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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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三部曲- 第1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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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让立言感到委屈,赶紧松了手:“你怎么这样认为呢!原先又不是没……”
“原先是原先。从现在起,规规矩矩,别想随便碰我!再说,现在是什么时候啊,让人晓得,对你不好,对我和我爸也不好嘛,是不是?”
“好吧,我送你到街口打的去。”
聪明的姑娘见三言两语制住他的迷妄狂乱,不由嘴角含笑,赶紧打开门,下了楼。
翌日清早,赵井亮来了。上楼便在客厅、卧室四处乱瞅。立言觉得滑稽,直是笑。赵井亮巡视一遍,方始坐下问,昨天她讲些什么?还是劝你莫闹?立言回答,听说要干掉我嘛!说着,讲了龚所长汇报,梁区长的愤恨话语。赵井亮轻蔑一笑:谁还稀罕这狗腿子差事!不过,现在还不能随便让位呢!两人正议着,听见有人上楼来。
“立言,……”韩德贤走到门口瞅见客厅里赵井亮,愣了会,换个称呼:“刘主任,昨天工商一个姓王的麻子在‘四联管办公室’找支会干部谈话,威吓我们,说,刘立言这样搞,非让他家破人亡不可!”
“好呀,我倒看他怎样搞得我家破人亡!还有哪些人在场?都写出证明来!”
“邱友忠几个都在嘛。我这就去让他们写。赵主任,你坐会,我走!”
韩德贤刚走,赵井亮笑着问:她是街上有名的黑牡丹。怎么喊你喊得那亲热?是不是有一腿啊!立言了解这家伙从不谈女人。谈起女人就要恶语伤人的。笑了笑,用《霓虹灯下的哨兵》里台词回答:黑不溜秋靠边站!说着转个话题:这王麻子,王大爷是什么来头?口气这么大!赵井亮说,他呀——五七年打过右派,开除党籍。*后*了,恢复党籍,封个私营企业所所长。他是作为工作组进驻汉正街做业户工作,加快所谓集资的。自当上所长,格外卖劲,格外左!
“想拿我当垫脚石,再升两级?瞅机会好好教训他一下!”
“没嚐过汉正街的辣汤辣水。哪个婊子裤裆破了,让他冒出来充人尖子!”
两人笑骂间,韩德贤同邱友忠来了,交上立言要的“证明”。邱友忠告诉道,王麻子又来了,就坐在“四联管办公室”,同龚所长、纪段长一起办公呢。
所谓“四联管办公室”是工商所斥资两万余元做的铁皮塑料瓦工作间,也就是纪霁虹的办公地点。因实行工商、税务、公安、个协联合管理,故称“四联管办公室”。立言作为分会常务理事、协税委员会副主任、三支会主任,还有张办公桌安置其间呢!
听了邱友忠报告,立言霍地起身,别着四川话:“去会会啥子王大爷嘛!”
立言赶到四联管办公室,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麻子伏在桌上写写画画。纪霁虹见他昂然而入,惊讶了。猜测要出事。但是,立言却上前和颜悦色地问:“您家是不是姓王呐?”
“是哪,有什么事情呀?”
“我叫刘立言,听说你要搞得我家破人亡,是吧?”
“我几时说过这话?”
“六个人写有书面材料,你赖不掉!”
“我认也不认得你,凭什么说我讲了这话?!”
“你不认得我,我认得你!”立言说着,抖抖手里一摞材料纸:“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是工商一个姓王的麻子说的!我刚才问过,你承认姓王;再扫扫房里几个人,唯独你脸上长有麻子。故而,我断定是你说的!”立言如此调侃,连龚所长、纪霁虹也捂嘴笑了。
王麻子脸胀得通红:“简直无聊!”
“龚所长、纪段长,你们听,他骂人了!”
“我骂人?你自已是什么东西,不摸摸自已后脑壳!”
立言一笑:“我,著名个体户作家,两度全国税务工作积极分子,个协汉正分会常务理事。每年工商、税务、公安、个协里三级单位都给我颁奖!你是什么东西谁不知道?!”
“我?堂堂共产党员!”
“噫哟嘿,共产党员呐!谁不知道你一贯仇视共产党,五七年反党开除党籍。现在不过落实政策,给你恢复党籍,并非你没有错误!正由于你一贯反对党,反对党的政策,今天我们落实中央文件,你切齿仇恨,是不是?”
门外,围观群众哄笑开来。这是感情倾向的表示,也是给占上风一方的赞扬。
“你跟我出去!我要办公!”王麻子暴跳如雷。平庸的官僚理屈词穷之际,往往盛气凌人将这话作为法宝祭起,以压倒对手解除自已尴尬。这话似乎理直气壮,无可翻驳。
围观人群一时噤住。龚所长露出讥讽微笑;纪霁虹对立言投以埋怨眼神。
立言冷笑一声:“好大的话!我是分会常务理事,三支会主任,这里是四联管办公室,你坐的正是我的办公桌。你占了我办公地方,反倒轰我走,真不知有‘羞耻’二字!你跟我滚!”
人们又“轰”地笑了。看得出,大伙正担心立言面对王麻子祭起的法宝无言以对,下不了台。立言理直气壮、振振有词的反击,使他们释然开怀。
立言索性加一句:“如果你再敢大放厥词,我必将你麻子抠平,让你横着出汉正街!”
纪霁虹再不能不表态了,一拍桌子斥责道:“刘立言,你也太狂了!”
王麻子舌战不过,气得拎起公文包一拍,出门而去:“好,走着瞧。看你能嚣张几天!”
舌战王麻子的故事,在汉正街不胫而走;各支会也纷纷挫败纪局长的工作组。
这当口,汉正街一天一个消息,一天一个变化,一天一个形势。彼此消长,人心浮动。
据说,中央来了电传,省市领导在过问;据说,国家工商总局来了位副局长在调查;据说,市工商局、市税务局也指责纪局长;据说,纪局长收建楼投标红包达几十万……
一天,市信访处处长陪同北京来的三位干部找到大兴隆巷刘家,同立言、雍清涛、赵井亮、袁和平、彭爱洲,还有二十多个业户谈了话,最后明确表态:你们的意见大部分是对的。我们向工商打招呼,应按中央文件办事……
这次谈话的第三天,工商局宣布修改第一号“公告”,颁发第二号“公告”:原定三万元抵三年摊租改为抵作五年租金;不再提“清场”。不交钱集资者,可在汉正街继续经营,直至大楼开业之日。有困难的业户可分四期付款……
这样,立言一伙为汉正街业户赢得虽说是部分合法权益,亦有三千万之巨。同时,为无钱集资业户争取了两年经营时间,缓解诸多社会矛盾。
而纪局长,没等大楼开工,黯然离休。很明显,梁区长一伙把这位始作俑者当做一号“公告”的殉葬品拋出来了!
反摊派无疑取得巨大胜利。
这天,雍清涛同各支会正副主任坐在立言客厅里,单等赵井亮来商量下一步行动。
大伙正谈笑风生,纪霁虹出现在门口,看神情很焦急。她扶着门框瞅着满屋里人好半天没吭声。雍清涛问:“纪段长,有什么事吗?”霁虹没回答他,瞅立言从里间探头张望,她一只脚尖在地上蹭着,说:“立言,能不能出来一会,我有话同你谈!”
这时,恰逢赵井亮上楼来,冷冷地:“纪段长,我刚得到消息,听说你调走了,恐怕再不能命令刘主任了吧?”霁虹脸红了,眼里闪现一丝凄凉,扫过所有人。眼光最后落在立言身上,咬着嘴唇,泪花直转。
“是的,我调走了。赵主任的意思,现在我连同立言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有呀。说吧,我们也听听。好话不避人,避人无好话!你一口一个‘立言’喊得这亲热,内容必定动人。当着大伙讲讲吧,我们也分享分享。”
“井亮,你说话怎么这样冲?霁虹,我们正商量一点事,等下再来行吗?”
“不!刘立言,我这会就要问你!既然赵主任让我当着他们讲,我就讲!我爸被你闹垮台,我也调离了。你答应过我,说不再干个体了,也不再闹了。这话到底作不作数?!”
纪霁虹这番话,除赵井亮似乎早有猜测,听了直是冷笑。其余二十多人目瞪口呆。这回轮到立言咬起嘴唇不吭声了。雍清涛瞧立言同纪霁虹言来语去,方始醒悟他俩关系非同一般。心里不免着急:“立言,反摊派是你发起的,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是呀,你要不说举旗帜,谁出这个头?我们参加集资,肯定是好摊位!”
“你真抽跳,让大家上不能上,下不能下。不但对不起我们,也对不起汉正街跟随你的近千家业户啊!”
“一街人都要骂你!”
立言瞅瞅大伙,又瞅瞅纪霁虹,苦笑一下:“等会再说,行吧?”
“我没时间再等了!”显然,纪霁虹眼见已调离,无所顾忌了。噘起嘴,气嘟嘟。
“对,立言,你这会就表个态,是继续带领大伙闹,用你的话说,一反到底。还是听我们纪段长的。听她的,我们马上散伙,这时交钱还能弄个摊子混混!”赵井亮逼问着。
刘立言叹口气,再次把眼光投向心上人儿。纪霁虹那对美丽的大眼睛水汪汪,满含希望地看着他;瞟眼间,他又发现大伙在热切地注视自已,思忖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回答:“闹!肯定同大家一反到底,不过……”
“我就知道你是骗人的!”纪霁虹伤心欲绝地斥责一句,返身下楼而去。
立言想撵下楼,却被赵井亮拉住了:“早听小韩说过,她在使美人计……”
“韩德贤那黑婆娘懂什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忖!”
这天的会议立言自然没什么兴致。纪霁虹的误会教他深感不安。他决定找她解释:中央来人调查时,所有人并没说纪局长坏话,只是客观反映汉正街实际情况。自已对她所作承诺也当兑现。只是,不好有拂大伙信任,暂时还得领着业户反摊派……
第二天,立言托邱友忠向新段长打听纪霁虹调哪里去了?岂料,邱友忠带给的消息如雷轰顶:纪霁虹由她哥哥介绍,去深圳一家公司应聘了……邱友忠告辞,他都没听见,痴呆呆站在街头,望着纪霁虹办公有年的工作间愣怔好久,才摇摇晃晃回到家里。
靠在沙发上,他如同虚脱般感觉浑身无力,眼前一片茫茫,头脑空荡荡。了无生趣。忽地,韩德贤悄无声息踅进房,挨他坐下,笑逐颜开地凑近身说:“纪霁虹调走了,晓不晓得?”立言厌恶地朝旁边一让,抢白道:“她走了,与你有什么关系?”其实,很长一段时间,他惑于这个瓜子脸、丹凤眼、吊眉毛女人的狐媚妖娆。差点同她谈婚论嫁。后来,腊狗认出伊曾与同厂的锁匠处过好长时间,说:那家伙连铁锁都捅得开,还能放过她?立言回忆同韩德贤的交往,虽然她自称姑娘,初次入港便呼爷喊娘地*。屁股如搅拌桶的底盘,一会顺时针,一会反时针不停地崴动。方始省悟遇上*。但是,他欣赏她床上功夫,恋恋不舍。自第一次见到纪霁虹,他开始有意与韩德贤保持距离。甚至连与她说话都怕霁虹看见。立言自已都不明白出于何种心态,韩德贤却看透了。因此,她十分忌恨纪霁虹。韩德贤瞧立言趔到沙发扶手边,再无可让,将胸脯贴上他胳膊,浅笑着,脸挨脸问他:“你不喜欢我?”要在平常,他哪经得女人这样*,早上火了。即使此刻心烦意乱,也可能就势将伊按在沙发上借机发泄一通!他没有这样做。他的心沉浸于对霁虹的深切思念之中。思念恁地纯洁真诚,不容任何女人搅动扰乱而亵渎。他霍地站起,指着门正色地说:“你跟我滚,赶快滚!”韩德贤见他发脾气,怏怏起身,解嘲道:“同你开玩笑,还当真了?人家将你甩了,何必拿我出气呢!”说着,下楼而去。
一整天,他感觉悔之无及。一会怪自已没品出霁虹话中有话,要是当时同她出去谈谈,她哪会远赴深圳;一会怪赵井亮说话粗野,又不该拦着自已追赶霁虹。要不是他拦阻,事情也不会糟糕到如此地步!一会又怪韩德贤挑是拨非,以致赵井亮出言不逊,引发一系列后果。刚才真该掴那婆娘两耳光的!他感觉自已真是命苦,每每遇到意中人,却是有情而难成眷属!这是为什么啊?他甚至后悔不该反摊派。不过,这念头只是一瞬。当他悟出自已行动代表一个新兴阶层的觉醒,是新兴阶层维权的一声响亮呐喊,是对*现象的坚决斗争,他到底有了些许欣慰。但是,心情依然沉重。思藜、思严放学回向他问好。他突然抱着他们流下眼泪。两个孩子从没见他如此悲伤,吓得哭叫起来……
晚饭时,立言借口在外面吃过,没下楼去。就那么半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月亮斜照进客厅,像一阵薄雾,像一笼轻纱,像一地水银。他想起初次见到纪霁虹,她穿件白底蓝花连衣裙,矜持而高傲,可是,当瞧见墙壁上汤文选的卧虎图、古色古香的虎啸剑,还有满架的书籍,眼睛一亮,笑了;后来,为工作上分歧,她同他争执起来,竟然质问道,作为工商干部我还听你这个体户指使?立言气得当即声明辞职。他伏在桌前正写辞职报告,霁虹悄然而至,猛地抽过他手中笔,藏在背后,红起脸笑着:刚才是我态度不好,话说急了。我一直把你当老师,未必一个老师同学生见识?他为她的淘气神态逗笑,撕掉辞职报告。和好如初。还有次,她看完屠格涅夫的《罗亭》,归还小说时笑道:其实,我看你就是罗亭!说毕,吐吐舌头笑了,像顽皮的小女孩一样,大眼睛亮晶晶,顾盼生辉。后来他俩交往超过上下级关系,超过工作关系,超过朋友关系,每当沉浸于爱河之中,她仿佛自责却又分明带着幸福口气说,我怎么像昏了头似地,任你摆布啊!唉,每次决心不再来了,总怕来了吃亏。心里这样想,脚又不由自主往你家走!……未曾想,这个冰雪聪明,天生骄傲的公主也这般稚气、天真、温柔,清纯如水!立言悔恨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细细思来,自家这半生固然有过许多浪漫情事,只有同继瑛、司徒、若男和霁虹感情算得纯真的。那个军医……保管员……唉,好多名字都记不起了,也就是林元珍之类,完全是*的满足,逢场作戏罢了!白天对韩德贤诱惑的坚拒,让他大感欣慰,如同一个小偷偶然做桩见义勇为的好事,心里不免沾沾自喜,自已感动自已。并因为这份感动升起一种崇高精神,更坚定继续做好事的决心!
月色更浓了,有些发蓝,如烟似梦。冬夜的深巷格外静谧。对面徐玉芳在断断续续朗诵《圣经?启示录》:“……我要责备你,就是你把起初的爱心离弃了。所以应当回想你是从哪里坠落的,并要悔改,行起初所行的事……”声音空濛、飘渺,若有若无,仿佛遥远天庭传来的神谕。他突然支身坐起来。他因自已曾经玩世不恭震骇了。我怎么变成这样啊?《天方夜谭》里那个聪明的宰相夫人说得对,世间女人看来如满席珍肴,五颜六色,形态各异,其实,用起来都是一个味道!唯有纯洁真挚的感情最可宝贵。他为自已一度滥情懊恼,也为那般放浪形骸羞愧。从今以后,一定严格自律,守身如玉。否则,真辜负平生那些冰清玉洁、绝色佳丽的一往深情啊!
他决定打理好汉正街的社会活动,便动身去天涯海角的南国寻找霁虹的情爱!




十五、麻将摸到五更寒

那年,腊狗下岗了。他所在小锁厂的承包人,在承包期内,将能变现的物什全变现装进口袋。于是,工厂彻底破产。他想起立功的建议,请立言在汉正街弄个摊位。立言琢磨一番,找纪霁虹商量。纪霁虹说:“现在街面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哪还有位置?你不为孙家驹说话,正好安置在他那里!”孙四毛枪决后,按规定执照吊销。立言找纪霁虹说情,请她网开一面,将执照转到从业人员孙家驹名下。立言说:“孙家家大口阔也该照顾。现在,余庆里口子还有个挂面嘛!”所谓挂面,即在墙壁上挂货物样品,无有摊位的。纪霁虹嗔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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