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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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三部曲- 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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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我再调到哪里去呢?不如退下去清静啊!




十四、反骨是挫不掉的

席卷汉正街的“乱摊派”风暴打蔫很多人,却使刘立言格外亢奋。他从来瞧不起当官的,笃信“肉食者鄙,未能远谋”。早在几年前,他就写报告请求工商扶持本地产品作商业支撑,说:一个国家没有民族工业会受人挟制。汉正街不筹划拳头产品也会被江浙广东客商冲击。工商就是不听。龚所长嗤为“地方保护主义”说:“改革开放,外国人能来中国做生意,为什么怕江浙广东人?”立言看出这些干部不愿做软性工作,只图表现政绩,多收管理费,听任外地人,外地商品挤垮本地国营和乡镇企业。结果,不仅本地商家日子不好过,因是转口贸易,价格吸不住客户,素称“天下第一街”的汉正街在全国排名终至江河日下!而今,当官的又巧立名目搜刮民财,教他更加愤怒。分会常务理事会上,他因愤怒,情绪有些失控,显出固有的倔犟,与雍清涛、赵井亮等人一唱一和,放肆地顶撞钟先超。钟先超向龚所长告密,简直断了他们的退路。于是决心顶风而上,带领大伙一反到底。 
从雍清涛家出来,立言弄不明白,反摊派也关系钟先超的利益呀,他怎么给工商打小报告?赵井亮冷冷一笑:“人家早就防着你取代他,不正好是搞掉你的机会?”
“我几时想取代他?我自家生意都顾不过来,哪想当什么狗屁会长!”
“这是你的想法。人家可不这样看。凭着学历、名声、年龄,他能不防你取而代之?不知为什么,龚所长表面上对你客客气气,实际也恨你。有次,他和钟先超商量撤销你的职务。是纪霁虹说你在三段人缘好,有威信,撤了很多工作不好做。这才作罢呢!”
赵井亮的话让立言不寒而栗。他听纪霁虹说过,龚所长是梁区长外甥。梁区长老婆前年死于车祸,龚所长看出梁区长喜欢霁虹,想将她介绍给老舅。对伊与他亲密接触醋意十足。两次准备把她调出三段,是她说刚熟悉,去生地方干不来,又碍于纪局长面子,没硬性调开。但叮嘱她与个体户保持距离,防人说闲话……自已这次一闹,龚所长、梁区长岂能放过?尽管有中央文件作依据,预计后果仍然十分严重。甚或重蹈*之复辄。为防止工商和梁区长下毒手,立言连夜给各媒体的朋友通报汉正街发生的变故和自已言行。如果龚所长一伙真有什么过份做法,媒体可以呼吁。
素有正义感的记者几乎全支持他反对乱摊派。尤其是小裴,对他剖析道:“你的行动不仅仅是维护神圣的政策法纪,所维护的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全体业户的合法权益,加起来,也是国家利益。因为,它关系着一个地区商业的荣枯、经济的兴衰啊!”这话让他心里一亮,豁然开朗。以此,他心地坦然,充满骄傲,乃至带几分悲壮。
他和伙伴们成天到各支会串连,接待业户投诉、开会、整理材料。忙得不亦乐乎。
立言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自然为纪局长尽知。纪局长派龚所长和纪霁虹到处找他。纪霁虹直接找到大兴隆巷,没见人。龚所长则去问刘袁氏:刘立言主任去哪里了?刘袁氏说不知道。龚所长讲,您家告诉他去工商所一趟,纪局长找他有话谈。刘袁氏答,人都没见到,怎么告诉他?龚所长猜测老太婆有顾虑,安慰道,不要紧,没有什么事的。刘袁氏回答,就是他有什么事,我也想得通。他又不是为自已!龚所长掂出老太太斤两,笑道,您老人家怎么这样说呢?局长和我只是同他交换交换意见,您跟刘主任说,他知道的。说罢,告辞而去。立言回家听母亲学说一遍,直是笑:您家像《红灯记》里李奶奶口气呢!
一天,立言开罢会回家,路过工商所门口,瞅见纪局长、龚所长、纪霁虹一大群干部站在门边,赶紧别过脸,准备溜过去。不防为纪局长瞅见,赶上前,拍拍他肩膀,说,立言,最近你挺忙呢,到处找不着你!立言装做才看见,勉强笑道,是的,在讨论集资交钱的事……纪局长拉上他:来,来,来,到所里坐坐,我同你好好谈一谈。
到工商所办公室坐定,纪霁虹朝立言撇撇嘴笑了,准备拿杯子沏茶。纪局长拦住,亲自上前涮杯子,放茶叶,倒开水,口里还喊,小龚,把你的烟拿来奉上!又抱歉地一笑:你知道,我是不吃烟的。瞧龚所长给立言燃上烟,纪局长探过身,温和地问:立言,你说我待你好不好?立言默默地点头,答,局长对我好。纪局长又问,抬不抬你的桩?“抬桩”为江湖切口转化的武汉俚语,意即抬举、捧场、支持。立言又点点头:抬!
听这两声回答,纪局长高兴了,捋捋袖子,朗声道:“这就行了啊!我晓得你这人蛮讲义气。想当年,你家转百货,好多人不同意,只叫你家挪出汉正街,仍去摆枪摊子。但我亲自批了!后来做生意,有人打小报告,要税务局找岔子,我拦了。为你出书拍电视,我只差没跑断腿、磨破嘴,像化缘讨米一样,搞了几十万元钱,让你一举成名!后来,又是我提名你当选区人大代表……还有人说你生活作风不检点,到处写信告,都不是我挡了。这你还不知道吧?”说时,朝霁虹挥手示意出去。立言下意识瞟瞟霁虹,私下里,伊逼问过他几次呢!只见姑娘满脸幽怨,嘟起嘴,背着双手,用脚后跟慢腾腾踱出办公室。
立言猜度纪局长要点明他与霁虹的事情,思摸如何答对。不想,纪局长并不往下说了,只是讲,伙计,我抬你那么多桩,帮你那么多忙,你抬我一回桩都不行?说毕,用几乎是恳求的、满含希望的眼神瞅着,等待他回答。
立言不敢瞧纪局长,嗫嚅着:“局长对我的好,一辈子也忘不了……”
纪局长见谈话产生效果,站起身,叉着腰,叫起来:“你个刘立言!论我们多年感情就晓得不会拆我的台,不抬我的桩!”说着,爽朗地笑了。
“不是拆你的台呀,纪局长!大部分业户受不了呀。再说,主要是不合乎经营实际啊!”
“好,我听听你的意见!”
立言直言不讳地亮出自已观点。纪局长耐心地逐条地就其提出的问题进行解答和讨论。然而,立言的话很难辩驳。他甚至将大楼电梯每日负荷也计算出来了。说,我们不是零售,要成千上万用车装。电梯会产生机械疲劳,承受得了吗?所以,批发买卖吞吐进出在楼上进行是不现实的!纪局长见说服不了他,改口问,哪依你的该怎么办才好?立言说,我看,汉正街的改造,一段段搞。统统修成一楼商场。上面住人,楼下做生意。这样,旧城区也改造了,做生意也方便。时间拖长点,业户资金周转得开,也承受得了……
龚所长正好进来给茶杯续水,插上一句:“哪不等到猴年马月?我们局长这年把就退了。再说,梁区长明年换届要去市里,这之前,总应有点成绩拿出来吧?”
纪局长白龚所长一眼,对立言说:“我知道你这几年社会活动多,没做什么生意。这样,我拍板,你的三万元集资款暂时不交,怎么样?”
“街上还有一千多业户呢?”
“你管别人做什么?你只管你自已。我也只保你一个!谁教我这么欣赏你呢!”
立言还想说几句,纪局长拍拍他肩膀,连说带推:“就这样,伙计,你回去考虑考虑,看我说的行不行?”送到门口,纪局长加一句:“立言,抬我老头子一回桩吧,以后打交道的日子长着呢!”
晚来,立言把纪局长同他谈话经过讲给雍清涛几个人听了。赵井亮格外恨当官的,说,急了!听他那口气,只要你不反对乱摊派,把纪霁虹给你日都可以的!雍清涛皱眉批评道,咳,怎么说话这粗鲁!不过,老纪这样使软刀子也不好应付。俗话说,光棍怕痞子,痞子怕绵缠。立言,以后等工商下班再回家。免得缠住!
就这样,一连几天,立言总是天黑定了才回大兴隆巷。这天,商量罢事情,雍清涛又留大伙喝酒,直到晚上八点多,他才同彭爱洲、赵井亮一行消消停停往家里走。
十一月下旬的武汉,已显得肃杀而凛冽。呼啸的北风又夹着霏霏细雨,天气格外冷。路灯也仿佛冻得瑟瑟缩缩,光线十分暧昧。飞檐斗拱轮廓十分模糊。马头墙全融入夜色里。街上几乎断了行人。快到文化电影院时,黝暗中突然传来一声年轻姑娘的怒骂:“不要脸,流氓!”立言循声望去,只见义发里巷口,烟头明灭,影影绰绰围起大群人,哄笑着,怪叫着,动作轻狂,乐不可支。他猜测又是小混混调戏女孩子家,两大步赶上前,吼叫道:搞什么?搞什么?指望怒喝一声赶走这些坏蛋。哪知,他们根本不理睬。只有两个人回头轻蔑地瞅瞅,回答道:少管闲事,老子们“逼蹓子”!所谓“逼蹓子”即为黑道上追逐姑娘的切口。立言自然懂得;瞧被围困的姑娘躲闪墙角边,惊恐地用胳膊捂着脸,便说,人家认都不认识你们,乱缠什么?一个胖子举起拳头威胁道,再啰嗦,老子把你“钉熄”……话没说完被冲上前的彭爱洲抓住手腕一扭,跪倒在地了。小混混们丢下姑娘就要动手开打,有人大声喊道,住手!彭拐子都不认识了?说着,有个瘦子分开众人上前给彭爱洲、立言一行奉烟,连连道歉。彭爱洲警告道:跟他们打声招呼,在汉正街混,“灯笼”提高点!瘦子唯唯诺诺,那是,那是!说时,手一挥,示意同伙赶紧撤走。
瞧流氓走了,那姑娘兀自捂着脸,贴着墙,动也不敢动。立言说,小姑娘,快回家吧,天黑了,莫要乱跑……话没说完,惊呆了。女孩子原来是纪霁虹!
立言问,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街上?她横他一眼,嗔道,都不是为了你!说完这句话,任立言如何问,只是幽怨地噘起嘴低着头,再也不吭声。彭爱洲见状,说声,刘主任,等下你送纪段长回家吧!拉拉赵井亮,告辞而去。
“他们都走了。究竟为什么,总可以讲了吧?”
“不!我要去你家里讲。”
“看来还是重大秘密呢!行,等会我叫辆的士送你……为什么不在我家里等呢?”
“去你家敲门,你妈连门都不开,只说你不在……生怕我缠住你了!”
立言笑笑,支吾其词:那哪会呢……说话间,已到家门口,掏钥匙开了门,侧身让纪霁虹进屋。刘袁氏在房里问,是立言吧?怎么这晚回呀,人家小纪找你呢!立言回答,我知道。说时,凑近纪霁虹悄声说,听,老太婆称呼多亲热。肯定当时她已睡了,怕着凉不敢起床。冬梅又睡死了。才那么答应你……纪霁虹笑了,搡他一把。旋即虎下脸,径直上了楼。
立言瞧纪霁虹坐在客厅沙发上抄着双手,愠色满面,知她为受母亲冷遇和街上历险生着气。陪笑缓解道,哟,蓝西装、白衬衫,配上红领结,好精神!难怪那些流氓……
“大祸临头还说笑话!我是来告诉你消息的,听不听?!”
“我又没违法乱纪,又没得罪谁,会有什么祸事?”
“那天,我爸找你谈话,想劝你回心转意。龚所长昨天添油加醋向梁区长汇了报。梁区长讲,他*中本来就是造反派,看来,反骨是挫不掉的。干脆干掉!”
“干掉?还要有材料呀!嗬,记起了,你爸说有人检举我生活作风,指我俩?……”
“都不是你那妇女主任韩德贤乱吃醋!也怪你不检点。有天下午段里开会,必是中午灌多硝,我喊你刘主任,你却喊我霁虹,还拉我的手。当时韩德贤就撇嘴,直笑!有两回她去你家,见你和我坐在沙发上挨得紧紧地,装做慌忙往外退……信肯定是她写的!其实,她吃醋吃错了。该忌姤青岛商学院那个大学生才对!人家鸿雁频传有两年了啊!”
立言受到这顿抢白,讪讪地,勉强笑着:“你来,就是讲这些?”
“我爸让我找你好好谈谈。白天不见人,只有晚上来。梁区长可不像我爸,心狠手辣!”
“老头子是不是见我和你……”
“莫自作多情啊!他才不信韩德贤的胡说八道!知道我真同你……准会打死我!看你是他树的一面旗帜,不想让你倒下罢了……”说着,她声音温柔了:“立言,算了吧,你就算汉正街上的彭德怀又能怎样呢?你也说过,做几年就不做了。找个地方写书。只当提前退出江湖。反正这辈子钱够花了。你要写书,我帮你誊稿子。我也能写嘛,还可以给你提意见呢!”
“刚才不是说,要是我俩在一起,你爸准会打死你?”
“要是我下决心,他也没法。”
“不再嫌我是个体户了?”
“你都不做了嘛,还是什么个体户?莫要绕去绕来。还是不想罢手,是吧?你呀,就是任性、固执,倔强!我最恨你这点。不过,也最喜欢这点……”说着,瞅他笑了。
她笑得很灿烂,如同《天方夜谭》里常见的形容词句,像十五的满月。
任性?固执?倔强?这话好耳熟。谁曾这般埋怨过?司徒!龙王庙!最后一次约会!但是,伊只是劝戒,没说恨,更没说喜欢。一股久远的柔情从立言心底涌起来。缭绕着。
霁虹性格刚强,年轻气盛,认为自已是管理者,往往对个体户有种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味道。对立言却另眼相看,随和亲切,让他生起一股莫可名状的感受。
她由龚所长领着第一次上大兴隆巷拜会立言,恰逢韩德贤同他在客厅里商量支会妇女工作。最初一瞬,他几乎被新段长的青春靓丽、绝世出尘惊呆了。龚所长见他神不守舍,答非所问,以为立言挂念讨论工作,很快告辞了。纪霁虹同龚所长下楼,脚步声渐行渐远,房间里仍氲氤着她身上温馨香气,真所谓“顾盼流飞,水光云影,摇荡眩目,追寻已远”,使立言久久回不过神来。韩德贤似乎窥透他心事,玩笑道:“这个段长漂亮呐,一对大眼睛,小嘴糯米牙,蓄个运动短发,真精神;皮肤又白,条子又好。你不是喜欢美貌姑娘?赶快弄上手,搞了!”立言当即正色训斥她一顿。然而,未料到,与伊熟识以后,纪霁虹谈工作之余,常来借书,常同他交流读书心得,韩德贤那句戏谑竟像泥土里种子萌动发芽了!纪霁虹从未恋爱过,少不更事,情窦初开,哪抵得住立言这等风月老手的*诱惑?耳鬓厮磨,日久生情,如同受到催眠般让他攫取了贞操。应该说,这是立言近年来遇见的真正值得动心的姑娘。不料,提起结婚,霁虹因他个体户身份迟疑不决,一气之下,立言同伊断绝友谊。然而,心有灵犀,潜意识里,彼此都明白相互保持着一份牵挂,藕断而丝连。所以,两人依旧照常交往。此刻,她的话打动他。是啊,钱哪有赚得尽的时候?赚钱都不是为过上幸福日子?有霁虹这样艳美绝俗的终生伴侣,不就是最大幸福?
“行,你让我想想。还得同我妈和弟弟商量一下。”
眼见工作收到成效,霁虹轻松了,换个话题。
“立言,刚才那些流氓说‘钉熄’,彭爱洲要他们‘灯笼提高点’,是什么意思?”
“钉,就是锤,打。熄,汽车熄火,不能动嘛。是威胁将我打得不能动!灯笼嘛,放亮,眼睛也放亮,由这同一特征转喻为眼睛睁大点,看清白了再混世界……”
“嘻嘻,真有意思,简直像电视剧里江湖黑话。好了,你送我回家吧!”
“这么晚了还回去?”他起身拦阻,顺手将门一扒,关上。随后紧紧搂住她。
“不行,不行,肯定不行!快放手!我喊你妈了!”
“喊吧,她睡着了,听不见的!”
“你根本没打算认真!只想玩玩人家,是吧?”
这话让立言感到委屈,赶紧松了手:“你怎么这样认为呢!原先又不是没……”
“原先是原先。从现在起,规规矩矩,别想随便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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