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三部曲》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狂飙三部曲- 第1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在倡导“四个第一”的解放军大学校,志鲲练得做思想工作的过硬本领。
开始,表示自已对继瑛的理解和同情;接着讲到人对社会环境适应的重要和必要。老人反对,实在身不由已,事出无奈;继而,从伦理学高度分析婚姻从来需得维系亲情关系。失去亲情比失去恋情更其令人苦恼!最后,志鲲委婉地讲到自已的倾慕:“你爸那天说的不知是不是真话,说是,要是我就好了…我妈也巴望我俩能交朋友…我…好多人介绍对象,我哪看得中!现在,像你这般模样好,气质高雅的姑娘,哪里有呢!”
然而,继瑛只是向一个老同学和朋友倾吐内心苦闷,对志鲲双关的暗示和表白装做不懂。她坚定不移地说:“哪怕一辈子不结婚,我也不会背弃对立言的感情!”
这种东方传统女性的坚贞不渝,非但没叫志鲲失望,越发吊起他的胃口。
一天,志鲲邀请继瑛去他家听电唱机:“老郁在家不是事呀!”继瑛问:“你爸妈在家
吗?”志鲲知道她对父亲官派十足的不苟言笑,很不自在;听到母亲絮叨:“赶明日志鲲找到你这样的女朋友,我就放心了!”每每手足无措;便答道:“都不在家。”指望这样说,继瑛会同他去家里。岂料,繼瑛又問:“志鵬和吴姨呢呢?”吴姨是他家保姆。從继瑛眼神,志鯤醒悟,是出於姑娘家的警覺。於是,撒個謊:“志鹏在家用功啊!吴姨也肯定在嘛!”
这样,继瑛才一步一挨地跟随去了。走到“石家院子”门口,见他掏钥匙,差点又要转去:“志鹏不在家?那就改天听吧!”
志鲲说:“他肯定又去后面花园盘花草虫鸟什么的。怎么,继瑛,你是防着我有什么坏心眼?”经这般一激,她有点不好意思了,嗫嚅着:“我是…怕…人家说闲话……”到底随志鲲上了楼。
志鲲边上楼,边向后花园喊叫:“志鹏,志鹏……”听听没有回应,自言自语:“莫非真出去玩耍了?不管他,反正在客厅里听《梁祝》嘛!”
继瑛拿不下面子转身回家,打算小坐片刻告辞。好在,志鲲不似平素挨着坐,而是请她居中坐沙发;自已坐在对面的电唱机旁,声明换唱片方便些。继瑛情绪稍微松弛了。
继瑛左肘搁在沙发臂上,手掌托着尖尖的下巴颏,右手仿佛作支撑,放在左肘弯。她知道红色的塑料密纹唱片得空转三、两圈,音乐才会开始;凝神屏息,如同即将见到立言,内心充满期待和兴奋。曲子起奏犹如立言形容的山间涓涓小溪,清沏、哀婉而绵长。旋律流进她心池里,激起深切的共鸣……
志鲲一直盯着匀速转动的唱片,似乎上面刻有曲谱,他在一个一个音符地琢磨着;他当然知道不该播放《梁祝》。不是听《梁祝》,继瑛就不会来。他不时偷偷瞟几眼。
继瑛听得忘情,蛾须一般长长的细黑眉毛微微皱起了,杏儿似的大眼睛里贮满泪水,使得美丽的眼睛更其晶亮。美人哀伤更耐看。他想起诗人徐志摩写过,任何女人都能用眼光剥去衣服,让她*……他涌起一股强烈的欲望。可他极力克制着。
曲子不知什么时候放完了。唱片还在转着。房间很静,只有唱片空转的沙沙声。继瑛依然手托下巴凝坐,神态犹如一尊曲线丰盈、美丽圣洁的维纳斯。
志鲲猛然警醒过来,笑笑:“看,我都陶醉了。再换斯里兰卡的《顶罐舞曲》,行吗?”他知道继瑛喜欢这支曲子的节奏感。同时,欢快的曲调也可冲淡她沉溺其中的感伤气氛。
继瑛轻若春风地答应一个字:“好——”她不敢点头,也不敢把声音稍微放大一点,唯恐管不住眼里的泪水,并且,“好”字拖得很长,呼出胸中郁积的忧伤。
志鲲刚换上唱片,“嗨”一声:“我怎么忘了给你沏茶呢!”继瑛欠身阻拦:“不用,不用,听罢这支曲子就走的。”志鲲说:“慌什么呀,昨天弄到一张《蓝色的多脑河》,我放都没有放的,特意等你来……我给你冲杯蜂蜜茶。是我们部队农场出的蜂蜜呢,纯净的,没掺糖浆的!”说着,进自已房间张罗一阵,端出两杯热气腾腾的蜂蜜茶;首先给继瑛奉上。自已再捧着杯子仍坐到电唱机旁。
悦耳的铃鼓,热烈的旋律,欢快的踢踏使继瑛暂时忘却心中烦愁;醇香的蜂蜜茶让她品尝到生活还是甜美的。只要学习小蜜蜂不懈寻求……她浑身暖融融,心情舒畅了,飘飘欲仙……
当她惊醒过来,发觉自已与志鲲躺在他房间里床上,倚偎在他怀里;慌忙奋力推开他,慌乱地:“你…这…这是什么回事?”边说边支撑起来。志鲲摆着手,压低声音:“别出声!好像是我爸回了!千万不能告诉我爸呀……”神态和口气的严重,让继瑛头一“嗡”,只说得半句:“你…你怎么是这样的人!”,身子一软,瘫倒床头,背过身,脸儿埋在肘臂里啜泣起来。志鲲低声下气陪小心,疾首痛心地忏悔;甚至,双手不停地扇自已耳光,痛骂自已一时混账胡涂;全不能止住继瑛的眼泪……
继瑛是那种把贞操、爱情、婚姻和生命视作一体的姑娘。最终,她只好嫁给志鲲。对于两家来说,这是件皆大欢喜的事情。连立言得信后,也从山乡寄来祝福和贺礼。只有当事人李继瑛郁郁寡欢。
婚后,有天志鲲同妻子开玩笑,说:“俘获你,是我运用孙子兵法最为成功的战例!”接着挑明告诉她:“其实,…那天,我对你秋毫无犯……”继瑛转过身,幽怨地:“我已经进你家门了,还编些假话有什么意义呢?”志鲲见她不信,举出一个细节证明自已的清白:“你记不记得起床时,你的秋裤还扎在袜子里呢!”继瑛愣怔了。志鲲兀自滔滔不绝:“我不敢有违父母的教诲;但是,对于你,我又志在必得。针对你的个性,想出一个两全之计。我哪会那般无耻?不那么做,你又如何死心呢?!”志鲲一番表白,让继瑛又欣慰又懊悔又恼恨,冷冷地:“不讲这些,我只认为你无耻;这一讲,就是无耻加卑鄙!”志鲲大不以为然,微笑着说:“为达到目的,不惜一切手段是一个统帅最基本的素质。”顿了一会,补充道:“其实,历史上任何一个伟大人物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不仅列举了政治上、军事上、商场上一些著名的故事;在科技领域,他指出,爱迪生的电灯就是剽窃万斯的研究成果;文学艺术领域,大仲马无情抛开合作者,独霸著作权……侃侃道来,如数家珍。
继瑛十分惊异,这个素以博览群书自居的人,阅读视角竟与常人恁地不同,迥异其趣!少年时代那个耿直、善良、诚挚的陈志鲲哪里去了呢?她原本对志鲲印象也好,以为是他一时冲动侵犯自家,既然木已成舟,勉强嫁给了他;没想到自已是落入阴谋的陷阱!再也不会原谅他了。从此,心情更加悒郁。
继瑛的冷若冰霜,鄙视眼神深深剌伤志鲲高傲的自尊心。完全不想在房间落脚。索然无趣!他曾萌生离婚念头,石月琴流着眼泪劝阻,陈爱华严厉地予以呵斥、制止。实际上,志鲲也犹豫着。不唯继瑛坚不吐口;在那个年代,离婚不管出自什么原因,不管由谁提出,不管多么平和分手,未免惊世骇俗;会让人窃窃私议,遭到背后耻笑,视作人生污点。成为事业发展和社会交往的障碍,对于在政治上有所追求者,尤其是个禁忌。
*的骤起,更叫他打消这念头。
真是非常时期。形势千变万化,彼此消长,让他一惊一乍。他密切关注时局的发展。将小道消息和报刊上冠冕堂皇的词句参照揣摸,最终悟出一点门道。灾祸降临他家之初,他曾十分仇恨逼死母亲的那批人。社会上两大派的出现和对峙,淡化了丧母的悲痛;以至,父亲靠边站亦见怪不怪。明知冲击石月琴、陈爱华的造反者属于红五类——平民阶层中的“联动”,即所谓“三字兵”。但,他敏锐地看到,与之对立的二司、工总更其可恨。事实再清楚不过,既讲“阶级斗争”,自当分清“阶级”。一阶一级,上下有别。而今,纯属社会渣滓的合同工、临时工为转成正式工,也拉起组织同政府叫阵。至于那些历史、出身或思想有问题的底层人物更是结集起来,大明大白围攻省市首脑机关;随之,以搜黑材料为名冲击军区大院!这是为什么?他下意识地引用了《人民日报》反右时一篇社论的标题。
无论陈志鲲如何内心自负,恃才傲物,乃至潜藏一种由之而生的反叛精神,长期的军事教育和部队生活,使他崇尚惟命是从,上尊下卑的观念;反感犯上作乱的一切言行!很明显,那些叛逆者的胆大妄为,旨在推翻现存秩序,他的骄傲,他的光荣,他的意志,他的前途;而三字兵经过最初的盲动——恶作剧似地肆意破坏、毫无人性的虐待狂、为出风头四处找岔子,舞棍子,乱揪乱斗,而终至觉悟、成熟、沉静下来,找到正确的政治方向;先与职工联合会,随后与红武兵结成同盟,以维持现存秩序、保护自已上级为已任。保护住别人,才能最后保住自已。这是对的。
如果说,陈爱华一代信仰马列主义,其言其行表现出清教徒般虔诚的自觉性;李卫东之类“解放牌”干部,是出自“按上级指示办事就算正确,就有好处”的信条,表现出功利主义的自律性;作为志鲲新起的一代,认定自已是当然“革命接班人”,天下本来就归他们,既无自觉性也无自律性。信奉“英雄造时势”,有着强烈的自为性;在符合本身利益或可能容忍范围内,表现循规蹈矩。实则,内心不屑按条条框框办事,毫无顾忌。
回顾*起起落落,志鲲每每扼腕叹息。职工联合会兴起,军队尚未奉命介入。不然,决不会垮那么快!
职工联合会变化为红武兵,恰好军队开始“支左”,志鲲毫不犹豫支持红武兵。军区上上下下,同他是一个政治取向。《军委八条》下达,充分证明他们观点的正确。随即,不失时机地抓住《二?八声明》的失误,成功地分化三新、工造与二司、工总,毫不手软地打击那些兴风作浪的坏人。
细细考究,在这场激动亿万人心的狂飙运动中,作为弟弟的志鹏投身最早,却明显带有极大的盲目和盲从,十分幼稚;志鲲则是从本质意义把握,加之其学识、经历、性格,后来的故事证明,他比一般人思想深邃,立场坚定,手段凌厉。有一点相同的是,两兄弟不约而同地持保守观点。有次,调皮的继红当着他背诵一段鲁迅语录:“曾经阔气的,怀旧;正在阔气的,保守;未曾阔气的,革新”志鲲听了,笑起来。他笑小姨妹惠山泥娃娃似的天真烂漫;他笑鲁迅的刻薄入木三分!难怪五十几岁就短命的!志鲲心里强自解释:“革新”并非“造反”嘛!“造反”分明是个贬义词呀,记得小学六年级,自已和立言、保国、立功还有志鹏,在继瑛家玩“躲猫猫”,捉迷藏,楼上楼下乱跑。立功不小心将四岁的继红撞倒了。小丫头咧嘴赖在地上大哭,继瑛怎么也哄不住。胡阿姨回了,拍手跺脚吼骂:“造反了,造反了,嗯?”那时,凡有不遂大人心意的言行,会被斥为“造反”;如今,造反成了时髦和光荣!可笑不可笑?
志鲲有超人的直觉。《正确对待革命小将》发表,几个老军头认为是从宽处理犯错误的学生娃;还在讨论如何区别对待二司中的大学生和中学生、区别对待杨道远和丁家显、区别对待二司和工总……志鲲暗暗好笑,他料定发生重大变故,有反复要来。果然,三镇几处静坐绝食、夏帮银等人出狱、工总残余分子在红水院树旗。死灰复燃。反复一下来了。其实很正常,符合阶级斗争规律。不然,毛主席为什么教导:“要经风雨,见世面”;“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有些地方干部一味责怪军区表现软弱,三?二一通告不废自废,自已打自已的嘴巴。志鲲推测,陈司令员、钟政委受到来自北京的某种压力。他体谅他们,也有点瞧不起他们。在战火纷飞里凭着血性冲杀获得的官阶,面对智谋权术较量,自然只有瞠目结舌的份儿!
自小崇敬、儒将出身的父亲也似乎落伍了。开始,立场还不错,时常面授机宜。看见两报一刊发了几篇文章,加上一些小道消息就动摇了、惶惑了,叮咛道:“你要一碗水端平啊,不要随便介入嘛!”呵,官腔十足呢!
志鲲一笑:“连毛主席都说,不介入是假的,其实早介入了!”陈爱华见儿子不以为然,并且,含着讥讽地一笑,具体点出来:“你与岳父、舅弟和志鹏策划成立‘百万雄师’联络站,一个解放军军官怎么同老百姓掺和?还出点子,通电产业军、联指、红联、十大总部、长高司等相同观点外省组织!总理有个讲话,中央也有文件,不许成立全国性组织嘛!弄不好,很严重的。小心啊!”志鲲又一笑:“只是联络,又没联合嘛!”
陈爱华看出儿子的固执,也看出儿子的策略,点拨道:“估计工总迟早会翻案……”
志鲲拉腔拉调:“这,我想到了——”过门拉罢,准备说出自已观点;父亲加上一句:“我想表态支持工总翻案……”口气似与他商量,显然已经决定了。
父亲思想上的变化,志鲲早察觉到了,曾提醒:“爸,你看区里干部,包括严伯伯,当区长的,谁在支持二司、三新?他可不是老土,也是你燕大的同学呢!”
陈爱华不屑地一笑,没有回答儿子的话,点燃一支烟,踱了两步:“我渐渐领悟主席战略布署了。为什么与以往任何一次不同。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全面内战。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林副主席说,是次罢官运动……”他的话像思索中的自言自语。思维在跳跃。又像点悟儿子。志鲲瞧着父亲讳莫如深的表情猜测有句话没有说出来。他本想听父亲讲了印证自已揣想,又怕他说出来,急忙插话打断:“工总原来只四十万,加上二司、三新、工造杂牌军,最多不超过八十万。”说到这里,他有了底气:“百万雄师老工人六十万,红卫兵二十六万,贫下中农二十万,机关干部七、八万,城市居民十多万,算上各事业单位人數;只怕在一百五十萬以上!毛主席不是號召無產階級革命派大聯合,向走資派奪權?谁能自封革命派?谁该夺,谁不该夺?凭人数,百万雄师是两倍,占百分之五十席位该可以吧?”
陈爱华听儿子一番分析,迟疑半晌,点点头,似在思索,似觉不无道理,踱进卧室。
看着老爸背影,志鲲十分得意。他第一次显示比这个“河北三杰”,更能深谋远虑。他几乎怀着成就感迈进自已房间,准备要继瑛评判刚才的一场争论。固然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她两派都没参加,是逍遥派。逍遥派能作出客观评定呢!不料,兴致勃勃进房,里面空无一人。桌上有张纸条:“我得在单位值班三天”无头无尾无日期。志鲲想,回与不回有何区别呢?他打算去武昌回军区。不想,陈爱华站在卧室门口将他喊住:“你去哪里?坐会,看来有些事不同你讲明不行。本来,我向来不愿背后议论别人的……”
志鲲知道有句俗话:“谁个人前不说人,谁个背后无人说”但是,父亲最反感这句俚语,常教育他和弟弟决不能犯自由主义,“当面不讲,会后乱讲”,背地里对同志像长舌妇说长道短。不但影响革命同志间团结,也违背做人道德。听父亲今天的开场白觉得非同寻常。站在客厅里用诧异眼光看着陈爱华。做父亲的指指沙发让儿子坐下。显然,有番长时间的重要谈话。并且是涉及对自已有警示作用的某个人评价。会是谁呢?肯定与眼下运动有关。是陈再道?钟汉华?韩东山还是孔庆德?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