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阳是邹本利发祥地。志鲲和黎晋曾下大力气整顿一番。他俩先后调走,邹本利又重新经营一遍。这个县得一个又能干又忠诚可靠的人选。然而,志鲲始终没找着。
正是仲春时节。这天晚饭后,他独自沿岘山小路散步。沿途花红叶绿,十分宜人。攀登到羊祜祠前,古城尽收眼底。晚霞的余辉将斑驳的城墙和箭楼镀成一片金色。由西北逶迤而来的汉江本是碧绿的,此刻变幻成一条硕大无朋的火焰般赤练蛇游动!樊城笼罩在烟霭里,像国画中随意渲染的远景。而头上的天空呈现出透明蔚蓝,唯独西面几片丝绵般白云的边儿晕出五彩斑斓,有三两颗早出的星星眨动眼睛……
蓦地,志鲲心中涌起一阵莫名欢喜,那么圣洁、单纯,就像回到童年时光!
他正沉浸于难得的闲适里,忽听见有女人呼唤他:“志鲲,志鲲!陈书记!”他感到纳闷,循声望去,羊祜祠左侧一幢别墅前有个女人向他招手呢!他还未动步,那女子已气喘吁吁跑到面前。原来是舒少华。
“我是奇怪,除了……有那位女士这样叫我呢!”
“除了何湖柳,没谁敢这样大不敬,是吧?”
志鲲笑笑,没吭声。前段时间,虽说有关他的谣言闹得沸沸扬扬。只就所谓“资产阶级自由化”和安置造反派头头的事儿满城流传。至于和湖柳的关系,何学庆当然绝对保密,连常委知道的也不多。舒少华自当别论。她这样吃醋,让他很高兴。
“嗬,我还得祝贺你啊,马上当新郎了哟,是不是?”
“谁说的,没有的事!”
“不想我送礼的?到时候我不去,可别见怪啊!”
“真没有……多忙呀,谁顾得上……”
“嘻嘻,还是有嘛!只是等忙罢这阵再才顾得上,是不是?”伊瞧他发窘,转了口气:“好啦,不开玩笑了。去我那里坐坐吧!”舒少华打扮得又时髦又性感,简直不像近四十岁的女人。志鲲不由朝她上上下下打量,本想调笑几句,话到口边却吞转去了。
“你几时发的财,修建这么豪华一座住宅?”
“从栗阳调来,邹本利连住房都不给分。只好自已盖啰!”
志鲲同舒少华刚走近铁栅门,院内传来一阵狂暴犬吠。紧接着,两头小驴般狼犬飞扑门前,用爪子将铁栅栏抓扒得嘎嘎作响。瞧那凶相简直可以把人撕碎吃掉。舒少华呵斥两声,它们才安静下来,摇动尾巴表示友好。但是,志鲲进门时,两个家伙仍伸着鼻子围起他嗅个不停。志鲲怵得直往舒少华身边趔。她笑了:“这是闻你身上气味。它们会储存在大脑信息库里,以后你再来,知道属于朋友,就会放行!”
“简直是吃饱饭没事做,养这么两头吓人的物什!”
“怎么办呢,住在这孤山野洼,他又经常不在家。我一个妇女家,养着护院呐!今天他又出差了。不是它俩,我早跑了!哪会遇上你陈大书记!”说时,斜睨一眼笑了。两头恶犬似乎证明的确忠于职守,一直前后跟定女主人。进屋时,舒少华“咄”了两声,它们才往后一退,赶紧转身跑到栅栏门边伏守起。
舒少华关上门,领着志鲲楼上楼下参观遍,方始沏上茶,请他在二楼客厅坐了。
“真气派啊,我要有你这好的住宅,书记都不当了!”
“我要有你这好的男人呀,房子都不要了。连身上衣服都不要。*!”
志鲲本来对她旧情未忘。见她“不拉过门”,开门见山,撩拨*,一下兴奋了。起身走到对面沙发挨她坐下,问:“他今天真不回了?”舒少华笑道:“半个月都不在家。你敢不敢天天来呀?”志鲲答:“天天来!”说毕,抱起她不住地狂吻。
两人火烧火辣,连房也来不及进,在沙发上脱个赤条条搂上了。随即滚落红地毯上,像两条缠绕的白蛇,不停翻搅。舒少华嘴里哼哼有声,身子使劲扭动,两手在他身上乱拧……
不知过了多久,志鲲从伊身上筋疲力尽地滑溜下来,仰面躺在地毯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她也支岔起手脚惬意地睡起。有只手却不肯闲着,伸过去在他身上乱摸乱捏……
“简直想死在你怀里算了!”
“舍得你的何湖柳?”
“照说,她的奶也不小。但没你这大!况且,你的技巧……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当是在栗阳的那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现在呐,只要谁嚐过,准会一辈子忘不了!”
“有几多人嚐过?”
“至少一个排的人数。你吃醋?我这旅游局长不趋奉人家,哪来业务?岂不要饿死!要不,你帮我挪挪位置!”
“让你去栗阳当县长,行吗?”
“那个黄毛丫头能当市委秘书长,我还当不了小小县长!去,保证不会给你丢脸!”
志鲲没想到无意中,解决悬心的大难题。第二天,回去就提请常委会讨论、通过舒少华担任栗阳县委副书记兼县长。
诚如恩格斯所说:一个民族想要站在科学的最高峰,就一刻不能没有理论思维。志鲲懂得,按社会系统结构,任何社会是由政治人、经济人、文化人三部分组成。政治人是整个社会系统的组织者、调整者;经济人是保证社会系统基本物质生活需要的一部分人;文化人是社会系统中精神产品的生产者。三者不可缺一。但政治人是领军角色。
他认定,自已正处于大变革时代。这是个伟大的时代。这一时代,是需要新人而且正在产生新人的时代,是需要巨人而且正在产生巨人的时代。所谓“新人”就像费尔巴哈所言“必须假设过去的一切等于零”,同传统作彻底决裂,具备新观念、新思维、新方法;所谓“巨人”是:政界巨星、工商巨子、文化巨匠。因而,中华民族在创造伟大时代的同时,必将创造一大批民族的伟大英雄。他陈志鲲注定会成为民族的伟大英雄中一员!
想起歌德曾说:“思想活跃而又怀着务实的目的去进行最现实的任务,就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事情。”志鲲终于消除最初犹疑,气魄宏大,纵横捭阖,指挥若定。在调整了县市班子后,即着手眼皮底下事情。第一个动作就是将白朋调回公安处。
何学庆思忖志鲲已是未婚女婿,没有干扰,当几名常委提出异议,反而说:“只要白朋不顾自已年龄,甘愿折腾,让他回去也行。刚上去的那班人业务水平的确太差了!”
邹本利得知何学庆态度,气得捶着病床大骂他老糊涂了:“当年我要把姓白的搞掉,他拦阻已是养虎贻患;好不容易将这只老虎关进笼子,又同意陈志鲲举措,放虎归山。真是愚昧至极啊!”说毕,大口大口吐出鲜血。临终前,邹本利嘱咐儿子:“把我埋在南山顶,好让我看着陈志鲲怎样把这糊涂蛋赶出襄阳城!”
果然,白朋友上任不久,又盯上隆中商贸。
白朋五十多岁,国字脸,细眯眼,稀稀的三绺胡须。他是部队侦察连长出身,说话不紧不慢,十分干练。他倒并非对何思敏一伙有成见。是最近沿海一件石油走私案由武汉牵扯到襄樊来。他绕开分管政法的副书记何学庆,直接向志鲲汇报。
听白朋说罢隆中商贸的问题,志鲲沉吟半晌没吭声。
“陈书记,你是不是顾虑什么?先打个招呼也行,我们不搞‘不教而诛’……”
“不,恰恰相反,不要打草惊蛇,要来个突然袭击!你不要多想什么,我没顾虑。有一条你记住,事情牵扯到黎晋书记儿子。我知道,黎晋最喜欢他儿子。多半会出面说话的。虽然他退下了,能量仍不可小看的。要注意影响!”
“行,我把案子办扎实。铁证如山再摊牌。只是,何书记那里……”
“这你别担心,我有办法让他插不上手。”
白朋走时,在门口碰见湖柳。他向她微微一笑,礼节性点点头。应该说,很得体。然而,凭直觉伊感到非同寻常。边回头打量白朋,边进了志鲲的办公室。
“嗬,湖柳,有什么事么?”
“志鲲,白朋刚才来,是不是思敏又做错什么?”
“没有呀,他只是汇报治安整顿的情况……”
“志鲲,如果那不成器的东西又胡来,一定拦头。让他不要陷得太深嘛!”
“这我知道。毕竟是未来小舅倌嘛。”
“这是办公室啊,我对你说正经的。你对我爸和思敏再讨厌,也看看我的面子。别为显示政绩下狠手啊!再说,他同省里李书记、姚书记,还有本市几名常委子女一起经营。农村有句俗话,‘恨人必穷,恨土必富’。弄不好,扯出一大串,得罪一大排!”
志鲲笑了:“你把我说得那般阴险毒辣?嗨,我给你讲个事。省里分配市委一个名额出国考察。通知是我。我想,你爸快退了,让他去周游列国一趟……”
志鲲还没说完,湖柳就高兴得跳起来:“真的?太好了!我马上告诉爸爸,让他记住你的人情啊!”这真证明叔本华说得对:女人对于他人的虚假极容易发觉。她们的直觉的理解力、对周身事物的观察力非常敏锐,但远距离的东西则无法入目。可怜的湖柳根本没防到,这是她心上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啊!
十八、大渡河边的石达开
自纪霁虹来信告知伊与人结婚,立言固然痛苦好长时间,再无有牵挂,全心全意扑在唐家墩市场建设里。除汉正街跟随来的一千多子弟兵,外来业户超过三千,总计四千五百个门点,一万二千余人,事无巨细靠他拿主意,精力全耗进去了。
这天,立功来筹建处对他说:“开发公司”同意我们要求,分给一楼朝街的门面。但是,要求近两天一定搬家!立言笑了:今天我就派车搬!
汉正街的反摊派惊动北京后,梁区长受到批评——中央早规定行政干部不得搞经营。又是管理者又是经营者,岂不乱套?梁区长只好把小商品大楼和大兴隆巷开发项目交给房地产公司。而前期招标收受几百万元红包之事也让失望的包工头揭发出来,梁区长下场比纪局长更惨——被判十年徒刑。房地产公司接过业务,成立开发公司操作。为增加效益,开发公司完全推翻原设计方案:一律扒平,做成八层楼。大兴隆巷自然保不住了。这教立言相当恼火。他出示文化执照,声称他家一楼也是经营场所,要求还建门面。自发动反摊派,眼见街上站不住,立言到文化局以大兴隆巷10号登记经营场地,申办了销售日历、年画的执照,打算在家里做买卖作长久糊口计。不想,生意没开张,执照派上用场。
大兴隆巷居民对拆迁予以抵制。裴经理采取各个击破策略,很快将反抗瓦解了。只有三家私房需做工作。一户是孙家驹。这好办。徐玉芳属本系统职工。无非条件优惠点,再帮她找处过渡房屋。孙家问题很快解决。另一户是石家院子,只陈志鲲住国内,且远在襄樊,人家是干部,容易说通。唯独刘氏兄弟难缠。答应还建门面仍不依,刘立言硬要写明:一楼,出门见天。这意味着,文字上玩不了巧,譬如,将二楼室内摊点算作门面之类。必得还他家临街门面。仅此一户将少收入几十万元。每家这样为难,能赚个鬼?
裴经理认为立功是工人大老粗,好糊弄,说:“这是市政府改造城区啊,应无条件服从。不能抗拒的!”
“我拐子上次同你们说过,我家房子下面又没金矿,又没石油,也不是修公路铁路经过我家宅基。一句话,不属宪法规定范围,哪能不讲条件?你们把我家住房拆了做高楼销售,是做生意嘛!那就先同我们做完生意才能与别人做生意啊!”
“你家本为巷子住房,答应还门面,刘立言还要什么一楼,出门见天,太苛刻吧?”
“既是做生意,肯定各提各的条件。你们认为划不来,可以不拆迁我家嘛!哪怕做的高楼围起我家,遮住太阳,只留个门洞供人出进,我保险没意见!”
裴经理见他如此油滑,又气又急,使出杀手锏:“你这样扰乱市里开发旧城区,到时候,用推土机戳,莫怪我们来硬的……”
“行啊,反正你们已逼死一个,逼失踪一个,再砸死我也算不了什么嘛!”
立功这话为“点筋”。开发公司欠下胡荷花胡传枝两条人命,况且,自家里还留着母亲、两个侄儿和保姆住着,料他们不敢行蛮使用推土机戳!
果然,开发公司眼见市里规定的开工日期到了,只好忍痛同刘家签订违心协议。但立言来办手续时,裴经理还是说句抖狠的话:“要不是你有社会影响,我们动用公安局采取强制措施的!”立言一笑,回答:“公安部明文规定,不让公安机关参与经济纠纷。我家同你们属经济纠纷,知不知道?再说,我兄弟舅辫子叫杜援朝,侄儿叫杜跃进,知不知道?”
裴经理也一笑,心里暗暗庆幸没动粗,说:“开玩笑的。签字吧!”
办完拆迁手续,立言要彭爱洲找俗称“扁担”的民工到大兴隆巷搬家。
刘袁氏见了两个儿子,连声埋怨:“你们两兄弟倒好!一个在火车站不回,一个搬到公安局宿舍。周围房子拆光了,老鼠全跑来我们屋里了。电也掐了,水也断了,就我和冬梅、思藜、思严。老的老,小的小。屋里没个男人,吓得整晚睡不着。杀了也没人知道啊!”立言不免陪笑安慰一番;瞧彭爱洲带几位“扁担”来了,先将老娘和两个孩子安置在司机台里,让冬梅指挥搬家俱什物上车。一切停当,嘱咐爱洲两句,伫足自家楼前,久久不想离去。看着只剩他家小楼和石家院子孤零零耸立一片废墟中,十分惆怅。
“哥,父亲留给我们的最后一点基业也保不住了!”
“事业未成,何以家为!”立言将霍去病名言翻来抒发感慨,衔恨颇深。
两兄弟准备转身走,一辆小车停在街边。下来的竟是志鲲。他趁到省里开会,来同开发公司洽谈折价变现事宜。也想最后来看一眼祖居老屋。说:“立言兄,你认定的象征和符号马上就消失了啊!”立言答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志鲲笑着激赏:“好,有哲理!”
刘氏兄弟自然不免陪他聊聊天。听完立言反摊派和建市场经过,志鲲笑了。
“从*到改革,你尽搞些大动作!你气魄也不小嘛。善于造势。应该说,你是对的。如果我还在武汉,也许好商量些。”
“怎么商量,未必阻拦建楼?”
“至少具体问题上尽量听取大伙意见嘛!哦,我参加十四大时,在会上,看过你和温州一个私人老板的专题片呢!拍你建火车站市场的事迹……”
“中央电视台去唐家墩拍的。我正为市场的事焦头烂额,没心思拍。他们说,是指向计划经济鼻祖的两枚炮弹,我这才配合电视台拍了。”
“这下,你应解除后顾之忧吧。*说,谁反对改革开放,谁就垮台。又说,我的主要用处,就是不动摇……”
志鲲还讲了些大会轶事,很新鲜。可惜他要赶回武昌开会,很快告别了。
回唐家墩路上,立言边开车边回忆志鲲的谈话。尤其是*所说“我的主要用处,就是不动摇。”给他感触甚深。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毛泽东搞*时表现:毛老头就是摇摆不定,一会支持造反,一会*造反。左一下,右一下。结果,当然失败!也好,按僵化的所谓阶级分析,我家只怕八辈子也翻不了身啊!看来,认定方向就不能动摇。
然而,接下来几年,在唐家墩所遇的问题让他大伤脑筋。开始是唐家墩村见业户蜂拥而来,为增加收入,擅自修改市场设计蓝图:街道改窄了,门点改小了。立言发现时,地脚已下好。木已成舟也就算了。临到开业,在工商唆使下,村委会惑于每年激增一百多万收入,借发执照之际,将十年优惠不变改作一年一订的合同。租金由每月六十元加到八十元。立言找马书记陈说利害。马书记推说工商要这么办。将他气得不行。正好武汉作协通知立言参加青龙山召开的笔会。他干脆撂下不管,开车去青龙山庄放松几天。汉正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