在百万雄师联络站会议上赞赏了老丈人的主意,要求各区的分站照此办理。他还自问自答:“会不会引起武斗升级?我看不会。说到底是为了制止挑起武斗。你说是不是,李书记?”在大众场合,年轻的团长从不显露他们的翁婿关系,即便至亲好友似乎没听他喊过李卫东一声岳父或爹,倒是往往直呼其名,至多称“卫东同志”。今天高兴,叫他“李书记”。
李卫东点点头,他的本意确乎如此。
然而,不管这位老共产党员、老工人心地如何纯正,造反派抓住把柄,指责蓄意挑起武斗,那身装束就是最好的证据!路人一见“大字报护卫队”上街,惶惶然,惊呼:“棒子队来了!”避之唯恐不及。百万雄师刚刚树旗就声名狼藉,谥以“棒子队”,公众形象不妙。
李卫东胸怀坦荡,我行我素。况且,他实在别无良策与造反派争夺舆论阵地。
五月二十一日,陈再道在武汉军区党委会上讲话:“新公校绝食、冲击军事机关、绑架钟汉华同志,逼他在七条上签的字是在极不正常的情况下被迫签字的。如果承认了,就是保护少数人,压了几十万人的问题。……绝食、冲击军事机关方向完全错了!”
李卫东得到志鲲交给的“陈再道讲话”,十分兴奋。
上星期,他刚回大兴隆巷,就见巷道里围了大群人,杜玉章站在中间慷慨激昂地讲述什么。李卫东本想绕过去。偏偏被师弟瞅见喊住:“佑东哥,你回了。正好!怎么你们江汉总部又打人家娃娃啦?”李卫东一笑:“他们公安系统内部的一些事嘛……”口里应着,心里盘算如何解释;要不是人多,他懒理的。大伙把眼光都投向自已,话不说清就显得太背理了。岂料,他还没想好答复,孙家驹开口了:“不管么事,大人打小娃就是背理的事!”李卫东不悦,心想,你哪有资格说三道四!抢白道:“你看见了?”这话很有力,连难缠的师弟也咽住一会,口气不太硬地:“外面大字报都写着呢!”李卫东“嘿”一声:“革命造谣好,多着呢,眼见为实!”他这话叫唐裁缝和姓陶的小贩笑了。他正得意自家机变,老相好赵玉芳挤上前来。他俩的事是公开的秘密,这女人又轻易不开口,因而大伙全把眼光投向伊。赵玉芳抬抬眼镜,一字一板,连说带做,动作和语言像话剧演员一般夸张:“我们所长的儿子在新公校读书,他的腰打伤了!就是百万雄师江汉总部打的!”杜玉章冷笑插话:“这不光是眼见了,简直是身体所有部分都试了试你们所谓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呢!”唐裁缝、陶小贩包括一直神情漠然的刘甫轩全盯着李卫东,虽然没说话,眼睛在笑。李卫东固然愠恼,他不能失风。孙家驹、赵玉芳、刘甫轩看百万雄师笑话在意料之中;唐裁缝、陶小贩不能让误解。应该争取。亏他脑子灵,记性好,想起女婿讲的一个观点,也算这位好师弟刚才那句话提醒吧,他即兴回答:“新公校学生要揪学校书记、校长。人家只好跑呀,未必等着挨打吃亏?一个躲到二十七中,一个躲到江汉公安分局;新公校学员不依。有五十个伢骑自行车撵到二十七中,与‘反到底’学生冲突起来,你们知道电车公司就在附近,‘霸王鞭’赶去声援。这样,两边闹开花;江汉分局那边,也发生矛盾。人家认为,书记、校长不是一般学校当权派,都是公安里干部。林副主席说,军队、警察、监狱是国家主要成份。他们这么胡闹,是向整个国家机器,向无产阶级专政挑战嘛!要是战争时期还可以开枪呢!”意思是,真要打了,还不是白打,不打死算便宜了。他的这番理论很见效,不光是孙家驹、赵玉芳、刘甫轩瞠目结舌,唐裁缝、陶小贩也震慑了。杜玉章“哼”了声:“国家机器是国家机器,那就看是什么国家机器,旧的国家机器应当统统砸碎!”关于师弟的高论,李卫东自然不敢苟同,针锋相对地发表自已观点。两个人理论本来不够,又各执一端,当然成了乱扯筋。高声大嗓,争得正热闹。突然,有个不大的声音,像是报告一个消息,又像是作出判定:“街上刚贴出大字报,钟汉华在七条上签了字,承认新公校绝食是革命行动,江汉总部打人是错误的……”大伙循声看去,是陈爱华。人们把眼光投向昔日的父母官,并且,自动分开,让出路来。纷纷打招呼:“陈书记回了!”陈爱华微笑着向四周点头答应。虽说靠边了,在街坊心目中,他依然保持着威望,受着尊敬。潜意识里,陈书记还是他们的骄傲呢!不过,他并没停步,很快回石家院子了。仿佛刚才压根儿没说什么。但是,简直是一锤定音。大伙轰笑了。杜玉章指着师兄笑道:“听,你亲家都发话了,还咬个*干争!”李卫东又骄傲又沮丧,尴尬地笑道:“陈书记说的我就服……”想想,不甘心:“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写的!”说着,家门也不进,往街上跑。杜玉章在身后笑骂着,邻居叽叽喳喳议论著……
今天,陈司令员的讲话来得真是太及时了!解放军是按毛主席指示支左,军区一把手旗帜鲜明的讲话可算一发重型炮弹啊!对于稳定大局,教育广大群众,争取多数,意义非同寻常。他吩咐赶紧抄成大字报,张贴出去。抄写任务自然落到志鹏头上。他一手柳体行楷写来又快又漂亮。志鹏觉得陈再道讲话太啰嗦,有些语句甚至不通顺,问:“是不是略加修改?”李卫东连声说:“首长的讲话不能篡改,要保持原貌。”志鹏笑了:“这怎么算篡改?是技术性修饰,只要符合他讲话精神不打紧的。”一旁的司徒德芬说:“你是不是嫌字多了,想偷懒?还是原汤原汁好些。符合本人口气,符合他的文化水平嘛!”志鹏自从发现司徒绝像嫂子,言听计从,听司徒最后一句,明显是讪笑姓陈的老军头,笑道:“行,行,多几个字不过举手之劳!”说笑间,志鹏很快抄了五份大字报。
李卫东拿着五份“陈再道讲话”,亲自带领熊麻子一干人,四处张贴。想着居仁门中学的小鬼头,不是二癞子,就是中学红联、三司革联,有的还加入新华工等大学组织,一窝子造反派。陈司令的讲话必定会瓦解他们。看还声不声援新公校?说不定有人改变观点加入百万雄师呢!于是,特意留份大字报去居仁门中学。李卫东带人抬的抬浆糊桶,夹的夹大字报,排着队拖棍曳棒来至居仁门。一路上,尾随许多看热闹的人。有的故意问,什么好消息?有的假装夸奖百万雄师比造反派就是不同,行走排起队,有组织有纪律!
不管说真说假,李卫东听了很得意。边走边点头笑着应和;间或,与路人搭两句腔。
李卫东一行来到居仁门中学,刚在学校围墙贴上一张大字报,学生们涌过来了。一看大字报标题,起哄,叫骂开来:
“狗嘴吐不出象牙,陈大麻子有什么好屁放!”
“陈大麻子算老几?只能算老保亁爸爸!”
“这是我们学校围墙,不许乱贴!”
因为“大字报护卫队”捏着洋镐把围成半圆圈护定,调皮鬼们不敢近前撕毁大字报;站在远处边骂边掷石头。石块打在藤条帽和帆布工作服上嘭嘭作响,并不疼痛。
李卫东挥着手,用长辈口气呵叱:“去,去,去,伢们嘞,别捣蛋!”语气亲切如同对儿孙辈讲话。不防,他左眼下睑挨了一弹弓。顿时血流满面,蹲在地上,捂着眼,哼哼连声。
李卫东吃一冷枪,气坏熊麻子。熊麻子身高一米八有余,脑壳又圆又大,蓄的寸板头发,满脸金钱大麻子。乍一看,像头大花豹。他是汉阳腰路堤人。出身于亦农亦工的家庭。旧时,父亲农忙种田,农闲驾船,划的成份是贫农。共产党的依靠对象。但是,熊老头怀念过去自给自足,四处飘荡,悠闲自在的日子,过不惯“组织起来”的生活。常常叨念:“国民党时,民富国穷;共产党搞的是,国富民穷!”这种荒诞不经的古怪论调不可能不影响熊麻子。在学校读书也好,在工厂当铸造工也好,他不热衷入党入团之类,专一喜欢交结朋友。不像有些人,入团入党要费许多周折;他是贯彻阶级路线,自然而然进入组织的。作为一个*党员,对于江湖道义比党章熟悉得多,遵守尤其自觉而严格。他为人耿直、义气、粗豪却又暴烈。老头子大半辈子靠驾船为生,祈愿水神杨泗保佑,因此给他起个名字“祀泗”。熊麻子嫌雅了,尤其是圈子里朋友不认识这两个字,便说:“咱一脸金钱大麻子。干脆喊我‘熊麻子’算了,还亲热些呢!”熊麻子就这么喊开了。其本名反倒不为人知。熊麻子拜伍老幺为师,潜心习武,是伍老幺的大徒弟,连续三年得过全市轻工系统武术冠军。师父再三嘱咐:“李书记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年轻人,手脚快,眼睛尖。千万保护好李书记!”自已就在李书记身边,让李书记吃这么大的亏。回去如何向师父交待?他怪叫一声,扬着洋镐把朝那群学生冲去。其他的人大字报也不贴了,提了棍棒随后赶上。围观群众初始即对这些百万雄师报以冷眼,此刻,乘机大声呼喊:“不许打人!”、“百万雄师打人哪!”
趁着百万雄师遭指责犹豫霎那,学生们退进学校,关紧铁门,站上墙头手拿砖块瓦砾严阵以待。熊麻子不顾一切,像头暴怒的豹子,扑上前用镐把猛捣铁门,却让一阵乱石打退。后面赶来的同伴不敢贸然冲锋,拾了石头与学生对掷。李卫东一只手捂着眼睛慌忙追过来嘱咐大伙:“不要对来。只要他们交出打人凶手就行!”墙头学生狡辩:“我们没打人。是你们听我们说不让在学校围墙上贴大字报,想找岔子打人!”
双方争辩僵持间,涌来大群人向李卫东一行掷过雨点般石块。激怒的熊麻子又带人追打掷石块的人群。人们潮水般退去,消失了。眼前尽是过路的。熊麻子逼住一个装作若无其事的人,问:“刚才是不是你掷石头?”那人反问:“你凭什么说我掷石头?我刚路过这里呢!”旁边几个人证明:“人家才从这里路过嘛!”“未必路都不让人走了?”熊麻子明知一伙的,没抓住把凭,无可如何。反过头,又围住学校,威胁道:“快交出打人凶手!不然,冲进去就不好说了!”学生一看有人支持,且又居高临下,固若金汤,更加放肆,破口大骂:“你个陈大麻子的干儿子,有本事进来呀!”“打了活该!谁叫你们占我们的围墙!”“陈大麻子算老几,老子今天要揪你,抽你筋,剐你的皮,把你拿着煨汤吃!”同时,向下面乱扔石头。
熊麻子暴跳如雷。他要找块特大砖头甩上围墙,东瞅瞅,西瞄瞄,一眼瞥见路边有家江南杂货店,门口摆放有铺板卖,陡生一个主意。他让两个队员买张铺板,几个人抬着当挡箭牌掩护大伙冲锋。非撞开铁门,抓住这帮“二癞子”、小坏蛋痛打一顿才解恨!这确是个攻坚夺城的好主意。可是,退散的路人又由后面偷袭而来,缠上他们;熊麻子一伙只得反转身解除后顾之忧。但,那群人顷刻无影无踪。只有站在马路上看热闹的人们罗唣着,呼喊着:“要文斗,不要武斗!”“百万雄师打人呐!”当熊麻子再攻中学,背后又遭干扰;拉锯战就这般进行着。熊麻子一伙顾此失彼,疲于奔命……
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汽车堵成两条长龙,恰好当作掩护物。弄不清石头从哪里飞来的。熊麻子和伙伴们手上、脸上、肩上、腰上挨了几记,怒不可遏。他与几个人咕咙着商量报复计策。李卫东眼看自家人成了众矢之的,呆下去还要吃亏,并且,影响太大,吩咐撤兵。队员们不肯罢休。他已控制不住局面。李卫东给熊麻子做工作:“熊师傅,你们本来是为我出气,这样僵下去影响太不好了……”熊麻子咬着嘴唇似听非听,眼睛不停地瞟着,突然大吼一声:“同志们,先把这伙牛鬼蛇神一扫而光!”叫喊着向悄悄逼近的人群扑去,队员闻风而动,快步包抄上去。这次反扑速度之快,步调整齐是那伙乱兵上阵者没料到的;猝不及防间,仓皇退却,脚步慌乱,跌跌撞撞……两个冲在最前面的汉子慌忙转身逃跑,相互绊磕,跌倒在地了。熊麻子一个箭步跳上去,扬起洋镐把就要打下去!岂料,手腕让人捉住;没来及细看,那人哼一声开腔道:“大人打小伢已经悖理。旁边的人主持公道又要打别人,未免太过份了吧!”熊麻子没想到有人敢管他的闲事,就要来个大发作,想使劲甩掉捉住的手,却是纹丝不动;定睛看看,抓他的是个宽肩细腰、白净英俊的小伙子;熊麻子先是一愣,随后气咻咻地:“冬生拐子,这事你莫管!”拐子,系旧时“龙头拐杖”、“龙头大哥”的黑道切口转化而来的江城俚语,一般作为口头尊称;江湖上,也含有“老大”的意思。熊麻子素来仗着几路拳脚在世面鬼混,自然知道冬生名气。第一句称呼还算客气,第二句就硬戗了。冬生不由沉下脸,放了手:“熊麻子,你仗着人多又拿着家什欺负人,是不是?好,你真要打,我替这两个拐子挨着。来,只管朝头上打。我要躲一下,不算外面玩的!”随后赶来的百万雄师有的认识这个名震江城的流氓头子,有的听过名气,知是不好惹的一条大虫,都不插言,只是围着看两人交锋。
熊麻子平日不在乎喊他“麻子”,这会冬生直呼诨名,堵着自家;口气明显“卡”着“玩”,简直是当着众兄弟“要”自家的“味”,不高兴了,冷笑道:“冬生,你莫说这话。虽然你跤摔得好,你不懂政治!劝你莫管这闲事!”在江湖上,冬生发个话没人不听的。不想,熊麻子不但不买账,反而奚落自已,冬生烦了:“熊麻子,我不懂,你又能懂多少?你那半吊子的师父伍老幺自称尉迟恭。尉迟铁匠不就是唐童的一条走狗,专帮当官的与绿林英雄作对!这大概就是你们的政治,是不是?这闲事爷们今天管定了!你能把爷怎么样?”说着,右手掌挥挥:“两位拐子,你们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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