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志鲲蔫下去,王书记心里涌动莫可言状的*。他不属任何一个派系,也绝非有整人癖好。甚至并不因上回审查志鲲遭受原源抢白而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幸灾乐祸。但,他性情近乎偏执狂。一旦认定的事会较劲到底。事实也证明他的判断正确。譬如,那次何湖柳拿日记为陈志鲲掩饰,自已当即指出日记撕掉两页,内容篡改了!今天,她交出的那两张瞒下的纸页,经鉴定,纸质、墨色、笔迹认定同一。其内容与襄樊市委报送的复印件完全相符。原文应是:“他将我拖到床前放倒时,真有种被强暴的屈辱”经撕掉改作“他搂抱我时,我迷醉了,同他一起倒在床头”。其所以显得天衣无缝是“他”字之后,所记内容恰好转至下页,撕掉下页稍稍改动两句,顿使性质天壤有别!这个糊涂姑娘玩的小聪明当时就为我窥破嘛!昨天问她为什么庇护陈志鲲?她的回答更让我吃惊,说是为她的贞操名誉,打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个共产党员为着封建观念就听任坏人逍遥法外?好在终于觉悟了,说出真相,还检举轴承厂竞标前,陈志鲲收受百万贿赂的犯罪事实!
另外,武汉中级法院李保国也揭露汉正街开发项目中猫腻,陈志鲲收受价值五百万之巨礼物!从武汉和襄樊两件受贿案分析,陈志鲲的确狡猾。他从不收现金,只要书画文物。外行人还以为是陈年故纸,充其量只算风雅事儿,哪会想到“受贿”二字?
王书记哪知晓,李保国的检举带有严重感情倾向和政治偏见。保国猜度姐姐对婚姻恚怨,致使她远渡重洋,骨肉分离。志鲲同姐姐提出离婚,瞒着老头子;但他知道。可怜老人家临终仍不停呼唤姐姐和这负心人名字,死了眼睛都没闭上!纵使离婚,打那多电报催他回汉看看,竟然置之不理!还是人吗?当然,他李保国也不会因恼怒愤恨写出诬陷材料;是容不得改革开放出现的一切*现象!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司法工作人员,理应将所知道的蛛丝马迹提供组织审查。其实,当天在大中华他便发觉插手汉正街开发是陈志鲲预谋好的。不然,为什么让非亲非故的刘立言参加那场宴会;席间,为什么突然提到改造旧城区,随后,刘立言建议竞标?石老头为什么单送贵重礼物给陈志鲲?听专案人员讲,在襄樊刘立言也以古书相赠,故伎重演,掩人耳目。两次行贿手法,如出一辄!
陈志鲲被“双规”。这回他完全没有了以前的镇定。当看见王书记抖落何湖柳和李保国的证明材料,他更感觉这是一张由上至下,由远至近,由亲至疏织成的大网。想要挣脱真得费很大劲儿。但,自已并没做错什么。凭心而论,要说对不住,犯有过错,只在湖柳关系上,自家是放纵了。那天的确装作酒醉强行占有了她。可也不算*。她当时不是半推半就依顺了,接着,谈婚论嫁?自家没打算娶她倒是事实。当然,绝不能承认心里这些想法。包括同舒少华的私情也不能承认。对她充其量只算用人不当。小舅送的那本字帖已作过结论,确确实实与开发项目无关。保国的证词只算个人推测,哪能作什么证据!立言所送《升庵集》当时声明不是公司行为,也坚信以立言的经历、胆识和为人,不会被一拍二诈唬住便胡说八道。条分缕析之余,志鲲终于镇静了。有点“安居平五路”的感觉。但意气难平。
当王书记再次找他谈话,他干脆点出:“这是诬陷,是反攻倒算!是因为我要清查隆中商贸,得罪从省里到市里一批人!”
“陈志鲲,你要对自已说的话负责啊!”
“我负责!你可以问问公安处白朋同志呀!”
“现在是要你交待问题!至于别人问题相信组织上会调查的!”
“我已对你作过解释,王书记,还要我交待什么呢?难道违心承认他们的诬陷!”
“你自已酌量吧,陈志鲲!”说罢,王书记将门使劲带上走了。
志鲲被看押起来。他这次想的不是调到什么地方,而是急切澄清事实,恢复自由。如果辩解不清,等待他的将是铁窗生涯!这一想,第一次停职审查的念头重新涌上心来。他曾想急流勇退。鬼使神差,解脱后,又继续干开。明知中国的事儿积重难返,为什么强自出头啊!思摸到此,他忽然想到轴承厂那位打入牛棚的工程师议及发动机的故事:陈主任,这不是转轴和传动链条过不过关的问题。设计不合理呀,这样的结构容易发热,容易引起机械疲劳,当然不是烧了,就是断裂。设计完全错了嘛!他又记起外甥毛毛那句离经叛道的话:‘一个人得病要进行手术,自已给自已开刀,行吗?即使有勇气不怕疼,看得清楚吗?’这两件事真算寓言和预言啊!说白点就是没有*,失去监督,*无法改变的敝端!这次搞清,坚决退下。可是,能不能还有机会呢?唉,几十年努力工作才升迁到这等高级职位,平素颐指气使,一呼百诺,好像理所当然,很少体恤下面的艰难和感受。如今想做个与世无争的平民百姓反倒没把握,没信心,满怀艳羡!
想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叹口气,不禁记起东湖“湖滨楼”上那幅楹联:
高位何如低处好 下去反比上来难!
二十五、没娘的“龙凤胎”自成
思藜、思严姐弟俩初到义发里小学借读,被同学们讥为“三无”学生:无娘、无户口、无学籍。所幸社会已进入商品经济时代,刘立言拼着用钱打通各种关节,加上“舅伯”杜援朝的面子,“表哥”杜跃进四处张罗,这对龙凤胎的户口和学籍总算得以解决。
两个孩子对来之不易的安置没表现应有的惊喜,只问起妈妈去哪里了?思严瞅着立言抢先发话:“你别又告诉我们,出远门了啊!”立言苦笑一下,回答:“是出远门呀,大概要不了多长时间就回了!”思严得到答复,显得有些开心。思藜追问:“大概是几大个大概?要不了多长时间,到底是多长?说个具体时间啊!”立言这次由衷地笑起来,他很喜欢小姑娘的伶牙俐齿:“等你们上中学,她肯定会回的!”思严跳起来欢叫了:“姐姐,我们争取跳级,让妈妈早点回来啊!”思藜点点头,同意弟弟提议。当思严向她伸出小指打勾勾,她也伸了小指头,眼却盯着干爹。她发现干爹偏过脸似乎在擦拭泪水。随后,匆匆忙忙下楼了。站在阳台上,瞧立言上街了,思藜从条桌右边抽屉拿出户口簿一看,更加惊诧:户口上赫然写作“刘思藜”、“刘思严”!怎么把我们姓氏都改了?这下两人可不依了。跑到楼下,思严问刘袁氏:“奶奶,我们不是姓齐?户口上怎么写作姓刘?”思藜说:“开始上学报名,扯理由为就近入学,称作刘家人。让我们在人前喊干爹为‘爸爸’,现在户口写上姓刘,同您家是祖孙关系,这不是弄假成真了?”老人望着两个似乎懂事又不懂事的孙子,叹口气敷衍道:“大概为上户口方便吧?”姐弟俩将信将疑,怏怏不乐。
从借读变成正式在校生,两人仍不免遭受同学笑话:“任什么可以花钱买来,总不能买个亲娘回家吧?”有人干脆说他俩“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思严理直气壮回答:“胡说!是唐奶奶送来的。唐奶奶帮我们找妈妈去了……”这种解释受的反驳更教人沮丧:“那就是你妈让你爹赶跑了!”思严情急之下差点说出真相:“刘立言不……”聪明的思藜赶紧抢过话说:“我爹刘立言才不是那种人!”她不能不赶快接过话茬,如果说出“刘立言不是我爹”会受更大轻蔑。但是,搪塞过去,马上显出心虚——是啊,妈妈的确曾被“干爹”气得泪流不止呢!并且,据观察的种种情况表明,干爹只怕真是亲爸呢!这一想,使她心里很乱,低着头拉弟弟转身就走。对方见他们理屈词穷,喊起来:“你爸不要你妈了啊,找什么,找!”姐弟俩含着眼泪连说:“就不是,就不是!”边说,边拖着书包,落荒而逃。
这天放学,家也不回,两人径直跑向摊档准备找奶奶、干爹追问真相。不想,只有小蓉坐在那儿。听说干爹开会去了,奶奶刚回家,思严大步朝转赶。思藜却凑近小蓉耳语道:“阿姨,人家都说我和思严是垃圾堆捡来的,我妈是被爸爸赶走的!”
“胡说!你爸是你们亲爸爸,你俩怎么是捡来的?他哪里会赶走你妈?”小蓉发觉说漏嘴,瞅小姑娘眼里噙着泪水,忙挽一句:“你爸爸肯定是亲爸爸。但你妈不是你爸爸赶走的。她出远门了。总有天会回的……”说着,想揽过小丫头安慰两句。思藜挣脱身,两只辫子像拨浪鼓线锤摆动着,急匆匆追赶弟弟去了。
刚到家门口,思藜就听见里间传来思严的哭闹声,进房只见弟弟拽着奶奶不依不饶地晃动身子,嚷嚷不休:“哄人!哄人!”老人无可如何之际,瞧思藜来了,得救般:“你姐姐回了。她懂事些,她就晓得……”岂知,小姑娘嘴一噘抢白道:“我当然晓得呀,小蓉阿姨全对我说了!”讲完,将小蓉的话一字不漏地学说一遍。但,刘袁氏仍不松口,苦笑着,连声嗔道:“这个死婆娘,瞎嚼舌!反正我没听说起。等你爸爸回来问他好了!”
这时,立言站在门口对两个小家伙笑眯眯地说:“好,你们听我讲!奶奶是你们亲奶奶,爸爸也是你们亲爸爸!这该高兴了吧?”
“既是亲爸爸,什么原因总将这事瞒着我们呢?”思藜追问。
“担心你们认生,不肯住这里呀!”瞧思藜盯着自已,立言扯个不成理由的理由。
“又为什么不要我妈一起来住呢?”思严质疑道。
“我说过,她出远门去了呀!”
“思严,这就是他长期隐瞒的原因!你把她赶跑了,是不是?”
面对女儿质问,立言长长叹口气,神情凄凉,不知如何分辩。
“思藜,你怎么这样冤枉你爸爸?你想想,你爸爸会不会是那种人!”
两个小学生看奶奶在抹眼泪,不敢再逼问下去。两个大人的答复虽说不是他们期盼的答案,到底得到一点安慰。在北方,姐弟俩曾被笑作“没有爸爸的孩子”,令他们倍感屈辱。没料到,追寻许久的亲人不知不觉,早生活在身边!那刻,多次问过妈妈:爸爸去哪里了?妈妈也是回答,出远门了,以后会回的。现在爸爸像当年妈妈那么回答,不就意味总有一天,妈妈如同爸爸现在一样突然回到身边?这想法使两人十分欣慰。虽然同学仍时时予以嘲弄,姐弟俩再也不放在心上,感觉不值得纠缠。纵使未免孤立而凄惶,却是充满信心和底气。懒得理会。两人显得不合群,只将所有时间扑在学习上。因为成绩优异,遵守纪律,时时受到老师表扬。又因为有同学常常请教疑难问题,亲近他们,敬重他们,向着他们。天长日久,不仅感情上受到补偿,也滋生优越感。这情景一直延续到中学。
不唯在学校,在亲戚邻里眼中,姐弟俩也是不可多见的好孩子,视作同龄年轻人的模范。有次,立孝在巷道拦住儿子,指责他小小年纪不该早恋。家财顶撞道:“我的信件你怎么随便拆开看?这是侵犯*,知不知道!”做母亲的冷冷一笑:“哟,还用法律抠老子呢!什么‘我的’、‘你的’,你是老子生的,骨头碴都是老子的!老子自已看自已的信件,看不得?!”立孝最后一句,让下班回家的保国笑了。她明白表哥笑她强词夺理,转个话题,指着身旁的思藜姐弟说:“你成天乱蹿什么呀!你看,思藜、思严比你还小。他俩读高二了,马上就考大学。你连初中都混不毕业!”蹲在门旁的立功吐口烟圈,笑着说:“同我家念念一样,老师喜欢他,留着不让走嘛!”保国鼓励姐弟俩:“你们呀,争取考上清华或者北大……”保国的话没说完,对面的孙家驹接腔:“没问题。肯定考得取!”那口气,仿佛他老先生是招生委员会主任。
众口一词对弟弟妹妹的称赞,令家财站不住了,头一歪,横母亲一眼,晃动膀子跑走了。立孝在后面喊着撵着,他理也不理。
杨家财应说长得也算帅气。但,正如他父亲杨和富鄙薄的那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一脸轻浮相!”完全属小混混作派。眼见儿子初中读了三年还跨不过去,立孝只好送他进丈夫单位开办的技校,指望混张文凭,哪怕当上“灰来泥巴来”的副工,也算有个着落。岂知,他成天玩游戏机。网吧兴开后,又沉迷上网。后来,利用这“一技之长”结识三镇黑道大哥冼转运,在赌博公司当马仔,专干违法乱纪的事儿。不过,他很机灵,待人谦和,出手大方,交上许多朋友,玩得“圆泛”。至今没翻过船。他不大搭理思藜思严,从心里瞧不起两人。有次当母亲提到他俩读书用心,他就公开顶撞:“书呆子!一点社会经验都没有。放在社会上,只怕连饭都弄不来一口!”他喜欢表弟念念。除了脾性相投,时不时可以从他手里弄钱花花。潜意识里还有个更重要原因,念念的舅舅和表哥说不准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呢!当下,至少可作吹嘘的本钱。冼拐子之所以看重他正是这层关系呢!他连法官保国也显出尊重。唯其如此,这天没在保国面前宣扬自已人生哲学。他曾想打小丫的主意。小姑娘看不中他。于是,怂恿念念向小女生进攻……
思藜思严考入大学后,他开始将两人名字挂在嘴边。这意味着,他杨家财的亲戚既有雄厚的经济实力,也有红道上实权派,即便文化学问方面也不乏其人。给同伙以人力资源丰厚的敬慕和威慑。其心机真可谓迥非常人能比!
这年冬季,武汉十分晴和。每到晚上,江汉路步行街分外热闹。一夜,家财同憨砣在星河般灯影里逛荡半晌,感觉有些饿了。憨砣也正想填填肚皮,建议去附近小巷里吃湖南牛肉粉。两人刚拐入一条横街,迎面慌慌张张跑过来一年轻姑娘,后面撵着大群嘻皮笑脸的“五郎神”。憨砣耻笑道:“没钱找小姐,穷快活,在逼蹓子!”可是,家财惊诧了,失声叫道:“思藜!”姑娘听得喊叫,站住看时,竟是表哥,稳住神,投诉道:“家财哥,后边是流氓!”家财安慰道:“真是你!别怕,有我和憨砣叔叔在这里呢!”说着,向憨砣介绍:“她是我舅伯刘立言的姑娘!思藜,这是憨砣叔叔!”思藜微微点头招呼道:“叔叔好!”
这时,后面追赶的混混们已围上前,家财见为首的是麻杆、肥砣,赶紧声明:“麻杆,肥砣,这是我妹子!”麻杆眯缝眼盯着家财,似乎打量他是否撒谎。肥砣*地笑了:“你说是你的妹子,我还说是我妹子呢!”只这一声,十几个“五郎神”全嚷开了:“我的妹子!我的妹子!”并且,要涌上前伸手动脚。家财将肥砣拽住,尽量把声音放得诚恳地解释:“他是我舅伯刘立言的姑娘,是我表妹嘛!”麻杆认定,有钱人的子孙在外面混,不单想混个“人模狗样”也有卡行抢饭碗之嫌。实则,闹起来又怕事,银样蜡枪头,不顶用。因而,很瞧不起家财。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刘立言又怎样,拿他吓唬我们?那次他老娘仗着马小民断我们财路,老子还没找他算账的!今天……”话没说完,不防,憨砣从暗影处跳上前搧了他一耳掴,质问道:“找死?你也配提马拐子的大名?”
十几个游子哥全认识憨砣,面对他威势噤若寒蝉。麻杆捂着脸边后退边道歉:“这里路灯坏了。没看清拐子在这里。刚才是同家财开玩笑,对不起,对不起!”说着,挥挥手,赶紧撤人。但是,他将这笔账记在刘家头上了。
临近春节,三阳路的三狗子要麻杆打听汉正街有哪些肥实户头。准备锁定目标搞钱过年。
改革开放以来,黑道也经过转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